这双手上的力量,本来已像是满弦上的箭,一触即发,只要一发出,就算是石头碰上,也必将被捏碎。
但是这只手居然没有捏碎这朵茉莉花,这朵茉莉花反而好像刺痛了他的手。不但刺痛了手,而且从他的手指间,一直刺入他心脏。因为他一接到这朵茉莉花,他的人就已跃起,箭一般窜出窗外。
——这个卖花女是谁?这朵茉莉花上有什么神秘力量?
卖花女已转过身,走到玉道人面前。“买一朵茉莉花吧,”她手里又拈起一朵花:“又香又好看的茉莉花,很快就会谢了,不买一定会后悔的。”
“我想买,你怎么卖?”玉道人问。
“我卖花一向价钱公道,老少无欺,”卖花女的声音清柔:“一条命,一朵茉莉花。”
玉道人在笑,笑得很勉强。“我买不起。”
他的身子忽然后退,箭一般从墙上那个破洞穿了出去。吃苦和尚和冯超凡走得也不比他慢。
卖花女轻轻叹了口气:“这么香的茉莉花,为什么偏偏没有人肯买。”
马如龙忽然道:“他们不买,我买。”
卖花女背对着他,没有回头。“你也只有一条命,你也买不起。”
“我若一定要买呢?”
“我就一定不卖。”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要你这条命!”
“我这条命反正是捡回来的。”
“既然已经捡回来了,就应该多加珍惜。”她说话的时候,一面在往前走,马如龙一面在后面追。他们很快就走出这栋房子,走入了外面那条昏暗的小巷。
第十三回 卖花女
寒夜,无云,却有星。在淡淡的星光下看来,这个神秘的卖花女的背影竟仿佛很熟悉,是他以前看见过的一个熟人。她没有施展轻功,也没有奔跑。马如龙却偏偏追不上她。
等他施展出天马堂驰名江湖的轻功时,她的人忽然已在五六丈外,等他再追上去时,她的人更远了。
他慢下来,她也慢了下来。他停下,她也停下。
看来她虽然不想让他追上她,却也不想把他抛得很远。
马如龙忽然问:“你是不是不想让我看见你,不想让我知道你是谁?”
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
马如龙笑了笑:“可惜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卖花女忽然也笑了。她的笑声在这寂寞的寒夜中听来,就像是一杯热酒,可以让人全身温暖。
“你本来就应该知道的。”她吃吃的笑道:“因为你并不太笨。”
她当然就是大婉。她本来是被一个卖花女惊走的,可是现在却穿着那卖花女的衣服,连手里提着的花篮都是她的。那个神秘的卖花女到哪里去了?
马如龙想不通的当然不止这一件事,大婉的身世、武功、来历,都太神秘,那天她怎么会被埋在冰雪里?绝大师,玉道人,这些顶尖武林高手,为什么会对她那么畏惧?有关她的每件事都不是任何人可以用常情常理解释的。他跟她相处的时间越长,反而越不能了解她。
他当然也不会走。每次只要她出现,就一定会有些奇妙诡秘的事情发生。这次她又要做出什么样的事来,还有什么奇怪的花样?他实在很想看看。大婉的花样果然来了。她的笑眼中又闪出了狡猾的光,忽然说:“我知道你的胆子一向不小,所以这次我要带你到一个奇怪的地方去。”
“去干什么?”
“去见一个人,”大婉似乎在故作神秘:“一个非常奇怪的女人。”
“我见过她?”
“大概见过一次。”
“你说的就是那个卖花女?”
“你果然不笨,”大婉盯着他问:“却不知你敢不敢去见他?”
马如龙当然敢去。就算那个卖花女是个会吃人的女妖怪,他也一样要去。
大婉眨着眼,又问:“你不后悔?见到了她之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后悔?”
马如龙的回答很绝。“我已经做了这么多应该后悔的事,再多做一件有什么关系?”
大婉又笑了。“没有关系,”她的笑声清悦如铃:“一点关系都没有。”
所以他们去了。在路上的时候,马如龙一直在想,不知道这次她要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去?他想过很多种奇怪的地方,却还是想不到,她居然会把他带到了这个县城的衙门。
知县的官位虽然只不过七品,却是一个地方的父母官,县府衙门的气派,远比马如龙想像中大得多。
大门已关了,他们是从边门进去的。
这是马如龙第一次进衙门,高架上的呜冤鼓,大堂上摆着的板子夹棍,各种刑具和肃静牌,每样东西,都让他觉得很好奇。最使他奇怪的,还是那些戴着红缨帽的官差。县官虽然早已退堂,衙门里还是有官差当值卫,每一段路,就可以看见一两个。这些官差却好像全都是瞎子,根本就没有看见他们这样两个人。
官差都不是瞎子,他和大婉明明是从他们面前走过去的。他们怎么会看不见?难道大婉又使出了什么神秘的魔法?把他变成了个隐形人?
大堂后有个阴森森的院子,也有两个戴着红缨帽的官差守候在外面。
马如龙忽然走过去,道:“喂,你有没有看见我?”
官差不理他,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却去问另一个官差。
“刚才是不是有人在说话?”
“没有。”
“你有没有看见什么人?”
“没有,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看见。”
马如龙发现自己果然又遇到件绝事,如果不是大婉已经把他拉入了院子,他真想用力拧他们一下,看看他们会不会痛?
大婉在笑。“你就算在他们面前翻斤斗,他们也看不见的。”
“为什么?”
“因为他们都是明白人,都明白应该在什么时候装袭作哑。”
她忽然改变话题:“你知不知道这院子是什么地方?”
马如龙不知道。可是他已感觉到这地方有种说不出的鬼气。
“这就是仵作验尸的地方,”大婉轻描淡写的说:“只要县境内有凶杀冤死的人,尸体一定要先送到这里,让仵作检验死因。”
马如龙还没有看见尸体,也没有嗅到血腥气,可是,胃里已经开始觉得很不舒服。到了这个地方,谁也不会觉得很舒服的。大婉为什么要带他到这里来?
院子里的两排房屋,非但没有点灯,也没有窗户。可是右边最后一间屋子,不但关着门,门缝里仿佛还有灯光透出。大婉走了过去。
马如龙忍不住问:“你要带我来见的人,就在这房子里?”
“你为什么不自己进去看看?”她推开了门。
屋里果然点着灯,一盏昏灯,一张木床。床上,盖着雪白的布单,布单下有个人。这床布单显然太短了些,虽然盖住了这个人的头脸,却没有盖住她的脚。
马如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她的脚。是一双雪白的脚,足踝纤巧,足趾柔美。无论谁看到这双脚,都应该看得出这是双女人的脚,也应该可以想像到,这个女人一定很美。
在那条阴暗的窄巷中,马如龙并没有看见那卖花女的脸,现在也已想像到。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死了?”
“看起来好像是的。”
“是你杀了她?”
大婉淡淡的回答:“她一直看不起我,一直认为她的本事比我大,随时都可以把我打倒,我一看见她就逃走,也正是要她低估我。”
——低估了自己的对手,永远都是种不可原谅的错误。
大婉悠然道:“她果然低估了我,所以现在我站着,她已倒下,看起来就好像死了一样。”
马如龙又忍不住问:“只不过是看起来像死了一样?”
“嗯。”
“其实她还没有死?”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看看?”大婉笑得很神秘:“看得清楚些。”
想看清楚些,就得掀开这床布单。马如龙掀起布单,立刻又放下,他的脸忽然红了,他的心忽然跳得比平常快了一倍。虽然他还是没有看得十分清楚,却已不敢再多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