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之华道:“不敢,但事情已经弄得明明白白,夫人,你的孩子不在此间,我这里荒山小寺,自是不敢多留贵客!”

  缪夫人怒道:“谁说事情已经明白?哼,哼,我虽是孤身到此,你要赶我,只怕也还不那么容易?”

  谷之华道:“证物不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你一定要在我这玄女观闹下去,这就不是我难为你。而是你难为我了!”

  缪夫人又“哼”了一声,冷冷说道:“玄女观又怎么样?”

  谷之华涵养再好,也不禁露出了怒容,说道:“凡事抬不过一个理字,玄女观当然比不上你的提督军门,可是你若要不讲理么,玄女观也还不惧!”

  缪夫人面上一阵青,一阵红,似乎就要发作,却又忽然低下头去,换了一副声调说道:“谷掌门,我对你是推心置腹,将隐事都对你讲了。你当然知道,我即使可以调动丈夫的兵将,也绝不敢向你公然要人。所以请你不要误会我是仗势欺人。正如你谷掌门所说,凡事抬不过一个理字,我只是要和你讲个道理。”

  谷之华道:“夫人要讲的是什么道理,小女子洗耳恭听!”

  缪夫人道:“咱们争执的是这个孩子,那么你总该让我见一见她吧。我听得奶妈说,她长得很似我。要是我见了你收养的孩子,她不似我的话,那我就释然于怀了。”

  此言一出,谷之华心中一动,觉得事情更为明朗,更可以肯定自己所收养的莲儿,不是这妇人的骨肉了。心想:“我的莲儿相貌清秀,骨胳端庄,哪有半点和你相似?”

  其实在缪夫人最初说要认回孩子的时候,谷之华已经怀疑到相貌不同这点了,只因父母子女的面貌虽然多数相似,也有例外不同的,所以谷之华未曾据此反驳,如今由她亲口提出来,正合谷之华的心意,当下便答应她道:“你要见这个孩子,我可以如你心愿。不过,你可要看得仔细一点,切不要一见面就自称是她的妈妈。”

  缪夫人道:“这个何劳嘱咐,我也决不会冒认别家的孩子。不过,我还有一事,要向掌门请求。”

  谷之华见她态度已转为谦恭有礼,便好言答道:“夫人请说,若能办到,自当应命。”

  缪夫人道:“孩子那件棉袄,是我亲手裁制的,但据谷掌门所说,钮扣却有所不同,不知可否赐我一观?”

  谷之华佛然不悦,说道:“那件棉袄我当然也要拿出来让夫人过目,否则夫人难免以为我是信口开河,抹杀证据了。”

  缪夫人说道:“谷掌门言重了,我只是但求对证一下而已。”她脸上露出的笑容,一看就知是笑得非常勉强。谷之华越看越觉得讨厌,越看就越觉得她似是有所图而来,但随即想道:“在我的面前,谅她也不能就把东西抢去。”

  当下谷之华将一个侍女唤来,吩咐她道:“你请我的二师嫂将莲儿带出来,还有那件棉袄也一起拿来吧。棉袄在我房中最底的那个箱子。”

  谷之华的二师嫂即是前任丐帮帮主铁拐仙的妻子谢云真,她自从丈夫去世之后,即一直在玄女观居住。

  过了一会儿,便听得一个孩子的声音叫道:“娘,我刚才瞧见一个光着屁股的人,这个人是来看你的,你见了他没有?”原来这个女孩便是江南所碰见的那个女孩,她还未踏进门口,便急不可待的要将这件“好玩”的事情告诉谷之华了。

  谷之华道:“别胡说八道,快来见过客人。”

 

  谷中莲叫道:“这是真的呢,不信你问路师叔,他也瞧见。”这时她方始踏进门来,正好与那缪夫人的眼光相对,她那双滴溜溜的小眼睛突然停止了转动,似乎给吓得呆住了。

  谢云真拉着她的小手,感到她的小手微微发抖,心知有异,说道:“莲儿,你怎么啦,快上去唤声姑姑。”

  就在此时,那缪夫人已上前几步,面对着谷中莲,柔声说道:“孩子、孩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谷中莲突然大声叫道:“我知道你是谁,我认得你,你就是那晚的那个女贼!”

  原来丘岩在自杀之前的几天,家中曾经闹过一次贼,那晚丘岩睡到半夜,突然给异声惊醒,那时谷中莲还只三岁有多,丘岩甚疼爱她,将她所睡的小床安放在自己的房中,以便照顾,他一给异声惊醒,便见一条黑影正站在孩子床前,刚刚伸出手臂,似是要向孩子抓下。

  丘岩练有混元霹雳掌的功夫,这是外家拳中一种最刚猛的掌力,虽比不上少林派的金刚掌,但也有开碑裂石之能,他猛然惊醒,见此情形,不假思索,立即便跳下床来,向那贼人的后心一掌击下。

  这一掌击个正着,但听得那贼人“哼”的一声,立即破窗飞出,丘岩跟着追出,影子都不见了,只觉得贼人“哼”那一声阴声细气,不像是个男人。第二天丘岩就感到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痛,这才知道是受了内伤。

  丘家闹贼的事情,翼仲牟曾听丘岩的老仆人说过,所以谷之华也知道这件事情。但都是知而不详,而这件事情也正是疑点之一,因为丘岩宁可自尽,却始终未曾将此事向翼仲牟透露。

  如今,这女孩突然一口道破,说出了这缪夫人就是当年偷进丘家的女贼!

