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青微微一笑,道:“既然你有把握,那你就和霞儿散散心吧。我不拦阻你们了。”她见唐经天和女儿都欢喜在花下散步,心中必有所思,暗暗欢喜。

  邹家屋子倚山而建,屋外邹绛霞所种的茉莉花正在盛开,一片银白,在月光下发散着淡淡的幽香,中人如酒。邹绛霞严似依人小鸟,紧紧地傍着唐经天。

  唐经天在茉莉花下缓缓漫步,许久许久,都不说话,邹绛霞忽道:“唐哥哥,你在想什么?”唐经天道:“没想什么。”邹绛霞忽地格格一笑,道:“我知道啦,你定是听得我妈说那两个女子美若天仙,心中想见她们啦,是也不是?”邹绛霞本是故意取笑,却见唐经天忽地低下头,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不错,我正是想念她们。”邹绛霞怔了一怔,道:“唐哥哥,你真是认识她们的?”唐经天道:“不错。她们本来是我很要好的朋友。”邹绛霞问道:“那么,她们为何不与你一道,却反而与那人憎鬼厌的麻疯同行?”唐经天道:“我也正想找她们问个明白。”邹绛霞面色一暗,说道:“我可不想见那麻疯。”唐经天道:“谁要你去见他了?”邹绛霞道:“但我却想去见那两位美若天仙的姐姐。”唐经天道:“为什么?”邹绛霞道:“你欢喜的人我也欢喜,你带我去见她们成不成?”唐经天道,“她们是否愿意见我,我也还不知道呢。”邹绛霞道,“这却是为何?你不是说她们都是你的好朋友吗?”唐经天又叹了口气,道,“霞妹,你年纪还小,许多事情我说你也不明白。”

  邹绛霞嗔道:“你也比我大不了几年。”忽道:“许久许久以前,我刚刚懂事的时候,就想见你了,你知道么?”唐经天笑道:“那时你怎会知道世上有我这个人?”邹绛霞道:“我刚懂事的时候,妈就和我谈起你啦!”唐经天道:“我不信,你妈也是半月前才认识我的。”邹绛霞道:“我妈常常和我说起你的父亲,说起他们同学之时的许多有趣之事。这些年来,妈老是想到天山探望你们,她说你父亲不大爱说话,有时还会对她发脾气。嗯,这点好像你不是这样。我妈常说:霞儿,你很像我;唐伯伯也一定有儿女了,不知像不像他?所以我小时候就想,唐哥哥不知长得如何?我未见过你,甚至不知道世上是不是有你?但我既听妈妈时常谈讲,就在心中画出你的形象,想象你是怎样的一个人,现在见到了,你果然像我哥哥一样。”唐经天心中一动,想道:“听绛霞所说,她母亲竟似将我爹当成亲人一般,为何我爹爹却不大提起她?”邹绛霞道:“唐哥哥,你又在想什么啦?”唐经天道:“我也在想,你也真像我的妹妹。”邹绛霞道:“真的?那你喜欢我么?”侧脸凝睇,活现出一个娇憨的女儿神态,唐经天笑道:“当然喜欢你啦,你就像一个小百灵鸟,我有什么愁闷,给你叽叽咕咕一叫,就什么愁闷都没有啦!”邹绛霞道:“嗯,我也很欢喜和你玩。”两人都是一片无邪,不知不觉的轻轻搭手。

  月光透过花树,满地花影扶疏,唐经天忽又想起冰川天女,想冰川天女也是极爱花草的人,若然她也在这儿,在这茉莉花中同行,这情景该多美妙!偶一抬头,忽见在远处的花丛中,露出一个少女的半边面孔。

 

  透过花丛,但见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睛凝望着自己,似怨如哀,月光映得那少女的面孔如同白玉,美到极点,也“冷”到了极点。这刹那间,唐经天的心头就似有一股电流通过,全身颤抖,蓦然尖叫一声,飞身扑去。邹绛霞叫道:“唐哥哥,你做什么?是那讨厌的人来了么?”她还以为是唐经天发现了那麻疯的踪迹,一抬头,只见一个秀发并肩的少女从花中奔出,天姿国色,闭月羞花,不觉呆了!

