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是自己都不救自己,还有谁能救他呢?

皇上的话不仅没有让他感觉渐生颓意,反而激起了他的不满和不甘。

他道:“不慈不孝,其罪均也!我也想做孝子,可我爹他愿意做慈父吗?”

“不孝”这顶大帽子他可不戴,至于说“暴戾”,既然皇上都说他脾气不好了,正好打死了人不用偿命!

陈珞在心里冷哼。

皇上却怒火攻心,眼前一黑,差点倒下去,

陈珞这是要和自己讲律法吗?

还是在指责自己也不是一个慈父?

他的脸色刹那间更加苍白了,让他身边服侍的太监宫女俱是心中一惊,忙上前端茶的端茶,叫太医的叫太医,拿靠枕的拿靠枕,团团围着他好生一通忙碌。

陈珞则惊恐地上前,惊慌地喊了声“舅父”。

皇上则摆摆手,叫住了去喊太医的马三,示意他们这些服侍的退下去,这才对满脸不安地望着他的陈珞道:“舅父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舅父要是哪天去了,你可怎么好?!”

“不会的!”陈珞说着,像个失去庇护的小兽,不仅惊恐,还很是无措,道,“舅父,我帮您找大夫,一定帮您把全天下最好得大夫找来……”

却没有一句认错的话。

皇上眼神更加冷漠,说出来的话却温暖如春:“我们家琳琅长大了,也知道心疼舅父了。不过,我的身体我知道,太医院的太医医术也还算可以,开了药,就是要慢慢调养。你别气我就行了!”

最后一句话,他用调侃的语气,笑着说出来。

陈珞却无端生出几分寒意来。

第一百五十四章 蹭饭

御书房的谈会,最后以皇上身体有恙匆匆忙忙地结束了。

陈珞出了禁宫时,已是下午酉时左右,离下衙都过去了好一会儿。

他让官轿停在了西直门口,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来来去去却不时有好奇地回头望他的百姓,五味俱陈,一时间居然不知道何去何从。直到有个牵着孩子的妇人提着药包从他面前走过,抬头望过去,发现前面不远是居然是济民堂,他心中一动,对随行的陈裕道:“我们回长公主府!”

陈裕慌慌张张地应了一声。

刚才他们家大人还说要去六条胡同有事找他爹,怎么转眼就改变了主意?

他心里嘀咕是嘀咕,却不会试图去让陈珞改变主意,忙应了一声,吩咐轿夫起轿。

很快,他们就回了长公主府。

宝庆长公主还在宫里,府里的长史尽忠值守,家里万事都打点得井井有条。

他换了身衣裳,拿了箭,去了永城侯府那株树冠都伸到长公主府院落里的那棵柳树下,跃身跳上树杆,坐在了树杈上。

此时正值晚膳前,柳荫园静悄悄的没有什么声响,陈珞望着园子里姹紫嫣红、花团锦簇的花园,微微地笑了起来。

果然是爱好随了性情。王晞性格活泼,穿衣打扮颜色艳妍,这花园的花卉、屋里陈设也都色彩明亮,让人看着心情都跟着振奋起来。

他静静看着天边的云霞慢慢铺满了西天,又看着它渐渐的淡去,王晞的小丫鬟们提着食盒,有条不紊地服侍着穿梭在她院子里,服侍她用晚膳,她养的那只猫却在草丛里扑来扑去的,也不知道在扑腾些什么,小丫鬟端着小碗蹲在那里“喵喵”地叫唤着它,它也不理,还是王晞身边那个大丫鬟,好像叫什么“果”的,叉着腰在台阶上说了什么,那猫像听得懂似的? 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讨好地扒着丫鬟的裙子“喵喵喵”地乱叫。

有点像王晞。

娇得不得了,顽皮得不得了? 也机敏得不得了? 很会看人眼色? 看着你不是真的发脾气,就得寸进尺的,一定会让自己先舒服了? 高兴了。要是你真生气了? 她又会讨好地和你说话,甜甜地冲着你笑……

