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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戏一开场,先是高力士插科打诨,皇帝感叹寂寞。商细蕊扮演的杨贵妃上得台来,把眼角一挑。程凤台就觉得这个座儿真是妙极了,一个好的戏子,不止身段唱腔,连眼神里都是娇媚都是戏。他也不知道商细蕊平常那么一个天真糊涂的孩子,扮上妆以后,怎么就像换了个人,举止神采具有深刻的内容,像是在这世上活了很久,经历过无数的人事了。

  商细蕊唱了一阵,程凤台理直气壮地看不懂听不懂,有点无聊,盯着台上的人微微笑,随口向旁边问道:“这唱的什么?”

  盛子云早已经痴了。只要商细蕊一开腔,他便就痴了,敷衍地把台上的唱词两句并成一句给程凤台译下来。程凤台听着,忽然说:“怎么有这段?我记得上次看的时候,好像是没有的。”

  盛子云说:“这是细蕊……是商老板和杜七一道改的。”

  程凤台淡淡地说:“加的挺有意思。”

  盛子云精神了:“我也觉得加得极好,这一段铺垫,人物血肉丰满了许多,愈加凸显出马嵬坡的凄哀了……”

  程凤台早过了文艺浪漫的岁数,听到这些文学分析就腮帮子发酸,笑道:“丰满?杨贵妃是够丰满的了。”

  盛子云剩下的高见顿时作废。他自认与程凤台这类市侩庸俗的商人话不投机半句多,进而生出一种曲高和寡的寂寞感。于是更把商细蕊奉为天人了。天上掉下来的人。为世人所不识,只有他识。

  商细蕊在台上慢慢唱慢慢演,非常的投入,力求把最完美的一面展现给程凤台,还他的包涵之情。今夜的《长生殿》与以往不同,商细蕊和杜七改了好久的戏本子,把长生殿三天的戏文撮其要删其繁,再三精练,填补了一些不足之处,凝聚成四个小时的一出精华,是商细蕊迄今为止最满意的作品。

  程凤台在盛子云的指导下,仿佛有点明白了,不用解说也能连蒙带猜听懂一些。字字句句听在耳里,落在心里。然后渐渐收起漫不经心的笑,皱了点眉头,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他是入了戏,入了商细蕊的戏。

  人生中仿佛还没有过这样的体验。一梦一生,一生一梦。商细蕊像一只千百年前穿越时空的妖精,载着杨贵妃的魂,亦歌亦舞,踽踽独行,把人生百态世道变迁徐徐道来,岁月都在他的袖子里。一抛水袖一声叹,演的人痴了,看的人醉了,演的人不知自己身在戏中,看的人不知自己身在梦里。程凤台化身在一个旧而浓艳的世界里,追着商细蕊的背影走下去走下去,一路走过了长生殿,马嵬坡,走过了北平的城墙和南锣鼓巷,有金戈铁马,有纸醉金迷,周围穿梭的是幽魂一样的人,他与他们擦肩而过,最后走进一片白或者一片黑里面,被时光吞噬掉,片羽不留。

  这不是能被言语所形容的。

  程凤台默默坐着,神魂出窍,荡游千载,内心中沧海桑田瞬息万变。又觉得十分麻木,麻木得连自身的存在都感觉不到了。他讲不出这戏好在哪里妙在何处,只知道商细蕊把他的魂儿都给唱飞了。要是早些年,放在他的学生时代,他能像盛子云一样写上几万字的评,从艺术人文的角度来琢磨这出戏。但是现在说不出来了,他的人生阅历使他在震撼面前,反而变得沉默和笨拙,无所动作。

  商细蕊谢座退场落幕,台下的灯光大亮起来,他朝程凤台看过去,然后表情一动,刹那惊奇。

  盛子云站起身,热烈地为商细蕊鼓掌,激动道:“二哥,我要去后台看看细蕊,你先回去吧……二哥?”他像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停了掌声,人也呆住了。

  程凤台说:“哦。你去吧。”

  盛子云只惊异地瞧着他的脸:“二哥……”

  程凤台拿手一摸,满面的泪迹。他掏出手绢来擦了把脸,说:“没事。灯亮得刺眼……我有点醉了。你去吧。”