  但听得唐经天颤声道:“冰娥,冰娥!”那少女回头一望,竟然是那样冰冷的怨恨的眼光!邹绛霞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只见那少女回头一望,一声不响,又转过了身,拂柳分花,就好像神话中的素娥青女,冉冉而来,冉冉而没,转瞬之间,就不见了。

  唐经天仍是连声叫道:“冰娥,冰娥!桂姐姐,桂姐姐!”飞身急赶,可怜他刚大病初愈,饶是使尽了吃奶的气力,亦是追赶不上,刚刚追下山坡,勾着一块石头,一个倒栽葱跌倒地上。

  邹绛霞气喘吁吁地从后追到,见状大惊,急忙把唐经天扶起,问道:“跌伤了么?”唐经天人如木石,眼如定珠,竟像是魂灵儿早脱离了躯体,呆呆地靠着邹绛霞,面色如纸,殊无半点生气。

  邹绛霞慌道:“唐哥哥,唐哥哥,你怎么啦?”唐经天过了许久,才吁了口气道:“她来了,她又走了!”邹绛霞问道:“她是谁?”唐经天道:“就是我们刚才说的那位冰川天女,呀,她为什么不肯和我说话?”邹绛霞莫名其妙,心想冰川天女既然是唐经天的朋友,却为何如此?但见唐经天自嗟自叹,竟好像忘记了还有另一个少女在自己身边。邹绛霞心中一酸,既替唐经天可怜,又为自己难过,两人久久不作一声,过了一阵,邹绛霞轻轻说道:“唐哥哥,咱们回去吧。呀,世间上原来真有这么美丽的女子。”

  冰川天女披星戴月,前来寻访,在花丛中恰好见着唐经天与邹绛霞并肩搭手,笑话隅隅的亲热模样,与画图中描绘的毫无二致,冰川天女芳心欲碎,再也不理唐经天的追赶呼唤,一口气奔出了十余里路,幽萍在山脚下小溪旁等候,见冰川天女一个人回来,那失魂落魄的样儿,竟是前所未见,不禁吃了一惊,问道:“怎么只是你一个人?”冰川天女道:“他,他……”回头一望,皓月之下,田野如画,景物悉见,可就只没见着唐经天。冰川天女并不知唐经天受伤初愈,轻功受了影响,所以迫不上自己,误会更增,心中想道,原来他的呼唤追赶,都是做出来的,更觉心酸,哽咽道:“他,他不来了。”幽萍惊道:“你见到了他,他也不和你同来么?”冰川天女但觉千般情绪,纠结心头,自己也按捺不住,低低的啜位。

  冰川天女想起了唐经天初上冰峰的情景,想起了宫中比剑、园内题联……种种令人难以忘怀的往事,耳边隐隐听得幽萍自言自语地低声说道:“若知尘世是这般烦恼,还不如回冰宫的好。”忽而又想起了唐经天为她所题的那副对联:“月色无痕,绿窗朱户年年绕;仙有恨,碧海青天夜夜心。”更觉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忽听得有人纵声长笑,冰川天女抬头一看,只见金世遗撑着铁拐,一跳一跳地从树阴中跳了出来,他不知从哪儿偷来了一套儒冠儒服,打扮起来,倒有几分像唐经天的样子,这身服饰衬着他那撑着铁拐跳跃顽皮的神气,大是不伦不类。冰川天女恼道:“你笑什么?”金世遗嘻嘻笑道:“笑你!”若在平日,冰川天女必然发怒,此刻但觉心神不定,对一切的反应也都似乎麻木了。金世遗续道:“你不是一心一意想见他么?如今见了,不喜反悲,这岂不大是可笑!”冰川天女道:“谁要你管?”金世遗道:“我若不管,你还蒙在鼓里呢。其实也好,迟哭不如早哭,哭个痛快,心里就舒服了!”冰川天女给他一说,眼泪反而忍着不流。金世遗又嘻嘻笑道:“我那画图画得如何,是不是传神之极!”冰川天女一恼,嗤的一声,将那羊皮画图撕为两半。金世遗拍掌笑道:“撕了更好,乐得心无牵挂,干干净净。”

  金世遗的话实是句句心存挑拨,连幽萍也听得出来。冰川天女却是心神动荡,觉得他的话也有几分道理:真是一切撇开,让心头干干净净的好。幽萍道:“小公主,咱们走吧。”金世遗道:“是呀,你们还是回转冰宫的好!”冰川天女一怔,心道:“他如何知道我的来历?”只听得金世遗叹了口气,换了一副口吻说道:“我早就说过,这世上的人本来就没有几个好的!宁与鸟兽同群,莫与世人相处,你如今相信了吧?”

