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世遗连忙叫道:“你们认不得老朋友了吧?”那两只金毛狻第四次正要抓下,忽地长臂下垂,摆尾摇头,发出呜呜的叫声。
原来这两只金毛狻深具灵性,只因隔别十年,又在黑夜,故此一时间认不出金世遗;如今听出了是老朋友的声音,嗅到了熟悉的气味,登时凶性尽敛,与金世遗亲热起来。尤其那只雌的,因为它当年曾受过孟神通所伤,而这伤是金世遗给它治好的,所以对金世遗更是特别亲热,下伏在金世遗的脚下与他厮挨。
忽地怪啸之声又起,那只雌金毛狻似是吃了一惊,一跃而起,那只雄的绕着金世遗跳了一圈,呜呜地叫个不休,金世遗明白那啸声乃是指挥这两只金毛狻上前扑击的,但它们已把金世遗当作朋友,哪肯向前?
金世遗笑道:“朋友,你不必费神了,我和它们相识,也许还在你之前呢。”
话声甫毕,只见一条黑影倏地从林子里冲了出来,金世遗猛的心头一震,禁不住浑身颤抖,这一瞬间,他吓得几乎呆了!
这一瞬间,他几乎以为是厉胜男的鬼魂出现,那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裳,长发披肩,远远看去,活脱就像厉胜男当年的模样!
转眼间那个人已到了近处,金世遗定了定神,这才看出并非女子,但他的相貌确是有几分像厉胜男,且又留着长长的头发,打扮得不男不女,要不是金世遗听到了他的声音,当真会以为是厉胜男穿上了男子的服装呢。
那人走到了金世遗面前,把手一挥,那两只金毛狻如奉大赦,连忙退下,远远走开。那人冷冷说道:“你就是金世遗吗?”
这人的声音把金世遗又吓了一跳。他的声音铿铿锵锵,有如两片金属磨擦一般。金世遗怎也料想不到,此人眉清目秀,貌如女子,却会发出这样刺耳的声音!
金世遗目不转晴地望着他,心中疑云大起,强镇心神,答道:“不错,我就是金世遗。你是谁?”
金世遗越看越觉得这人似厉胜男,不过,越看也越发可以肯定是个男子。除了声音、服装之外,这人有粗大的喉核,还有稀疏的几根短须,这都是男子的特征。还有他那双大脚,也决非厉胜男那三寸金莲可比。看来这个男子大约在二十四五岁之间。
这人也是在目不转睛地望着金世遗,迟迟未曾回答。金世遗蓦地心头一动,想道:“难道是胜男的兄弟?可是这是决不可能之事,厉胜男的全家,除了她自己一人之外,早已被孟神通杀得鸡犬不留了,这世界上哪里还会有厉胜男的家人,正是:
旧梦尘封休再启,厉家孤子又重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无多掩幔留香住
依旧窥人有燕来
过了半晌,这黑衣男子一声怪笑,冷冷说道:“你还不知道我是谁么?我就是这两只金毛狻的主人。”
金世遗笑道:“不见得吧,据我看来,你这句话有点毛病,最少也漏了一个字……”黑衣男子侧目斜睨,怪声问道:“漏了什么字?”
金世遗说道:“漏了一个‘新’字,充其量你只能说是这两只金毛狻的新主人。真人面前不打假话,阁下高姓大名,仙乡何处,几时到了那火山岛收服了这两只金毛狻的?还望见告!”
那黑衣男子冷笑道:“金世遗,你现在就要盘查我的来历,未免早了一点,你懂得江湖上的规矩么?”
金世遗道:“对,你是客,我是主,我应该先问你的来意。请问阁下,为何一见面你就唆使金毛狻抓我?幸亏它们不听你的话,哈哈,也幸亏我还能降伏它们,要是给它们抓破了脑袋,我也就不能和你再讲什么江湖规矩啦。”
那黑衣男子怪笑道:“要不是我叫这两只金毛狻先试一试,我怎知道你就是金世遗?”金世遗道:“你现在已知道我就是金世遗,又待如何?”
