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云居寺这么多的人,有人进出,特别在傍晚,年轻叔侄,不可能瞒得过全寺的人,让寺里的人都一个说法。
那阿黎叔侄的身份就很值得推敲了。
要不阿黎叔侄和云居寺关系非同一般,让云居寺的人都愿意帮着他们说话,打掩护。要不阿黎叔侄出身非同寻常,能让云居寺的人全都心甘情愿帮他们掩饰行踪。
可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阿黎叔侄的身份恐怕都不简单。
那他们又为何出现在云居寺呢?
第一百一十八章 落难
王晞突然意识到自己遇到了个非同一般的人。
可惜这里是京城,若是在蜀中,她七七八八地总能找到一条线索,摸清楚他们的底细。
她的胜负心被吊了起来。
王晞想到了陈珞。
能用上的时候不用,还留着过年不成?
王晞让王喜带了个信给陈珞,借陈裕一用。然后她和常珂继续等着阿黎的叔父上门道歉。白果和王嬷嬷那边也没有停下来,继续打听着阿黎叔侄的消息。
她没有等到阿黎叔父的道歉,也没有等到王嬷嬷和白果的消息,却等到了陈珞。
陈珞穿了身湖蓝色的素面杭绸白绢圆领大袖衫,乌黑的头发用根青竹竹簪绾着,一副轻快随意的打扮,眉宇却流露着几分寂寥,身边不见一个服侍的人。
王晞大吃一惊,一面朝他身后望云,一面连声道:“你怎么亲自来了?陈裕呢?可是出了什么事?”
陈珞见她满心关切,心里觉得好过了不少,说话的声音倒很是平静温和:“我让陈裕去办点事,他一时不得闲。又怕你等得着急,我正巧这几日都不当值,就过来了。你且别急,我母亲和云居寺的住持有几分香火情,我这就去和她打声招呼。等会再和你细说。”
却没有说发生了什么事。
王晞的心一子下悬了起来,可当着常珂几个的面又不好多问,只得先送了他去见云居寺的住持。
常珂不由拉了王晞到旁边说话:“你怎么把这煞神请了来?就算阿黎的叔父有什么不妥当的,也不过是与我们萍水相逢,到底不碍什么大事。可陈珞插手就不一样了。我怕他伤了阿黎的叔父,伤心的却是阿黎。那孩子,多可爱啊!”
王晞忍不住为陈珞说话:“你不也说有几年没有和陈珞接触了吗?他如今也长大了,你不能总拿老眼光看人。你应该更相信我一些。”
常珂讪讪然,道:“我主要是觉得陈珞这人看人的目光慑人,让人觉得害怕,面对他的时候,总不如面对陈大公子的时候温和无害。”
那是陈珞还年轻,不懂得收敛,等他再大一些,哪还能让人看出喜怒来。
王晞抿了嘴笑,两人去了屋里继续画扇面。
马上就要到七月半了,她们准备给几位好友,比如吴二小姐,陆小姐送几把扇子做礼物,至于扇格和扇袋,就交给白芷几个了。
她们还没有画完一幅图陈珞就打了回转。
三个人坐在院子里的香樟树下喝茶说话。
“这人身份只怕真的很不简单。”陈珞道,“我问了半天,住持就是承认有这样一个人。还委婉地求我不要追问。我怀疑他是当年刘子庸家的后代。”
“刘子庸?!”王晞还有点迷糊,不知道他说的是谁,常珂已经跳了起来,急急地道,“是我们平时所说的那个刘子庸吗?就是原来住在我们家隔壁的刘子庸吗?”
住在永城侯府隔壁的不是长公主吗?
王晞突然明白过来。他们说的刘子庸就是那个因为家道中落被内务府买了宅子,在宝庆长公主再嫁的时候作为新的长公主府的刘家。
那陈珞现在住的岂不是原来刘家的宅子?
王晞望着陈珞。
陈珞点了点头,道:“应该是他。刘大人在世的时候做过很多的好事。就说永康八年冬的大雪,要不是刘大人据理力争,先帝也不会同意让顺天府尹带人在四个城门口设立粥棚,让慈幼局收养了很多十岁以下的孤儿。就这一桩,就足够京城的百姓给他立长生祠了。何况他任礼部尚书之后,多次支持各地书院为寒门学子提供助学帮忙,造福了很多学子。不说远的,工部刘侍郎就曾经是受益人。”‘
工部刘侍郎,不就是潘小姐的夫家吗?
