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怪人身形一稳,并肩一立,阴阳掌力又徐徐发出,桂华生猛地大喝一声,一招极刚猛的大力金刚掌迎面拍去,那两个怪人正中下怀,掌力一台,刚欲反击,哪料桂华生掌势倏收,那股金刚掌力在瞬息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两个怪人扑了个空,身子前倾,桂华生一声长啸,双脚齐飞,将两个怪人踢翻,其中一个怪人武功较高,一个鲤鱼打挺翻了起来,还想挣扎,桂华生身手何等敏捷,猿臂一伸,抓着了他肩头的琵琶骨,往外一甩。这正是武林绝学的大摔碑手功夫,这个怪人哪里禁受得住,但听得一声裂帛,他的外衣被桂华生撕了下来,琵琶骨被捏碎两根,硬生生的被桂华生抛下山坡。原来桂华生与他们斗了半个时辰,悟出了其中的妙理,知道己方的力道愈猛,对方的反击力量也愈强,因此他故意先发极刚猛的掌力,诱他们反击,却突然将掌力撤回,这样便轻轻易易的将他们的阴阳掌力破了。话虽如此,但若桂华生没有收发自如的极上乘武功,虽悟其理,也不能运用。

  那女孩子拍掌笑道:“打得好,打得妙,打得两个怪人呱呱叫。”方今明也赞道:“桂老弟这手功夫,刚柔兼并,我空负神拳之名,对此也不能不心服口服。不瞒你说,我已经与他们打了几次架了,他们没打赢我,我也没有打败他们。”

  桂华生谦虚了几句,问道:“这两个是什么人?”方今明道:“我隐居在此,到今年已是第十个年头,十年来从没有人上过这儿,大约在五六天之前,却不知从哪里来的这两个怪人,闯到我的家来索饮索食,这也还罢了,他们还要赶我出去,霸占我的蜗居,我还未见过这样不讲理的人,是以这五六天来,几乎每天都和他们打上一场。这小丫头也真胆大,我本来将她关在家中,不许她出去,哪知她趁我在花圃浇花的时候,却偷偷的溜了出去。”那女孩子撅着小嘴儿道:“几天不准出去,闷死人啦,我连牦牛也不怕,哪怕这两个怪人。”桂华生诧道:“这两个怪人是做什么来的。可惜我不懂他们的说话,没办法拷问他们。”将撕下的那件外衣一搜,只见内中有几件物件,都是桂华生没见过的,有两件三角形的板子,一支五寸来长、有两只脚的铁架,还有几张图画纸,有许多三角形和圆形。原来这两个怪人乃是提摩达多的弟子,提摩达多立下了志愿,要想攀登下天下第一高峰,先派遣两个弟子前来测量地形,那些三角板圆规等物都是测量的用具。却料不到碰到了桂华生,被桂华生硬摔下山,那琵琶骨被捏碎的怪人,滚到半山便死了,另一个怪人也因伤残废,过了十多年乞讨的生涯才回到欧洲,直到二十年之后,提摩达多才再率领弟子亲自前来探险,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方今明隐居之前和桂华生虽然仅有一面之缘,但在喜马拉雅山上相逢,自是倍加亲热,当下便招呼桂华生到他家中住宿。

  从喷泉西面走上山坡,不过数里之遥,便到了方今明家,三间屋子,围以粗石围墙,虽然简陋,却是江南风格,桂华生到西藏以来,第一次见到江南乡村的房屋形式,甚为喜悦。想到方今明在雪山之上,凭着一双空手,建立家园,真不知费了多大心血?忽又想起白衣少女在玉女峰前曾和他笑语,说是将来要在天湖之上,雪峰之巅,建立冰宫,但只恐是海市蜃楼、镜花水月。桂华生心中暗想,若得与白衣少女隐居,只愿得有方今明这样的简陋屋子,亦已心满意足。想起不知何年何月,方得才晤仙姬,不禁惘然。

  屋旁一座小小的花圃,方今明帮他到园中一看,各色不知名字的花朵,开得正盛。方今明笑道:“可惜这里找不到中原的花种,这里靠近温泉,地气温暖,尽管高山严寒,这周围几里之地,却是和暖如春。”

