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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玉怜连忙赔着笑脸道:“夫人,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说来听听。”李钺问。

  孙玉怜道:“我只是想,是不是下人欺瞒了夫人。”

  “欺瞒?你当我是傻子吗?”李钺放下话本,冷笑道,“你以为侯府该剩下多少银子?就你们一个个整日不事生产、好吃懒做、喜好奢靡、大手大脚的模样,你们还想要多少银子?你们是觉得那银子会自己下崽还是会从钱庄里自己跑来?”

  孙玉怜看了看还半躺在塌上的李钺,以及那桌上的瓜果点心,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夫人说这话的时候就一点不摸摸她自己的良心吗?

  “夫人,平日府里的开销也不算大吧……”孙玉怜声音越来越低。

  李钺道:“不算大?那要把整个帝都都买下来才算大?好好看看那些账本吧,谢文钊那个蠢货一出手就是几千两银子,呵,种的什么因,结的什么果,从前你们一个个的不知节俭,现在觉得钱少了,晚了。”

  孙玉怜皱了皱眉,忍下心里的种种不满,有些屈辱地向李钺问道:“那夫人,您觉得接下来我该怎么做呢?”

  李钺讥道:“你该怎么做?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真以为那是什么好东西?脑子是被驴给踢了吧?现在还来问我?哪里来的脸?”

  孙玉怜听得恨不得赶紧找条地缝钻下去,她要是把自己的感受说给谢文钊听听,他们两个该很有共同语言,说不定还能增近一下感情,不过眼下可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忙道:“夫人,我只是想说——”

  “你别说了,我现在身体不好,管不了这个事,”李钺重新拿起话本,躺了想下去,“你走吧。”

  李钺觉得自己很克制,如果是谢文钊在这里,他就让他滚了。

  李钺都已经让她走了,孙玉怜脸皮就是再厚她也待不下去,这趟霁雪院来的,没问出点东西也就算了,还平白挨了一顿骂,孙玉怜使劲咬牙,她暗暗发誓,日后她一定要让这位夫人好看,她就不信了,一个连家都管不了的正室夫人,能一直这么潇洒快活下去?!

  皇宫里孟弗从暗卫口中得知李钺每日的活动,她倒是不觉得有哪里不好,如果可以的话,谁不想过这样的日子?

  谢文钊在户部挂了一个闲差,一年到头的俸禄根本没有多少,他每次出门和朋友宴会出手都极为阔绰,平日里买起古董字画毫不手软,没钱就直接从账上支取,老夫人和老侯爷吃的用的什么都要最好的,有事没事的还请个戏班子来侯府,加上他们侯府的宅子大,下人也多,还有许多的人情往来,即便府上有些田地和铺子,收入也只是将将够用,偶尔还得要孟弗费尽心思地周转,才能维持个平衡。

  孟弗曾经有同老夫人提过侯府账上银钱不多,需要节省些,老夫人却以为她是想要自己手里的几间铺子,根本没当回事,说等什么时候真没钱了再找她,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觉得,堂堂侯府怎么可能没钱呢?要是真的没钱了,那就是孟弗管家不行,或者是被她贪了。

  孟弗费心费力地打理侯府上下,所有人都将她的付出当做是理所当然,能让她管理侯府是给她的福气,管好了那是她应该的,管不好就是她没用。

  孟弗知道这个家管起来很难,还没人愿意体谅她,但她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让她做不到随便放手。

  现在这样很好,有人替她做到了。

  投桃报李,她得在这个位子上做得再好一点。

  侯府里,老夫人坐在树下的长椅上,盘算着这好几日过去,孟弗那里差不多也该坐不住了,她转过头,向身边的丫鬟问道:“少夫人这两天怎么样?都做了什么?没又病了吧?”

  老夫人觉得孟弗一下没了管家权,心里肯定会不好受,这前后这么大的落差,她就算不以泪洗面,也该在霁雪院里好好反省,不敢出来见人,让她吃些苦头也好,省得她人飘了,心也大了,真忘了这侯府到底是谁说的算了,这下她该长教训了吧。

  “回老夫人……”丫鬟对上老夫人充满期待的眼睛,有些不敢开口,她顿了顿,小声说,“回老夫人的话,少夫人大前日出门了逛街;前日在院中练了拳法,跟下人们打了局马吊;昨日在霁雪院弄了一场投壶比赛;今日修了院子、听花姨娘说书、下午还带着丫鬟出去游湖,不久前才回来的。”

  老夫人:“?”

