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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你…昨天给我发的邮件我收到了。”肖开元险些没说:冯然说你眉心过宽,主淫荡。

“哦,还行吧?”何华华还在摸自己的额头,她显然不明白肖开元为什么盯着她额头看,她认为自己的额头上一定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何华华伸手一摸自己的额头,肖开元又忍不住观察她手的第三个指节:我靠,果然很粗。

“邮件收到了,挺好,挺好。”肖开元边说还边盯着何华华的第三个指节看。

“那就好,我…我…”

何华华终于再也忍不住了,端着水杯快步走进了洗手间,她确定:自己的额头眉心处,一定是沾上了什么东西,肖开元和她还不熟,所以不好意思跟她直说。

肖开元也觉得自己刚才盯着人家姑娘看有点失礼了。本来肖开元从来都不好意思这样盯着人家看的,但今天他是为了考证冯然的说法,实在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把人家看得都不好意思了,肖开元自己也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

肖开元继续暗骂着冯然向自己的工位走,路过冯然的工位时一抬头,看见冯然正优哉游哉地坐在电脑前翘着二郎腿看着他笑。

看见冯然那双神采奕奕的大眼,肖开元觉得心一哆嗦。“这么早就来了。”肖开元打了个招呼,但他有点不敢直视冯然的眼睛。

“昨天看到我整理的文档了吗?”

“看见了,不错,不错。”肖开元这可不是恭维,那些文档实在是忒“不错”了,肖开元整整看了一晚上,还梦了一夜,一大早上来单位,还不忘印证一下。

“有什么需要补充的跟我说啊!”

“嗯,好,好,一会儿说!”

通常,小公司养不起闲人,只有大公司才有实力这么干。进入中国十年以上的大型外企,只要高层领导变成了中国人,总会变得比国企还国企,每个公司至少有百分之二十拿着高薪但终日无所事事的人。冯然是块“好钢”,肖开元是绝对不会让他闲置的。肖开元昨天晚上就下定决心了,让谁闲着也不让你冯然闲着,一定得让你没时间写黄色小说,也没时间给这个那个的相面。

肖开元本来想等到张青来了以后给大家开个简短的会,可左等右等张青都不来。一直到了九点半,肖开元才接到了条张青的短信:今天身体不太舒服,请半天假,下午来。

无奈,肖开元只好召集何华华和冯然俩人开了个不超过十分钟的会:

一、冯然负责翻译几份他昨天整理的二手资料。其实这活儿肖开元也能干,肖开元的英文未必比冯然差,可肖开元就是不想让他闲着。

二、何华华今天再去整理一些公司过去做此类项目的分析模型。毕竟肖开元刚进公司,虽然有自己的一套东西,但是总得尊重公司过往的一些习惯。

三、下班前,把东西交上来。

开这个短会的过程中,肖开元觉得相当不舒服:一,他有点不太敢看冯然那似笑非笑的脸。二,他不好意思看今天早上刚被他盯着看了半天额头的何华华。

一个上午就这么过去了。午餐时间,冯然果然不在电脑前码字了,而是跟着何华华等人下楼吃饭去了。看来,工作对冯然的吸引力显然没有写黄色小说大。

肖开元叫了份外卖后埋头干活儿,他有点儿不敢跟同事们下去吃饭,因为他的兜里就一百多块钱,这也是他现在的全部财产。下楼去吃一顿饭总得三五十块之间,这样下去两三天,他就没钱了。要是每天都叫外卖,还能多撑几天。

不一会儿,何华华、冯然还有另一个部门的女同事就回来了。这个不归自己管的女同事叫Ami,阿咪,很嗲的英文名字。

昨天何华华、张青、阿咪这三个女人的午餐后闲聊差点没把肖开元烦死,今天中午,肖开元看见只剩两个女人了,心里多少踏实了点儿。

可肖开元万万没想到,两个女人聊天,一样能把人听得接近崩溃。

“看见了没,今天骆总换了块手表。”阿咪说。

“什么表?”

“江诗丹顿,你没看见啊?”

“…没啊!”

