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视着这道城门,黄为地,莫非黑铁连城中的苦行,是与地水火风相关么?古代印度人认为地水火风乃构成宇宙的四大元素,无论神明还是凡人,都不能跳出其中。三连城要镇压神、凡两界,自然也要借助地水火风的力量。这里若设立此四力之阵,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这四句话中,似乎隐含了破法,如果能解透其中的意义,或许这些阵法便可迎刃而解。
只是,单凭这四句话,没有注解,却很难明白其中的含义。
卓王孙沉思片刻,继续向城里走去。
就算解不开又如何?无论阵法还是机关,若敢阻止他,便只会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在他无坚不摧的剑气之下化为劫灰。
卓王孙陡然住步。
城中空空无物。
城门背后,是一道漆黑的深渊。黑气盘旋,自深渊底部冲上,化成朵朵黑云,厉啸着散开,宛如有无数鬼魅隐身其中,待要搏人而噬。黑铁连城中虽有火光,却无法照透这道深渊。
它究竟有多深?
深渊的另一侧,是一道翠石砌成的城门。样式并无改变,翠石雕刻的大蛇诡绿欲滴,隔着悬崖向卓王孙张开巨吻,似随时要恶扑而上,将他吞噬。
两道城门,距离足有九丈。无论多高明的轻功,都无法越过。
此乃天壑。
卓王孙微微皱了皱眉,轻轻将一枚石子踢下去。
没有声音。他静静等了良久,仍没有任何声音传上。这条天壑就宛如链接另一世界的妖洞一般,任何东西只要一入其中,便会立即沦入永劫。
卓王孙略略沉吟。
显然,这是黑铁连城隔绝外界的第一道屏障。纵然千军万马,对这道天壑也无能为力。黑铁连城在三连城崩坏后深埋地底,却能千年屹立不倒,为非天之族延续命脉,这道天壑便是原因之一。
入城甬道狭窄无比,连两人都不可并行,机械更无法运入,这座天壑,几乎无法攻破。
卓王孙皱眉沉思。
突然,深渊之下,传来一阵妖异的响动。
那声音轻微无比,仿佛冥界的琴弦在地狱深处轻轻奏响。
突然,一阵乌光闪动,一条条巨蛇自深渊中窜出,向卓王孙扑了过来。
那些蛇全身黑如墨石,没有眼睛,但在黑暗中感觉极为敏锐,卓王孙静立于万丈沟壑之上,丝毫声音都不曾发出,它们犹自感知到外敌的侵入,身子一屈,立即如利箭般飙射而出,直指卓王孙!
卓王孙冷冷一笑,袍袖微拂,就待将这些妖蛇化为齑粉。
那些蛇凌空射到,卓王孙心灵倏然一动,手指顿住。
那些蛇额头都生了一只寸许长的肉角,鲜红如血,隐隐有光芒从其中迸出。它们的身子柔软至极,似乎没有血肉,只是由一根蛇骨,包着一腔毒水。黑铁连城的火光投照到它们身上时,一道七彩流艳的光芒便在墨石般的蛇身上徐徐绽开。
宛如枯槁如墨石的枝干上,绽出一朵妖艳的春梅。
美丽得动人心魄。
越是美丽的蛇,毒性便越是强。电光石火之间,卓王孙飘身让开。
妖蛇砰的一声撞在他身后的石墙上,轰然一声暴响,蛇身竟如炮弹一般炸开。那石墙是由整块巨石砌成,被它一炸,竟生生撕开一个裂口,猩红的蛇血喷出,全洒在了巨石上。一阵令人心悸的嘶响声传出,大片巨石竟被蛇毒腐成粉末,簌簌落下。
卓王孙眉峰微动。天下剧毒之物他所见甚多,但如此猛烈妖异之蛇,却从未见过。这些妖蛇非但不能挡,亦不容沾身!
那么,该如何破?