  冰川天女呆呆不语,金世遗又道:“在这尘世之中混,我也厌倦极了。你的冰宫有如世外桃源,丢弃不住,真真可惜。不如咱们都回去,请你借冰宫一角,让我安居。”幽萍按耐不住,叫道:“你这厮简直不知自量,小公主肯让你这臭麻疯玷污了我们仙山的胜景!”金世遗面色一沉,蓦然一声怪笑,铁拐一抡,作势欲击,幽萍早有防备,拔出冰剑,却闪在冰川天女身后,冰川天女双眼望天,淡淡说道:“你走吧,回不回去,我自有主张,不必你多管闲事。你说话无礼,我也不与你计较了。”

  金世遗望了冰川天女一眼,像个泄气的皮球一样,将铁拐缓缓收回,道:“好,看在你的份上,我也不与这小丫头计较。”忽而又纵声笑道:“其实我们都是被这尘世弃遗之人,彼此正该相惜相怜,如今你反而将我看作对头,真没来由!几时你悟彻世间缘法,再说与我知道吧。”笑声震荡山谷,片刻之间,走得无影无踪。

  冰川天女一片茫然,幽萍恨恨说道:“这疯丐就象溺死的水鬼一般。”冰川天女听她说得奇怪,问道:“怎么?”幽萍道:“汉人的传说,说水鬼心肠最毒,他自己溺死了,总想找个替身,一知道有谁受了委屈,便千方百计的去引诱他,叫他也投水自尽。哼,哼。你看他刚才说了那么一大车的话,无非是想你再也不理唐相公,和他一道。这岂不像汉人传说中那种狠毒的水鬼?”冰川天女满腹愁烦,给她一说,也禁不住笑道:“你下山来到一年,这把口却学得这么刁毒了。”幽萍道:“怎么,你不信吗?”冰川天女面色一沉,道:“我心中自有主意,不必你乱嚼舌头。”幽萍摇了摇头,不敢说话。冰川天女柔声说道:“好吧,咱们快去川西,待见过我的伯伯之后,我就回转冰宫,再也不理尘世俗事了。”幽萍叹了口气,默默跟随主人。

  唐经天被邹绛霞扶回屋子,一路无言。邹绛霞甚是担心,看他关上房门,自己却不敢回房去睡,悄悄在他屋外徘徊。眼看明月已过中天,想来已是四更时分,唐经天房中兀无半点声息,邹绛霞渐觉露冷风凉,眼神困倦,心道:“这傻哥哥大约已经睡了。”正想回房,忽见唐经天卧房的窗门倏地打开,一条白衣人影穿窗飞出。邹绛霞飞身上屋,忙叫道:“唐哥哥,唐哥哥!”唐经天回头说道:“不要吵醒你娘,多谢你们相救之恩,我有事先走了!”邹绛霞叫道:“不成,不成,你不能走!”只见唐经天在屋背飞身掠起,三起三落,箭一般的飞出了围墙。

  邹绛霞尖声叫道:“娘,你快来呀!唐哥哥走啦!”杨柳青夫妇住西面厢房,纵然闻声即起,一时之间,也是难以赶到,唐经天听她叫喊,跑得更快,邹绛霞急了,不等妈妈,立刻便追。

  唐经天虽是大病初愈,轻身功夫还是要比邹绛霞好得多,距离越来越远。邹绛霞急道:“唐哥哥,你真的如此便走了么?”唐经天已跑下了山坡,听了此言,不由得心中感动,脚步稍缓,抬头叫道:“霞妹,你回去吧。明年你到天山,咱们还可相见。我有要事,非走不可,不敢劳你远送了。”匆匆说完,立刻又跑,敢情他是怕再听到邹绛霞带着哽咽的呼唤。

