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灵芝点了点头,道:“嗯。”
她眼睛红红的,像是偷偷的哭过。
楚留香道:“那蝙蝠是不是代表一个人?”
金灵芝道:“不是,是代表一个地方。”
楚留香道:“什么地方?”
金灵芝道:“蝙蝠岛,那‘销金窟’所在之地,就叫做蝙蝠岛。”
楚留香眼睛亮了,道:“如此说来,那些曲线正是代表海水!”
张三抢着道:“那圆圈就是太阳,指示出蝙蝠岛的方向。”
胡铁花大喜道:“如此说来,我们只要照着那方向,就能找到蝙蝠岛;只要能找到蝙蝠岛,一切问题就可解决了。”
金灵芝冷冷道:“只怕到了蝙蝠岛时,你的问题早就全都解决了!”
胡铁花道:“这是什么意思?”
金灵芝闭着嘴,不理他。
楚留香道:“人一死,所有的问题就都解决了——金姑娘是不是这意思?”
金灵芝终于点了点头,道:“上次我们出海之后,又走了五六天才到蝙蝠岛,现在我们就算是坐船,也至少还有三四天的行程,何况……”
说到这里,她就没有再说下去。
但她的意思大家都已很明白。
就算航程很顺利,既没有遇着暴风雨,也没有迷失方向,就算他们六个人都是铁打的,也能不停的划——
以他们最快的速度计算,也得要有七八天才能到得了蝙蝠岛。
他们还能支持得住七八天么?
这简直绝无可能。
胡铁花摸着鼻子道:“七八天不吃饭,我也许还能挺得住,但没有水喝,谁也受不了。”
张三苦笑道:“莫说再挺七八天,我现在就已渴得要命。”
胡铁花冷冷地道:“那只怕是因为你话说得太多了。”
张三板着脸,道:“渴死事小,憋死事大,就算渴死,话也不能不说的。”
英万里仰面瞧着天色,忽然笑了笑,道:“也许大家都不会渴死。”
胡铁花道:“为什么?”
英万里的笑容又苦又涩,缓缓道:“天像越来越低,风雨只怕很快就要来了。”
天果然很低,穹苍阴沉,似已将压到他们头上。
大家忽然都觉得很闷,闷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张三抬头望了望天色,眉锁得更紧,道:“果然像是要有风雨的样子。”
胡铁花道:“是风雨?还是暴风雨?”
张三叹了口气,道:“无论是风雨、还是暴风雨,我们都很难挨过去。”
大家呆了半晌,不由自主都垂下头,瞧了瞧自己坐着的棺材。
棺材是用上好的楠木做的,做得很考究,所以到现在还没有漏水。
但棺材毕竟是棺材,不是船。
风雨一来,这六口棺材只怕就要被大浪打成碎片。
胡铁花忽然笑了笑,说道:“我们这里有个智多星,无论遇着什么事,他都有法子对付的,大家又何必着急?”’
他显然想别人都会跟着他笑一笑,但谁都没有笑。
此时此刻,就算他说的是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也没有人笑得出来,何况这句话实在一点也不好笑。
因为大家都知道楚留香毕竟不是神仙,对付敌人,他也许能百战百胜,但若要对付天,他也一样没法子。
“人力定可胜天”,这句话只不过是坐在书房里,窗子关得严严的,火炉里生着火,喝着热茶的人说出来的。
若要他坐在大海中的一口棺材里,面对着无边巨浪,漫天风雨,他就绝对不会说这句话了。
太阳不知何时已被海洋吞没,天色更暗。
只有楚留香的一双眼睛,仿佛还在闪着光。
胡铁花忍不住,又道:“你是不是已想出了什么主意?”
楚留香缓缓道:“现在我只有一个主意。”
胡铁花喜道:“快,快说出来让大家听听,是什么主意?”
楚留香道:“等着。”
胡铁花怔了怔,叫了起来道:“等着!这就是你的主意?”