卓王孙正在犹豫,簌簌声不绝于耳,深渊之中又爬出了无数妖蛇。毒信闪烁,它们发出一阵无声的嘶啸,向卓王孙立身处恶扑而下。
满空红影闪动,妖蛇的赤角在空中划出一连串艳丽的弧度,从四面八方罩下,宛如一枝枝乱坠的妖梅,簌簌插向漆黑的大地。
卓王孙身子陡然后退,如穿花巨蝶般,退出了地之城门。只听城门内轰隆乱响,无数条妖蛇撞在一起,爆炸之声如天崩地裂,连绵不绝。妖毒横飞,溅得遍地飞红,仿佛早春新雨后,一地残梅零落。
耳中簌簌之声不断,也不知还有多少妖蛇从深渊中爬出来。且不说这道深渊,单是这些妖蛇,就足以埋葬千军万马。
卓王孙心念突然一动。
一条妖蛇越过城门,向他飙射而至。他突然探手,仿佛在虚空中抚过一只玉笛。
梅下横吹。
长袖飞出,化为一片青云,将妖蛇来势全都卸去,反手挥了出去。劲气柔如春水,将妖蛇包裹住,没有丝毫冲撞,妖蛇剧毒也就无法暴散,他将蛇反送了出去,跟后面的蛇群撞在一起,顿时当空炸开,夭红乱落如雨。
卓王孙飘身退回深渊边缘,衣袖探出,将几只刚爬上来的妖蛇裹住,向深渊抛去。衣袖连挥,几十只大蛇被他抛起,首尾相接,连绵起来,宛如一株横倒的巨大梅树,直搭向深渊的另一侧。
卓王孙身形微动,凌空向深渊跃去。足尖在那些蛇身上一点,已渡过了三四丈。几次借力,已如飞仙虚度,踏在了翠石城门之下。
绝壑天堑,踏花而过。青衫落落,不起尘埃。
万千妖蛇,毕竟无法阻挡他。
卓王孙淡淡一笑,步入了翠石之门。
他的脚步才踏入,却倏然退出。
翠石之门光影斑驳,如水流转,但城门之内,却炽烈炎热至极,卓王孙刚刚踏上地面,脚下顿时燃起一团烈火!若不是他退得快,只怕全身都会燃了起来。
卓王孙皱眉,伸手慢慢将翠绿城门推开。
城中,铺着赤红的石板,岩浆流淌其上,卷起无穷的炽烈之气。火焰不时自岩浆中腾起,在空中撕裂出一道炎魔火幕。
这里,是炎烈之魔域,一切进入之物,全都会被烈火岩浆焚成焦末。
九丈之外,是一道被烈火炙成通红的门,城门上的大蛇通体如血,对着卓王孙发出狞厉的笑容,似乎要吞噬他,将他化成劫灰。
该如何越过这团烈火?
这显然便是第二道机关,保护着三连城神明的第二屏障。
一定有过去的方法。
卓王孙正在沉吟,身后窸窸窣窣之声不绝于耳,那些额顶红角的怪蛇又从深渊的另一侧爬上,向他攻了过来。
再将这些怪蛇抛出,用它们布成一座蛇桥,飞跃这座岩浆之城么?
不行,因为烈火舞空,会将他连同这些怪蛇全都焚成劫灰。要过这道城,必须要有水,浇熄这些烈火岩浆的水才行。但此处似乎孤悬天地之外,却哪里找水去?
