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番僧的功力和姬晓风都差不多,刚才姬晓风与竺法兰单打独斗,所以占得便宜,乃是因为他的轻功高明之故。如今竺法休上来助阵,将他那件宝贝袈裟挥舞起来,就似撤下一张天罗地网,姬晓风的身法不论走到哪个方位,都给他的袈裟挡住,竺法兰乘势追击,那件袈裟对他来说,却似一面盾牌,对他大大有利。这样一来,此消彼长,登时反客为主,占了上风。
激战中,姬晓风中了一记“印掌”,这一记“印掌”用的纯是阴柔之力,姬晓风用了上乘内功,也不过化了他七成力道,五脏受到震动,“哇”的一声,将刚才所喝的酒都吐了出来。
他的酒本来就喝得多了,这一吐真如喷泉飞射,将那件袈裟喷得湿淋淋的,酒气薰人。竺法休大怒骂道:“臭贼,岂有此理,弄污了佛爷的袈裟!”姬晓风笑道:“你好香么?你身上那股臭味儿比酒气那是难闻得多了!”
江南乐得捧腹大笑,可是只笑了一会,就再也笑不出来了。姬晓风这股“酒浪”虽能暂时解困,可是越发激怒了竺法休,酒浪喷过,他那件袈裟更是越迫越近,圈子也越收越小,姬晓风与竺法兰形成了近身肉搏的场面,有好几次为了避开袈裟罩体之灾,险险给竺法兰打中!江南看这种情形,姬晓风非但已没有取胜的希望,连逃走也不容易了!
江南捡起了几颗石子,使用连珠弹的手法,向竺法兰的背心打去,同时叫道:“大哥,你快跑吧!”
江南的打穴功夫本来非常厉害,可惜他功力尚嫌不足,只听得“卜”的一声,竺法兰的背心大穴给石子打中,却只是晃了两晃,未曾倒下,说时迟,那时快,竺法休的袈裟一展,把江南打过来的石子全都卷去!
以竺法兰的本领,本来不应给江南打中,只因他压根儿不把江南放在心上,一时轻敌,以致吃了亏,虽是并无大碍,但被打中的乃是痕痒穴,一阵麻痒痒的感觉,也是甚为难受,登时激得他暴跳如雷,喝道:“小贼,连你也算上了,你既然与这老贼兄弟相称,有义气的就一齐上吧!”
姬晓风连忙用天遁传音之术向他说道:“兄弟,不可鲁莽,快走,快走!”高手对敌,哪容有半点分心。就在此时,竺法休将袈裟一展,将刚才所卷的石子都打出来,姬晓风腾身闪避,却给竺法兰乘机打中,只听得“蓬”的一声,姬晓风的上衣裂开数片,背上现出了血痕。
江南叫道:“大哥,咱们有福同享,有祸同当,你不必劝我,我是非上来帮你不可!”身形一起,登时如箭离弦,姬晓风大为着急,却是无法阻拦!
竺法休哈哈笑道:“小贼,果然好够义气!”袈裟疾展,立即向江南罩下,江南双手一撑,抓着了袈裟便撕,哪撕得动,眼看就要给袈裟裹住,姬晓风大喝一声:“撒手!”双指疾点竺法休的面门。
他用的是“玄阴指”的功夫,与修罗阴煞功异曲同工,虽然没有修罗阴煞功的威力,但劲风疾射,只攻敌人的一点,却是更容易伤人,姬晓风本来不欲使这等阴毒的功夫,这时为了急救江南,不得已才行使用。
竺法休蓦觉寒风刺目,吃了一惊,急将袈裟挡住面门,可是双目已经红肿,泪珠滚滚地流下来。江南大喜笑道:“大哥,这老秃驴已经哭了?咱们就饶了他吧!”姬晓风拖着他的手,正要窜出,竺法休大怒,袈裟旋风一舞,江南被那股强力一震,登时跄跄踉踉的倒退几步,姬晓风大惊,急忙转身拉他,说时迟,那时快,竺法兰的掌风又已劈面打到,竺法休的袈裟当中一拂,登时把他们两人隔断!