这兜兜转转的,人都聚一会了。
不过,陈珞眼高于顶,能让他称一声“大人”,这位刘子庸大人应该是个人品、才能都非常厉害的人。
难道云居寺的人也是为此而心甘情愿地庇护阿黎叔侄?
王晞顿时很感兴趣,道:“刘大人不是因为科举案被抄家流放的吗?刘大人不会是个冤假错案吧?”
虽说皇帝肯定不会有错,但大家心里自有一杆秤。
陈珞吞吞吐吐地道:“年代久远,谁也说不清楚。不过,刘大人为官是出了名的能干,他应该不会犯这样的错误才是。”
只说刘大人能干,却没有说他清廉,或者是正直之类的。
王晞莞尔,并没有过多的追究,这毕竟是从前的旧事了,与她没有太大的关系,她道:“那我们要不要从这方面着手,仔细地查查阿黎叔侄。”
就算他是刘大人的后辈,该道歉也应该道歉,这是两件事,不可混为一谈。
陈珞笑道:“我已经派人去查了。”
这还是王晞在云居寺见到陈珞之后,第一次见到他笑。可见他对这件事也挺感兴趣的。
王晞就不愿意看着他愁眉苦脸的,干脆顺着他来,道:“也不知道他突然来京城做什么?当年刘大人被抄家流放,他们是跟着一道流放了?还是被贬回老家了?”
陈珞道:“只有刘大人一个人被流放了,他们被送回了老家,三代之内不允许科举。”说到这里,他恍然道,“我要是没有记错,刘家的第三代也应该都成人了。皇上自继承大统,只在登基的时候大赦过天下,也不知道刘家的人赶上了没有?”
如果没赶上,阿黎叔侄到京城就值得推敲了。
云居寺为何不愿意透露阿黎叔侄的行踪也就有了缘由。
三个人说了半天刘家的事,白果重新给她们端了茶点过来。
陈珞和王晞都是白牡丹,常珂是碧螺春。
点心是茶盅大小的一个个白莲花,淋了焦糖色枫糖,吃在嘴里有枫糖的焦脆,也有莲藕的清甜。
陈珞端着粉彩的小碟子看了半天,道:“这点心叫什么名字?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又是你们家的私房点心吗?”
常珂也是第一次见到,不由竖了耳朵听。
王晞笑道:“就叫荷塘三宝。是用藕切成薄薄的蓑衣,卷上剁成蓉的莲子和菱角,做成莲花装,放到锅里小火煎熟,再淋上炒好的枫糖就行了。做起来比较麻烦,是个应季的点心,算是我们家的私房点心。”
陈珞又吃了一个,觉得味道不错,特别是配着茶吃,解腻又开胃。
他夸了几句。
常珂也觉得好吃,甚至动了有机会和王家的厨娘学几个点心的心思。
等他们点心吃得差不多了,茶也喝好了,陈珞的人来回话了。
“那位阿黎叔侄就是刘大人家的后人。”来回话的人对王晞来说是个生面孔,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身材高大,神色稳重,神色间隐隐带着几分倨傲,不像是仆从,反而像官差,“路引上大的叫刘众,小的叫刘黎,登记的是叔侄两个人。我查了当年的档案,刘众应该是刘大人最小的那个孙子,当年刘大人犯事的时候,他还在襁褓中。那个刘黎应该是刘众大堂兄的儿子。
“他们是今年五月进的京,来京后先去拜访了工部侍郎刘大人,还在刘家住了几日。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搬去了城南旮旯胡同住了半个多月,前几天借居在了云居寺。
“据云居寺的人说,是因为城中太热,刘黎年纪太小,受不住了,浑身长满了痱子,刘众没有办法,才带着刘黎住进了云居寺。”
陈珞点头,对王晞解释:“云居寺的尼姑擅长儿科,尤其擅长小儿啼哭和拉肚子,怕是那刘众也是冲着这个来的。”
王晞颔首,发现来报信的那个看似眼观鼻,鼻观心,可陈珞和她说话的时候,他却十分大胆地瞥了她好几眼。
早知道这样她就不急切地凑过来听热闹了。
王晞觉得来报信的人有点油滑,朝着陈珞使了个眼色,先回了院子里。
陈珞又和那人说了几句话,这才打发了他,告诉王晞道:“我这几天有些忙,这种事又不是谁都能打听到的,就托了卫所的下属帮忙。”
难怪这人敢这么看她!