  桂华生道:“方老前辈怎么会来到此地隐居?”方今明笑道:“我是入山唯恐不深,我当年辅佐十四皇子与雍正争位,我固然恨极雍正,雍正也恨极了我。雍正手下,武士如云,又有年羹尧这样一位心狠手辣的大将军辅助,我怎能在中原立足,没奈何只好逃到这里作个化外之民。”桂华生道:“年羹尧和雍正早已死了。现在的皇帝是雍正的儿子,年号也已改称乾隆了。”方今明又惊又喜,急忙问道:“年羹尧和雍正是怎么死的?”桂华生道:“年羹尧功高震主,被雍正连贬十八级,贬到杭州去守城门,侮辱够了,后来仍然不免一死。雍正则是吕四娘入宫将他刺杀的!”方今明仰天大笑,连呼痛快,继而又道:“我这两个大仇人虽然都已去掉,但我在这里住得惯了,也不想再下山了。”

  在花圃流连一会,方今明招呼桂华生回家。方今明是到西藏之后才成亲的,妻子是藏族人,曾学过红教的武功,体魄非常强健,第一次招待丈夫的朋友,十分高兴,炒下一大盘虎肉,另外还有一桶牦牛奶。方今明笑道:“山中无茶无酒,只好请你喝牦牛奶了。”桂华生这几天来都嚼干粮,有鲜肉可食,牛奶可喝,且在高山之上得遇故人,但觉比吃满汉筵席,更为可口。

  两人彻夜长谈,方今明问这十年来的武林故事,听到可歌可泣之处,击掌高呼,足见烈士暮年壮心未已,桂华生又告诉他在西藏遇到年羹尧儿子的事,方今明听说年羹尧的儿子聪明才智不减父亲,叹口气道:“但愿他不要像他的父亲才好。”

  桂华生问方今明道:“珠穆朗玛峰是天下第一高峰,方老前辈在这里住了将近十年,可曾上过珠峰没有?”方今明笑道:“若能这样容易上去,怎称得上是天下第一高峰?从这里上去,不但冰坡越来越陡,而且呼吸也越来越难,多好内功,也不能禁受。听说以前天山派的创派弟子,凌未风大侠曾尝试过攀登珠峰,也废然而返呢。”

  第二日桂华生不想下山,方今明留他多住一天,帮他攀越了两座冰峰,到达可以遥遥望见珠穆朗玛峰的地方,桂华生遥望珠峰,心中殊为感慨。

 

  珠穆朗玛峰高插云霄,桂华生想道:“武学有如登山,上了一山,还有一山,珠峰是天下第一高峰,自古以来,无人能上,以此喻彼,只恐武学亦然。古往今来,多少高明之士,也练不到天下第一之境。”怅望良久,颓然而返。

  方今明似乎知道桂华生的心思,微笑道:“老弟何必感慨,登峰造极,千古所难。老弟上到这儿,也足以自豪了。”桂华生不以为然,想着能多上一山便是一山,想是如此想法,但在珠峰之前,却也不自禁的感到本身的渺小,便和方今明回来。

  刚刚望见喷泉,忽又听得方今明女儿吹树叶的声音。方今明勃然大怒,说道:“岂有此理,我住此山十年,从来平静无事,想不到最近却接连有蛮不讲理的人来找麻烦!”桂华生也甚为奇怪,想道:“昨日那两个怪人刚刚打跑,怎么又有人来了?珠峰脚下,竟有如许奇人?”

  两人飞步奔回,但见园门打开,有一个黑面披发的少年,正在咕咕噜噜,口讲指划的逗他的女儿谈笑,那女孩子一见父亲到来,就大声叫道:“这黑炭头乱摘咱们的花朵,还欺侮我。”方今明大怒,一纵身跳过围墙,向那黑面少年就是一拳!

  那少年正想说话,方今明的百步神拳何等厉害,人还未到,拳风已劈面而来。方今明又是呼的一拳打出,这一拳相距既近,更为猛烈。桂华生心中一动,他旁观者清,见这少年虽然面目黝黑,长得颇为漂亮,人也似乎没有恶意,与昨日那两个怪人大不相类,而且举止之间,隐隐有一股尊贵的气概。方今明一拳打出,桂华生阻挡已来不及,心中想道:“这一拳打下,怕不把他行个筋断骨折?”