不知不觉间,陈珞不知道什么时候翘起了嘴角? 望着乖乖蹲在台阶竹垫上用食的香叶心情平静了下来。

“香叶? 香叶!”王晞用了晚膳? 准备去书房里找几张香纸写几个字? 结果发现多宝阁格子上放纸的匣子印着一排墨色的梅花爪子印? 她从书房追了出来? 弯腰点着香叶的脑袋,“你怎么这么调皮?我要把你送回蜀中去,让你母亲好好地管教管教你。”

香叶正吃得香,闻声抬头朝着王晞不悦地叫了两声,又低头吃食。

王晞哭笑不得? 道着:“今天怎么这么乖? 还知道好好的吃饭。不会是除了书房? 又闯了什么祸吧?”说着? 惩罚般地拎起了香叶抱在了怀里,道,“你这个小坏蛋? 总有一天会被狗叼去的。”

有“扑哧”地笑声隐隐传来。

王晞愕然,举目四顾。

旁边柳树上突然传来陈珞的声音:“你这么跟它说话,它能听得懂吗?”

王晞抬头,看见陈珞坐在柳树的树冠上,若是他不出声,她们还真发现不了院子里进了人。

这也太危险了一些。

王晞就琢磨着要不要把这院墙也加高些,颇有些心不在焉地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不是说,我要寻你,就在柳树那边挂个铜铃吗?你也可以挂个铜铃,我看到了就会去找你。”

陈珞看着周围没人,从树上跳了下来,道:“我刚才看面前有个霁红瓷的海碗,里面装的汤水上浮着白白绿绿的东西,那是道什么菜?我还没有用膳,你让你厨房的厨子也给我做一道那样的菜呗!”

那理直气壮的样儿,好像王晞是管他饭的人似的。

王晞气结,可转念想到他今天应该是进宫的日子,再看他,面上无半点喜色,还有闲工夫蹲在她的院子里,猜测着多半没什么好事,索性放他一回,没和他多计较,只是转头吩咐白果:“去跟厨房里说一声,陈大人口味清淡,做几个下饭菜。”

他们蜀中的人都嗜辣,又是下饭菜,又是口味清淡,多半是相对京城的菜而言要添点辣味。

白果笑盈盈地应诺,不一会儿就提了食盒过来,问把饭摆在哪里。

王晞问陈珞:“你要不要喝点酒?”

陈珞摇了摇头,怀疑地望着白果手中的食盒,道:“这么快,不会是你吃剩下的吧?”

的确是王晞吃剩下的。却不是她吃过剩下的,而是今天一大早她就陪着三太太去看了给常珂打的家具,热狠了,晚上还没有缓过气来,另点了几道酸辣的菜,原本准备的就剩下了。

白果有些不自在。

王晞却觉得不应该惯着陈珞,道:“你吃不吃?你不吃我就赏白果她们了?”

“吃!”陈珞答得干脆。

他躲在柳树上时就远远地望着她的菜桌叫肚子,此时厅堂还残留着王晞用过晚膳后的食香,这让只有早上喝了半碗稀饭的陈珞闻着都要流出口水来了。

王晞不再说什么,指了院子葡萄架下的石凳,对白果道:“就摆在那里吧!”还吩咐她,“前几天三太太不是拿了酒酿过来的吗?你让厨房的做碗酒酿桂花冰沙小圆子过来。”

白果笑着应是,自有小丫鬟去厨房传话,她帮着端菜。

陈珞看见王晞的霁红海碗里装的是碗虾米青菜鱼丸豆腐汤,白果又给他添了一份香煎海杂鱼,一份小炒驴肉,一份四喜丸子,还有两道凉菜,腌酸黄瓜和腌橄榄菜,一份杂粮米饭。

他喝了口汤,就着菜连吃了两碗米饭这才停下来。

正好酒酿桂花小圆子也端了上来,他又喝了一碗甜汤,漱了口净了手,这才道:“这么早你就开始采桂花了?我瞧着你这院子里的桂树连个花骨朵都还没有。”

王晞白了他一眼,道:“当然是大掌柜送来的啊!江南的桂花早,也香。据说是那边的上等良田很少,有人家专门种桂花卖,品相味道都非常的好。”

