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天道:“这,这可奇怪了!你,你师兄……”他所奇怪的是:既然欧阳婉逃到了于家,却为何于少鲲还要去找那新郎的晦气,而且也把那新娘子当作了欧阳婉呢?
欧阳婉却误会了江海天的意思,截断他的话头,便即说道:“这有什么奇怪?我不愿嫁那姓文的,私逃出来,在附近又没有相熟的人家,算来算去,只有于师兄这儿,可以暂时避难的。我们都是江湖儿女,事急相投,难道还要讲究什么忌避不成?比如你们,你们和于老伯素不相识,不是也躲到这里来么?我到师兄家中暂时借住,又有什么不可以?”原来她是误会江海天吃醋,话似连珠,简直不容江海天有辩白的余地。
江海天涨红了脸,他素来拙于言辞,明知欧阳婉误会,却又不好直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决不会妒忌你的师兄。”只好低下了头,听她诉说。
欧阳婉笑了一笑,继续说道:“在我的同门之中,只有于师兄是个正直的人,他也曾劝过我,说那姓文的不是好人,叫我不要嫁他的。其实,就算那姓文的十全十美,我也不会嫁他。什么缘故,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
江海天心头一跳,怕她再说下去,更为露骨,忙问道:“你事先没有和师兄商量过吗?你今天见过了他没有?”
欧阳婉道:“我是昨晚才和姐姐想出这个办法的,由姐姐代嫁,我才敢私逃出来。哪有时间去见于师兄商量。”
江海天禁不住问道:“既然你们知道那姓文的不是好人,为何你姐姐又肯嫁他?”
欧阳婉叹了口气,说道:“我姐姐最近有件失意的事情,不便对你言说:总之她是伤心透了,她的脾气又与我大大不同,她一来为了我的缘故,二来在失意之余,也想随便嫁个人算了。我姐姐说:那姓文的虽然不是好人,武功却还当真不错,我也不是什么正派出身,我嫁了他,任他胡为,我只打算偷学他的家传武功,将来,将来也好出一口气。”说到这里,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又叹了口气。
江海天正想说于少鲲的事情,但又怕于大鹏难过,一时踌躇未决。欧阳婉又继续说道:“我只盼望躲过了今天,就没事了。偏偏于师兄又不在家,也不知他去了哪里,找不到人打听我家中的消息,江相公,你来得正好!”
于大鹏道:“对啦,你刚才说碰见小儿,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是在你到欧阳家之前还是之后?”这几个问题,他早已想问的了,只因被欧阳婉出来一打岔,现在方有机会提出来。
到了此时,江海天自是不得不说:“我和令郎乃是在道上相逢,正是他邀我去喝欧阳姑娘的喜酒的。”
欧阳婉双眉微蹙,“咦”了一声道:“于师兄曾向我郑重说过,说是假若我不依所劝,嫁那姓文的话,他是决不会来喝我的喜酒的。怎么他又来了?”同时也有点失望,“原来江海天并不是专诚来探访我,而是于少鲲邀他的。”
于大鹏也皱起眉头,说道:“他今早出门的时候,也没有说是去喝喜酒,哼,他真是胡闹,他出门没多久,欧阳姑娘就来了。”
当下,江海天将碰见于少鲲的情形,说了一遍,问道:“于老伯可真是见过家父吗?”
于大鹏摇了摇头,说道:“我真不明白,这畜生为何要对你编造谎言。不错,我和令尊是曾有过数面之缘,不过自从那次在于障坪之会分手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江海天道:“那么老伯丝毫不知道家父的消息吗?”
于大鹏想了一想,说谊:“我记起来了,去年有一个朋友从青海回来,说是曾在白教教王的鄂克沁宫见过令尊,那时令尊正在教王的宫中作客。我的朋友是给教王运药材的,够不上和令尊同席,当时也没有仔细打听,我所知道的消息就是这么多了。小儿曾听我说过这件事情,因此他才知道我与令尊是熟识的。江小侠,后来怎么样?你们去喝喜酒,可有闹出事来?”