  他是醉了,这一回,醉得厉害了。

第17章

  那天后来,等观众全走光了程凤台还坐在那里回不过神,心想过去看的那些罗密欧朱丽叶之类的经典悲剧,和商细蕊这出比较起来,那就跟小寡妇上坟似的。既不觉痛痒,又矫揉造作。抽抽噎噎,小男小女。虽然长生殿的本身也就是帝王妃子之间的儿女情长,但是戏本子一改,再由商细蕊演来,就那么的不一样。他把长生殿的重点由缠绵悱恻移到人生起落世态无常上面,格调恢弘,很能触动男人的心。

  台下那么多人给商细蕊鼓掌叫好,冲着人来的,冲着名声来的,冲着热闹来的。但有几个是真正的懂了呢。假如懂了,就该像程凤台那样出神坐着,等那一缕魂魄荡悠悠地从盛唐时代飘泊回来回归本位,在这之前,动弹不了。

  程凤台把手绢翻个面,擦了擦沁出来的眼泪,擤了一把鼻涕,起身出了剧院。他这哭得跟王八蛋一样,不能再去后台现眼了,多丢人。

  外面已经下起雪来,今年北平的第一场初雪,天上墨黑,地上清白,一个阴阳两极的分裂的世界。程凤台双手插在衣兜儿里,往锣鼓巷的方向慢步前行,老葛按了两下喇叭请他上车,他置之不理。老葛不知他又受了什么刺激发了什么毛病,也不敢惹他,把车速调到最慢,跟在他后面缓缓地爬。

  商细蕊在后台一边卸妆一边听盛子云夸奖他,每次戏散了场,盛子云都有一车的溢美之词要同他讲,眉飞色舞的,比他这个主角还要兴奋。

  商细蕊却不住地往门口张望,等不来程凤台,忍不住打断他:“二爷呢?”

  盛子云说:“他先前好像喝过酒了,台上灯光一亮,刺得他直掉眼泪。现在还在位子上缓着吧。”

  商细蕊想到谢幕的时候,看见程凤台满脸的泪痕,他那表情好像不大对劲,仿佛强忍着深深的痛楚,看得商细蕊心里一骇。这绝不能是醉了。商细蕊抹净脸上卸妆的清油,跑到台前往座儿上看,座儿上空无一人。不告而别不是程凤台的作风。商细蕊心中疑惑,不管盛子云还在身后叫唤,马上点了一盏风灯从黑巷子里追出去找他。追到巷口,正看见程凤台在雪中漫步的背影,那背影似有千万种情绪沉沉缭绕,让人惊扰不得。

  商细蕊没有再追上去,挑灯静静地望了他一会儿,想喊住他,有许多话要问他,问他今晚的戏怎么样,有没有看明白,是不是喜欢。可是商细蕊又隐约觉得,什么都不必多问了。雪越下越大,等程凤台的身影消失在雪雾里,商细蕊也就回去了。

  程凤台在雪地里步行了小半夜,老葛开着慢车,白跟了他一路。回到家的时候,外衣都湿透了,肩膀头发上还有一层新雪未融,进得门来,对沿途家丁一言不发直奔内院。二奶奶的起居全是满清贵族遗风,睡觉时几个陪嫁过来的仆婢层层守护在院内房中,以便随时差遣。内厢房守夜的林妈见程凤台回来了,打起精神笑脸相迎,给他掸着肩上的雪,轻声道:“今儿是什么日子,二爷冒着雪倒想着回家了。二奶奶早睡了。四小姐下午点心贪吃了酸乳酪,有些闹肚子,烦了半夜,吃过药才躺下。”

  程凤台扭过头,微微皱着眉毛,眼神定定地瞧着她的脸。林妈被他瞧得心慌,疑疑惑惑地又叫了他一声二爷,程凤台只管盯着她,那神情像是发梦被魇着了似的。林妈抓住他胳膊摇了他几下,也不见反应,害怕得连声叫喊:“二爷!二爷你怎么了?樱花!樱花快叫二奶奶啊!”