那黑衣男子笑声一收,正容说道:“金世遗,咱们废话少说,你问我的来意,我就划下两条道儿,随你走吧!”
金世遗道:“我闯荡江湖十多年,还是第一次听得别人用这样的口气向我说话。好吧,你就说吧,是怎么样的两条道儿?请道其详!”
那黑衣男子缓缓说道:“第一条,你随我到徂徕山去,我收你做天魔教的弟子,亲自给你在坛前受戒,让你作本教的护法香主。”
金世遗忍不住哈哈大笑,那黑衣男子道:“你笑什么?”
金世遗道:“我先问你,你是天魔教的什么人?听你的口气,你倒像是天魔教教主的模样!”
那黑衣男子板着脸孔道:“你管我是什么人。你进了天魔教我自然会告诉你。”
金世遗道:“好吧,我虽然不知道你是何人,你却是知道我的了。你既然是天魔教中的首脑人物,那么你也当然应该知道你们本教的祖师是谁了?”
那黑衣男子道:“我当然知道,你问这个干吗?”
金世遗大笑道:“你们天魔教既把厉姑娘硬抬出来,奉她作你们祖师,难道你竟会不知道你们的祖师是我金世遗的什么人吗?如何你还要收我做一个弟子,哈哈,这岂不是荒谬绝伦?”
那黑衣男子“哼”了一声,忽地怒道:“金世遗,你这么说法,才真是荒谬绝伦!”
金世遗怔了一怔,道:“咦,这倒奇了,怎么反而是我荒谬绝伦?”
那黑衣男子道:“我也要先问你,你把厉姑娘当作你的什么人?”
金世遗道:“什么‘当作’不‘当作’的?厉姑娘是我的妻子!”
那黑衣男子冷笑说道:“你们的事情天下知闻,谁不知道厉姑娘对你精深义重?而你对她则是假意虚情!你是为了要救你的心上人才向她骗婚的,哼,哼,你害死了她,亏你还有脸皮认她作妻子!”
这些说话,一句句似尖刀般地刺在金世遗心上,要知自从这场情场惨变发生之后,虽然金世遗的朋友差不多都是谅解他而并不同情厉胜男的,可是,金世遗自己的心情,却总是感到内疚,感到对厉胜男不住。如今,这个黑衣少年完全站在厉胜男这边,数说他的不是,而这些话又正触及了他的痛处,焉能不令他激动如狂?
那黑衣少年的眼光,如利剪、如寒冰,冷冷地盯着他,过了好一会子,金世遗才渐渐冷静下来,嘶声说道:“我与厉姑娘之间的事情不是外人所能明白的,我对她的一片心情更不是外人所能懂得的!总之,她生前是我的妻子,死后也仍然是我的妻子!”
那黑衣少年又冷笑道:“我姑且相信你的说话,好吧,你既将她认作妻子,我们秉承她的遗志所创的天魔教,你却为何颇有不屑之意?作天魔教的弟子,难道是委屈你了吗?哼,哼,我们让你进来,正是给你一个赎罪的、忏悔的机会,你今后只有为本教立功,才能对得住给你害死的厉祖师!如今,我亲自来点化你,你反而当作笑话,这岂不是荒谬绝伦!”
要是在金世遗的少年时代,这番说话真可能就打动了他,但现在的金世遗却是比较能够控制自己的感情了,经过了这黑衣少年的一场大骂,他反而清醒过来,蓦然亢声说道:“你们谁也没有我这样与厉姑娘相知之深,她若还在生,决不会创立什么天魔教!你们奉她作祖师,那是你们的事,要我为你们作马前走卒,那是万万不能。”
那黑衣少年变了面色,冷冷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只剩下一条路给你走了。”金世遗道:“划出道来吧!”黑衣少年阴阳怪气地笑道:“你还要问吗?这就是死路一条!”