这俩人刚开始话题,冯然就插话了:“江诗丹顿啊,我知道,不就江诗丹顿吗,我前段时间总在电视上看到,一个戴眼镜的台湾人卖,现在电视上卖可便宜了,八心八箭,破盘价,才…”

听到冯然这句,肖开元都忍不住笑出了声:这冯然不是故意的吧。

“那是侯总!那是劳师丹顿!冯然…你…”何华华和阿咪这俩姑娘笑得花枝乱颤。

“不就差一个字么?”冯然挺不以为然。

“那是差一个字吗?差得太多了。冯然你看看人家骆总那品位,你再看看你。”

“…我不太关注这个。”的确,冯然是真不关注这个,他只关注女人。

这世界上,只要是女人聚集的地方,就会有攀比。只要是上海女人聚集的地方,就会把攀比发挥到极致。当然,没有什么比攀比品牌更直接、更有效的了。

“说实话,我现在也不太关注这个。”何华华接过了冯然的话茬。

“为什么呢?”

“我觉得,什么名表啊、名包啊,现在对我诱惑都不大。”

“为什么啊?”阿咪睁大了眼睛。

“提个名包,戴只名表,又能证明什么呢?我现在看明白了。”

“…怎么?”

“上个月,我去了趟西藏…”

听到这,肖开元完全明白了:原来,何华华也去了西藏这个“圣地”。

西藏,绝对是某些上海白领心中的“圣地”,就好像唐僧要去西天取经才能成佛一样,在上海,要想成为一个真正的、优质的、纯粹的白领装逼犯,是必须要去西藏荡涤一下心灵的,这是必修课。哪像孔二狗这样的土流氓,小时候一放暑假就想让家人带自己去北京、青岛这样的旅游城市转转。上海的白领,不屑于去任何一个普通的城市,他们要上高原!上青藏高原!感受原生态!在雅鲁藏布江把自己的心洗清,在唐古拉山巅把自己的梦唤醒。让洁白晶莹的雪山唤起心中的纯真,让高原那特有的强紫外线阳光陶冶自己的情操,让浑身充满力量的牦牛使自己感受到野性的力量,让虔诚的老喇嘛给自己花一块钱买的佛珠开开光。

多美好啊!

从青藏高原上刚下来的白领,普遍表示自己不一样了,灵魂被青藏高原那雪山蓝天这么一荡涤,不一样了,与世无争了,什么都看得开了。虽然他们依然不知道达赖和班禅是怎么回事儿,但是他们都以藏传佛教俗家弟子自居了,六根清净了。

跟我提BMW、GUCCI?朋友,侬帮帮忙好伐?!我能在乎那些东西吗?我是俗人吗?!俗人才成天提那些东西呢!

“朋友,侬帮帮忙好伐”这句上海话千万别从字面上理解,她绝对不是想让你帮忙,说这句话的人通常都是为了表示自己的不满,翻译成普通话大概是“别瞎扯了”的意思。

何华华无疑就是“青藏高原旅游综合症候群”中的一员。根据二狗观察,一般来说,这病发病并不持久,最多过俩月,就会自然痊愈。也就是说,从青藏高原上下来两个月的人,肯定是该追求名牌还追求名牌,该追求升职加薪还追求升职加薪,本性又恢复了,或许,还变本加厉。

但何华华现在显然是在发病期,她上个月刚从青藏高原下来。

“西藏好玩儿吗?”阿咪很虔诚地问,眼神中还带着点景仰。

“…不能说好玩儿,只要你去了那里,你就会觉得…”

何华华还没说完,肖开元就起身出去抽烟了。他按捺不住了,在过去几年中,他见到患该病的同事太多了,他不听也知道何华华想说什么。

十、我叫红领巾

上海白领烟民一向很痛苦,想吸烟得走到电梯口。在电梯口吸烟这几分钟,肖开元先后看到了两个人,第一个是行色匆匆的张青。“来啦!”肖开元打了个招呼。

“嗯…”刚出电梯口的张青眼前忽然出现了肖开元,神色有些慌张。

张青的确有黑眼圈,肖开元只瞟了一眼就看到了,而且,张青的黑眼圈好像比昨天还严重。

肖开元还发现,张青的外衣、裙子、鞋穿的都和昨天完全一样,这在上海外企女性中是绝对的大忌,尤其是咨询行业的女性。她们几乎从入职的第一天开始,就被反复培训如何着装,如何化妆。咨询业应该是最注重仪表的行业。这只能说明一点:昨天晚上她没回家,去鬼混了。