陈珞不懂这些,点了点头。

白果端了桂花糕上来。

他们家做的是粤式桂花糕,晶莹剔透的糕点里夹着金黄色的桂花,非常的好看。

白果还给陈珞上了白茶。

陈珞尝了一块桂花糕,劲道有弹性,淡淡的桂花香和淡淡的甜味,正是他喜欢的口味。

他看了王晞一眼。

之前他吃饭的时候,王晞一直在逗猫玩,此刻重新换了衣裳擦了手在他身边坐下来,见他望过来,支了肘笑盈盈地望着他,道:“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

那笃定的口吻,让陈珞有些哭笑不得,不由道:“难道我来找你,就一定是有什么事吗?我就不能是来蹭你一顿饭吃?我可是听江川伯太夫人说了,你是个会吃的,家里的厨娘调、教得很好,八月十五,她还准备向你借厨子呢!”

这件事王晞倒没有听说过。

她微微有些惊讶地坐直了身子骨,道:“她老人家不会是真的要向我借厨子吧?”

陈珞道:“可能是真的要向你借厨子。江太妃很喜欢吃点心,中秋节马上就要到了,大家都要送节礼了。”

“可我还要让厨子给我做水果月饼呢!”王晞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头。

“水果月饼?是什么月饼?”陈珞道。

“哎呀!”王晞道,“前些日子桂顺斋和吉祥斋、桥家铺子都给我送了月饼过来,我觉得吃来吃去都是那些式样,就寻思反正变化的都是那些馅,那能不能像饺子似的,把水果也当成馅包进去。可水果水份太重,一烤就变了味道,我做了好几炉都没有成功,正和厨房的人商量着这件事呢,借了厨子给她老人家,这月饼的事就得停下来了。”

既然是要借人,肯定是捡了最好的人送过去,试新菜,也得是最好的师傅。

陈珞笑道:“那就只送点心不送人。”

“再看看吧!”王晞情绪还是有些低落地道,“她老人家待我还挺好的,若真的开了这个口,自然是要紧着她老人家了。我这边,今年不成就明年吧,也不急着这一时。”

陈珞倒对她那个水果月饼很感兴趣,道:“要是不行,我借你两个厨子也可以。”

他并不是个重视口腹之欲的人,长公主有什么事直接就用了宫里的御厨,长公主府的宴席在京城虽然有名,家里却没有养什么特别出名的厨子,不过,他既然打了这个主意,不妨买几个或者是从其他地方弄几个厨子送给王晞。

比如说金家,他们家的厨子就不错。

自从那天她母亲的生辰之后,他和金家好久都没有来往了。

实际上金家对他很不错的。

他小时候甚至还梦想过自己是金家得孩子。

陈珞笑着,问起王晞需要什么样的厨子来。

王晞却更关心他进宫的事。

陈珞望着王晞绷着的小脸,刹那间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来时,他满脸的怨怼,但此时,他却平心静气,宫里受的那些委屈和不平仿佛都在这一顿饭,一碟子点心的时光中流逝殆尽,让他再也生不出抱怨来。

第一百五十五章 偏偏

王晞再问陈珞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陈珞淡淡地笑了笑,说了句“没事”。

他是真心这么觉得的,却让王晞非常的生气,想着这个人吵得她不得安宁还不说实话,腮帮子就鼓成了河豚,威胁陈珞道:“机会只有一次啊!你要是这次不用,下次再半死不活地跑到我这里来打扰我,我可就翻脸不认人了!”

王晞在陈珞的印象中是狡黠中带着几分俏皮的,像这样情绪外露还是第一次看见,他不由起了促狭之心,故作沉吟道:“这么难得的机会啊,我能不能记着,下一次再用?”

又开始和她胡说八道,明明有事却不告诉她。

王晞更气了,道:“不行!我这里不记账不赊账的!快说!趁着我还有耐心。”

哄着你的时候。

最后一句话她觉得不太合时宜,好不容易才咽了下去。

陈珞继续和她开着玩笑:“可我觉得我这次的事不没那么重要么,我放到关键的时候用不行吗?”