  唐经天一口气跑出十多里地,这才松了口气,放慢脚步,心中却是难过之极。他为了要追踪冰川天女,迫不得已,留书道别,不辞而行,对杨柳青母女情意殷殷,心中自感歉疚。他也料到冰川天女必是前去川西,寻访她的伯父,但一路追踪,向沿路之人打听,却一点也打听不出冰川天女的踪迹。问起如此这般的两个少女,路人都说没有见过。

  唐经天惆惆怅怅,越岭翻山,连行多日,进入了四川西面的巴郎山脉之中,巴郎山脉蜿蜒南走,过了雅安,便连接峨嵋山脉。已郎山虽不如雀儿山之险,但一路支脉绵延,山路却比雀儿山长得多。而且山岭层叠,有如重门深户,峰回路转,曲折之极,常常一个山头,看似极近,走起来却很远。即使像唐经大这样具有极高明的武功,而且有行山经验的人,每天最多也不过走一百多里。可幸的是,蜀中的山水奇丽,峨嵋更是号称“天下之秀”,从已郎山脉南下,越走越觉山水清幽,倒是可以稍解胸中烦闷。

  山中甚少人家,错过宿头,在所难免。这一日唐经天走多了路,到了入晚时分,抬头一望,四处没有炊烟,本来打算寻觅一个岩洞,住宿一宵,但见明月升起,圆如玉盘,所到及处,山水如画,不觉动了豪兴,踏月夜行。走了许久,忽见面前无数奇峰,好像平地涌起的一片石林,如笋如笔,峰峰相连。每一个石峰都是小巧玲拢,有如盆景。最高的也不过二三十丈,但各具姿态,如虎如狮,如熊如豹。端的是万饬朝天,干岩竟秀。唐经天看惯了西北的大山,即巴郎山一路南来,也是雄伟之极,乍见面前这一片石林,不觉喷喷称异,走近前去欣赏。那片石林,恍如一面屏风,遮着天光,但走近之时,忽见两峰相连之处,中间开了一个大洞,刚刚可以容得一个人通过,月光透过这个洞口,照射下来,里面还有瀑漏的流水声。

  唐经天好奇心起,爬入洞口一看,只见里面一片空地,杂花盛开,空地四边,仍是无数石岩,其间又各有许多奇形怪状的岩洞,好像石林之中,又有好多门户一般。唐经天捡了一个最大的洞口,爬进去看,越入越深,忽闻得里面隐有人声,不觉大奇,又穿过一个洞口,这洞口在石峰上端,虽不算高,也有二十来丈,唐经天施展“壁虎功”附身在峭壁之上,向下一望,大为惊诧。

  但见下面一片空阔,满谷幽兰,谷中又长出无数的小石岩,最高的不过五六丈,怪石嶙峋,如剑如截,而且隐隐排成阵势,石阵中有两个人东穿西插,似是被困在内,迷了出路,看清楚时,乃是一对中年男女,两人相距甚近,看来只要绕过两枝石岩,便可碰头,但他们绕来绕去,明明彼此都可以从石隙中看见对方身影,却总是走不到一处。

  唐经天家学渊源,不仅武功高深,也略懂一些奇门八卦之阵,这时他在高处下望,时间稍长,便给他看出了个所以然来,这石岩虽是天生,但却暗合诸葛武侯的八阵图形势,分成休、生、惊、杜、死、景、惊、开八门,若非找到了“生门”门户,任你如何瞎摸瞎撞,也走不出来。正是:

  石阵暗藏生死路,谷中老怪显奇功。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玄功内运 侠士破神招

   异境天开 书僮有奇遇

  唐经天暗暗惊异,正想下去将他们带出阵图,但仔细看时,却又看出有点“不对”,一时间不敢造次,那两人武功很是不弱,时不时跃起一丈多高,手攀石岩,但那些石岩笔直光滑,无可着力,试了几次,都不成功。又有两次两人好像是无意之中偶然走近生门,却忽地有一颗石子打来,石阵中门户狭窄,那石子又打得非常巧妙,以那对中年男女的身手,竟然没法招架,终于又给迫了回去。唐经天心中一凛,看情形这石林中的幽谷竟似有高人在内,暗中摆布。