欧阳婉也焦急地望着江海天,于大鹏不明白,她却是猜到了几分,心想:“莫非于师兄已识得了我的心事,知道我是喜欢江相公,所以他才引他前往。”可怜欧阳婉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直到如今,她还没知道于少鲲对她的厚爱深情!但更可怜的还是于少鲲,他为心上人送了性命,心上人却不知道!
江海天心里暗暗叹气,他一直在踌躇,一直在拖延着不忍说出于少鲲的死讯的,这时已无法再隐瞒了,他讷讷说道:“我们到了欧阳姑娘家中,欧阳姑娘,不,欧阳姑娘的姐姐正在和新郎拜堂,于大哥使出烈焰弹,将那新郎打得重伤了!”
于大鹏本来已是一直提心吊胆,这时更是大吃一惊,猛地跳起来道:“这畜生,这畜生果然闯出大祸来了,怪不得,怪不得他给我留下了这样的信!”
欧阳婉道:“哦,他留下了书信?说些什么?啊,怪不得我到来的时候,看见你愁眉不展,我还以为你讨厌我来呢。敢情、敢情……”
于大鹏道:“他留下一封信,叫我赶快离家,到京城去投靠镇远镖局。我莫名其妙,却原来他是早已准备好要去闯祸的了!”
江海天道:“镇远镖局?那不是铁鸳鸯韩氏夫妇开的吗?”于大鹏道:“不错,小儿在镇远镖局里当镖师,我和韩氏夫妇也是有几十年交情的。”原来他还未知道镇远镖局已经倒闭。
江海天到底年纪太轻,阅历无多,思虑不周,这时方始猛地想起:“于少鲲伤了欧阳家的新女婿,欧阳二娘怎会放过他的父亲,迟早必会来找于家的麻烦,不过,他现在急于追捕自己,一时无暇顾及而已。”
江海天想到此处,连忙说道:“那么,事不宜迟,咱们赶快逃吧!哎呀,不知道我的姬伯伯好了没有,待我去看看!”
于大鹏越发惊慌,连忙一把扯住他道:“江小侠,且慢,且慢,小儿闯了大祸,现在到底怎么样了?你,你赶快说呀!”
江海天满头大汗,讷讷说道:“后来,后来……哎呀,说来话长,还是先逃吧!”
于大鹏颤声说道:“你只说一句,小儿到底是死是活?”江海天咬紧牙根,说道:“这个,这个——后来,后来——他是,他是——”“死了”这两个字正在舌尖打滚,还未曾说得出来,忽听得猎犬“汪汪”的狂吠声,接着便听得文廷壁的声音叫道:“姬晓风和那姓江的小贼难道就躲在这附近?咦,这附近没有什么可以藏身之处呀!”
原来欧阳伯和养有两头吐鲁蕃出产的异种猎犬,嗅觉极灵,他们是带了猎犬来追踪的,猎犬从姬、江二人一路上所留下的气味,追到了这里,因为受阻于瀑布,跳不上悬岩,所以狂吠。
欧阳二娘叫道:“对了!这上面有个人家,正是于大鹏父子的所居!”文廷壁道:“哪个于大鹏?”欧阳二娘道:“就是刚才伤了令侄的那个小贼的父亲!哼,哼!不用问了,他们一定是和于家早有勾结了的,现在也一定是躲在于家!你们跟我来吧,我认得路!”于大鹏、江海天的听觉虽比不上姬晓风,但他们武功深湛,到底比常人灵得多,欧阳二娘与文廷壁在悬岩下的话语,一句一句,他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于大鹏低声说道:“你们暂且躲避,待我应付,瞒得过去最好,倘若应付不了,江小侠你再出来。”
文廷壁他们来得快极,不过片刻,只听得“轰隆”一声,那两扇大门已经震塌。欧阳二娘一马当先,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冲着于大鹏便喝道:“你的儿子在我家胡闹,你知道了没有?”
