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四年六月庚申御笔。”
袁承志看了不禁凛然,心想这果然是燕王篡位之时建文帝所遗下的重宝。
原来明朝开国,大将军徐达功居第一。他和明太祖朱元璋是布衣之交。朱元璋做了皇帝后,还是称他为“徐兄”。徐达自然不敢再和皇帝称兄道弟,始终恭敬谨慎。
有一天,明太祖和他一起喝酒,饮酒中间,说道:“徐兄功劳很大,还没安居的地方,我的旧邸赐了给你吧。”(《明史·徐达传》原文是:“徐兄功大,未有宁居,可赐以旧邸。”)
所谓旧邸,是太祖做吴王时所居的府第,他登极为帝之后,自然另建宫殿了。徐达心想:太祖自吴王而登极,自己若是住到吴王旧邸之中,这个嫌疑可犯得大了。他深知太祖猜忌心极重,当下只是道谢,却说甚么也不肯接受。
太祖决定再试他一试,过了几天,邀了徐达同去旧邸喝酒,不住劝酒,把他灌醉了,命侍从将他抬到卧室之中,放在太祖从前所睡的床上,盖上了被。徐达酒醒之后,一见情形,大为吃惊,急忙下阶,俯伏下拜,连称:“死罪!”侍从将情形回奏,太祖一听大喜,心想此人忠字当头,全无反意,当即下旨,在旧邸之前另起一座大宅赐他,亲题“大功”两字,作为这宅第所在的坊名。那便是南京“大功坊”和“魏国公赐第”的由来。
据笔记中载称,徐达虽然对皇帝恭顺,太祖还是怕他造反。洪武十八年,徐达背上生疽。据说生背疽之人,吃蒸鹅立死。太祖派人慰问,附赐蒸鹅一只。徐达泪流满面,当着使者把一只蒸鹅吃个干净,当夜就毒发而死。生背疽而吃了蒸鹅,未必便死,但朱元璋赐这蒸鹅,便是赐死,徐达纵然吃了蒸鹅无事,也只好服毒自尽。此事正史不载,不知是否属实。
徐达有四子三女,三个女儿都作太祖儿子的王妃,长女是燕王王妃,后来便是成祖的皇后,次女是代王王妃,三女是安王王妃。燕王起兵造反,徐达的长子徐辉祖忠于建文帝,带兵力抗燕军。徐达的幼子徐增寿却和姊夫燕王暗中勾结。燕王兵临南京城下,建文帝召徐增寿来质问。徐增寿不答,建文帝亲手挥剑斩了他。
成祖篡位后,徐辉祖搬入了父亲的祠堂居住,不肯朝见。
成祖派官吏审问,徐辉祖写了“我父开国功臣,子孙免死”十个大字回报。成祖见了大怒,但他初即帝位,要收拾人心,饶了他不杀。徐辉祖对建文帝忠心耿耿,始终在图谋复辟。他后人世袭魏国公,一直统带守卫南京的部队,直至明亡。明朝南京守备府位尊权重,南京百姓只知“守备府徐公爷”,却不知魏国公,是以袁承志和青青打听不着。
成祖感念徐增寿为己而死,追封他为定国公。因此徐达的子孙共有魏国公和定国公两个公爵。两位公爵的后裔一居南京,一居北京。徐辉祖得罪了成祖,他子孙不敢再在大功坊的赐第居住,另行迁居。大功坊赐第数度易手,经过二百四十多年,后人再也不明这座旧宅的来历。这中间的经过,袁承志和青青自然不知。
袁承志看第二张纸时,见写的是一首律诗,诗云:“牢落西南四十秋,萧萧白发已盈头。
乾坤有恨家何在?江汉无情水自流。
长乐宫中云气散,朝元阁上雨声收。
新蒲细柳年年绿,野老吞声哭未休。”
笔迹与另一信一模一样,只是更见苍劲挺拔。原来此诗是建文帝在闽粤川滇各地漫游四十年后,重还金陵所作。他经历永乐(成祖)、洪熙(仁宗)、宣德(宣宗)、正统(英宗)各朝之后,已是六十余岁,复位之想早已消尽,回来抚视故物,不禁感慨无已,从此飘然出世,不知所终。此中过节,袁承志和青青自然猜想不到。袁承志不懂诗中说些甚么,青青更急欲察看箱中物事,对诗笺随意一瞥,便放在一旁。
袁承志取出钥匙,将铁箱打开,一揭箱盖,只觉耀眼生花,一大箱满满的都是宝玉、珍珠,又开一箱,却是玛瑙、翡翠之属,没一件不是价值巨万的珍物。青青低声惊呼,不由得脸上变色,又惊又喜。抄到底下,却见下半箱叠满了金砖,十箱皆是如此。
袁承志道:“这些宝物是明太祖当年在天下百姓身上搜刮而来,咱们用来干甚么?”青青和他相处日久,明白他心意,知道只要稍生贪念,不免遭他轻视,便道:“咱们说过,寻到财物,要助闯王谋干大事,自然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袁承志大喜,握住她手,说道:“青弟,你真是我的知己。”
袁承志自幼即知父亲尽瘁国事,废寝忘食,非但不贪钱财,连家庭中的天伦之乐、朋友间的交游之娱,也难以得享。
当年应松教他读书,曾教过袁崇焕自叙心境的一篇文章,其中说道:“予何人哉?十年以来,父母不得以为子,妻孥不得以为夫,手足不得以为兄弟,交游不得以为朋友。予何人哉?