  那对中年男女也似觉察到了,那男的首先叫道:“晚辈不合动了好奇之念,闯入此间,请主人恕罪。”唐经天一听,声音好熟,正在寻思,忽听得谷中有人“呵呀”叫了一声,尖锐清脆,似是一个刚刚发育的少年。唐经天心中大奇,再看时,只见距离那石阵数丈之地的另一堆乱石后面,突然跑出个人,果然是个十五六岁的大孩子。

  只听得他高声叫道:“是萧老师吗?”那中年男子道:“是我,是萧青峰!呀,你是江南!”语气中充满惊诧与狂喜之情。唐经天也是十分惊讶,在西藏之时,他曾见过萧青峰一面,但那时萧青峰面色枯黄,相貌清瘦,背微佝偻,活像个科场失意的老儒,而现在看来,虽是在月光之下,不似白天看得真切,但亦可觉出他英姿飒爽,与以前判若两人,年轻何止十岁!唐经天心道:“怪不得我认不出他,别来还未够一年,他怎的却完全变了样子?”唐经天不知,萧青峰是服了铁拐仙的优昙仙花,这才返老还童的。

  江南跑到石阵外面,又叫又跳,嘻嘻哈哈地笑道,“真是萧老师,萧老师呀,不是你出声,我简直就不敢认你。你怎么背不驼了,连额上的皱纹也没有了。嘻嘻,这位太太是谁?哈,是萧师娘,萧老师,你大喜呀,讨了娘子了,我江南可要叨扰你一杯!萧师娘,萧老师有没有和你提起过我江南的名字?”江甫一开口就像连珠炮似的响个不停,那女的禁不住笑道:“大名鼎鼎的江南还会不提起,你是陈公子的书童,衙门之中就数你最爱说话!”唐经天又是一番惊诧,陈天宇的书童跟谁学的武功,路数和陈天宇竟是完全不一样。

  萧青峰道:“喂,闲话少说,你先把我放出来。”江南哭丧着脸道:“我怎能将你放出来?”萧青峰道:“为何不能?”江南道:“我也不懂得这古里古怪的石阵。”萧青峰道:“怎么你刚才又拿石头打我?”江南道:“我不知道是你呀。”萧青峰道:“其他人就可以打吗?你年纪也不小啦,还这样顽皮!”江南道:“有人要我这样做。”萧青峰:“谁?”江南道:“我师父,不,是那个一定要做我师父的老家伙。”

  萧青峰道:“什么老家伙?你跟了他多久了?天宇呢?他待你有如兄弟,你怎么偷偷逃跑,拜别人为师?你偷跑出来,有多久了?”萧青峰连珠炮似的发问,江南不等他说完,就叫起撞天屈来,叫道:“谁说我偷跑出来?我哪里是要拜别人为师?公子叫我出来的,你不明不白,怎么胡乱冤枉我!”那中年妇人笑道:“他性急,你也别急,青峰呀,你得一句一句问他,要不然什么也说不出清楚。”

  萧青峰微微一笑,道:“不错,我倒忘了江南火爆的脾气了。好吧,我一句句问你,陈公子为什么叫你出来?”江南道:“陈公子,不,不,是老爷叫我出来的。他叫我带一封信给京师的周大人。什么信?他当然不会跟我说。哈,可是我知道,这位周大人是他的姻亲,这是我偷问上房的丫头彩凤,她告诉我的。我还知道他为的是什么呢!喂喂,萧教师,你可知道老爷为什么给我取名江南!原来是他想念他的家乡,西藏这地方,我还觉得好玩,他老爷可受不了,老是想回家。我有一晚偷听他和公子说话,老爷说这次他做了什么迎接金瓶的专使,立下了功劳,可惜福大人,哼福康安那小子不肯给他保奏,还是叫他回萨达去做宣慰使,老爷因此便想到写信给他的亲家周大人,请他转奏皇上,盼皇上念在他这番功劳,赦他回去。老爷说:但万里迢迢,叫谁送信才放心得下?哈哈,萧教师,你猜少爷保举谁?他说叫江南送信最妥当!你们老是说我多嘴,会说不会做,没用!少爷呀,他可看重我!所以我说是少爷叫我出来的,也没有说错!”