王晞暗暗皱眉,对陈珞道:“你要是信得过我们家的大掌柜,一些不要紧的事,也可以交给他去办。”
陈珞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看着天色不早了,对她道:“那刘众今天恐怕又不能来给你们道歉了,刘黎病了,据说是受了惊吓,刘众这几天正衣不解带地照顾刘黎呢!你们多半还得再等几天。”
只要不是有意的就行了。
可刘众不能来,竟然没有让人给她们带个信,王晞在心里对他的评价还是不怎么高。
她撇了撇嘴,但还是道:“你可知道他们住在哪里?我让人给那小孩子送点吃的、玩的过去好了。但愿他不是被我们吓着了。”
陈珞一眼就看穿了王晞的想法,他哈哈直笑,道:“我猜测不是他不想给你们送个信,是寺里的人不愿意给我们送信——她们总不好出尔反尔,前脚刚刚说了不知道有这个人,后脚就告诉你们人住在哪里吧?”
第一百一十九章 机缘
王晞勉强接受了这样的理由。
陈珞的人却比她想的更厉害,很快就查出了阿黎叔侄住在哪里。
常珂不由道:“难怪王嬷嬷和白果打听不到,原来云居寺在山脚下还有个专门给男香客住的院落,离这里快一里地了。也不知道阿黎是怎么跑到寺里来的?”
王晞却惦记着怎么给刘众一个教训。她不仅让厨娘做了梨糕,还做了五福糕、茯苓糕等,还做了之前陈珞也很喜欢的荷塘三宝,扎了个特别漂亮的篮子装了点心,还带了几件小孩子喜欢玩的玩具,让白果送去了山脚下的云居寺的客房,颇有些炫耀我知道你住哪的味道。
常珂知道了忍俊不禁,跟着王晞起哄,还给阿黎做了几根发带让白果带去。
刘众满头是包。
他既然准备去给王晞和常珂道歉,怎么会不打听她们的来历?除了知道她们是永城侯府的姑娘,他还打听到陈珞和她们的关系不错,她们来云居寺避暑,陈珞居然曾经亲自来拜访过。
若是小的时候,还可以说一句“通家之好”,可如今大家都到了说亲的年纪,陈珞专程跑了一趟云居寺,就有点意思了?
只是不知道他是对哪位小姐有意?
宝庆长公主对儿媳妇肯定有自己的一套要求,两位小姐的出身都有点低,不知道陈珞的心意是否能够坚决?
刘众在心里琢磨了几天,阿黎的病终于好了,活蹦乱跳的,一刻也停不下来,塞得满嘴的点心,像是从来没有吃过似的。
他看着心酸。
祖父时的辉煌他没有见过,也没有享受过,家道中落的苦他却吃了个够。大堂兄对个夷族女子情根深种,无媒苟合,生下了阿黎,祖母虽然震怒,但大堂兄到底是自家孩子,还是把阿黎接了回来。要是大堂兄能和那夷族女子好好过日子也好,偏偏大堂兄带着那女子出去游历的时候遇到了山洪暴发,双双殒命,只留下了阿黎这一个孩子。
接着家乡大旱过后又是水涝,四年颗粒无收,家中的佃户纷纷逃荒去了,空留几亩薄田无以为继,阿黎又因长相与众不同常常被乡里顽童欺负,有一次还差点被有心人告诉了居心不良的人贩子,阿黎差点被拐走。
家中长辈去世后,他干脆带着阿黎来了京城,想为阿黎,也为自己谋个出身。
没想到当初叫嚣的最大声的刘侍郎得了他祖父的好却翻脸不认账,不仅对他们家的事搪塞推诿,还看着他不可能参加科举,阿黎长相异样的,没有什么前途,话里话外当初祖父给他的恩情他早已还清了,让他们不要赖在他家不走。
刘众气得吐血,带着阿黎就在城南租了个小院子,后来又因城中太热,托了祖父的福,住进了云居寺。
只是可怜了阿黎,家中长辈在的时候对他多有忽视,连吃个饭都战战兢兢的不敢伸筷子,如今却落了个看见吃食就起执念的毛病,也不知道等他大些了,知道羞耻了会不会改?