姬晓风顾不及抵挡竺法兰的拳头,反手一掌,先向后方拍去。
竺法休刚要抓着江南,姬晓风一掌拍去,把横在他们中间的那件袈裟震荡起来,竺法休突然感到一股寒意从脉门上直透上来,不由得吃了一惊,原来姬晓风的修罗阴煞功亦已练到了第七重的境界,可以“隔物传功”了。
但是姬晓风为了援救江南,却又中了竺法兰的一拳,他不能一心二用,护身的功力由于要运用修罗阴煞功的缘故而大大减弱,给这一拳打中,痛得眼中冒出金星,几乎栽倒!
竺法休被天罗阴煞功所袭,心头一凛,那一抓就失了准头,江南打了一个盘旋,迅即用天罗步法从他的掌底钻过,姬晓风大叫道:“兄弟,你快走吧!”江南道:“临危弃友,岂大丈夫所为?好,我今天就舍了性命,与这秃驴拼啦!”
竺法休冷笑道:“凭你这个小子,也配与我拼命?”他右手挥动袈裟,助竺法兰战姬晓风,只以一只左手与江南厮斗。
江南的武功虽然不弱,比起竺法休却还差得很远,斗了还不到十招,就有点手忙脚乱。
姬晓风先后中了两掌,功力大减,他的修罗阴煞功也还未到随心所欲便能发出的境界,因之形势更为恶劣,当真是自身难保,要顾江南也顾不及了。这也是他的失策,要是他一上来就运用修罗阴煞功的话,纵不能胜,亦不致落败。到了此际,要想运用,已是不能。
江南接连施用了几次独门点穴手法,都没有触及敌人的身体,竺法休忽地笑道:“你要卖弄你的点穴功夫么?好,就让你试试!”陡地大喝一声:“着!”欺到江南身前,一把就将他抓着,江南骈指一戳,如触木石,原来竺法休已运起了护体神功。
竺法休笑道:“你这小子还要拼命么?”江南右手被他抓着,左手还能活动,明知点他的穴道也不中用,但一个人到了危急的时候总要挣扎,他出于本能的又使出看家的本领来,再一指向敌人戳去。
哪知这一戳,竟然生出奇迹,只听得竺法休大叫一声,如同触着了雷电一般,忙不迭的便向后退。竺法兰叫道:“你怎么啦?”说时迟,那时快,江南被竺法休摔脱,正好滚到竺法兰的身边,竺法兰提起脚要踏他,江南一指戳去,又正好戳中他脚跟的“涌泉穴”!
竺法兰的脚跟好似给利针刺了一般,登时大叫一声,泪如泉涌!
其实竺法兰也早已知道了江南的点穴本领,他举足向江南踏下之时,足部的穴道都已封闭了的,但他却做梦也想不到江南竟有这般功力,他这一戳竟比重手法点穴还要厉害,非但穴道封闭不住,连足少阳经脉也受了损伤!还幸亏涌泉穴不是死穴!
姬晓风身手何等矫捷,就在竺法兰举足践踏江南之时,他早已一掌拍了过来,这一掌正中竺法兰的背心!
“涌泉穴”虽然不是死穴,但被敌人戳中,便要泪如泉涌,而且浑身疲软无力。所以姬晓风虽是受伤力弱,这一掌仍打得竺法兰哇哇大叫,接连摔了三个筋斗才稳得住身形。
这时竺法兰哪里还敢再战?他的同门兄弟竺法休先已逃了,竺法兰一爬起来,也急急忙忙逃跑,他还生怕姬晓风追来,只恨爹娘生少了一双腿。
江南看他逃得如此狼狈,自己身上的疼痛全都忘了,他拉着姬晓风的手,两个人就哈哈大笑起来!
姬晓风笑过之后,说道:“兄弟,真的多亏你了,要不是你刚好点中他的涌泉穴,我决不能将他打败。”姬晓风虽然已经是武学的大行家,但运气闭穴那是从外面看不出来的。因此,他只看得出是竺法兰“涌泉穴”被江南点中,尚还未知是竺法兰在封闭了穴道之后,仍然给江南所伤的。
江南笑道:“这是一时碰巧,也是他太轻敌之故。哈哈,他不知道我的点穴法是金大侠所传,竟敢毫不放在心上,那是他活该倒楣!”原来连江南自己也不知道竺法兰已经封闭了穴道。
姬晓风又道:“非但是他,连我也想不到你的功力竟是如此精纯。竺法兰举足踏你,碰巧被你点中穴道,这也罢了。那竺法休的本领尚在竺法兰之上,他已经将你抓着,如何也给你伤了呢?”