第32章

  老夫人简直无法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对丫鬟说:“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孟弗这几日都做什么了?”

  小丫鬟把那话重复了一遍,然后迅速低下头,不敢去看老夫人脸上的表情。其实不止是老夫人,他们这些侯府里的下人们开始的时候也都下意识地觉得夫人不受侯爷的宠爱,这下又没了管家权,以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谁也没想到,夫人不仅没伤心,还过上了神仙般的日子。

  那日投壶比赛,听着霁雪院里传出来的阵阵笑声,小丫鬟心痒得厉害,要不是她得回落玉堂伺候老夫人和老侯爷,她也很想上去试试。

  想到这里,小丫鬟不禁有些心虚,头埋得更低了。

  “好一个孟弗啊!好一个侯夫人!真好啊!”老夫人气得都笑起来了。

  小丫鬟没敢吱声,少夫人现在过得的确是挺好的,但老夫人现在看起来可不太好。

  老夫人腾地一下从长椅上站了起来,不知是被火气冲的太厉害,还是起来的太快,身体都晃了一下,她抬步向外走去。

  小丫鬟跟上来问她:“老夫人,您要去哪儿?”

  老夫人道:“去霁雪院!”

  小丫鬟默默跟了上去,她其实还想问问老夫人去霁雪院干什么呢?现在夫人都不管家了,总不能还不让人出去玩吧。

  老夫人也是一时气急才会下这样的决定,走在路上的时候她的理智就稍稍恢复了些,开始想,自己去了霁雪院后要与孟弗说什么?总不能跟孟弗说你以后必须老老实实待在霁雪院里反省,哪里都不能去,孟弗再怎么说她都是谢文钊的正妻,这要传扬出去他们侯府可太没脸了。

  等到老夫人来到霁雪院外的时候,人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她觉得孟弗这么做肯定是有理由的,她是不是因为自己不用她管家一时难以接受所以自暴自弃了?她绝不可能是自己想玩的,等会儿见了她得与她好好说说,只要她好好表现,以后管家权和自己手上的几个铺子都会给她的,所谓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这种手段老夫人用过许多次了。

  老夫人自信满满地走进霁雪院,院中的李钺正在舞剑,他身姿飘逸,行云流水,肃杀之中带着三分的冷冽,用古文里那句“飘若惊鸿,婉若游龙”形容最是恰当不过。

  老夫人心里泛起嘀咕,孟弗什么时候开始碰这些东西的?

  不过倒是还挺好看的,比老侯爷年轻时候耍的那两下好看多了。

  等到李钺挽了个剑花收剑,院中围观的下人们兴奋地拍手,老夫人也抬手想要呱唧呱唧,只是她手抬到半空时猛地意识到不对,她来这里可不是为了给孟弗鼓掌的,于是她又若无其事地把手收了回去。

  李钺好像没看到这位老夫人一样,将剑扔到青萍的手上,拿过长巾擦了擦脸上的汗,然后抬步向屋子里走去。

  老夫人拉长了一张脸,她这么大一个人站在这里,当然不会认为孟弗是没看到自己,孟弗这是什么意思?因为自己夺了她的管家权所以对自己心有怨气,故意装作没看到自己?

  老夫人刚刚压下去的火气一下子又蹭蹭冒上来,这也就导致她进去后同李钺说话的态度不太好。

  李钺这个人吧,跟他态度好都不一定能得他点好脸色,更别说态度不好了,这老夫人又不是他娘,在他面前摆哪门子谱?

  看着李钺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老夫人的太阳穴突突跳得厉害,她深吸一口气,对李钺说:“孟弗,你要是还想管家,就好好反省反省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李钺捧起话本,他错就错在没早点把这倒霉事给推出去,浪费了多少大好时光,他懒洋洋道:“不想,我身体不好,算了吧。”

  老夫人嘴角控制不住抽搐了两下,她刚才明明看到李钺差点把剑给插到石头里面,现在躺在榻上理直气壮地说自己身体不好。

  他这要是算不好,自己是不是该入土为安了?!