可说来说去,都是他没有本事。能带着阿黎却没办法让他心里觉得踏实,他这才没办法忍受美食的诱、惑的。
他不由摸了摸阿黎的头,道:“阿黎喜欢那两个姨姨吗?”
阿黎连连点头,仰着嘴角还残留着糕点渣子的包子脸,奶声奶气地道:“姨姨们长得好看,香香的,像花一样漂亮。”
刘众失笑,道:“你还知道像花一样漂亮!”
阿黎从小没了母亲,请了几个奶娘都害怕他的长相,他从此跟着祖母身边年迈的嬷嬷长大,没见过像永城侯府两位小姐这样鲜活又对他充满善意的小姑娘,自然喜欢。
他笑道:“姨姨抱你的时候你吓得尖叫,把叔父也吓着了,做了对不起两位姨姨的事,等过几天,叔父拿了抄经书的银子,买几盆花去给两位姨姨赔不是,你记得要帮叔父说好几句好话,知道了吗?”
阿黎不住地点头,还道:“我把三宝留着,给姨姨吃。”
可能是从来没有吃过莲藕,他最喜欢的点心居然是那道荷塘三宝。
刘众点头,视线又开始有点模糊。
如果祖父没有被卷入科举舞弊案,如果没有三代不允许科举的责罚,阿黎又怎么会连莲藕是什么味道都不知道。
刘众有限的银子不能乱花,过了两天,亲自去花市挑了两盆素兰作为赔礼,带着阿黎去了王晞和常珂的住处。
正巧那天陈珞也来了,而且一来就拉了王晞去了厨房,说是想让王家的厨娘帮他研究一道素菜,皇后娘娘病好后,他要做给皇后娘娘吃。
常珂听了压根不相信。
如果有心,不管是长公主府还是镇国公府都不可能缺一道新式的素菜,怎么可能求到王晞这里来。
不过,她想到王晞在她面前两次为陈珞说话,现在看来,两人之间说不定还真有点什么。特别是王晞,对陈珞也太好了些。
她觉得她得找个机会和王晞说说才行。
刘众来的时候,她特意亲自去叫王晞。没想到陈珞和王晞居然真的在认真地研究素菜的菜式。
常珂讪然地笑了笑,压着心底的窘然,说了刘众的来访。
王晞当然不可能真的在和陈珞研究素菜的菜式,事实上他们一面胡乱指使着厨娘们做事,一面低声说着体己话,特别是陈珞告诉她前几天他在忙什么的时候,王晞根本就不可能走开。
她觉得对不起常珂,歉意地道:“我这正沾着手,要不你去见刘众好了?他是个什么情况?为何从刘家出来,陈大人都告诉我们了。没什么可怕的。要说他有什么不对的,那也是对不起你,我最多也就是被牵连了。你要是愿意原谅他,我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全凭你做主好了!”
常珂还没有自己单独决定过一件事,闻言不由有些惶然。
王晞若是有心,能把人哄得被卖了还给她数钱。常珂哪里是她的对手,三下两下的,就被王晞忽悠着去见阿黎叔侄,王晞则紧张地和陈珞低语:“你说你前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是因为查到了乾清宫里的那支香是从哪里来的。那是谁献给皇上的?你是怎么查到的?”