  谷之华大吃一惊,刚刚联想到丘家闹贼的这件事情,就在这一瞬间,只听得缪夫人阴声怪气地叫道:“好孩子,你既认得我就随我走吧!”声到人到,一手就向那孩子当头抓下!

  谷之华的师嫂谢云真,外号“辣手仙娘”,何等厉害,但见白光一闪,缪夫人那一抓还未曾抓实,她已是拔剑出鞘,发招攻敌,几个动作,一气呵成!

  这一剑直指缪夫人的心房,缪夫人乃是狂奔而来,眼看就要被长剑洞穿心胸,却忽听得一声尖叫,连谷之华也还未曾看得清楚,辣手仙娘谢云真竟然先遭了她的辣手,扑通便倒!

  谷之华要她师嫂带这孩子出来,本来就是为了防备意外,要多一个人来保护孩子的,哪料得到谢云真竟是一个照面便倒地了。

  谷之华急怒交加,身形疾起,立即向那缪夫人扑去,缪夫人击倒谢云真后,不知怎的,脚步突然停下,那件棉袄本是披在谷中莲身上的,这时也已跌落地上,缪夫人眼光一瞥,刚瞧见那件棉袄,心念方动,正要伸手去捡,谷之华的霜华宝剑已吐出了碧莹莹的寒光,指到了她的眉心。

  谷之华这几年来苦练玄女剑法,比起谢云真又更厉害得多了,这一剑轻灵翔动,势捷力强,极难躲避,那缪夫人好生了得,霍地一个“凤点头”,身于竟然未曾挪后半步,立即便一指反弹过来,“当”的一声,正弹中了谷之华的剑脊!

  谷之华但觉一股劲力传来,虎口竟然微微发热,不由得心中一凛:“这妖妇练的是什么邪门功夫?”说时迟,那时快,那缪夫人一指弹开了谷之华的宝剑,迅即使反手抓来,瞬息之间,接连攻了三招!

  缪夫人的招数怪异那是无须说了,更令人怵目惊心的是:她那双掌本来柔软红润的,这时却好像涂上了浓墨一般,变作了漆黑一团,而且发出的掌风,隐隐带着血腥的气味!幸而谷之华练的是正宗的玄门内功,亦早已到了上乘境界,运气三转,把胸中的烦闷之感,尽都消除,亦是在瞬息之间,接连还了三招,令那缪夫人不敢欺身进迫。

  谷中莲给吓得呆了,这时方始“哇”的一声哭得出来,叫道:“娘,这女贼要抓死我,你快快把她赶跑,我、我怕死啦!”

  缪夫人道:“孩子,我就是你的亲生母亲,你不用害怕!”一个转身,又要向那孩子抓去,谷之华哪能让她得逞,剑光一展,不容她走近孩子的身边,早已把她的身形罩住!

  谷中莲又哭又骂道:“胡说八道,我的亲生母亲早已死啦,你是要害我的女贼,不是我的母亲!”

  谷之华心中一动,惊诧之中又感到了快慰,这是那孩子第一次说出她的亲生母亲已经死了,同时,由于那孩子的说话,也提醒了谷之华,令她想到了这一点:照那缪夫人刚才向那孩子抓下去的凶恶神态,一个母亲,决不会对自己亲生的孩子,这样动手的,当下谷之华一声冷笑,斥道:“好个狼心狗肺的无耻妖妇,现在还敢冒认是孩子的母亲吗?”

  那缪夫人怒道:“谷之华,我此来本来是好言好语的来求你,你却胡言秽语的来骂我,你既无礼,也休怪我不客气了!哼,哼,你惹上了我,只有你自己倒楣!”