  老夫人气得是头晕眼花,眼冒金星,紧紧抓住身边小丫鬟的胳膊才勉强站稳了身子,孟弗现在真的是无法无天了,她必须得给她点颜色看看,偏偏她除了不让孟弗管家也想不到其他能让孟弗知错的方法。

  今日李钺哪怕是稍微地装一装做点表面工夫都不至于让老夫人这么难受,可他就是明晃晃地向老夫人表示,爱咋咋地,他不在乎。

  可是老夫人在乎啊,她咬着牙对李钺说:“既然如此,那你就在霁雪院好好养病吧!”

  说完转身就走,走得太快,老夫人差点被台阶给绊倒,还好丫鬟扶得及时,不然可能又是一桩惨剧了。

  一旁的青萍听到这话都要急死了,她几次想要跺脚,看到李钺又忍了下去。

  李钺根本就没把老夫人的话给放在心上,这边老夫人离开后,他拿起刚才没看完的话本,继续看下去,看了一会儿,感觉有点不太对,抬起头,果然见到青萍眼睛红得跟个兔子似的看他,李钺问道:“你这么看着的我做什么?”

  青萍都要愁死了,夫人怎么一点都不知道着急?

  她说:“夫人,您刚才那么说话,老夫人以后可能都不会提让您管家的事了。”

  李钺嚯了一声,道:“还有这好事?”

  “这哪里好了?”青萍苦着一张脸,跺了跺脚道,“哪有当家主母不管家的,这以后可怎么办?”

  李钺不在意的摆摆手,对青萍道:“放心吧,没事,就算有事,那也是侯府有事。”

  青萍道:“可是……可是不该这样啊,您才是侯爷正妻,怎么可以让那个孙姨娘来管家?”

  李钺没有回答青萍的问题,反而问她:“这两日玩得开心吗?”

  青萍是很想劝李钺要回管家权,但听到李钺的问题她也没法昧着良心说不开心,但若是说开心好像有些显得她没心没肺,最后只能闷闷地嗯了一声。

  李钺又问:“以前我管账的时候这么开心过吗?”

  青萍摇了摇头。

  李钺道:“这不就得了,管那么多做什么?开心就行了,放心,跟在我身边,不会亏了你的。”

  就算日后他与孟弗换回来,孟弗要是因为这个在侯府受了欺负,他也肯定会帮她欺负回去的。

  青萍皱了皱眉,她忽然觉得夫人说的好像很有道理,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当家主母一直不管家,真的能行吗?

  李钺与青萍说的话很快得到应验,即便孙玉怜坚决认为是账本不对,侯府不该这么贫困,可她就是找不到任何漏洞,那账上就只有那么些钱,到了该给下人们发月钱的时候孙玉怜傻了眼,现在还不到收租的时候,侯府本来就没什么钱了,她给兵部侍郎家准备的贺礼选的非常厚重,又给了荣辉堂一大笔,让本来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下人们拿不到月钱,知道孟弗现在不管家了,所以直接跪到落玉堂的外面,请老夫人来给他们做主。

  老夫人前儿个在李钺那里生了一肚子气,身子不大爽利,今天起来精神好不容易好了些,就看到院外密密麻麻跪了好几排的下人,听到下人说孙玉怜不给他们发月钱,老夫人两眼一黑,差点没晕了过去,赶紧让人把孙玉怜给叫到跟前。

  老夫人问她:“你这是怎么回事?下人的月钱为什么不发?”

  孙玉怜没想到这群下人们的动作这样快,她明明跟他们说推迟个两三日,晚点会发的,他们就这么等不及了?若是夫人这样说,他们还会急匆匆地跑到老夫人这里告状?以后有他们好看的!

  这些念头孙玉怜目前也只敢在心里想想,她低着头答道:“过两日兵部侍郎的大公子成亲,我备了一份礼。”

  老夫人抬手拍拍桌子,大声道:“我问你下人的月钱为什么没发,你跟我说这个有什么用!”