  二奶奶习惯丈夫常常彻夜不归,尤其今天商会请客,宴后难免要有些声色应酬,这会儿早已搂着幼子睡熟了。半夜里丫头老妈子们纷纷攘攘拥着一个失魂落魄的程凤台破门而入,简直把她吓坏了,与佣人一起给他换衣服擦身烧牛奶吃。程凤台面色沉静地随她们折腾,给他吃就吃,给他脱衣裳就脱,然而全无应答,神魂出窍一般。

  二奶奶与林妈惊恐地对望一眼,林妈压低声音道:“东至将近,怕是路上撞着什么不干净的。”

  二奶奶急道:“您岁数大,见得也多,快给他收收吧!”

  林妈点头道:“这个容易。”说完从妆台上取来一罐胭脂,指尖挑了一点红,嘴里咕咕囔囔念着咒,就要去擦在程凤台的印堂上。

  这时候程凤台醒过来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拿远了:“你干嘛呢?”

  二奶奶和林妈她们都松了一口气,拍膝盖拍腿地笑道:“可算好了!二爷呀,您方才可是冲着了。”

  程凤台不耐烦地一皱眉,挥手道:“胡说什么。都出去吧,睡了。”上炕发现他的小儿子已被女人们吵醒了,也不哭也不闹,在被子里睁着大眼睛很乖地望着他。

  程凤台更不耐烦地向小孩一昂下巴:“把他也抱走。”

  二奶奶忙道:“抱走吧抱走吧。”

  仆婢们抱着三少爷退出房去。程凤台往被窝里一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非常忧郁。

  二奶奶只在程凤台十六岁家破人亡那年见过他这个颓废低迷的模样,不由得惊忧无比,凑在他耳边轻轻问道:“商会的人,和你说什么了?他们为难你了?”

  程凤台摇摇头。

  “那你这是怎么了?”

  程凤台眼睛一闭:“没事。就是有点难受。”

  二奶奶平时假装不把他当回事,心内却拿他当孩子一样疼爱,听见这话,痛惜得不知如何是好,十指尖尖抚摸上程凤台的脸,眉目柔柔地问:“难受什么呢?”

  程凤台说:“杨贵妃吊死了。唐明皇痛死了。”

  二奶奶眉毛一呆,手指甲刮过他的下巴:“你疯啦?”

  程凤台恩一声:“我是疯了。”

  二奶奶熄灯睡下,懒得再理他。程凤台要是疯起来,最好就是别理。

  程凤台因为商细蕊的一出《长生殿》而大醉不醒,一连几天魂不守舍沉默寡言。也不出门寻芳会友,也不出门打牌谈买卖,什么事情都兴致缺缺。在家里抽抽香烟算算账,唉声叹气,呆呆怔怔。或者抱着三妹察察儿在干坐着,一坐就是一整天。察察儿双臂环着他的脖子看书,他便发愣,房里只有轻微的翻书声响。二奶奶看到这一幕就要数落他:“三妹妹这么大的姑娘家,你哪能老抱在怀里。就算是亲兄妹,也是男女有别!被人见了要怎么说!”

  程凤台抱了察察儿七年多,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尤其是有心事的时候,怀里就不能少了察察儿。当年家中变故,察察儿还是那么小的一点点孩子,像个会走路的小洋娃娃,程凤台就终日把她抱在怀里熬过难关。察察儿被程凤台搂了这七年多,也早已习惯了,会在哥哥怀里吃东西看书折纸打瞌睡,不耽误她自己的事情。

  今天二奶奶一训,程凤台好像有点听进去了,拍拍察察儿的屁股:“大姑娘啦?”