直谓之曰‘大明国里一亡命之徒’可也。”当时年幼,还不能完全体会父亲尽心竭力、守土御敌的精忠果毅,成长后每想到“大明国里一亡命之徒”那句话,不由得热血沸腾,早就立志以父为榜样。袁崇焕为人题字,爱写“心术不可得罪于天地,言行要留好样与儿孙”两句,袁承志所存父亲遗物,也只有这一幅字而已。这时他见到无数金银财宝,所想到的自然是如何学父亲的言行好样,如何将珍宝用于保国卫民。
青青却出身于大盗之家,向来见人逢财便取,管他有主无主,义与不义。何况这许多价值连城的珠宝,都是凭她父亲遗图而得,若不是她对袁承志钟情已深,岂肯不据为己有?
听袁承志称自己为“知己”,不由得感到一阵甜意,霎时间心头浮起了两句古诗:“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袁承志道:“有了这许多资财,咱们就可到北京去大干一番事业。明朝皇帝搜刮而来,咱们就用来相助闯王,推倒明朝皇帝。”青青笑道:“这叫做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袁承志笑道:“不错。你掉书包的本事可了不起。”
次日下午,袁承志命洪胜海到焦家去把罗立如叫来。他断臂伤势还很沉重,听得袁承志见招,立即命人相扶,喜气洋洋的到来,见面后便要行拜师之礼。
袁承志坚辞不受,叫他坐着,将一套独臂刀法细细说了给他听。罗立如武功本有根底,袁承志又一招一式的教得甚是仔细,连续教了五天,罗立如已牢牢记住,只待臂伤痊了,就可习练。袁承志这套刀法得自《金蛇秘笈》,与江湖上流传的左臂刀法大不相同,招招险,刀刀快,实是厉害不过。罗立如虽断一臂,却换来了一套足以扬名江湖的绝技,可说是因祸得福,心里欢喜不尽。
袁承志了结这件心事后,雇了十多辆大车,预备上道赴京。焦公礼父女及众门徒大摆筵席,殷勤相送。袁承志请焦公礼送信给闵子华,将大功坊宅第仍然交还。焦公礼应承办理。太白三英等汉奸则送交官办。
这日秋高气爽,金风送暑,袁承志、青青、哑巴、洪胜海一行人别过木桑道人,将十只铁箱装上大车,向北进发。焦公礼父女及众弟子同过长江,送出三十里外,方才作别。江北一带仍是金龙帮的地盘,焦公礼事先早已派人送讯,每个码头都有人殷勤接送。
行了十多日,来到山东界内。洪胜海道:“相公,这里已不是金龙帮的地界。从今日起,咱们得多留一点儿神啦。”青青道:“怎么?有人敢来太岁头上动土吗?”洪胜海道:“方今天下盗贼如毛,山东强人尤多。最厉害的是两帮。”青青道:“一帮是你们渤海派了。”洪胜海笑道:“渤海派专做海上买卖,陆上的东西,就算黄金宝贝丢在地下,我们也是不捡的。”青青笑道:“原来贵派不算,那么是哪两帮?”洪胜海道:“一帮是沧州千柳庄褚红柳褚大爷的手下。”袁承志道:“我也曾听师父说起过褚红柳以朱砂掌驰名江湖。”洪胜海道:“正是。另一帮在恶虎沟开山立柜,大当家阴阳扇沙通天武功了得,手下人多势众。”袁承志点头道:“咱们以后小心在意,每晚一人轮流守夜。”
走了两日,正当中午,迎面鸾铃响处,两匹快马疾奔而来,从众人身旁擦过。洪胜海说道:“那话儿来啦。”他想袁承志武功极高,自己也非庸手,几个毛贼也不放在心上。过不一个时辰,那两乘马果然从后赶了上来,在骡车队两旁掠了过去。青青只是冷笑。洪胜海道:“不出十里,前面必有强人拦路。”哪知走了十多里地,竟然太平无事。当晚在双石铺宿歇。洪胜海啧啧称奇,道:“难道我这老江湖走了眼了。”
次日又行,走不出五里,只见后面四骑马远远跟着。洪胜海道:“是了,他们昨儿人手还没调齐,今日必有事故。”中午打过尖后,又有两骑马趟下来看相摸底。洪胜海道:“这倒奇了,道上看风踩盘子,从来没这么多人的。”行半日,又见两乘马掠过骡队。
洪胜海皱眉思索,忽道:“是了。”对袁承志道:“相公,咱们今晚得赶上一个大市镇投宿才好。”袁承志道:“怎么?”