有这方面经验的女白领通常会多备一套衣服在男友家。张青看来还没有太多夜不归宿的经验。当然也有可能是张青遇到了“遭遇战”,根本没法做太多准备。

“…我先回办公室了。”张青低着头,不太敢看肖开元。

“别急,今天公司也没啥事儿。”

看着张青匆匆赶往办公室的背影,肖开元又想起了冯然关于“张青放荡”的评论。从今天张青的表现看,这小子说的不无道理。

正在畅想张青昨天晚上究竟去干了什么的肖开元,又在电梯的另一个门口看到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胖乎乎的男人。这男人胖得有些可爱,长着一张白白胖胖的娃娃脸。虽然西装领带穿得很正式,但是让人感觉还像个孩子。这人也是MIF公司的。

肖开元觉得这人眼熟,好像是在哪见过。

嗯,是小时候在年画上见过,抱着大鲤鱼的大胖小子?

不对,应该是在电视上见过,《西游记》里的唐僧?

也不对,他虽然白白净净的,但要比唐僧胖一些…

究竟像谁呢?望着他的背影,肖开元还真费心思想了半天。当这“大胖小子”消失在肖开元的视野之外时,他豁然开朗:这人长得像潘东子!《闪闪的红星》里面的潘东子!那个手持一把带着红缨的战刀砍向胡汉三大喊一声:“红军战士潘东子!”的小英雄。

三十多岁的人了,长得像潘东子,有趣。

肖开元刚回办公区,何华华就告诉他说:“Leo(骆三郎)叫你去他办公室。”

在骆三郎的办公室里,肖开元不但见到了骆三郎,还见到了“潘东子”。看着潘东子隔着电脑桌看骆三郎的表情,肖开元觉得似曾相识,他想起了上小学时候某个同学捡到了一串钥匙,然后去跟老师邀功时那得意洋洋的劲头。

“Eric,来,认识一下。”骆三郎说。

“你好…”肖开元伸出了手。

“这是肖开元,你叫他Eric就可以,前段时间我跟你讲过,这是咱们部门新来的项目经理,以前也曾经和我在一个公司,工作十分认真,擅长…”骆三郎又把昨天跟何华华等人介绍肖开元那段话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一次。

“这是袁海,你可以叫他Kevin…”骆三郎又开始介绍“潘东子”了。

“不,不,他不叫袁海,也没英文名字,他一定姓潘,他一定叫潘东子!就是杀了胡汉三那个。”肖开元心想。

“袁海是咱们公司资格最老的员工,已经在咱们公司工作八年了…”骆三郎继续介绍。

肖开元心里琢磨:八年?通常外资咨询公司的员工每十八个月到二十四个月会有一次晋升或加薪,八年在同一个公司做到项目总监,应该不算快,但也不算慢,比较正常。

“袁海的经验十分丰富,他主持的大项目没有二百个,起码也有一百个了,以后肖开元你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向袁海请教请教。”是个人就听得出来,骆三郎这是礼貌性的“恭维”。

可是,“潘东子”袁海好像对这几句礼貌性的“恭维”,反应挺大,那接近浑圆的脸上分明写着“得意”二字。

“请教不敢当,其实我做过的项目也不是特别多了…”潘东子嘴里说着“不敢当”,但是语气却是“以后你有什么不懂的就来请教我吧”。

肖开元无奈,只能跟潘东子继续客套,他别无选择。看着潘东子那张略有几分得意的脸,肖开元脑中想起了小学时代同学经常写的经典作文:“我今天扶了一个老奶奶过马路,过了马路后,老奶奶激动地问我叫什么,我说我叫少先队员。”要么就是:“我今天扶了一个盲人叔叔过斑马线,过了斑马线后,盲人叔叔激动得热泪盈眶,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说我叫红领巾。”

对,袁海不但叫潘东子,他还叫红领巾——本来就没什么值得说的,却在那儿说个没完。“红领巾”无非就扶了个未必需要他扶的人过过马路,还要在作文上写写,让同学和老师表扬一下。潘东子也无非是被骆三郎礼貌性地称赞了几句,结果自己还真就当真了,在那“谦虚”个没完。