  孙玉怜苦着一张脸,她怎么能想到侯府账上的钱会这么紧张,她给兵部侍郎准备了贺礼后就发不出月钱了。

  “账上……账上没钱了。”孙玉怜低声说。

  “没钱?怎么会没钱?”老夫人皱眉问。

  孙玉怜把账本呈到老夫人的面前,老夫人伸手把账本翻开,每翻过一页,她的眉头就紧了一分。

  “给兵部侍郎家备的礼怎么这么重?你不会看看孟弗从前是怎么备的吗?”这日后再给其他官员备礼可不能少于这个数了。

  孙玉怜呐呐不说话,她只是想要表现得比夫人更好一些。

  “还有这荣辉堂是怎么回事?不是已经给过他们银子了吗?怎么又给了这么多?”老夫人问。

  孙玉怜将那日吴三来找自己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老夫人气得头疼,孙玉怜是傻子吗?怎么什么钱都给?她算是明白了,孙玉怜有点小聪明,但让她管家却是不行的。

  孙玉怜看老夫人的表情便知道老夫人对自己已有了不满,接下来可能不会再用自己管家了,她忙道:“我见夫人那日出门买了许多首饰回来,不曾想侯府竟然已拮据至此。”

  老夫人问:“她哪里来的钱买首饰?”

  孙玉怜摇头:“不知道。”

  老夫人沉思片刻,指了个丫鬟道:“去把孟弗给我叫来。”

  丫鬟跑出去,又很快回来,只是没能见到孟弗的身影,丫鬟跪在地上,说:“少夫人说,她身体不好,走不了这么远。”

  老夫人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能出去逛街!能出去游湖!能在院子里耍剑!结果这两步路走不了!

  老夫人是不想再去霁雪院的,她直接打发孙玉怜过去问问是怎么一回事。

  孙玉怜也不想去,她真的不想再听夫人的骂了。

  然她在老夫人面前哪里有拒绝的份儿,果然,到了霁雪院见到李钺后,她刚问起夫人买首饰的钱是哪里来的,就被李钺劈头盖脸地一顿喷。

  “……我自己的钱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又没经过侯府的账,你来找我问什么?是觉得我偷用了你们侯府的银子,还是想跟我要钱?可要点脸吧,有钱的时候你们一个个都想摆谱,没钱想起我了,怎么有脸过来的?你们要是实在没钱了,这脸皮卖了应该也能贴补点家用。”

  之前孟弗的身体不好,李钺骂人的时候总要停顿几下,如今他锻炼了多日,气息也比从前长了许多,这一口气喷出来果然舒服多了。

  孙玉怜脸白得跟纸一样,泪盈于睫,身体微微摇晃,看着让人好不怜爱,不过这里面肯定是不包括李钺,孙玉怜有些哽咽地说:“夫人,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如今侯府的情况你也知道。”

  李钺冷笑:“知道什么?车撞树上知道要拐了,包子臭了知道得卖了,现在侯府没钱了知道事坏了,你们早干嘛去了?我从前没让你们少花点吗!”

  李钺还真不知道从前孟弗有没有提点过这些人,不过这也不耽误他的发挥。

  今日就是孟弗本人在这里都不可能表现得像他这样振振有词。

  孙玉怜站在原地,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李钺小时候在宫中见惯了后宫妃嫔们各种各样的哭法,此时看着孙玉怜落泪他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心思,还觉得很烦,他挥手道:“要哭出去哭,别在我眼前哭,晦气,是侯府没钱了,又不是侯府要被抄家了。”

  孙玉怜:“……”

  夫人说这种话难道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吗?孙玉怜不理解。

  孙玉怜一直不离开,李钺被她哭得心烦,说:“要不我给你想个办法吧。”

  孙玉怜立刻抬头看向李钺,她很惊讶夫人竟然这样好说话,随即想到夫人可能是想要趁此机会把侯府的管家权再要回去,可怜自己忙活的这一场就是个笑话,果真是应了自己的名字。

  然李钺说出的话与她猜想的完全不一样,他道:“你们去找谢文钊,把他的那些古董字画都卖一卖,给下人们发个两三年的月钱也是够的。”

  孙玉怜凝眉,满脸不赞成道:“这怎么能卖侯爷的东西呢?”

  “那就滚!”李钺听孙玉怜这话也来气,真是良言难救该死的鬼,他冷声道,“我没空听你在这里诉苦,你现在这般都是自找的,就自己受着吧!”