陈珞看了两个泥塑菩萨一样的厨娘,慢悠悠地放下了手中萝卜,洗了手,出了厨房,在院子的天井水井轱辘旁站定。
王晞忙跟了过去。
陈珞这才压低了声音,道:“要说这件事……”
得感谢薄明月。
薄家和内务府的关系向来密切,因为薄明月要查乾清宫那支香,内务府有人想巴结上薄明月,自然不遗余力,薄明月查到什么他不知道,有些事落在他的眼里却立刻有了不同的意义,这才让他无意间知道了那支香是谁敬奉给皇上的。
陈珞原本有些事无不可对人说的倨傲,薄明月虽是无心,可帮了忙就是帮了忙,但面对着对面王晞乌溜溜的大眼睛和满目的好奇,他突然想到薄明月送给她的那车所谓的赔礼,刹那间就改变了主意,嘴比心快地打住了话题,道:“说来就话长了。”
他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下意识地把薄明月排除在了话题之外:“我一直想着乾清宫的事,不可能绕过内务府,就着重派人盯了一下内务府。”
陈珞的话说得轻描淡写,可王晞知道,内务府那么大,盯谁?怎么盯?都不是件简单的事,而陈珞能够办成了,可见其本事。
她认真地听着。
“然后发现这香是从大觉寺送进去的。”
也就是说,当初陈珞的怀疑是有道理的。
“可到底是谁制的香却不得而知。”陈珞说着,眉宇闪过一丝冷峻,“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没有继续查下去。”
因为重点不是谁制的香,而是这香是谁敬献给皇上的,谁才是皇上心目中最值得信任的人。
王晞顺着陈珞的思路颔首。
“然后我发现了七皇子的生母宁嫔。”陈珞说着,垂下了眼睛,让王晞一时看不清楚他的情绪,“是七皇子的生母宁嫔敬献给皇上的香,而且我还查到,皇上这几年去西苑避暑,都有宁嫔同行。可妙就妙在,我们当时也跟着去了,却没有一个觉察到。宁嫔,好像一个影子,如果不仔细地查,我们都感觉不到。”
还有天津卫船坞的银子,也是流入了宁嫔族兄的手里。
可这又说明什么?
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可皇帝有时候也会变成普通人,有普通人的情感,疼爱幼子,宠信小妾。
但陈珞不是个大惊小怪的,他这么忌惮这件事,肯定是有原因的。
王晞相信陈珞的感受,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有告诉我?”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陈珞抓着乾清宫的那支香不放,抓着宁嫔的恩宠不放。
陈珞望着王晞欲言又止。
不管什么时候,王晞都不是个让人为难的人,何况是对着陈珞。她道:“你要是不想告诉我,就不告诉我好了。你直管说我有什么能帮得上你的,你直管吩咐就是。”
“不是!”陈珞回答的有些急切,好像生怕她误会似的,道,“我不是不想告诉你,我是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是因为不好意思?还是因为很荒诞?
第一百二十章 无猜
照着王晞的性子,陈珞要是为难,她就不问了,可这件事关系重大,还事事透着蹊跷,由不得王晞自己糊弄自己。百度搜索文学网,更多好免费阅读。
她静静地望着陈珞,等着他开口说话。
陈珞在她清澈的目光下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他之所以不说,是不想让王晞牵扯进来。可王晞先是帮他想办法弄清楚乾清宫香料的配方,后又帮他找大夫、推荐幕僚,还听了说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他要是真心想让她置身事外,就应该再冲动也忍着的。
他现在想让她退出,早干什么去了?
陈珞在心里苦笑,沉吟着还是把他心中所想告诉了王晞:“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总觉得一个人再坚强也有软弱的时候,皇上也难免有要做慈父的时候。可皇家不是其他人家,给再多的钱有什么用?他要是真心疼爱七皇子,想宁嫔有个好晚景,就应该安排好储君的事,让七皇子能和未来的储君交好。否则储君不定下来,他就算是给七皇子打个金笼子,新君一句话就能让他下了诏狱。”
王晞听着心里一跳,有些不敢相信地道:“你的意思是?”
陈珞点了点头,朝着王晞走了几步。
王晞骤然间脸红。
陈珞估计是想和她说悄悄话,可他靠她太近,又高了她快一个头,站在她身边就像座山把她包围其中似的,她不仅能够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像柑橘一样的香味,还能轻易地看清楚他杭绸道袍上纵横交错的织纹。
她更不敢抬头看他的表情。
王晞怕自己一抬头,头顶就会撞着他的下巴,她就像被他拥在怀里似的。
她这么一想,脑子里就开始嗡嗡作响,以至于陈珞开头说了几句什么话,她都没有听清楚,还是耳朵里突然钻进陈珞提及皇上时那冷讽的声音时,她才回过神来:“……若是说他年纪大了,他可干不出这种事来。可见他脑子还清醒得很。
“他这样,要不是想为皇长子开路,利用七皇子对付二皇子?要不就是想让七皇子上位?