王晞觉得这样也行。

她想了想,回屋里拿了朵白芷做的绢花递给陈珞,道:“给你记一次。下次你要是想说什么要紧的事了,就拿了这朵绢花,我就帮你一次。”

那绢花是用绡纱做的,用白色的铁丝固定,红色的花瓣,黄色的花蕊,原本应该有绿叶的地方却光秃秃的,应该还没有做完。

陈珞的目光却落在那铁丝上,道:“你这铁丝居然是白色的。”

王晞颇为得意地道:“这是我们家铺子里的独门绝技,据说是用了酱腌了之后,再锻炼,就能得出这样白色的铁丝。是我们家收了一家针线铺子得到的独门技艺,后来又被我大哥手下的一个掌柜用在了铁丝上,得出了这柔软却有韧劲的铁丝,绑东西很好,就是太贵,我有时候用来做绢花。”

说完,还让人拿了一团铁丝出来:“你看? 就是这样的。”

的确比较柔软,用手就能拧成各式样子,也的确够韧劲? 怎么都不断? 非要使劲地对着一个地方折来折去? 或者是用钢刃的剪刀剪才能剪断。

陈珞从小就喜欢刀剑,对怎么治锻刀剑自然也很感兴趣,衍生出对各地的铁矿、铁石、铁器也了如指掌。

至少皇家就没有这样的技艺? 的确称得上独门。

他很感兴趣地摆弄了半晌? 连话都顾不得和王晞说。

王晞看着眼珠子直转,突然道:“你今天进宫,是不是皇上又哄骗你了?”

“你怎么知道?”猝不及防的? 陈珞又戒心全无? 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困惑地道。

只是这句话一出口? 他就知道自己上当了。

王晞这狡猾的小狐狸? 他就知道他不能放松警惕。

他瞪着王晞。

可惜? 王晞已经像个小猫似的,一点点的靠近,时不时地撒娇,早已慢慢地试探出他的底线。不仅不怕他,还娇笑道:“我是什么人?如果连这点眼力神都没有? 还怎么能称为蜀中巨贾王家的子孙?”

她得意的“哼”了一声? 道:“我不仅知道皇上肯定拿话哄了你? 你肯定还见过长公主了? 你把这些事说给长公主听,长公主多半觉得你小题大做,让你忍着一点。”她说着? 还戏曲性地长叹了口气,学着那些名伶说话的腔调道,“可怜我们陈大人,一片丹心被辜负,连个说话、抱怨的人都没有。只好可怜巴巴地蹲在我家树上,到我这里来蹭顿饭吃!”

陈珞哭笑不得,冲着她“喂”了一声,道:“你别得寸进尺。说话就说话,阴阳怪调的干什么?”

王晞斜睨着他,道:“可见你真是天之娇子,被人捧着长大的。我这样叫阴阳怪气,那是你没有听过真正的阴阳怪气的话。你呀,就好好地做你的闲散富人吧,千万别想着去什么辽东、云贵之类的,那里才艰苦呢,比你想象的还要艰苦百倍、千倍,等闲千万别尝试。”

她说完,这才发现陈珞愣愣地望着她,目光深邃如深潭却又泛着幽幽的光,让她不由打了个寒颤,失声道:“你,你还好吧?”

“我还好!”陈珞道,心里像被千层巨浪拍击似的,忍不住道,“我找你,的确有点事。”

他把宫里发生的事告诉了王晞。

王晞惊得跳了起来,连男女之防都顾不得了,脸色有点白地拉了他的衣袖,压低了声音道:‘你,你是不是怀疑皇上要对付你。你这样顶撞他,他都不发落你,这不正常啊!“

陈珞望着她有点发白的脸,那些担忧和愤怒居然莫名不翼而飞了不说,他心底还生出几分笑意。

他都没有害怕,她竟然怕成这个样子。

陈珞心底又生出几分感慨。

他为何在皇上那里受了伤害,什么地方也不去,却跑到王晞这里来了,是不是在他的心底,除了觉得王晞能被信任,还因为王晞可能是唯一能理解他的人呢?