  孙玉怜在霁雪院除了挨了李钺一顿骂,什么也没捞着,她回去在老夫人面前又哭哭啼啼了一番,老夫人听得心烦,赶紧把她给打发走。

  既然孟弗没花侯府的钱,那她多半是用自己的嫁妆,老夫人不能逼着孟弗拿自己的嫁妆来补这个窟窿,还没到那个地步,其实孟弗说的也是个办法,只是谢文钊再怎么不听话,也是老夫人的亲生儿子,老夫人舍不得委屈自己的这个儿子,她手上的铺子现在是不得不拿出来。

  她不敢再让孙玉怜管家了,花小菱和曲寒烟更不行,让她们两个管家,估计不出半月,侯府就得沦为整个帝都的笑柄。老夫人也不想向孟弗服软,那就只能由她自己来了。

  看着眼前的一摞摞账本,老夫人感觉自己的头更疼了。

  ……

  今日的奏折不多,孟弗批完时外面的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中午的时候太后派了人来说做了几道李钺从前爱吃的菜,让她晚上去尝尝,孟弗来到慈宁宫,太后不在这里,她跟小王爷坐在塌上一起看了会儿书。

  太后进来看到这一幕时微微一怔,她很少见到自己这个儿子有这么温柔耐心的时候,更准确地说,她好像从来没见过。

  皇帝这段时间变化不小,简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发生了什么呢?

  随即太后就想到了他与宣平侯夫人的事,她听陈姑姑说宣平侯夫人是孟雁行的女儿,性格很好,是不是那位夫人影响了他,百炼钢化绕指柔。

  太后心中一动,叫他:“皇帝啊……”

  孟弗抬起头,看向太后,听到太后继续说道:“你若是有了真心喜欢的女子便去求吧。”

  太后顿了一顿,道,“要是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别总压在心里,跟母后说说,母后帮你想想办法。”

  宣平侯夫人的身份的确不太好办,但只要她也对皇帝有意,这个事不是不能成。

  孟弗不明白太后怎么突然又说起此事,难不成陛下真有什么心上人?正好明日要出宫见陛下,可以问一问,免得日后自己在他心上人的面前坏了好事。

  她嗯了一声:“多谢母后。”

  太后听到她这个回答,更加觉得他是真跟那位夫人有事了。

  用过晚膳,孟弗回到紫宸殿,她挑了许多从前的奏折看,一是想多了解些朝中的政务,二是多了解李钺的处事作风,她对照了眼黄历,感觉好像有什么事被她忘记了,不过没有深想下去。

  第二日一大早李钺从睡梦中醒过来,他在信里与孟弗约好今日下午要去云兮楼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身体不是很舒服,他一坐起身,肚子便泛起一阵针扎般的疼痛,他扯了扯嘴角,站起身,刹那间,他感觉到有一股热流从小腹向下涌出。

  他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皱着眉头向外面的青萍道:“青萍,快去叫大夫来。”

  青萍听到这话吓了一跳,急匆匆地从外面跑进来,慌慌张张地向李钺问道:“夫人您怎么了?”

  李钺右手紧紧攥住一旁的帘子,他的肚子很难受,脸色苍白,却仍镇定道:“我中毒了。”

第33章

  青萍听到李钺的话,小脸刷的一下就白了,从前她看过的那些话本里描述大户人家后宅里女子争斗的情节一下子全涌到眼前,她本以为夫人待人仁厚,不会遭遇这些,没想到夫人这刚不管家,就被人下了毒。

  青萍急得声音都带着哭腔,问:“怎么会中毒?夫人您现在怎么样?您不要吓我啊!”

  李钺坐下,按了按肚子,对青萍说:“你别哭,要哭你也出去再哭,我这一会儿半会儿应该还死不了,快去叫大夫。”

  青萍吸了吸鼻子,“嗯,夫人您坚持住,我这就去给您叫大夫来。”

  她转头跑了出去。

  李钺坐在床上,觉得这个毒虽然阴狠古怪,但好像要不了他的命,他抓着帘子站起身试着走了两步,小腹又有热流下涌。

  “嘶——”前些年李钺在北疆没少受伤,要只是肚子疼倒是没什么,就是这一股股热流让他觉得很难以忍受。

  这到底是个什么毒啊?害人不浅呐!

  下毒的人可真是心思歹毒!

  青萍很快带着大夫回来,可怜的老大夫都一把年纪了,背着药箱跟着青萍跑了大半条街,跑到霁雪院时气都快断了。

  没等他歇一歇,喘口气,就被催促着给李钺诊脉,他的呼吸都没平稳下来,脸跑得通红,跟李钺相对坐着,老大夫觉得自己更像是那个命不久矣的人。

  他伸出手,手指搭上李钺的手腕,不久,老大夫的脸上就露出几分困惑的神色,之后他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紧,一旁的青萍看得心都提起来了,夫人中的毒一定很厉害吧,不然老大夫可不会露出这种表情来,夫人不会真的要有事吧。

  良久,老大夫终于收回手,青萍忙问道:“大夫,怎么样?能治吗?”