洪胜海道:“跟着咱们的,不止一个山寨的人马。”青青道:“是么?有几家寨主看中了这批货色?”洪胜海道:“要是每一家派了两个人,那么前前后后已有五家。”青青笑道:“那倒热闹。”袁承志问道:“他们又怎知咱们携了金银财宝?倘若咱们这十只铁箱中装满了沙子石头,这五家大寨主岂不是白辛苦一场?”青青笑道:“这个你就不在行了。大车中装了金银,车轮印痕、行车声响、扬起的尘土等等都不相同。别说十只大铁箱易看得很,便是你小慧妹妹的二千两黄金,当日也给我这小强人看了出来。常言道得好:‘隔行如隔山。’你自然不懂的。”袁承志笑道:“佩服,佩服!”洪胜海心想:“小姐这样娇滴滴的一个小姑娘,难道从前也是干我们这一行的?”
说话之间,又是两乘马从车队旁掠过,青青冷笑道:“想动手却又不敢,骑了马跑来跑去,就是瞎起忙头。这般脓包,人再多也没用!”洪胜海正色道:“小姐,好汉敌不过人多。咱们虽然不怕,但箱笼物件这么许多,要一无错失,倒也得费一番心力。”袁承志道:“你说得不错,咱们今晚就在前面的石胶镇住店,少走几十里吧。”
到了石胶镇上,拣了一家大店住下。袁承志吩咐把十只铁箱都搬在自己房中,与哑巴两人合睡一房。刚放好铁箱,只见两条大汉走进店来,向袁承志望了一眼,对店伙说要住店。
店伙招呼两人入内,前脚接后脚,又有两名粗豪汉子进来。
袁承志暗暗点头,心下盘算已定,晚饭过后,各人回房睡觉。
睡到半夜,只听得屋顶微微响动,知道盗伙到了。他起身点亮了蜡烛,打开铁箱,取出一把把明珠、宝石、翡翠、玛瑙,在灯下把玩。奇珍异宝在灯下灿然生光,只见窗棂之边、门缝之中,不知有多少只贪婪的眼睛在向里窥探。
洪胜海听得声音,放心不下,过来察看,他一走近,十余名探子俱各隐身。洪胜海微微冷笑,在袁承志房门上轻敲数下。袁承志道:“进来吧!”
洪胜海一推门,房门呀的一声开了,原来竟没关上。他一进房,只见桌上珠光宝气,耀眼生辉,不觉呆了,走近看时,但见有指头大小的浑圆珍珠,有两尺来长的朱红珊瑚,有晶莹碧绿的大块祖母绿,此外猫儿眼、红宝石、蓝宝石、紫玉,没一件不是无价之宝。
洪胜海本不知十只铁箱中所藏何物,只道都是金银,这才引起群盗的贪心,哪知竟有如许珍品。他在江湖多年,见多识广,但这么多、这么贵重的宝物却从未见过,袁相公却从何处得来,倒真令人不解了。他走到袁承志身边,低声道:“相公,我来收起了好么?外面有人偷看。”袁承志也低声道:“正要让他们瞧瞧。反正是这么一回事。”拿起一串珍珠,大声问道:“这串珠子拿到京里,你瞧卖得多少银子?”