  察察儿恩一声。

  程凤台说:“那二哥就不能抱你啦。下去吧。”

  察察儿扭了扭身子,不动。程凤台乐得她不动,冲二奶奶无奈地扬扬眉毛,继续搂着。

  二奶奶白他们一眼无话可讲,但是转头想想,程凤台这几天神魂颠倒的,好像要疯,搂妹妹就搂妹妹吧,也不是搂了一两天了,总比他干点什么别的怪事强。回头又把跟着程凤台的司机老葛招来细细地盘问了一顿。程凤台与别的富老爷脾气不同,身边没有跟班的,就这个老葛最贴身。老葛素闻二奶奶的威名,腿肚子打颤将小公馆一事讲了一半,供出了范二爷,隐瞒了舞女小姐。其实他也不知道程凤台走火入魔的真相,清风大剧院和商细蕊就被一语带过了。二奶奶听后把弟弟叫进家来,埋怨道:“你说,你怎么得罪你姐夫了?你看看他现在,茶饭不思,都被你气蔫儿了。”

  范涟还跟程凤台为了小公馆抢女人的事赌着气呢,真叫个有口难辩有苦难言,垂头挨了一通训,胸口噎死了,叹气道:“哎,那我去看看他吧——给他老人家赔罪!”

  程凤台这会儿没有搂着察察儿,因为察察儿练琴的时候到了。程凤台在摆弄一台上海带来的留声机。留声机许久没有用,不知是放在中式房子里受了潮,还是哪个零件坏掉了,发不出声音。范涟进了屋,他便冲他招手:“来得正好,你不是学工科的么?帮我看看,怎么哑了啊?”

  范涟心说我为了你挨了半天训,你倒跟没事人一样,挺没好气的走过去,一看,气道:“大哥!你没插电啊!能响就怪了。”通了电,留声机吱吱呀呀地唱了起来。女声酥软娇媚,是上海滩前两年流行的靡靡小调儿。南方小女人的这股娇糯,范涟听着就觉得骨头缝发痒,坐椅子上抿一口茶,正荡漾着,程凤台戛然换了唱片。那一叠唱片也是久未启封了,封面纸都是潮黄的。新换的一张还没听到两三句,又换,他就这样走马观花地溜了三四张。一个丫头跑进来说:“二爷,三小姐说您这边音乐吵,扰了她练琴……”

  程凤台挥挥手:“知道了。”丫头走了,他把一叠唱片扔到炕上,自己也爬上去靠在窗户上抽烟:“恶心人,没一个好听的。”

  范涟坐到床沿上,把唱片捡起来翻了翻,个顶个儿的红歌手,说:“这还不好听,还有哪个叫好听啊?”

  程凤台默了半天,放缓了语调,说:“商细蕊。”

  范涟顿时明白了大半,暗道我早看出来你俩有猫腻了,你还抵赖呢!故意问道:“程二爷也开始迷戏啦?”

  程凤台斜眼看着他,笑了一下。

  范涟看着就更明白了,拍一拍他的膝盖,摇了摇他:“要是迷戏呢,这好办,他的唱片我那儿都有,送给你慢慢迷。要不光是迷戏呢……”

  范涟直摇头,劝告的话也就那么两句,就不多说了。外人不知商细蕊的底细,一头撞进去尚为可恕。程凤台不是不知道商细蕊是怎样的人,流言也听了,真人也见了,满月酒那天,痴癫辣手的疯样儿也见识了。他要是再自投罗网,那就是鬼迷心窍,照着死路走了,谁也劝不动的。

  程凤台掐了烟,道:“我还真不光是迷戏,但是你不要乱想。”

  范涟洗耳恭听。程凤台抿着嘴搜摸了半天形容词,最后凑成一句:“我觉得,商细蕊,他心里有东西,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的。他是真正从书里戏里走出来的人。”

  范涟笑道:“我在平阳初见他时,赠他一句话:身在红尘,魂在戏中。他当然是不简单的,我早知道。要不然,他那么不近人情地挤兑常之新,我是不会再理睬他的。”范涟叹道:“实在是慕才啊!”