  老大夫看了李钺一眼,随后叹了一声,道:“夫人,这从脉象上来看,您好像并没有中毒。”

  他可能是觉得自己这话说的不够严谨,说完后又补充了一句,“也可能是老夫学艺不精,看不出来。”

  没中毒?绝无这种可能!

  李钺沉着脸说:“但我肚子疼。”

  老大夫听到这话都怀疑夫人是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但看夫人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好像又不像,搞得老大夫有些迷惑了,对自己诊断出来的结果都不是那么自信了,他压低声音,有些不确定地说:“那可能是因为……您来癸水了吧?”

  青萍:“啊?”

  李钺:“癸水?”

  “嗯。”大夫点了点头,刚才看青萍姑娘急切的模样,他差点以为夫人可能要不行了。

  李钺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他小时候在皇宫长大,皇宫里女子虽多,但谁敢在皇子面前提起这等事,后来他被先皇给派去北疆,军营里全是男人,更没人说这个东西了,李钺今日是第一次听人当着他的面说起癸水,也是第一次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青萍低头算了算日子,点头说:“哦,这是有一个月了。”

  不过夫人的月事不是很规律,经常会延迟个十天半个月的。

  知道是虚惊一场后,青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夫人也真是的,怎么会把来癸水说成中毒了呢?可吓死她了!

  李钺现在完全不想说话,他只想找一个没人的角落自己好好的静一静。

  这叫个什么事啊!为什么是癸水!还不如中毒了!当初他看书的时候为什么不把《黄帝内经》也给看了!

  他低着头不说话,像是雨季里藏在树根底下的一株阴郁的蘑菇。

  秉持着来都来了的理念,大夫还是给李钺开了一张益气补血的方子,不过从刚才的脉象来看,这位夫人的身体倒是比从前好了许多。

  大夫写完方子,青萍送大夫出门,期间李钺没说一个字,可能还在后悔自己为什么没多读点医书。

  青萍走后不久,李钺忽然想到了什么,抬头对着虚空处喊了一声:“出来。”

  他话音一落下,两个暗卫从天而降,出现在他面前。

  李钺眯了眯眼睛,威胁这些暗卫说:“你们谁要是敢把今天这件事说出去,你们就死定了。”

  他说完,这两个暗卫却露出犹豫的表情,李钺问:“怎么了?你们还想把这事传扬出去?”

  这些暗卫是越来越大胆了!别以为他不知道暗卫们私底下都是怎么八卦的!

  其中一名赶紧暗卫赶紧开口澄清道:“不是的夫人,是因为陛下有交代,您如果有什么闪失,必须立刻去皇宫禀报给陛下,所以刚才您说中毒的时候,卫七已经往皇宫去了。”

  李钺深吸了一口气,顿时感觉自己的肚子更疼了,他咬牙切齿地问道:“你们就不能等大夫来了再去?”

  暗卫们觉得自己很冤枉,刚才是这位夫人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中毒了,这是多么万分紧急的时刻,要是真中了什么剧毒,他们去的晚了,陛下连这位夫人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怎么办?他们哪里能想到最后只是来癸水了。

  暗卫见李钺的脸色很不好看,默默吞咽了口唾沫,他们在这位夫人面前时常会背负一种其实是在陛下眼前的压力,暗卫想了想,安慰李钺说:“您放心,就在刚刚,卫十二已经去了皇宫了,他会向陛下解释清楚的。”

  他放心个屁啊!他更想打人了好吗!

  若是在平日,李钺定然要把这些暗卫们好好教育一下的,然而今天他实在没有力气,只想在床上躺平,最好能让那癸水就这么平静地待在肚子里面,不要往下流了。

  他现在看见这些暗卫就觉得心烦,摆摆手,让他们赶紧走。

  青萍把大夫送走,回来后暗卫们早已消失不见,她看到他们夫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青萍走过来,心疼地帮他盖了盖被子,问他:“夫人,您现在好点了吗?”

  李钺掀开眼皮,看了她一眼,说:“你别跟我说话。”

  “但是夫人……”

  青萍对上李钺有些不满的目光,声音越来越低,她问:“您的衣服不需要换一下吗?”