洪胜海道:“三百两银子一颗,那是再也不能少了。这里共是二十四颗,少说也值得一万五千两银子。”袁承志奇道:“怎么是一万五千两?”洪胜海道:“单是这么大、这么圆、这么光洁的一颗珠子,已经十分少见,难得的是二十四颗竟一般大小,全无瑕疵。一颗值三百两银子,那么二十四颗至少值得一万五千两。”
这番话只把房外群盗听得心痒难搔,恨不得立时跳进去抢了过来。只是上面头领有令,看中这批货的山寨太多,大伙要商量好了再动,免伤同道和气,谁也不许先行下手。眼见袁承志向洪胜海摆摆手,笑着睡了,烛火不熄,珠宝也不收拾,摊满了一桌,只把群盗引得面红耳赤,不住干咽唾涎。
袁承志自发觉群盗大集,意欲劫夺,一路上便在盘算应付之策,正如洪胜海所说:“好汉敌不过人多。箱笼物件这么许多,要一无错夫,倒也得费一番心力。”自然而然的便想:“要是金蛇郎君遇上这件事,他便如何对付?”跟着想到:金蛇郎君为温氏五老及崆峒派诸人所擒,以宝藏巨利引得双方互相争夺,温氏五老出手杀了所邀来的崆峒派朋友,他由此而乘机逃脱;又想到:那晚石梁派的张春九和江秃头偷袭华山,见到有毒的假秘笈,连师兄弟也都杀了;龙游帮和青青为了争夺闯王黄金而相争斗。足见大利所在,见利忘义之人非互相残杀不可。“群盗人多,若是你杀我,我杀你,人便少了。”想明白了此节之后,便在客店中故意展示宝物,料想财宝越是众多,群盗自相斫杀起来便越加的激烈。
又行了两日,已过济南府地界,掇着车队的盗寇愈来愈多。洪胜海本来有恃无恐,但见群盗迟迟不动手,不知安排下甚么奸谋,不由得惴惴不安起来,力劝袁承志改步海道,说自己海上朋友很多,坐船到天津起岸,再去北京,虽然要绕个大弯,多费时日,但保险不出乱子。袁承志笑道:“我本要用这批珠宝来结交天下英雄好汉,就是散尽了也不打紧。钱财是身外之物,咱们讲究的是仁义为先。”洪胜海听他如此说,也就不便再劝。
这天到了禹城,投了客店。青青便邀袁承志出去玩耍。但袁承志心想此刻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注视着这批珍宝,只要稍一托大,立即出事,便跟她说明原由,要她独自去玩,自己与哑巴、洪胜海留在店中看守。
过了一个多时辰,青青喜孜孜的回来,手里提着两只小竹笼,笼里各放着一只促织,嗤嗤嗤的叫个不停。她把一只送给袁承志,说道:“四文钱一只,你夜里挂在帐子里,才教好听呢!”袁承志笑着接过,笑问:“你在街上遇到谁了?”青青一愣,道:“没有呀?”袁承志笑道:“背上怎么给人做了记号啦?”
青青忙奔回自己房里,脱下外衣一看,果见后心画着个白粉圈,想是买促织时高兴得忘了别的,画圈之人又很机灵,竟没发觉。
她又羞又恼,回来对袁承志道:“快去给我把那人抓来,打他一顿。”袁承志笑道:“却到哪里找去?”青青道:“你也去街上逛逛,假装傻里傻气的不留神……”袁承志笑道:“就像你刚才那副模样,自然有人来背上画圈了,是不是?”青青笑道:“对啦,快去。”袁承志拗她不过,只得嘱咐她与洪胜海小心在意,独自出店。
那禹城是个热闹所在,虽将入夜,做买卖的、赶车的、挑担子的还是来去不绝。袁承志一出店房,行不数步,便察觉身后有人暗中跟随,心想:“好哇,你们越来越猖狂啦,不但钉住了货色,还瞧着我们每一个人。可是在青弟后心画个白粉圈,又是甚么用意?岂非打草惊蛇,让我们有了提防?”当下不动声色,径往人多处行去,后面那人果然跟来。
袁承志走到一家铁铺面前,观看铁匠铸刀,等那人走到临近,突然反手伸出,扣住了他手腕脉门。那人麻了半边身子,被袁承志轻轻一拉,身不由主的跟他走入了一条小巷。
袁承志问道:“你是谁的手下?”那人早已痛得满头大汗,给袁承志手上微一用劲,更是难当,忙道:“相公快放手,别捏断了我骨头。”袁承志笑道:“你不说,我连你头颈骨也扭断了。”左手伸出,在他颈里一摸。那人忙道:“我说,我说。
小人叫做黄二毛子,是恶虎沟沙寨主的手下。”袁承志道:“你想在我背上画个圈,是不是?”黄二毛子道:“是沙寨主吩咐小人画的,下……下次再也不敢了。”袁承志道:“干么要画个圈?”黄二毛子道:“沙寨主说,这是我们恶虎沟的货色,先做上记号,叫别家不可动手。”
袁承志又好笑,又好气,问道:“沙寨主呢?他在哪里?”