十岁的孩子这么干,那叫童真。三十岁的男人还这么干,那就叫幼稚。

不过似乎任何一个公司都有潘东子这样低情商的人,肖开元虽然心里有点厌烦,但也是见怪不怪了。

“啊,这样,以后你们多多沟通,多多互相学习,咱们继续开会。”骆三郎很礼貌地打断了潘东子的“谦虚”和肖开元的“客套”。骆三郎好像也不太喜欢潘东子,但是人家骆三郎深沉,不表现出来。

骆三郎继续说:“昨天我跟肖开元他们开会时说了,我们当前的首要任务是招聘,现在我们部门这几个人就算是再能干,也没法形成气候,人的数量必须要补充上。我已经跟咱们公司的人力资源经理打过了招呼,让她把合适的简历优先发到我这里,我会及时把意见反馈给她,让她安排面试,面试的第一轮,你俩负责。不知道肖开元你以往是否有面试的经验,如果经验不是很足,那么袁海也帮肖开元把把关。”

潘东子有些得意,把脖子上的“红领巾”紧了紧。

“虽然你俩各带领一个团队,分别负责不同的项目,但是毕竟我们是在同一个利润中心,要多多协作,尤其是袁海你,对于我们公司的一些传统的优势啊、固有的模型啊什么的都很熟悉,要多多向肖开元介绍一下,要是肖开元向你请教,你可要多多指点啊!”

潘东子脖子上的“红领巾”更紧了。

“后天,肖开元把项目的标书发给我的同时也抄送袁海一份,袁海你要对肖开元写的标书多多提出宝贵意见啊!你有那么多项目经验和写标书的经验,一定能给肖开元很多中肯的意见。”

潘东子脖子上的“红领巾”紧得不行了,勒脖子了,控制不住了,勒得脖子生疼:“我肯定会帮助肖开元完成这标书,一定好好给他润色…”

肖开元唯唯诺诺地答应着,汗都快滴答下来了:怎么这世界上有这么不识数的人。东北话叫“欠蹬”,上海话得说他“鲜咯咯”。

“好了!反正你们多多协作吧!”骆三郎看样子汗也快滴答下来了,遇见这么个不识数的人,愁死。

要是这人在国企里,就凭他这“欠蹬”样,可能一辈子也当不上项目总监,但外企那套特殊的晋升机制,就能让他做到项目总监的位置。

十一、脱了缰的疯狗

二狗一向挺佩服肖开元,因为他始终能在枯燥的工作中始终保持激情,这太不容易了。刚参加工作时,二狗也挺有激情,有活儿抢着干,没活儿也要找活儿干,那时候觉得拿着公司几千块钱的工资,一定要创造出相应的价值。但这样的激情只持续了三四年,到了现在,尽管二狗的工资翻了几倍,但对工作是避之不及,能少干就少干,能混就混。而且二狗发现,不仅仅二狗是这样,很多人的工作热情都会在工作第三四年开始退却。而这个时间,却又恰恰是职场生涯中最重要的分水岭,很多人都是因为慵懒,在这个“分水岭”被“分”了下来。肖开元不一样,他始终对工作保持着绝对的热情。曾经有同事这样评价肖开元:“只要咱们公司来了活儿,肖开元肯定像脱了缰的疯狗一样冲上去干。”请注意,不是“脱了缰的野马”,是“脱了缰的疯狗”。尽管这个玩笑有点过分,但不是“疯狗”一词绝不足以形容肖开元对待工作的疯狂。

因为肖开元是“脱了缰的疯狗”,所以他的职场越发展越顺。因为孔二狗是“晒太阳的懒狗”,所以二狗已经开始裹足不前。二狗不承认自己的天资比肖开元差,职业发展跟天资无关,只跟肖开元的“疯狗”精神有关。

整整一下午,肖开元都在认真做标书。尽管进入公司两天遇到的人是“欠蹬”潘东子、“闷骚男”冯然、“鬼混女”张青、“藏传佛教俗家弟子”何华华这么几个要么有性格缺陷要么不认真工作的人,但根本不影响肖开元的“疯狗”斗志。毕竟他是领导,不但这事儿是他负责,而且他必须要在这标书上表现出一定的水平。有水平,才能服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