陈珞眼底闪过一丝迷茫,却不可否认,王晞的言行让他如大冬天的喝了一杯热茶,心里和身上都暖暖的,情绪也变得平和而宁静起来。

他甚至生出种有人和他同仇敌忾的认同感,一下子和王晞更亲近起来。

陈珞把马三的事也告诉了王晞。

王晞吓了一大跳,道:“皇上要干嘛?要杀你吗?会不会是你会错意了?马三回来是另有要事?比如说为七皇子扫路……”

陈珞没有说话。

王晞下意识地打住了话题,望向陈珞。

陈珞眼神中还有残留的震惊。

王晞摸了摸脑袋。

她说什么了,让陈珞这么意外。

是说皇上要杀他?还是怀疑他会意错了?

不管怎么说,马三回京,皇上肯定有用意,而且是大用处。

要知道,闽南的战事还没有完全结束呢?

也许是因为她说话太直接了?

王晞猜测着,就看见陈珞苦涩地冲着她笑了笑,还颇有些无奈地道:“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说话比你厉害的人!你呀……”

她怎样了,他却没有说。

王晞心里像被猫爪子抓似的,非逼着他说个清楚明白。

谁知道陈珞却不理睬她这些,而是很认真地问她:“你怎么会想到皇上会害我?”

王晞此时想想,也觉得自己说话有点过分了,人家毕竟是舅甥,而且是从前关系还挺好的舅甥。

如果有人这样说她和她舅舅,嗯,她舅舅是永城侯,她会觉得没什么的,但陈珞,也许不太高兴吧?

王晞觉得陈珞已经够惨的了,还是别骗他了,遂老老实实地道:“就是我下意识的这样觉得。我就是觉得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既然这个人让我防备,那我宁愿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免得真有什么事发生,被他坑死了别人还觉得你很傻。”

陈珞瞪大了眼睛,半天都没有说话。

王晞看着就有些后悔。

早知道陈珞这么不能承受打击,她说话就不这么直接了。

唉!世人都爱听假话不愿意听真话。

王晞暗暗歪了歪头,耳边却传来陈珞涩涩的声音:“这天底下,恐怕也只有你会和我想的一样了。”

“啊!”王晞杏目圆瞪。

陈珞就朝着她笑了笑,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让人看了没觉得高兴而有些许的心酸。

“我知道我这么说大家都会觉得我疯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底隐隐有种预感,就是这么觉得的。”他说话的声音低沉,呆板,还显得有些钝钝的,“我一开始只是想试探皇上,想知道他会怎么待我。可越说,我心里越不安,当时眼睛一闭,干脆开始大放阙词。然后你也知道了,皇上就是不发落我,就算我已经感觉到他气得够呛了,他也没有发落我。

“我原打算,干脆就让皇上把我贬到辽东或者是云贵算了,等太子继位,新帝登基,有母亲在,我迟迟早早都能回京,也免得得罪新君,对不起我的这些表哥表弟。”

他说着,又看了王晞一眼。

王晞干巴巴地“哦”了一声,想着难道陈珞用那种眼神看她,原来是这个原因。

陈珞道:“我现在比较担心的是怎么防备?他是皇上,可用的手段多的是。而且我也不知道他想利用我达到什么样的目的。我脑子乱糟糟的,发现自己连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

不知不觉中,就到了她这里。

陈珞望着王晞,眼底翻滚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绪,偏偏王晞被他话里隐藏的内容所吸引,压根就没有注意到,两人都这样忽视了对方无意间流露出来的情感。

“等等!”王晞低低惊呼着打断了陈珞的话,道,“你是说,皇上根本就不搭你的话,不仅镇国公世子的事没有给你一个明确的答案,还千方百计地笼络着将你留在京城?”

陈珞听着失笑,道:“哪里就千方百计了?不过是不答我的话而已。”

他再也不会觉得自己在皇上心里是个重要的人了。

王晞懒得和他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事,胡乱点了点头,道:“反正就是皇上要把你留在京里,我说得对吧?”

陈珞点头。

王晞闻言站了起来,一面围着陈珞走着圈儿,一面喃喃地道:“只有千日捉贼得,没有千日防贼的,反正我们也是防不胜防,那不如倒推。如果说,皇上的用意是让大皇子继位,那留了你在京城有什么用处?如果皇上根本不是这个意思?那留了你在京城又有什么用处?”