黄二毛子东张西望的不敢说。袁承志指力稍重,黄二毛子腕骨登时格格作响,生怕给捏断了,忙道:“沙寨主叫小人……叫小人今晚到城外三光寺去会齐。”袁承志道:“好,你带路。”
黄二毛子不敢不依,领着他来到三光寺。这时天色尚早,庙中无人。袁承志见那庙甚为破败,也不见庙祝和尚,前前后后查了一遍,将黄二毛子点了哑穴,掷在神龛之中。等了一会,听得庙外传来说话之声。
袁承志闪身躲在佛像之后,只听得数十人走进庙来,在大殿中间团团坐下。一个尖细的声音说道:“严老四、严老五,你哥儿俩带领四名弟兄四下望风,屋上也派两人。”那两人应声出去,不久便听得屋上有脚步之声。袁承志暗笑:“饶你仔细,我却已先在这里恭候了。”过得一阵,庙外又陆续进来多人,大家闹哄哄的称兄道弟,客气了一阵。袁承志听众人称呼,原来是山东八大山寨的寨主在此聚会,倒也不敢大意,当下屏息静听。
只听那声音尖细的人说道:“这笔货色已探得明白,确是非同小可。押运的是两个雏儿。保镖的名叫洪胜海,是渤海派的,听说手下还硬。可是他单枪匹马,走这趟大镖。当真狂妄自大之至。”群盗都轰笑起来。另一人道:“怎么取镖,不劳大伙儿费心,还不是手到货来,开张发财?但怎么分红,大伙儿可先得商量好,别要坏了道上的义气。”那沙寨主道:“小弟邀请各位兄长到这里聚会,就是为此。”
一个声音粗豪的人说道:“这笔货是我们第一个看上的。
我说嘛,货色十股均分。恶虎沟占两份,我们杀豹岗占两份,其余的一家一份。”袁承志心想:“好哇,你们已把别人的财宝,当作了自己囊中之物。聚在这里,原来是为分赃。”
另一人道:“你杀豹岗凭甚么分两份?我说是八家平分。”
群盗登时喧声大作,纷争不已。袁承志暗暗喜欢:“向来只有分赃不匀,这才打架。你们赃物还没到手,却已先分不匀了,不妨就在这里拚个你死我活。”
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这次咱们合伙做买卖,可不能伤了绿林中的义气。大伙儿总要公公道道。恶虎沟有几千兄弟,杀豹岗和乱石寨都只有三百来人,难道拿同样的份儿?我说嘛,这桩买卖,当然请沙寨主领头,他老人家多得十万两银子的珠宝。杀豹岗最先看上这票货色,他杀豹岗多得一万两。余下的平分九份,恶虎沟拿两份,余下七寨各拿一份。”群盗一来不敢跟恶虎沟相争,二来也觉此言有理,便都赞同了。沙寨主道:“既是如此,明儿就动手。咱们在张庄开扒,大伙儿率领兄弟去张庄吧!”众人轰然答应,纷纷出庙。
袁承志见他们倒分得公道,自己定下的计策似乎不管事,不免多了层忧心。寻思:“我想得到的事,这些老奸巨滑的强盗当然早想到了。青弟从前是他们的行家,她的主意定然比我的在行。”当下也不理会那黄二毛子,径自回店,把探听到的消息对青青说了,问她道:“盗贼势大,打不完,杀不尽,那怎么办?”
青青道:“事到临头之时,咱们先沉住气,待得认出了盗魁,你一下子把他抓住,小喽罗们就不敢动了。”袁承志大喜,笑道:“擒贼先擒王,这主意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