  心念方动,只听得“卜”的一声,方今明的拳头已打中了那少年的肩膊。这一拳有裂石之能,纵是铁铸的身子也禁受不起,但说也奇怪,那少年的身体竟似能够变形似的,中了一拳,身子也好像拉长了许多,肌肉扭曲,左掌忽然拐弯拍了过来,把方今明的拳头抓着。

  桂华生大吃一惊,他在布达拉宫曾阅读过叙述印度武术的书,这时想起,心道:“莫非这就是印度的瑜伽术,书中说印度的瑜伽术可令肌肉屈曲,随意变形,练到极高的境界,能耐火烧锤击,可以闭气七日不死,与中国极上乘的内功有异曲同功之妙。这少年功夫深浅未知,但只以他能挡得住方今明这一拳而论,只恐也不在我之下了。”本想上前劝解,见此奇迹,便又忍住。

  再看下去,那少年的瑜伽功夫显然还没有练到极高的境界,但见他大汗淋漓,支持得颇为吃力。但方今明被他抓着拳头,竟也不能移动一步。两人到了此际,双方真力相迫,谁若放松,谁就受伤,只好全神贯注,彼此僵持,连开口说话也不能够。方今明也很吃力,过了片刻,头上也冒出热腾腾的白气来。那女孩子叫道:“叔叔,你快来帮我的爹爹呀!”桂华生见此情状,知道两人功力相当,若再不上前解拆,只恐都要受伤!

  桂华生运气护身,力贯掌心,一跃而前,使了一招“野马分鬃”,双掌一带,倏然间两股大力都向他身上推来,幸而桂华生早有防备,双掌一带,立即身形斜飞,但听得“轰隆”一声,一棵花树已被折断,方今明与那印度少年亦已分开。

  方今明余怒未息,忽听得那少年用藏语说道:“我实无恶意,老丈幸勿误会。”方今明的女儿嚷道:“你弄断我的花树,我要你赔。”那少年向方今明作了一揖,转过身对那女孩子说道:“赔这个给你好吗?”掏出一个望远镜来,教那女孩子将眼睛凑上镜头去看,远处冰峰上正走过一群野鹿,在镜筒里也看得清清楚楚,女孩子破涕为笑,急忙说道:“多谢叔叔。”方今明本想不准女儿受外人的东西,见她委实欢喜,也好让她要了。

  这一来敌意大消,桂华生调匀呼吸,微笑走来,同那印度少年互相见礼,笑道:“阁下真好功夫。”那少年见桂华生没有受伤,更是佩服,说道:“我听国中高僧所言,中国的内家一派,源出少林,而少林派的上乘武功,则是由我国的达摩禅师传过去的。如今看来,已是青出于蓝,贵国的武学定必胜于敝国了。”

  桂华生一听,果然是从印度来的,说道:“兄台过谦了,听说贵国龙叶大师,武功己练到通玄之境,可惜我无缘拜见。”那印度少年道:“龙叶上人正是家师,只是我资质鲁钝,还没有学到他老人家的二成功夫。”他说话之时,不住的打量桂华生,似是对他知道有龙叶大师,颇表诧意。

  三人互通姓名,原来这个少年名叫雅德星,是从印度“王舍城”来的,“王舍城”对桂华生并不陌生,因为那是佛教史上一个有名的地方,中国的玄奘(唐三藏)法师曾在那里讲过佛法。

  桂华生问道:“兄台独上雪山,为了何事?”雅德星有点腼腆,说道:“实不相瞒,我是来找雪莲。”桂华生奇道:“来找雪莲?”雅德星道:“我听说在中国的冰峰之上,有一种雪中开放的莲花,能解百毒,不知是否?”桂华生道:“冰峰之上也不一定便产雪莲,据我所知,天山的南北高峰,偶然可以采到雪莲,这喜马拉雅山上有没有雪莲,可要问方老先生才知晓了。”方今明道:“我在这里住了将近十年,从未见过雪莲。”那印度少年甚是失望。桂华生想道:“他冒了性命的危险,来到珠峰脚下寻找雪莲,必定是极需要的了。”微微一笑,说道:“我正好有三朵雪莲,便送一朵给阁下吧。”取了出来,奇香馥郁。那少年吓了一跳,说道:“这样稀世之珍,兄台举以相赠,何以敢当。我带有一些珠宝,愿——”桂华生一笑截断他的说话,道:“你送给了小妹妹这个望远镜,我送给你一朵雪莲,用中国的话来说,那是投桃报李,何必客气。”其实雪莲比之望远镜那不知要珍贵几十万倍。印度少年见他如此慷慨,惊诧得说不出话来。方今明也甚是欢喜,如此一来,要了他的望远镜,也不算沾他的情了。