欧阳伯和道:“二嫂且慢动手。老于,我和你相识多年,好歹也算个朋友,你儿子的事情,我且暂不追究,我先问你,有一个姬晓风你是认识的,还有一个姓江的小子,他们二人是不是藏在你家,快快交出来,或者我还可以饶恕你纵子行凶之罪!”
于大鹏双眼火红,涩声说道:“欧阳老大,我那不肖的儿子呢?请你放他回来,我给你负荆赔罪。”
欧阳二娘冷笑道:“你的儿子闯下这等大祸,还想活着回来吗?”
于大鹏双眼翻白,蹦地跳了起来,大叫道:“是你杀了他吗?”欧阳二娘笑道:“是我杀的,又怎么样?”其实于少鲲乃是受伤之后,用匕首自杀的。不过,欧阳二娘恨极了于少鲲搅坏了她女儿的婚事,有意气气他的父亲。
于大鹏大吼一声:“好个泼妇,我与你拼了!”呼的一拳捣出,于大鹏是少林派的俗家高手,使出了少林神拳,虎虎生风。
欧阳二娘单掌一带,冷笑道:“不知死活的老匹夫,居然还想拼命呀?”欧阳二娘自以为本领要胜过于大鹏,所以并未将他放在心上。哪知于大鹏豁出了性命,这一拳乃是他毕生功力之所聚,欧阳二娘的“卸力化劲”功夫,却未能将他的拳势完全化解,被他猛力一冲,跌了个四脚朝天。
文廷壁皱眉道:“亲家,他疯了,何必还和他讲什么交情,毙了他,咱们自己搜人!”
欧阳伯和比较厚道一些,不忍亲下杀手,点了点头,道:“好吧,那就请亲家成全了他吧!”
文廷壁施展了“三象归元”的上乘内功,一掌拍出,拳掌相交,只听得“蓬”的一声巨响,于大鹏立足不稳,在地上打了十几个盘旋,有如风中之烛,摇摇欲坠。不过,文廷壁这一掌也还未能立即要了他的性命。
欧阳二娘一跃而起,冷笑道:“老贼,看你还敢逞强?”她的本领究竟要比于大鹏胜过一筹,何况现在是乘危进袭,只听得“喀喇”一声轻响,欧阳二娘以闪电般的手法,登时把于大鹏的一条手臂,拗脱了臼。
眼看于大鹏就要性命不保,欧阳婉忽地一声尖叫,冲了出来,叫道:“娘,住手,否则我死在你的跟前!”只见她鬓云蓬乱,泪珠晶莹,手中拿着一把匕首,匕首正指着自己的胸膛。
七阴教和天魔教素有往来,叙起班辈,七阴教主阴圣姑还是天魔教主的长辈,当欧阳婉还在阴圣姑门下习技之时,有一次文廷壁叔侄奉了天魔教主之命,送礼给七阴教主阴圣姑,就在那次,他们认得了欧阳婉,所以后来文廷壁代侄儿向欧阳伯和求亲,虽然知道他还有个大女儿,但求的仍然是次女欧阳婉。在今日拜堂成亲的时候,欧阳二娘一直就在提心吊胆,怕他们叔侄看破的了。
文廷壁果然大为奇怪,“咦”了一声,睁大了眼睛,望着欧阳婉,又望望欧阳二娘。这刹那间,欧阳二娘尴尬之极,又是气恼,又是惊惶,又是怜惜,但她最疼爱这个小女儿,虽是气恼,也不由得不放开了于大鹏。
欧阳二娘骂道:“你这野丫头气死我了,快快放下了刀子,过来见过文伯伯。”欧阳婉道:“你们都退出,我跟你回家,到了家中,任凭你们处置,在未回家之前,我这刀子是决不放下的!”