第一百五十六章 倒推

陈珞闻言发起愣来。

王晞最怕她说话别人没反应,也不管陈珞是不是在沉思,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喂”了一声道:“我说的对不对?你好歹给我一句话啊!”

陈珞回过神来,仰了头看王晞,道:“你说得很有道理。我正在想你的话呢!”

王晞心满意足了,重新坐到了陈珞的身边,支肘托腮道:“那你觉得现在是怎样一种情况?”

陈珞原本在心里默默地琢磨着王晞的话,如今只好不管成熟不成熟,都拿出来和王晞讨论了:“我觉得皇上应该不是真心的要封大皇子为太子。你想,朝廷立储君,讲究的是立嫡立长,大皇子是长,如果她的生母是嫡,那还有什么争议?就算庆云侯再怎么想办法,也是没有用的。

“皇上要立大皇子,只要追封大皇子的生母为皇后,这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追封大皇子的生母为皇后,那是六部尚书的事,把马三叫回来能干什么?

“把我留在京城又有什么用?

“难道让我去陷害二皇子不成?”

他的话音未落,王晞的瞳孔已因为太过震惊像猫儿似的缩了缩。

两人也满脸惊骇地彼此对视了一眼。

是啊,把陈珞留在京中,最大的作用就是用来陷害哪位皇子了。他和二皇子的关系最好,最容易陷害的就是二皇子了,可那得是二皇子挡了路的情况之下。

如果大皇子的生母被追封为了皇后,二皇子根本不足为惧,也犯不着用陈珞去陷害他了。

王晞不禁嘀咕道:“或者,用你陷害二皇子,逼得皇后娘娘或者是庆云侯就范?”

陈珞瞥了她一眼,道:“我又不是皇后娘娘或者是庆云侯的儿子。”

“是哦!”王晞小声地道,觉得自己的猜测太离谱,讪讪然地冲着他笑了笑,道,“就算你是皇后娘娘或者是庆云侯的儿子,家族大业之下,他们肯定会断尾求生,估计也不会救你的。如果你出了什么事,说不定最高兴的就是他们了,可以栽赃给镇国公或者是长公主? 长公主还好说,镇国公不是和庆云侯一直都不和吗?”

陈珞看了她一眼,仿佛在说“还算你动了点脑子”。

王晞呵呵地笑? 道:“那皇上不是诚心立大皇子? 就是要立七皇子了?”

原本她还挺肯定的事? 但刚才被陈珞那两眼看有点失去了信心,干脆征求他的意见。

陈珞一直以来都觉得皇上对七皇子的宠爱过了头,不像是要给最疼爱的妃子留条后路? 不像是给七皇子安排好以后的生活? 像是要立七皇子为太子。此时这种想着法更加强烈起来。

但这只是他的一种感觉,并没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他的猜想。

有时候有些事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他有些犹豫地道:“就算是这样的吧?”

王晞是从头至尾都觉得皇上是要立七皇子为太子? 不然不会七弯八拐的搞出那么多的事情来。

她得了肯定? 立刻兴、致、勃勃地道:“那我是这么想的。皇上要立七皇子为太子? 就像我们之前说的? 要么干掉皇后娘娘? 要么干掉七皇子之前的兄长。干掉七皇子之前的兄长? 死伤太大,容易伤及根本,一定会引起群臣们的反对,宗室的恐慌的,太麻烦了。

“皇上又得的是心悸这种毛病? 谁也不知道他还能支持多久? 那就得快刀斩乱麻? 很快地有个结果。

“最好就是干掉皇后娘娘? 立七皇子的生母宁嫔做皇后,这样一来,七皇子成了嫡子? 二皇子有个有罪的母亲,大皇子名不正言不顺,一个皇子都不用损失,却轻轻松松地完成了皇上的愿望。”

陈珞点头,觉得王晞和自己再一次想到一块儿去了。

就像两个心思相通的人,他自然而然地就接了王晞的话茬:“干掉皇后娘娘,有两个障碍,一个是庆云侯,一个二皇子。这其中,庆云侯还是主要的。只要庆云侯不能动弹了,二皇子根本不足为惧。”

“那最重要的就是庆云侯了!”王晞不住地点头,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五军都督府是你们镇国公、清平侯还有魏国公和永城侯。永城侯就不用说了,要功勋没有功勋,要能力没有能力,要人品没有人品,完全就是滥竽充数的家伙。”‘

陈珞一下子笑了起来,道:“有你这样说自己舅父的吗?”