江南道:“那也是他太轻敌之故,他说要试试我的点穴功夫,他抓着我,既不施展分筋错骨的手法,又不信手点我的穴道。我当然不和他客气了,哈哈,一点就正中他胸口的璇玑穴!”江南素来欢喜说自己得意的事,他点中竺法休的璇玑穴那是第二次才成功的,第一次点中竺法休的时候,他自己的手指给碰得几乎折断之事,他就不提了。
姬晓风还是觉得,竺法休这样容易便给江南打跑,未免太过出奇,但江南那番解释,却也的确合情合理,不由他不相信。他给江南那副滑稽的神态逗得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小兄弟,你真是一员福将,有你在场,便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我还担心连累了你呢,哪知却反而是你救了做哥哥的这条性命,哈,也真想不到,那竺法休竟会如此轻敌,以致败在你的手下。小兄弟,做大哥的这厢多谢了。”
江南连忙还礼道:“大哥,你这样说就不对了。若然有酒肉便来,有患难便跑,这样的兄弟还成什么话?区区小事,也要一谢再谢,那么,你甘愿冒重见天魔教主之险,去救我的儿子,我又该如何多谢你呢?”
姬晓风哈哈笑道:“小兄弟,你真是个爽快人!可是我却是个好吃好喝的人,要是仗你的福气,此去徂徕山,救得我的侄儿回来,我还要和你痛饮一场。”
江南一本正经地道:“这个当然,但你可得让我作东,到时我也不会再劝你少喝了!”说罢才哈哈笑起来。
姬晓风道:“好,那么咱们现在就分子吧,记住,十天之后,在邙山西面蟠龙镇等候我的消息!”
江南最初与姬晓风结拜之时,还并不是十分诚心的,不过因为他生性随和,不愿拂逆姬晓风之意而已。但到了此时,却感到姬晓风的神情甚为投合,甚至比起他的义兄陈天宇来,还更有一种亲切之感。因此他反而有点惜别依依之感了。当下,问道:“大哥,你还有什么嘱咐吗?”
姬晓风想了想,说道:“小兄弟,你上邙山见到谷之华,就请你顺便替我问候她吧。”他刚刚说完,忽又摇了摇头,不待江南答应,便又说道:“嗯,这是不必了!不必再在她的面前提我的名字了!”言下神色黯然。
江南道:“大哥,我明白你的心意。但我也明白谷女侠的为人。我一定要将你改邪归正的事情和你的心愿说给她听。我相信,她知道她有这样一个师兄,绝不会感到羞耻,而是感到骄傲的!”
姬晓风脸上露出笑意,说道:“好吧,我知道禁止你说话,比禁止我喝酒还难。你要说那也随你吧!”
两人分手之后,江南回想起刚才反败为胜,将两个番僧打得狼狈而逃的情形,还是十分得意,就像小孩子回味什么值得高兴,值得夸耀的事情一样。自言自语道:“姬大哥,你结识的这个兄弟,虽然本事不济,却也还有点用处。”他自言自语了一会,忽地心中一惊,叫道:“不对!”
你道江南何以会发现“不对”?原来他虽然欢喜吹牛,却也还有自知之明。他在得意忘形之后,突然想起了姬晓风和他说话之时,脸上的疑惑的神情,和姬晓风的那一句话:“真想不到那竺法休竟会如此轻敌,以致败在你的手下!”他不禁在心里自己暗问自己:“我之所以得胜,当真是完全由于对方的轻敌么?”