文廷璧冷冷说道:“亲家母,这事情怎么办?”欧阳二娘顿足道:“我只当当初没有生这个女儿,这女儿我不想要了,随便你怎么办吧!”这当然是气愤之言。文廷壁缓缓说道:“亲家母,你无须着急,女儿还是由你领回去,然后咱们再好好商量。不过,请你恕我要稍微无礼了!”
欧阳婉听他说到“无礼”二字,心头一震,匕首便向胸膛插下,但文廷壁的动作比她更快,只听得“嗤”的一声,欧阳婉的手腕突然似给针刺了一下,匕首“当啷”落地,身子也立即不能动弹。原来是给文廷壁以“隔空点穴”的超卓神功封闭了穴道,那刀尖划过,虽然未有插进胸膛,也划破了少许皮肉,已有鲜血沁出来。
欧阳二娘不由得失声骇叫,连忙抢上前去,将女儿抱住,待见女儿只是略受伤损,这才吁了口气。
江海天忽地一声大喝。也冲了出来,骂道:“你还配做她的母亲吗?”宝剑一挥,左臂从掌底穿出,就要来拉欧阳婉。
欧阳二娘忌惮他的宝剑,慌不迭的连忙撤手后退,欧阳伯和大怒道:“贼小子,你敢碰我的侄女儿!”
江海天的本意原是替欧阳婉解开穴道的,给欧阳伯和这么陡然一喝,又羞又怒,不觉迟疑了一下,说时迟,那时快,欧阳伯和已是一声大喝,霹雳掌与雷神指兼施,猛地向江海天攻到。
江海天横剑一封,叫道:“于老伯快跑!”欧阳伯和一掌拍出,将江海天的剑点震歪,欧阳二娘也已解下腰带,当作软鞭来使,来卷江海天的宝剑。江海天一声大喝,抖起一朵剑花,使出了“追风剑法”的绝招,当真是有如追风逐电,在剑光闪烁之下,欧阳伯和与欧阳二娘都似乎觉得剑尖已刺到了面门,但听得“嘶”的一声轻响,欧阳二娘的那条绸带已短了半截,两人都忙不迭的后退。
文廷壁冷笑道:“好小子,你还敢逞强!”一个移形换位,猛然间便掠到了江海天的背后,向江海天的后心发掌偷袭。
要知江海天的武功虽强,但与欧阳伯和最多也不过半斤八两,加上了一个欧阳二娘,他已是应付不易,他之所以能够震慑敌人,有一大半还是靠宝剑的威力,对方虽然给他迫退,但身法步法,丝毫不乱,仍是蓄势待攻。故此江海天仍要加意提防。如今文廷壁突从背后攻来,江海天倘若转身应付,定要给欧阳伯和乘机攻击。这形势当真是背腹受敌,危险非常。
这刹那间,江海天已是无暇思索,正要拼着受欧阳伯和的“雷神指”所伤,回身来挡文廷壁这一掌。忽听得于大鹏一声大吼:“你们杀了我的儿子,我也不想活了!”话声未了,就和身向文廷壁撞去。
文廷壁料不到他竟是这样蛮打,只好将攻向江海天那一掌撤回来护身,只听得“蓬”的一声,两人已经撞上,文廷壁这一掌运足了十成功力,掌心一按,“喀喇喇”一片声响,于大鹏的胸骨肋骨全都折断,可是文廷壁给他这么拼死一撞,也登时跌了个四脚朝天。
江海天回身一剑刺下,文廷壁在地上打了几个大翻,“轰隆”一声,竟把姬晓风所在的那间厢房的房门撞破,就在这时,江海天的后心也已给欧阳伯和一指戳中,只觉得一阵热辣辣的,背心似给烧红的铁棒烙过一般,幸而他穿有护身宝甲,不致重伤,但欧阳伯和的“雷神指”,隔了一层宝甲,仍有这么威力,也确是厉害非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