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少女脸上原本的大笑表情凝滞了,迅速转过几种不同的表情,眼里的红光涨了又退,手臂僵直地发着抖,仿佛有无形的力量在争夺那柄握在手中的白骨之剑。清丽的脸扭曲得可怕,嘴巴几次张了张,却说不出一个字。

最终,在眼里红光退去的瞬间,挣扎着,张嘴吐出了几个字:“扶南,快逃啊!”

在她眼光变幻的瞬间,扶南霍然明白了,脱口:“阿澈!”

——那,是被魇魔吞噬了的神澈,在躯体内拼命地争夺着控制权!

他来不及多想,足尖一点,退后三丈,从那柄白骨之剑下逃离,只觉心口依然刺痛。他转头就往月宫方向奔去——必须要找到流光,如今只有他,才有制住这个魔物的把握!

然而,刚走出这片墓地,踏上石阶,他耳边忽然听到了一声冷笑:“想逃?”

那声冷笑起的时候,尚在几十丈开外,然而短短一声的末尾已然近在耳畔。他来不及回头,背后一阵剧痛,重重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一根白骨闪电般地掠到,穿透了他的肩膀,将他钉在了墓地边缘。

剧痛让他几乎昏死过去,眼角却看到了那双白色的绣花鞋轻盈地踏步而来,上面绣着两朵怒放的红花,一边走一边低骂:“该死的贱人,还想放他逃么?自不量力!我就用你的手杀他,让你看着他怎么死的!”

血红的手掌挥出,白骨之剑从他身体上反跳而出,带起一串血珠,跃入魇魔手中,然后在长笑中划出一道弧线,斩向他的颈部。

“喀”,忽然间,轻轻一声响,白骨在半空中被拦击,裂缝如菊花般延展。奇怪的是,没有任何东西拦在剑上,周围也没有一个人影——白骨之剑,就这样被无形的力量截住。

“谁?”魇魔抬头,厉叱。

话音未落,她的心口忽然溅出了一朵血花!

“化影术!”魇魔急退,惊骇地低呼——那是拜月教中最高深的术法,和“指间风雨”、“枯荣手”并称“三大正术”之一。记忆中,只有祭司才能修习到这样的境界!

昀息已死,她因此肆无忌惮。然而,拜月教中,竟尚有祭司?

魇魔蓦地一惊,忽然明白过来:难道,竟是朱雀宫中那人又来了?

“走!”与此同时,扶南听到了一个字传入耳中,身体一轻,已经被人拉起,往台阶上一推,“缥碧在朱雀宫!你带着她去神殿,那里安全!”

流光?终于听出了那个声音,他乍然一喜。

血不停地从全身上下的大小伤口中涌出,他知道自己的体力已然不能再支撑,来不及多想、便依照流光的吩咐往月宫神庙方向奔去。刚走了几步,忽然停下了脚步,回顾向雨丝深处——他走了,可流光呢?

“走!”只是一迟疑,虚空中又传来一声低喝,不容分说,“是兄弟的,马上走!”

扶南感觉到有人在虚空中猛推自己一把,毫不容情。他心知自己留下也只有拖累的份,便趁着还有一丝力气,咬牙奔向朱雀宫门。

“嘻…你还是别再出声了。”白衣少女却没有追击,从猝然被袭中定住了神,嘻嘻冷笑起来,“所谓的‘化影’,也不过是靠着极快的身法来保持。你多说一个字,凝聚的‘气’就散一分——不过,也好,就让我看看朱雀宫里的、究竟是何方高人?”

夜雨中,仿佛一阵风忽然歇止了,火红的花间果然浮起了一个绰约可见的人形,长袍垂发,襟袖飘摇。侧头冷然看过来,带着凛冽孤傲的气质。

第一眼看到那个人,魇魔忽然怔了一下:奇怪…这个人,似乎在哪里见过?

并不是指面目熟悉,而是他身上的那种“气”里,有熟稔的感觉。

然而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又摇了摇头,将其否定——怎么会呢?被关入水底后,自己已有上百年不曾见过人世一切。而眼前这个男子、分明只有二十许的年纪。

“能用化影术截击我,令我受伤,已非凡人能为。”魇魔望着这个显出身形的白衣男子,有些不可思议,“你是拜月教的新祭司?”

来人微微摇首,指指额头——光洁的前额上,并没有象征着祭司身份的额环。

“前祭司昀息之大弟子流光,奉月神之命,守护月宫。”他淡淡说着,内心却是不敢放松分毫,将所有灵力凝聚在手指之间。

“昀息的大弟子?”魇魔喃喃,忽地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干的问题,“你可会噬魂术?”

流光一时未曾会意,脱口回答:“会。”

“我明白了…原来是你!”魇魔忽然大笑起来,恍然大悟,击掌,“原来,那个每日化为恶灵下到水底吞噬昀息的,就是你!难怪如此面熟、难怪有如此力量…好毒的弟子,真是好毒的弟子!”

“真是合我胃口啊!你身上,有一种和昀息相似的‘恶’的气息呢!”她兴致勃勃地望着对方,大笑击节,忽然提议:“我们来做个交易吧,如何?”