楚留香叹了口气,苦笑道:“我只有这主意。”
英万里长叹道:“不错,只有等着,到了现在,还有谁能想得出第二个主意?”
胡铁花大声道:“等什么?等死吗?”
楚留香和英万里都闭上了嘴,居然默认了。
胡铁花怔了半晌,忽然睡了下去,喃喃道:“既然是在等死,至少也该舒舒服服的等,你们为何还不躺下来……至少等死的滋味,并不是人人都能尝得到的。”
无论是站着,是坐着,还是躺着,等死的滋味都不好受。
但大家也只有等着,因为谁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楚留香这一生中,也不知遇到过多少可怕的对手,但无论遇到什么人,无论遇到什么事,他的勇气都始终未曾丧失过。
他从来也没有觉得绝望。
遇着的敌人越可怕,他的勇气就越大,脑筋也就动得越快,他认为无论任何事,都有解决的法子。
只有这一次,他脑中竟似变成了一片空白。
风已渐渐大了,浪头也渐高。
棺材在海面上跳跃着,大家除了紧紧的抓住它之外,什么事也不能做。
他们只要一松手,整个人只怕就会被抛入海中。
但那样子也许反而痛快些——“死”的本身并不痛苦,痛苦的只是临死前那一段等待的时候。
一个人若是还能挣扎,还能奋斗,还能抵抗,无论遇着什么事都不可怕,但若只能坐在那里等着,那就太可怕了。
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看得出一个人的勇气。
楚留香脸色虽已发白,但神色还是很镇定,几乎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胡铁花居然真的一直睡在那里,而且像是已经睡着了。
英万里低垂着头,金灵芝咬着嘴唇,张三嘴里念念有词,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低低唱着一首渔歌。
只有白猎,始终挺着胸,坐在那里,瞪大了眼睛瞧着金灵芝,满头大汗雨点般往下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白猎突然站了起来,盯着金灵芝,道:“金姑娘,我要先走一步了,我……我……”
这句话尚未说完,他的人突然跃起,竟似要往海里跳。
金灵芝惊呼一声,楚留香的手已闪电般抓住了他的腰带。
就在这时,张三也叫了起来,大叫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黑沉沉的海面上,突然出现了一点星光。
暴风雨将临,怎会有星光?
胡铁花喜动颜色,大呼道:“那是灯!”
第十三回 海上明灯
有灯的地方,没有陆地.就有船。
这一点灯光的确就是星星,救星!
大家用尽全力,向灯光划了过去,风虽已急,浪虽已大,但这时在他们眼中,却已算不得什么了。
灯光渐亮,渐近。
他们划得更快,渐渐已可听到船上的人声。
楚留香看了白猎一眼,沉声道:“一个人只要还没有死,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得忍耐——我总认为这是做人最基本的条件。”
英万里道:“不错,有句话楚香帅说的最好:人非但没有权杀死别人,也没有权杀死自己!”
船很大。
船上每个人举止都很斯文,穿着都很干净,说话也都很客气。
楚留香一上了船,就觉得这条船很特别。
因为在他印象中,海上的水手们大多数都是粗鲁而肮脏的——在海上,淡水甚至比酒还珍贵,他们洗澡的机会自然不多。
暴风雨虽已将临,但船上每个人还是都很镇定,很沉着,对楚留香他们更是彬彬有礼。
无论谁都可看出他们必定受过很好的训练,从他们身上也可看出这条船的主人一定很了不起。
楚留香很快就证明了他的想法不错。
只不过这条船的主人,比他想像中还要年轻些,是个很秀气,很斯文的少年,穿着虽华丽,但却不过火。
甲板上飘扬着清韵的琴声。
楚留香他们远远就已从窗中看到少年本在抚琴。自从“无花”故世之后,楚留香已有很久没有听到过如此悦耳的琴声了。
但他们还未到舱门外,琴声便戛然而止。
这少年已站在门口含笑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