  衣服就这么穿在身上,肯定会不舒服的吧。

  李钺皱起眉头,这个癸水要好几天才能过去,这得要多少件衣服才够他换的?

  青萍很快解决了李钺的这个疑惑,她转身在外面的柜子里,“这是月事带,我给您放在这里。”

  李钺坐起身,拿起月事带打量一番,这个东西要怎么用?

  “需要奴婢帮忙吗?”青萍问。

  李钺不要面子的吗!

  “去去去!”他把青萍赶了出去。

  李钺拉长了一张脸坐在那里,这是什么人间疾苦?要是让他那些凉透了的兄弟们知道了这事,那一个个不得乐得从棺材里面跳出来!

  紫宸殿里的孟弗正在与门下省的官员们商量考绩的事宜,门下省这帮官员们跟他们的长官门下侍中刘长兰一个样,一群老滑头,就会和稀泥,动不动就是这位大人说的对,那位大人说的有理,但是等到批驳审议的时候,就是这里不好那里不行的。

  今日早朝过后,孟弗特意将他们叫到紫宸殿,想要把考绩一事问个清楚。

  只是刚问没两句,高公公就迈着小碎步跑过来,附在她耳边,跟她说有暗卫从宣平侯府回宫了,这段时间以来,暗卫们往返皇宫与宣平侯府的时间都比较固定,这个时候突然回来,定然是有重要的事情发生。

  孟弗刚一到了中殿,就从暗卫的口中得知李钺中毒的消息,她吓了一跳,如今她是陛下,陛下是她,谁也不知道他们中一个人出了事,另一个会怎样,她一个侯夫人死了便也死了,陛下要是出事,这天下就乱了。

  孟弗从与李钺互换了身体以来脸上第一次出现这么明显的慌乱,她问暗卫:“他现在怎么样?中的什么毒?要不要紧?大夫去了吗?怎么说的?”

  卫七回答不上来这些问题,那位夫人刚一出事,他就皇宫来了,他离开的时候看那位夫人的表情似乎挺严重的,陛下要不赶紧收拾收拾出个宫,说不定还能见个最后一面。

  正当孟弗打算不管其他,直接先召一群太医去侯府瞧瞧的时候,又来了一个暗卫,他带来个新消息,说那位夫人没有中毒,只是来癸水了。

  孟弗:“……”

  她都不知道自己此时该露出怎样的表情。

  她终于想起昨日看黄历的时候忘记的事情是什么了,不过她每次月事都有延迟,这次倒是准时,只是陛下要受苦了。

  孟弗点点头,让暗卫们回去带个话,今天不见面了,他得好好休息。

  此事处理完后她再次回到前殿,因为挂念着侯府里李钺的情况,孟弗多少有些心不在焉,刘长兰引经据典地说了一大堆,发现皇上完全没有反应,等了一会儿仍是没等到皇上开口,刘长兰大着胆子说:“陛下?”

  孟弗回过神儿来,下意识地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对刘长兰说:“爱卿说的有道理。”

  刘长兰看到她脸上的笑容,心里一突,他自己说的有没有道理他心里能没数吗?他都做好要被陛下痛骂一顿,然后赶出紫宸殿的准备,陛下突然不按套路出牌,让接下来的话全都憋死在肚子里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陛下突然这样和颜悦色,肯定是有深意的。

  “你回去与魏大人再商量商量吧,”孟弗很清醒地意识自己现在的状态不太适合继续与朝臣讨论政事,她转头对高喜说,“今天早朝的时候朕见魏大人的脸色不太好,高喜,你等会儿派个太医去给魏大人瞧瞧,对了,昨日地方上供的瓜果也带去些。”

  考绩这事几乎全靠着魏钧安在忙活,这位魏大人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了岔子。

  但孟弗的这番话听在刘长兰的耳中却很不是滋味,这段时间以来魏钧安很得陛下的宠爱,他们这些个官员说不羡慕不嫉妒都是假的,他们酸得要死,同朝为官,魏钧安那个老不死的长得又不是很标志,他凭什么能独得陛下恩宠!