卓王孙沉吟着。
那些怪蛇爬上来,身子一曲,向卓王孙射去。卓王孙似乎动都没动,怪蛇却已扑了个空,身子落在了岩浆上。以怪蛇之勇悍,也无法经受岩浆炙烤。一阵凄厉的扭动,身子立即被岩浆炙成一腔毒水,溅了开去。却眨眼间被蒸发得无影无踪。
岩浆只暗了一暗,便又恢复成炽亮颜色。
卓王孙双眉一挑。
他知道如何得到水了。
这些怪蛇,体内的剧毒,便是水。
怪蛇无目,不知道眼前是什么景象,只知道侵入的敌人就在眼前,便前仆后继地向他冲去。
卓王孙衣袖飘舞,玄功运转,一条条毒蛇从他身侧飞过,投到了岩浆地火上。
这是一场凄惨的杀戮。
无数毒蛇落在岩浆上,立即便被蒸发成灰末。它们体内的毒水禁不起地火炙烤,化成一小簇水雾,立即灰飞烟灭。这些从地狱中爬上来的毒蛇,在卓王孙的威严下,再入地狱。
终于,蛇尸化为的灰烬在岩浆上铺成一座通道,将凌厉地火阻隔住。卓王孙淡淡一笑,身子飞纵而起,踏着那些蛇尸毒水化成的坦途,顷刻间越过炎火之城。
如蛇为妖,他便是群妖之王。
如蛇为魔,他便是破魔之神。
他将踏着它们的枯骨,走向地狱的终点,亲手将毁灭种下。
他执掌一切,所有的生命,不过是他脚下的泥泞。
一将功成万骨枯。
他便是将要流传万世的良将,谁又记得曾为他而枯的万骨。
未死的妖蛇在火焰中凄厉地扭动着,卓王孙缓缓推开那道火焰之门。
漆黑。
什么都没有,只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漆黑。
映着远处岩浆地火的亮光,依稀可见其中仍是一道深深渊薮,与第一道天壑不同的是,无数缕黑气沉沉悬浮在空中,轻轻舒卷翻涌,仿佛是正在流淌的浪涛。这种景象让人不由产生一种错觉,眼前的渊薮便是传说中那道贯穿炼狱的冥河,在寂然永夜的天幕下静静流淌了千万年。
无数尖锐的石林从深渊中穿出,支立在幽幽黑气之上。
九丈之外,便是第四座城门。苍之巨蛇盘旋的城门。
以卓王孙的轻功,只要稍有凭借,便可渡过。这座深渊中既有石林,便不必再找别的凭借。只是那笼罩一切的黑暗实在太过浓密,地火岩浆之光只能照进一丈多远,便再也不能穿透。
幽深寂静的黑暗和石柱林立的河流,足以埋葬一切妄图飞渡者。
没有光,便无法确定石林的位置,更无法借力越过。他若想通过这道深渊,必须要在沉如永夜的地心中找出光芒。
卓王孙沉吟着。
地火岩浆之处虽然有火,但无法取。他身上虽然有衣衫,但那些火实在太凌厉,衣衫一靠近,便被焚成碎末,根本无法引燃。
无数尚未僵硬的毒蛇躺在他刚走过的通道上,徒劳地抽搐着。
卓王孙忽然想起一个办法。
他用脚挑起一只只蛇,向深渊投去。
蛇身上着了火,血肉不像是衣衫那么容易烧尽,化成一点火光,投入了深渊中。
这只能照亮一瞬间。
但只要有瞬间的罅隙,便已足够。卓王孙身形飘出,在蛇火映照下,踏入了第四道门。
推开第四道门,一片璀璨的艳色出现在他面前。
那是如梦幻一般的艳丽。七彩流光静静地悬浮在空中,宛如无数沉睡的梦之精灵,将婉约曼妙的身姿呈现在世人面前。
流光是那么柔和,闪烁变幻时,化成无数的花蔓,纠结盘旋在一起,因眼眸的每一下细微的眨动而变化着。无论多么瑰丽的想象,都无法跟这团流光溢彩相媲美。当看到它时,就宛如看到了另一个世界中的自己。
卓王孙却深深皱起了眉头。
他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西昆仑山中最毒、最诡秘的桃花瘴。
传说昆仑山深处隐藏着一种上古异兽,它所在之地,开满了桃花。它嚼食桃花为生,五百年后,便化成人形,艳丽无比,常赤身坐在桃花树下,宛如仙子。但它太爱惜自己的容貌,认为无论人畜,只要见到它就是对它最大的亵渎。它将方圆百里内的生物全都杀死,将它们的骸骨嚼碎,吐出,化为桃花瘴。那瘴气也如它一般娇艳美丽至极,但毒性猛烈,只要触及半点,便立即就会死去。杀的生灵越多,桃花瘴便越是美丽。好在这种异兽多生在穷荒闭塞之区,离人甚远,还不能成大害。却不料重劫竟能找到桃花瘴,布为黑铁城中的第四道屏障。
这种毒瘴,不能碰,不能触,连呼吸都不能,最是阴毒猛恶。除非是有大风吹散,否则绝无法通行。
风?
这里死寂闭塞,哪里有突如其来的大风?
卓王孙心中电光一闪,他忽然明白了守护这座城的四重机关是什么了,他也明白了镂刻在城门上的那四句偈语的含义。
无非不空,
地水火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