金世遗气往上涌,淡淡说道:“死路我也要闯它一闯!”话犹未了,只见两道碧莹莹的寒光,已是闪电般的向他扫来,那少年亮出了一双玉尺,一出手便点向金世遗的要害穴道。
金世遗使了个“风刮落花”的身法,闪过一边,哪知道黑衣少年出手快捷之极,一击不中,第二招、第三招又接连而来,当真有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
金世遗接连使了几种身法,虽没给他打中,却也摆脱不开他的纠缠,奇怪的是:连“天罗步”那种奥妙的身法步法,对方竟然也似会家,他的脚下也按着八卦方位,与金世遗抢占“门户”,那两根玉尺,自始至终,都几乎紧贴着金世遗的背心。
金世遗本来无心与他对敌,但给他迫得太紧,也不禁有点儿动怒,当下一声长啸,朗声说道:“我已让够了你十招了,你既不知进退,我就试试你的功夫吧!”蓦地反手一弹,使出了佛门的上乘武功——一指禅功。
这一指禅功用的是刚柔互济的内家真力,即算是铁石,在他一弹之下,也要粉碎,只因金世遗无意伤害那少年的性命,只用了三成功力。
在金世遗想来,那两根玉尺份量不重,这一弹最少也可以令他的兵器脱手飞去,哪知指头与那玉尺相接,蓦然间只觉一股极沉重的力道压下来,但听得“铮”的一声,那少年倒退三步,金世遗的虎口竟也感到一阵阵酸麻!
金世遗一惊之下,猛然省悟,“原来这是海底寒玉!”乔北溟所遗留的三宝之中,有一把玉弓,就是海底寒玉造的,这种寒玉,沉重非常,比同样体积的物质要重过百倍不止,金世遗当年未练秘笈上的武功之前,背那把玉弓走上几里路也要累得气喘,如今,金世遗虽然已练成了绝世武功,但由于未曾发挥全力,也稍稍吃了点亏。
那少年“咦”了一声,似乎已识得金世遗的厉害,但仍然凶悍至极,旋风般的又扑了过来,扬起玉尺,向金世遗搂头再打。
金世遗心里好生疑惑,想道:“这少年是从火山岛上来的,那是无疑的了。只不知与厉家有何渊源?”原来这少年除了那双玉尺之外,他的武功,也颇有几招似是厉盼归的路数。
金世遗已不敢轻敌,却也不想令对方受伤,他已试出了那少年的内功虽是造诣不凡,却尚不如自己,当下再用一指神功,使出了七分真力。
这一弹发出了震耳欲聋的金石聋,那少年晃了两晃,双尺一分,突然也以天罗步法。欺近身前,双尺光华闪闪,连点金世遗的任脉督脉十三道大穴!
金世遗精通正邪各派的上乘武功,尤其以点穴这一门功夫,更已是登峰造极,天下无人可与抗争,但这时见这少年用双尺使出“飞管惊神”的点穴手法,也不禁心头为之微凛。
这是邪派点穴手法中最怪异的一种,当年金世遗在大内总管寇方皋的宴会上,曾碰过当时的天下第一点穴名家连家兄弟,这双兄弟以“四笔点八脉”的功夫,曾与金世遗斗到百招开外,金世遗好不容易才赢了他们,自己也受了几处伤。
而今这黑衣少年的点穴手法,正是与那连家兄弟的点穴手法异曲同工,虽然他只有一双手,不能像连家兄弟那般同时以四笔连点奇经八脉,但他的内功却胜过连家兄弟的联手,一双玉尺也能同时连点任督二脉的十三道大穴,两相比较,实在是比那连家兄弟更胜一筹。
金世遗心中狐疑更甚,暗自想道:“这人年纪轻轻,怎的所会的武功竟也如此驳杂,甚至连家绝不外传的点穴之秘,他也似乎深悉其中奥妙,而且还能生出新的变化来?难道他也得了上乘的武功心法,可以一理通而百理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