江南在武学上也已有了相当造诣,他一冷静下来,立即便发觉了许多疑窦,他想起了自己给那竺法休抓着之时,半边身子麻软,已是仅能使出五分真力;他想起自己出手点那竺法休的穴道,第一次点穴的情形和第二次大大不同,第一次如触木石,第二次却似触及一团烂泥。
他又想起了后来点那竺法兰的“涌泉穴”的时候,他明明是感觉到敌人是已经闭了穴道的,他又不禁自己暗问自己道:“那竺法兰的功力和姬大哥旗鼓相当,怎的他闭了穴道,也会为我所伤?哎呀,我只知道自己夸耀,刚才却忘记告诉姬大哥了!竺法兰闭了穴道,姬大哥是第三者,当然不知,但我却是感觉得到的!”
江南发觉了这许多疑窦之后,立即联想起十年前的一件往事。那一年他和邹绛霞尚未订婚,有一次路过她家,恰巧遇着许多厉害的邪派人物,向邹绛霞的母亲杨柳青寻仇,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结果连胜几场,替杨柳青解了危难。杨柳青本来不大看得起江南,也是经过了那一次之后,才对江南另眼相看,愿意把女儿许配他的。江南当时也是赢得莫名其妙,后来才知道是由于金世遗的暗助。(事详《云海玉弓缘》)
江南有时虽然傻里傻气,人可并不糊涂,他想至此处,立即恍然大悟,狂喜叫道,“金大侠,我江南找得你好苦,原来你就在这里,不要再和我开玩笑了,快快出来吧!”
原野上四顾无人,一片寂静,只有江南的回声,江南连叫了几遍,都不见金世遗现形。江南大为着急,又再叫道:“喂,喂,不单是我,那神偷姬晓风也在找你呢!你要不要听他的故事?”仍然不见有人回答,江南心道:“难道暗助我的人不是金大侠?嗯,那绝不可能不是他,除了他还有谁有这样本领?”
江南知道金世遗的脾气,心里想道:“金大侠他不肯这个时候见我,想必另有原故。我到了邙山,必然可以见得着他,唉,可惜姬大哥已经走远了!”
江南虽然有点为姬晓风惋惜,但想到自己不久就可以见着金世遗,心中无限兴奋,当下便兼程赶路,前往邙山。
第二天中午时分,江南便到了邙山脚下。山脚有一座凉亭,在树阴深处,凉亭里有个卖茶的老人,见江南满头大汗,便招呼他道:“客官,你走得累了,进来歇歇吧。”
江南正自感到腹肌口渴,走进去问道:“可有酒菜卖么?”那老头儿笑道:“这里不比路边的茶亭,哪有什么生意。小老儿也不是做买卖的,只因这几天是山上药王庙的香期,上山的人多了一些,小老儿闲着没事,就在这里烧茶,好给上山的香客解渴。任随客人高兴,施舍几文。”
江南见那老人和蔼可亲,坐下来便和他东拉西扯闲聊,问他道:“我只知道山上有座玄女观,却原来还有一座药王庙,倒没听人说过。”那老头儿说道:“这药王庙只是一座破破烂烂的小庙,那是山中的药衣和猎户供奉的,近年来才稍稍改以装修,怎比得上玄女观。不过,这药王庙和玄女观却也有些关系。”
江南问道:“什么关系?”那老头儿道:“现在在庙里住的尼姑就本来是玄女观的,玄女观治伤的药很灵,以前在山里住的人给野兽咬伤也常到玄女观去求药,但玄女观在邙山山顶,上落很不方便。所以,玄女观派了两个尼姑,就索性住在药王庙里,我们也把她们当成药王庙的主持了。”
江南笑道:“药王爷爷是个男的,怎好用尼姑主持?”那老头儿也笑道:“又不是什么庄严古刹、十方丛林,我们只问药灵不灵,管他是男是女。”
江南喝了一碗茶,正想解开干粮袋,那老头忽道:“我有炒米饼,不要钱的,小哥儿,你不必客气!”
江南怔了一怔,随即便明白了他这样说话的原因,原来江南为了急于赶路,星夜奔驰,昨晚根本就不是在客店里住的,而是跑得倦了,就随便在地上躺一会,因此他的衣裳头发,都满是泥碎草屑,而且他是在和那两个番僧大打一场之后,便立即赶路的,身上穿的衣裳也还未换,那件衣裳早已被竺法休撕得破破烂烂了。江南心道:“是了,他一定是见我这个模样,因此以为我是个穷光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