“哎呀!”王晞朝着陈珞眨着眼睛,“人家又没有承认我是他的外甥女,当着外面的人只说我是太夫人娘家的亲戚呢!你看我和施珠多好,从来不吵架,王不见王。”

陈珞被她俏皮的神色逗得哈哈大笑,好一会儿才道:“你说的对。永城侯就是个滥竽充数的家伙。至于魏国公,早已经不理事了。清平侯是纯臣,不会参与到其中去的。所以皇帝的家事反而不用避着他。”

话说到这里,他和王晞齐齐一震,坐直了身体。

王晞迟疑道:“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吴二姐姐的婚事才会那么的顺利?”

陈珞颔首,脸色有点难看。

只留下镇国公了。

如果他出了事,就算镇国公再不喜欢他,再不认同他,可他到底还是镇国公府的二公子,陈愚这个当爹的就没有办法置身事外。

“原来我还有这样的作用。”陈珞笑道,笑容里却满是苦涩和辛酸。

王晞看着,心里钝疼。

陈珞,也曾经祈盼过父亲的舔犊之情吧?

也曾想是个能让父亲骄傲或者是承认的好儿子吧?

谁曾想,他却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引起镇国公的注意和重视?

王晞想安慰安慰陈珞,可一张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有些伤痛只有自己能够知道,没同样经历的人,是永远不会懂的。就算是能体会一二,那也是隔靴挠痒而已。

何况陈珞已经大了,早过了需要人情和安抚的年纪,也许他更多的是想遗忘吧?

不想看到那个虽然很蠢但还很天真的自己?

王晞有些拿不定,干脆不提,道:“皇上一定会让镇国公去制衡庆云侯,也只有镇国公能制衡庆云侯了。

“而镇国公最想要的是什么?”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大概全京城就没有人不知道的。

“所以,所谓的要立大皇子为太子,实际上是针对镇国公府,针对我的一场阴谋?”陈珞喃喃地道,心里已相信八、九分,但还是忍不住出言讽刺,“没想到我这么重要,居然能让我这位舅父为我这样大费周折,就是为了给我父亲一个保证。这多麻烦啊!何不一剑杀了我,干脆利落,永绝后患!”

王晞听着打了个寒颤。

难道陈珞平时就是这么想的?

也太不爱惜自己了!

她不由道:“我祖父说,人之所以是万物之灵,是因为人长得慢,寿命长,非常的难得。你看那些花花草草的,朝开花,夕凋零,不过一日的光景,所以他们才会被我们所左右。你也应该珍贵自己才是——我们好不容易轮回做人,怎么也要活够本才行。要不然岂不亏死了!”

陈珞张大了嘴巴。

王晞还肯定地朝他点头。

陈珞大笑起来,道:“你可真是一点亏都不吃啊!”

“那当然。”王晞理直气壮地道,“我们家可是大商贾。我祖父说了,大商贾,就是无所不卖,无所不买,无所不买卖。”

无所不卖,无所不买,无所不买卖?!

陈珞默默地念着这句话,突然觉得越念越有道理。

一个商贾尚且能说出这样霸气的话来,他一个年轻人未必就没有这样的勇气和决心。

“你祖父说的有道理。”陈珞笑着,王晞却明显地感觉到陈珞与刚才有所不同了,好像一株缺水的松木,靠着山石下的微薄的水源存活着,却突然得到了一大桶水,立刻充满了生机,神采焕然似的。

她抿了嘴笑。

陈珞却已经有了思路,道:“横竖他们就是想我出事,那我不如釜底抽薪,先干掉陈璎好了!”

他们有再多的阴谋,没有了承受的人,又有什么作用?

他冷冷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