  以前他们三省一同迎接陛下的雷霆之怒,现在中书省背叛了他们,偷摸摸地改变了发展路线,会讨陛下喜欢了,还不知道劝着陛下雨露均沾,日后朝堂可能就是他们中书省的天下了。

  为了门下省的长远发展考虑,他也该学着讨讨陛下的喜欢了,既然考绩一事势在必行,他为什么不能借此事让陛下对自己刮目相看呢?同样都是要顺着的陛下的意,他就不信自己长得这么浓眉大眼,在讨陛下喜欢这件事上会比不过魏钧安!

  刘长兰绝不承认自己是被皇上对魏钧安的优待给刺激到了。

  眼下一个极好的机会就放在自己的面前,自己何必非要跟陛下对着干呢?

  刘长兰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真是傻得可以,他调整好表情,朗声道:“陛下,微臣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孟弗看了眼刘长兰,对他此时的心理活动能推出个三四分来,她第一日上朝时什么都不懂,让大臣们造成了某些误解确实是无意的,只是后来从李钺口中了解了许多从前的事,再结合大臣们每次上朝时的状态,大概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之后孟弗便会有意借这一点去达成目的。

  她曾在信里问过那位陛下这样会不会不太好,陛下回她说,能做成就行,不必在意其他的,朝上的那些个老狐狸都挺抗造,她现在是皇帝了,尽管大胆地去干吧。

  寥寥几行字,孟弗仿佛可以脑补出那位陛下说这话时的声音语气。

  她淡淡道:“讲吧。”

  刘长兰心里有点委屈,今日早朝时陛下对魏钧安时态度好像就没这么冷淡。

  不过等他说完接下来的话,魏钧安应该很快就要在陛下面前失宠了。

  魏钧安这个老狐狸想要讨皇上的喜欢,但是为了同僚们不至于过得太凄苦,关于考绩的事他还是留了点余地。

  李钺和孟弗看出他的小心思,但考虑到这次中书省这么配合,比之前预想的好出许多,也破天荒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了。

  而刘长兰现在就把魏钧安留的那些漏洞全部提了出来,并且还很贴心地提出了解决办法。

  这位刘大人可能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当他说完仰着头,脸上一副求夸奖的表情。

  孟弗点点头,嗯了一声:“不错,魏大人到底是年纪有些大了,还是刘爱卿想得周到。”

  孟弗在夸刘长兰的时候还贬了魏钧安一下,刘长兰其实没比魏钧安年轻几岁,但现在听到这话那心里像是喝了蜜一样美滋滋的,嘴角控制不住地疯狂上扬,魏钧安那个老匹夫果然要失宠了吧!呵,还想跟他斗!

  孟弗吩咐说:“高喜,将那瓜果也分一份出来给刘大人吧。”

  刘长兰心里激动得嗷嗷直叫,天呐!他给陛下干了这么多年,终于得到陛下赏赐了!这可不能吃,回去得拿到列祖列宗面前,让祖宗们看看他刘长兰出息了。

  待刘长兰离开后,暗卫送来口信,宣平侯夫人说下午的见面照旧。

  孟弗其实更希望陛下能在侯府好好休息,就在这时,高喜进来说:“陛下,庞神医来了。”

  庞神医全名庞华珍,是李钺从北疆带回来的大夫,今年不到四十岁,高高瘦瘦,五官寻常,只是下巴上留着那一把长长的胡子很是显眼,他过来给孟弗诊了脉,叹道:“不是让您别动气的吗?”

  做大夫的最讨厌不听医嘱的病人了。

  孟弗说:“朕最近并未动气。”

  “没动气?”庞华珍明显不信,他转头问高喜,“高公公,你说皇上动没动气?”

  “呃……”高喜想了想,陛下上次发火好像是在半个月前了,他对庞华珍道,“陛下最近几日确实未动气。”

  庞华珍更相信自己的医术,距离上回他给皇上诊脉才过去一个月,这一个月里皇上肯定是发脾气了,他对高喜道:“那咱们两个说的最近可能不太一样。”

  趁着孟弗低头的间隙,高喜赶紧对庞华珍点点头。

  庞华珍语重心长地劝道:“跟您说过了,您身上的伤要是想彻底好了,三个月内绝对不能动肝火。”

  孟弗这才知道原来陛下的身上是有伤的,她点头:“朕记下了。”

  庞华珍无奈死了,他说:“您光记下了没用啊,您都记下来三年了,您得做到才行啊。”

  孟弗自己要做到这点肯定是没问题的,但她不知道她与陛下什么时候会换回来,只能给这位庞神医三个字:“朕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