“只是我有些不明白。虎毒不食子,他要是想让七皇子上位,得把前面的几个儿子都干掉才行。他这样,就不怕偷鸡不成蚀把米吗?”
王晞虽然有所猜测,但亲耳听到陈珞冷冰冰地说出这样的话来,她还是身上一寒,忙收敛了心绪,道:“你的意思是,皇上这样做,是在安排储君吗?”
陈珞点头,道:“我这位舅父,大家都觉得他优柔寡断,做起事来拖拖拉拉没有个主见似的,可你看他继位这么多年以来,有哪件事不是这样拖拖拉拉的就给办成了。百度搜索文学网,更多好免费阅读。
“他的行事法则就是你慢慢的熬。熬得你失去了耐性,熬得你没有了脾气,他自然也就如愿以偿了。
“所以他没有立储君,大家都觉得很正常,觉得他是想立二皇子为太子,可又怕伤了皇长子的心,或者是想立皇长子为太子,又怕伤了二皇子的心。
“从前还有言官催促他,你看这些年,还有谁说什么没有?
“皇长子因为有可能继承大统,所以这些年来虽和我们不亲近,表现得也可圈可点,没什么大错。二皇子就更不用说了,循规蹈矩不说,连庆云侯府也俯首听命,不愿意有半点不好的传言流露出来,比从前老侯爷在的时候还要恭顺。”
王晞想想,还真是这个道理。
她还以为陈珞会继续说下去,不曾想陈珞话说到这里,猝然间又开始来来回回踱起步来。
王晞干瞪眼。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好在陈珞不知道是非常的信任她,还是已经习惯了向她倾诉,或者是两者兼之,他并没有卖关子,发泄了一下情绪,等到思绪稳定下来,道:“我那个父亲也是真蠢。庆云侯府老侯爷有卫青转世之说,威名镇慑五军,无人不钦佩。皇上借着薄家上位,又怕薄家功高震主,摆布朝政,就想让世代镇守西北的清平侯府和与东北高丽关系亲厚的镇国公府抗衡庆云侯府。
“可清平侯府是纯臣,皇上怎么暗示、明示他们家都装听不懂。这也是为何这么多年来户部的一个小吏都敢坑清平侯的原因。
“只有我父亲,以为这是个美差。明明心中不喜,还是娶了我母亲不说,还想借此机会更上一层楼,成为功勋世家中的第一家,光宗耀祖,做到我祖父也没能做到的事。
“结果庆云侯府釜底抽薪,老老实实的,什么都听皇上不算,还约束家中子弟,小心翼翼的最多让言官抓到个纵酒狎妓的丑闻而已。
“庆云侯府安生了,我父亲也没用了。他居然还敢和我母亲叫板,我都不知道他脑子是么长的?”
怎么说着说着,话题扯到了镇国公的身上。
不过,由此也可以看出陈珞是多么的不待见他这个父亲。
王晞忍不住道:“说不定你父亲是有意的呢?他也算是经历丰富了,再糊涂,也不可能在这种大事上出错吧?”
陈珞听着,很是震惊,以至于表情都显得有些呆滞起来。
王晞当着人家的面说了人家的长辈,心里自然有些不好意思,一心只想把这件事揭过去,忙道:“因而你觉得皇上是想让皇七子做太子。可正如你所说的,皇七子既不是长又不是嫡。除非他前面的兄长都不在了……”
话说到这里,她脑子里灵光一闪,猛地想到一种可能。
她开始吞吞吐吐的:“或者是宁嫔做了皇后……”
这两种可能性都非常小。
除掉前面的几位皇子,动作太大不说,就算是七皇子继位,也不会有个好名声,而且后患无穷。
但宁嫔做皇后,等于是触犯了庆云侯府的逆鳞,庆云侯府全力反击之下,弄不好宁嫔的皇后梦碎了,皇上的皇帝梦都会碎了。
王晞很想问陈珞一句:您觉得您猜得很对吗?