流光被她那番大笑刺痛,脸色瞬变,在她说话间已然抬手,手指间闪烁着灵力凝聚的蓝色火焰,正要做雷霆一击,忽然间却顿住了——

魇魔的手里,居然握着一件他梦寐以求的东西!

“怎么样?这是月魄,能全面提升你的力量,让你成为真正的祭司,拥有和昀息一样的力量!”额环在手中闪耀,魇魔嘴角浮出笑意,对着流光殷勤提议,“我入主月宫,你来当我的祭司,我们一起来支配这个南疆!这个交易不错吧?”

顿了顿,她补充:“当然,我可以不杀扶南。”

密雨中,流光没有说话,但是眼睛却没有离开她手中的那件宝物,眼神变了数变——是的,那是历代祭司的神器,号称拜月教三宝之一。没有月魄,就算他像如今这样再苦修十年,也无法成为真正的祭司。

“先给我…”喉头耸动了一下,他涩声吐出一句话,伸出手去。

“哈哈哈…你果然比扶南那小子识时务!”魇魔大笑起来,得意洋洋地抬起手,给他加冕——那个流动着宝石辉光的额环下,藏着可以控制人神智的傀儡虫。

被权力引诱的人,在戴上这个额环后终将成为权力的傀儡。

流光低下头去,让这象征着祭司地位的额环落到他发上。

“喀”,忽然间,魇魔得意的笑声中断了。

她不可思议地低下头,望着那只穿透了心脏的手——毫无预兆地、流光在低首时猝及不妨地出手,在一瞬间就洞穿了她的身体,一把将她的心脏捏为齑粉!

“我渴望权力,为此不择手段,”流光抬起头,冷然,傲然,雨水在他苍白的脸上化为雾气,“但,还没想过要和魔交换条件!你若得到了月宫,首先就会毁去神庙的天心月轮,放出圣湖恶鬼吧?从此邪气充塞于南疆,就变成你的天下了!”他扯动嘴角,做出一个厌恶的表情,“可惜,我不喜欢那样!”

碾动手指,将邪魔的心粉碎,霍然抽出:“去死吧!”

然而,在抽出手的瞬间,一股可怖的力量霍然迎面击来,将他击飞三丈。

魇魔心口上的那个大洞,在手臂抽离的刹那、居然立刻消弥无形!

“呵呵…真是笨啊,以为这样就可以消灭我么?只要我在,这个躯体是不会死的,不见沉婴还活了上百年么?”望着对方的惊骇表情,魇魔大笑起来,咬牙切齿地怒骂,“不识抬举的家伙——正好!我就吸了你的灵力,再去毁掉神庙!”

她鬼魅般地一飘,往前轻轻一跃。那种跳跃的姿态很奇怪,就像是一个小孩子屈起了一只脚,在玩着跳房子的游戏。跳了三跳,她倒转手中的白骨,叩在墓地上。

“喀喇喇”一声裂响,从地底最深处传来,忽然间所有黄土堆都裂开了!

无数白骨从坟墓中反跳而出,一端着地,森森然地立了起来。一眼望去,无边无尽的墓地上尽是白骨,仿似地狱之门开了,无数死灵跃出地面。

“白骨之舞!”流光不可思议地低呼,顿住了手,“骷髅花!”

“喀嚓、喀嚓”,那些白骨支离地竖了起来,列成一圈,宛如绽放的白色菊花。

那是死亡之花。

“受死吧!”魇魔扬首冷笑,手指点处,那些森然白骨瞬忽飞起,在空中交织出了无可抵挡的死亡之网,将流光重重包围。

雨丝都已然无法落下,夜幕里只见无数白骨交错纵横,裹着里面的一袭白衣。

白色的网中,渐渐有淡淡的血飞溅出来。

那些白骨的网越来越小,忽然万千支飞来,凝聚成一点!光网消失后,流光的身体最终被三支长短参差的白骨钉住,无法再动。他已然尽了力,却依然无法对抗这被他自己召唤出的魇魔!

“不识好歹…”魇魔冷笑着,长剑一点,四条尖利的白骨飞了出去,钉住流光的手脚。在确认这一回对方无法再玩什么把戏后,魇魔才走了过去,扬起了手心,印在流光的额头上——掌心那一朵曼珠沙华的符咒,红的几乎滴出血来。

“不乖乖的听我的,就下地狱去吧!”一边用融雪功将对方体内的所有修为汲取出来,魇魔看着夜里的月宫,忽地得意的笑,“杀了你,没谁可以再阻拦我去神殿了!”

流光没有挣扎,居然笑了笑,然而迅速的衰竭让他已然说不出话来。

短短的片刻,魇魔感觉到流光体内可以汲取的力量已然衰竭,便抬起了手掌准备离去——然而,在这一瞬,她的脸色忽然间惨白,喷出一口血来!

那、那是什么…体内仿佛有无数烈火在烧!

那种火是极阳刚的,和她本身的阴毒正好相克。刚刚返身走了一步,她就无法操纵这具躯体,跌倒在地,只觉得一瞬间几乎完全涣散开来。

真气一散,所有的白骨委顿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