  萧青峰仅仅问了一句,江南就唠唠叨叨说了一大车子的话,唐经天躲在石壁的缝隙间,听着也不觉好笑,心道:“这江南果然名不虚传,真爱说话!”萧青峰也忍不住笑道:”少爷怎么这样看重你,他偷偷教了你的武功,是不是?”江南道:“着呀,你猜得一点不错!就是去年的春天,那几个偷马贼烧衙门,将你赶跑之后,我才知道了你萧老师是身怀绝技的奇人,咱们公子也有一身惊人的武功,于是我就求公子教我,公子那时一为逃婚,二为要送你这位老师,他没空教我。后来他从拉萨回来,这才教了我一些粗浅的功夫。要不是我懂得一点功夫,你想,他怎么放心让我给老爷送这样重要的信件。”

  萧青峰忍不住笑道:“你既然知道这信重要,为什么又在此间耽搁下来,还让什么老家伙收你做徒弟?”江南又叫屈道:“谁说我是有意耽搁的?我经过此间,也不过是像你老师一样,心中好奇,所以跑进来瞧,哪知道呀,一跑进来,又像你一样,被困在这石阵之中,走不出来了。”萧青峰面上一红,道:“好,那我不怪责你,后来,你怎么又出来了呢?”

  江南道:“我被困在石阵中,走不出来,肚子又饿。我乱骂一通,哈,想不到这一骂,却把人引出来了。”萧青峰道:“是那个老家伙?”江南道:“不错。我骂呀骂的,眼睛一花。一个穿着紫黄道袍的老家伙就到了我的面前,也不知他是从哪儿出来的,这老家伙道:“你若肯做我的徒弟,我就带你出去。”萧青峰道:“于是你就肯了?”江南道:“不愿意也没办法呀。我困在石阵中整整一天,比你们被困的时间还长得多,我不要吃饭吗?我心里虽然一百个不愿意,口头也说肯了。那老家伙眉开眼笑,牵着我的手东一绕西一绕,不知怎的就突然走出来了。我说:对不住,你要收徒弟就另收一个吧,我可要赶路。那老家伙道:你这孩子真是不知好歹,别人给我磕头,求我三大三夜我也不会收呢。如今我立下了誓,要在未死之前收一个衣钵传人,但我又不肯走出此谷,只好等谁走入来,只要他未满十八岁我就收谁,这岂不是你的造化?我说我就不要你这个造化,转身便走。这老家伙道:你本事再强百倍,也走不掉,你走走看。我一走,不知怎的腿弯一麻跌倒了,不由自己的倒翻了三个筋斗,直翻到那老家伙跟前,这才自然停止,腿弯也不麻不痛了,那老家伙道:你第二次逃跑,就没这么好过了,我要你全身麻痒疼痛三天,第三次再跑,我就把你打死。他说得很平淡,好象打死个人,根本就不算一回事。但他的目光却是令人不寒而栗。我害怕啦,我说我要给我家少爷送信,那老家伙说:谁管你的什么少爷,我说过的话从不更改。我没办法,只好给他当徒弟。”萧青峰道:“你跟了他多久?”江南屈指头说道:“只有七天。”萧青峰道:“胡说,你又说谎了!”江南叫道:“我几时说过谎?”萧青峰道:“只有七天,你怎么学会了暗器打穴的功夫?”江南叫道:“咦,这就是暗器打穴的功夫吗?我还只道他是教我丢石子玩儿。”

  唐经天听了也不由得心中一震,只七天功夫,就居然能教人用石子打穴,这谷中异人的功夫当真是深不可测了。萧青峰又道:“是那老家伙预知我们进来,叫你用石头打我吗?”江南说道:“敢情他是知道。他今晚对我说,有两个人走人谷中,我既然收了徒弟就不欢喜外人到此,你给我去用石头打他。也不必乱打,只要见他向左边转了两转若然又向右方转两转,再想跳起时,你就打他。萧老师,我不知道是你们呀,我觉得这也蛮好玩,我就依他所教来去石头了。萧老师,你可不能怪我。”萧青峰又好气又好笑,道:“那么说,你是没法将我们带出去了。”江南摊开手道:“确是没办法,你们若是肚子饿,我偷一点东西给你吃还成。”萧青峰道:“好,让我们自己试试看。”左转两转,右转两转,转来转去,却仍是走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