可她不好意思问,好像这样,她就是在怀疑陈珞的判断,置疑陈珞对她的信任似的。
陈珞停下了脚步,站在后院的一棵菩提树下。
盛夏的菩提树,正是郁郁葱葱,葳蕤繁茂之时,青翠的树冠如伞般遮挡住了炎炎烈日,落下一片如金箔般明亮的光斑。
他微扬的脸在树荫下虽然依旧英气勃发,却透着股刀锋般的锐利。
“事在人为,有什么不可能的。”陈珞说着,转过头来望着王晞,一双深邃的眸子,带着冷漠的浅淡,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酷,“找个借口废了皇后,二皇子不足惧矣。大皇子失去了牵制二皇子的作用,若是听话,自然有条活路;若是不听话,正好一块儿除了。最多也就损失两个儿子罢了。这点代价,皇上还是付得起的。”
他说这话的样子,仿佛已在他心里念过千百遍了,半点都不犹豫。
王晞打了个寒颤。
她知道陈珞说的有道理,而且可行。可正因为如此,她越发觉得自己不太适合这样的争斗。
在王家,最多也不过是姊妹们互相不服,你要比我穿得漂亮,我的夫婿要比你有本事。争来吵去,关键的时候还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不可能真的眼睁睁地看着人落魄下去,怎么也拉一把,扶一程。不要说性命,就是谁的日子过得太清寒,心里也会觉得不好受的。
也许,她还是应该在呆在蜀中。
来京城见识一番就够了。
王晞垂眸沉默。
陈珞能明显地感觉到王晞变得有些疏离起来。
他心里一急。
虽然不知道为何,却本能地觉得自己应该让王晞和他重新熟络起来,甚至像从前似的,看到他时眼睛里就像藏着个星星似的,一闪一闪,亮晶晶的。
那样的王晞才是他喜欢看到的王晞。
而不是像眼前这样,有些逃避地隐匿着自己真正的情绪。
他脑子飞快地转着,觉得还是皇上的荒唐吓着王晞了。
解铃还需系铃人。
陈珞道:“你觉得,我们应该如何做才好?”
王晞抬睑,有些漠然地望着陈珞。
他们应该怎么做?
这话问得好奇怪。难道他们还能干涉皇上的决定不成?那得付出多大的代价啊!
念头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她张大了眼睛瞪着陈珞,满脸的骇然。
不会是她想的这样吧?
陈珞准备插手皇帝立储之事吗?
就算是七皇子是皇上属意的储君,陈珞只要不搅和进去,七皇子也不可能对付他这个表兄啊!
王晞失声道:“难道长公主和宁嫔不和?或者是你曾经得罪过七皇子?”
陈珞哑然失笑,道:“你这小脑袋怎么长的?就算我母亲和宁嫔不和,皇上要立七皇子,外得有阁老们的支持,内得有宗亲们的支持,在这种情况下,女人间那些鸡毛蒜皮的小纷争能算什么不和?就算是我曾经得罪过七皇子,从龙之功也可以抵消彼此之间的矛盾。
“我只是……”
只是不愿意那些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表兄、表弟们纷纷变成了黄泉客。
陈珞忽地有些说不下去了,眼底闪过一丝的迷惘。
他又不是皇上,有什么能力、有什么本事阻止皇上的决定?
他的那些表兄也都不是傻瓜,倾巢之下,有谁会等死而不是想办法自救?
有时候,他的确是太想当然了。
陈珞有些颓然。
第一百二十一章 说话
陈珞转身,坐在了井沿上,半晌没有说话。
王晞在心里暗暗叹气,只得安慰他:“事情不是还没有到那一步吗?这些都只是我们的推测。别的人不好说,我听你说起庆云侯府,感觉挺厉害的。他们家应该也不是吃素的吧?你能发现,他们家说不定也有所警觉。再说了……”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这句话到了她的嘴边,又让她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别人家天塌了都有长辈在前面,长辈的阅历和人生的经验不仅会指导小辈们怎么应对危机,让小辈们学到拿钱也买不到的经验,还能为晚辈分忧解愁。可陈珞不一样。
他有个恨不得他出丑跌份的爹。
别说指点他人生的经验了,不站在旁边嘲笑,不恨恨地坑他一把就是好的了。
一个谁都指望不上的……孩子!
王晞想想就有点心疼、可惜陈珞。
也难怪他会无精打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