  雅德星藏好雪莲,对桂华生道:“深情厚谊,无以言报,兄台他日若到敝国,小弟当略尽地主之谊。”桂华生见他行色匆匆,心道:“他说攀登喜马拉雅山,只是为了寻找雪莲,看来并非虚语。”方今明道:“这位桂兄也要下山,两位何不在寒舍盘桓几日,下山时也有个伴儿。”雅德星喜形于色,说道:“我只道桂兄是在此山隐居,原来也是下山去的。敢问桂兄将往何处?”桂华生道:“我想往尼泊尔一行。”

  雅德星微微一怔,失声说道:“桂兄也是往尼泊尔参加考试的吗?”桂华生怔了一怔,诧道:“什么考试?”心想:“莫非尼泊尔也有科学不成?但异邦人士,岂能参加考试?”雅德星面色不大自然,似是后悔失言,勉强笑道:“原来桂兄不知此事,那就不提也罢。”

  桂华生好奇之心大起,笑道:“说说何妨?”雅德星本想不说,但想到别人连稀世奇珍的天山雪莲也肯慨然相赠,怎好欺瞒。便道:“他们的考试并非像贵国考状元的那种考试,乃是尼泊尔公主要考选丈夫。”

  桂华生只当听海外奇谈,笑道:“怎样考选丈夫?”雅德星道:“听说尼泊尔公主美貌非常,而且文武双全。国中贵胄公子,个个都想求公主为妻,公主却一个也不合意。国王十分焦急,说他若选不中合意之人,就要为她代择驸马。公主不允,自己提出一个考选丈夫的办法,先试文才,后试武艺,听说有些异邦人士,也闻风而来。”桂华生笑道:“第一关是先试文才,那么异邦人士,如何试法?”雅德星道:“这位尼泊尔公主不但是本国的才女,而且通晓汉文、梵文、阿拉伯文。反正从外国的也不外中国、印度、阿拉伯这些国家。若是异邦人士应试,她便考你本国的文学,不过,无论如何,尼泊尔文学也要稍涉一些。”桂华生问道:“武艺又如何考法?”雅德星道:“试武艺的先要通过几关极难的考试,然后再与她的宫女比试,赢了她的宫女,最后还要和她比剑。”桂华生说道:“这位公主如此挑选丈夫,真可算得是女中英豪,娥眉国士了。”雅德星道:“可不是吗?听说从去年开始考选,至今还未有合格的人。”

  桂华生心中一动,不自禁的想起白衣少女,随即哑然失笑,心道:“绝不会是她,若然是她,她岂能独出深宫,在魔鬼城中现身,在布达拉宫露面?而且,若她便是公主,尼泊尔王子便是她的长兄,他又怎会如此怕她?”虽然断定白衣少女不会就是公主,却也禁不住心中奇怪,想道:“怎么尼泊尔有这么多巾帼奇才,将来到了尼泊尔,我倒要看看这位公主,看她能不能和我的华玉妹妹相比。”

  雅德星说完之后,言不由衷的笑道:“以兄台的武功,若去应试,或许能有几分把握,兄台其有意乎?”桂华生大笑道:“我性喜浪游,身似闲云野鹤,休说没有把握,即有把握,也绝不愿自投罗网,拘束终生。而且,我对尼泊尔文学一窍不通,如何应试?”其实,他心中想的只是白衣少女,纵使天仙下凡,也绝不能令他移心别向。不过听得尼泊尔公主如此奇特行为,稍稍引起好奇之念而已。

  雅德星听桂华生说无意应试,神色稍见自然,问桂华生道:“兄台辛辛苦苦上山,大约还要住几天吧?”桂华生何等聪明,早知其意,笑道:“吾兄若有要紧的事情,小弟不敢强留。反正咱们都是去同一地方,或许在尼泊尔还能见面。我在这里大约还有一两天耽搁。”雅德星立即告辞,并向桂华生再次致谢,然后,便独自下山去了。

  方今明道:“这人好怪,刚才他听说你刚要下山,神色甚是喜悦,看来很想与你结伴同行。岂知,转眼之间,他又变了主意,好像生怕你要与他同行了。”桂华生说道:“他怕我抢了他的公主呢。其实我哪有这个意思。”言罢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