  谷之华也怒道:“即算你是一品夫人,此刻也要你滚下山去!”话犹未了,那缪夫人突然一声怪啸,阴恻恻地叫道:“谷之华呀谷之华!好言好语你不听,我要代十殿阎王发请帖啦!”声音凄厉异常,俨如恶毒的巫妇在呼魂唤魄,饶是谷之华定力深湛,听到她的呼唤,心头也不禁微微发抖。

  缪夫人怪啸之后,便双掌齐发,十指连弹,带着腥味的劲风,似一枝枝冷箭一般,向谷之华射来,谷之华默运玄功,展开了玄女剑法,连人带剑,化成了一道光幢,将身躯护住,也挡住了那冷箭的劲风。

  这几招快似电光石火,双方都使出了平生所学,力争先手,谷之华胜在内功深厚,剑术精奇;但那缪夫人所练的邪门功夫极为怪异,双方都有所顾忌,急切之间,尚是胜负难分。

  谷之华正在全神贯注,应付缪夫人的攻击,忽听得侍女高声叫道:“禀掌门,虎、林、孙、程几位师叔等候传见。”原来刚才谷之华因为应缪夫人之请,曾发出禁令,任何人不许进来,因此在外面打探动静的几位大弟子,虽然听得里面已发生了打斗的声音,仍然未敢擅自进来。

  谷之华应声答道:“禁令解除,让他们进来!”她说话分神,剑招稍缓,缪夫人趁此时机,蓦地一声怪啸,一道绿色的火焰,突然从她袖中飞出,透过了剑光,直射到谷之华的面门!

  谷之华一口真气吹出,那一溜火光登时向四方疏散,那缪夫人似乎未料到她已练成了内家罡气,微噫一声,退了两步;但那溜火花带着一种极难闻的腐臭腥昧,显然是什么邪恶的药物,谷之华在张口吹气的当儿,也难免吸进了少许,但觉头晕目眩,几乎就要作呕。

  这时禁令已解,邙山派的几个弟子走了进来,他们虽非首当其冲,闻得那股气味,也是好生难受,其中卢道璘的性子最为刚暴,大怒骂道:“哪里来的妖妇,胆敢在这儿放毒!”他是当年江南七侠中曹仁父的嫡传弟子,使的是一把铁琵琶,琵琶腹部中空,藏有专打敌人穴道的透骨钉,他一按琵琶,三枚透骨钉电射而出。

  那缪夫人冷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她在谷之华剑光笼罩之下,头也不回,但听得叮叮叮三声清脆音响,那三枚透骨钉都打中了她的身体,但却好像碰着了金属一般,一触及她的身子便都跌落!

  缪夫人冷笑道:“谷之华,你不如传令下去,鸣钟击鼓,将你们邙山派的上下人等,都召集来罢,也省得我一个个的来对付。”

  谷之华怒道:“我邙山派不比你提督衙门,决不仗势欺人,但你伤了我邙山派的人,我身任掌门,也决不能轻易饶你!”随即便传下命令道:“卢、林两位师兄,你们先救治谢师嫂,看她是受了什么伤?孙师姐,你把莲儿赶快抱出去。”说话的意思即是要单独对付缪夫人。她话声未了,那缪夫人蓦地又是一抓抓来,阴恻恻他说道:“你不饶我,又待如何?”

  谷之华宝剑一指,厉声说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一品夫人、二品夫人,你伤害了邙山派的弟子,就得给我磕头认错,以后不许再踏上邙山半步!”

  那缪夫人冷笑道:“好大的口气,哼,哼,你夺了我的女儿,还竟敢这样横蛮?好呀,你是邙山派的掌门,我就按照武林规矩,与你较量较量吧!我不怕你有宝剑,你胜得了我,我就不要女儿,立刻下山;要是我赢了呢,你可得把女儿交还给我!”

  谷之华对这妇人实是讨厌到了极点,恨不得把她早早赶跑,立即答道:“依你就是!”话犹未了,那缪夫人身形一晃,趁着谷之华的剑势尚未合成圆圈,双手齐扬,左手飞出三枚指环,分打谷之华的穴道,右手则飞出了三枝带着青光的毒箭。谷之华大怒,长剑一圈,同时一掌拍出,她这一掌,运的是吕四娘衣钵真传的少阳玄功,三枝毒箭,给她的掌力一压,登时响起了一片爆裂之声,碎成了无数小片,剑光扫过,那三枚指环,也登时变成了六片破铜,缪夫人叫声“好厉害!但要伤我,只怕也还未能!”身形疾退,谷之华唰唰两剑,都没有刺中。

  她那毒箭虽然粉碎,青光却四处流散,邙山派六大弟子之一的林笙,不小心给青光沾着了衣裳,立即便燃烧起来,林笙大惊,急忙用力将衣裳挣破,脱出身来,但已给烧焦了一片皮肉,脚步踉跄,几乎立足不稳,原来那青光是有毒的磷火,所以这样厉害。

  谷之华见她的有毒暗箭层出不穷,也自有点顾忌,忙说道:“众师兄都请出去吧,小心戒备,严防她还有党羽到来。”心中想道:“要不是我这几年苦练少阳玄功,只怕也要遭她毒手。”

 

  卢道璘和程浩将谢云真扶出庭院,只见她面色青中泛黑,手足已是僵冷如冰,幸喜鼻端还有气息,卢道璘大叫道:“掌门小心,切不可给这妖妇的毒掌击中!”程浩也叫道:“掌门,快将这妖妇制伏,迫她拿出解药。”那缪夫人哈哈笑道:“你们要我的解药救人吗?那就快快认输了吧,免得耽搁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