  程凤台说:“不。我不是说他唱得如何,那我不懂。我的意思是……他的灵魂很有质量,是有思想,情感丰富细腻的。不是只凭一条嗓子的戏子。与他相比,我甚至觉得咱们都是些酒囊饭袋,行尸走肉了。”

  范涟笑道:“哎!就说你自己,可别捎带上我,没有咱们。”

  程凤台也笑了笑,没有回嘴。范涟觉得他忽然变得非常文静,有些少年时候的腼腆气质。其实程凤台过去是这样的,后来做生意,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历经浮世三千,才渐渐流氓混账,油嘴滑舌起来。在遇上某种触动心灵的事情时,他就回归到这一部分性格里去了。

  程凤台道:“过去还不明白怎么文人墨客不好好做学问,都爱亲近戏子。经过商细蕊,我是懂了。舅子,不瞒你说,我啊……”

  这时察察儿练完了琴,推门冲进屋扑进程凤台怀里说困了,竟对范涟视若无睹。范涟连忙站起来,下面还有一些警示的话,也不便说了。程凤台掐了烟,给察察儿脱了外衣,搬下一床被子给她盖好了搂在怀里。范涟见多了各色各样的女人被程凤台搂紧了调情作乐,如今见他如此这般搂着自家妹妹,心里莫名地一阵麻应,招呼一声便走了。

  与范涟谈过两句之后,程凤台定了自己的心,算是彻底醒过神来了,也知道自己要什么了。夜里绞一块热毛巾擦了把脸,抹上雪花膏,把自己捯饬得油头粉面香喷喷的准备出门。二奶奶过去最恨他不在家好好呆着,有事没事出去夜游神,可是这几天他忽然居家起来,反倒让人忧疑不定。今日见他恢复如常,感到非常欣慰,嘱咐他好好玩着,要尽兴,家里一切太平,不用着急回来。

  这一夜,程凤台是去找商细蕊了。

  程凤台没有进后台,天上下着茫茫小雪,他让老葛把车子停在小黑巷口的旁边,自己很安静地坐在后座抽香烟,车窗摇开半扇,外面细碎的雪花簌簌飞进来扑在他脸上,他也不在乎。倒是老葛有点冷了,缩缩脖子搓了搓手,回头看一眼程凤台,觉得他最近真是不同往常。在这里等了半天,不就是为了见那个什么唱京戏的商细蕊嘛,去后台暖暖和和的等难道不好吗?这商门立雪,不知是什么意思。

  等到散了戏,票友们还聚在戏院门口久久不散,企图见一见商老板的真容,面对面地给他叫一声好。但是人实在有点多,情绪也很激动,商细蕊不敢贸然出面引发轰乱。又等了小半个钟头,票友们激情过了,渐渐的散了,小黑巷里方才三三两两走出几个下了戏的伶优。女戏子们大概马上还要去赴什么夜堂会,穿得花枝招展,巷口早有黄包车夫等着她们了。商细蕊和小来走在最后姗姗而至,主仆两个合撑一把伞,商细蕊高了小来一个头,因此由他擎着伞柄,小来手臂上挎着一只藤编的箱笼,里面想必装着商细蕊的茶具点心等物。两人在风雪里依偎同步,看上去很温馨很亲密。

  程凤台一看见他,猛地扑到方向盘上按了两下车喇叭,吓了老葛一跳。商细蕊和小来听见了同时一抬头,商细蕊认识这辆车,车头上有一个闪闪发亮的长翅膀的女人,顿时乐得笑了。小来见商细蕊的表情,也就猜到了这是谁的车,她已经好久没见有谁能让商细蕊笑得这样开心的,立刻掉了脸子,停下脚步不愿再走了。

  小来看到程凤台,就要想到在当年的平阳。常之新以名票的身份与水云楼打的交道。常三公子英俊体面,又肯花钱,又有情趣,哄得蒋商姐弟俩还给他捧了一出《白蛇传》。但是只有小来知道,商细蕊从一开始就很不喜欢常之新。事发之后,他曾私下同小来说:打从第一眼看见这个人,我就讨厌他,觉得他会夺走我的很多东西,我斗不过他。你瞧,果然就应准了。

  现在小来对程凤台也有同样的感觉。

  商细蕊把油纸伞塞到小来手里,匆匆说了句:“回家等我。”然后冒着漫天雪花向汽车奔过去。程凤台早打开了车门,一把抓住商细蕊的胳臂将他拖了进去,汽车就开走了。小来举着伞,茫然地在雪地里追了两步,心里空落落的,有点害怕。

  商细蕊在汽车里甩甩头发,拍掉衣服上的雪花,笑问:“二爷等多久了?怎么不进后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