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老人却像是完全没有看见,完全没有听见。他神情看来更萧索,更疲倦,仿佛只想找个地方静静地躺下来。

  屠老虎冲到他面前,又上上下下看了他几眼,道:“你真的想到这里来住三个月?”

  老人叹了口气,道:“我很疲倦,这地方看来又很宁静……”

  屠老虎狞笑道:“你若真的想找个地方睡觉,就找错地方了,这里没有床,只有棺材。”

  老人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淡淡道:“你们若不答应,我们可以走。”

  屠老虎狞笑道:“既然已来了,你还想走?”

  老人嘴角忽然露出一丝讥诮的笑意,道:“那么我只好在这里等了。”

  屠老虎道:“等什么?”

  老人道:“等你的拳头。”

  屠老虎狞笑道:“你也用不着再等了。”

  他突然出手,迎面一拳向老人痛击过去。

  这的确是致命的一拳,迅速、准确、有力,非常有力。拳头还未到,拳风已将老人花白的头发震得飞舞而起。

  老人却没有动,连眼睛都没有眨。

  他看着这只拳头,嘴角又露出了那种讥诮的笑意,然后他的拳头也送了出去。

  他的人比较矮,出拳也比较慢。可是屠老虎的拳头距离他的脸还有三寸时,他的拳头已打在屠老虎的鼻梁上。

  每个人都听到一声痛苦的骨头折碎声。

  声音刚响起,屠老虎那一百多斤重的身子,也已被打得飞了出去。飞出去四丈外,重重地撞在墙上,再沿着墙滑下来。

  他倒下去的时候,鼻梁已歪到眼睛下,一张脸已完全扭曲变形。

  老人还是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慢慢地取出一块丝巾,擦干了拳上的血迹,目光又凝视在远山外。

  他的眼睛也和远山一样,是青灰色的。

  独眼龙的脸色已变了。他手下的弟兄们在震惊之后,已在怒喝着,想扑上去。

  但白面郎中却阻止了他们,在独眼龙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独眼龙迟疑着,终于点了点头,忽然挑起大拇指,仰面笑道:“好,好身手,这样的客人我们兄弟请都请不到,哪有拒绝之理。”

  白面郎中笑道:“小弟老早就知道大哥一定很欢迎他们的。”

  独眼龙大步走到老人面前,抱拳笑道:“不知朋友高姓大名?”

  老人淡淡道:“你用不着知道我是谁,我们也不是朋友。”

  独眼龙居然面不改色,还是笑着道:“却不知阁下想在这里逗留多久?”

  绿裙丽人抢着道:“你放心,我们说过只住三个月的。”

  她嫣然一笑,接着道:“三个月后我们就走,你就算要求我们多留一天都不行。”

  其实她当然也知道,绝对没有人会留他们的。

  “三个月后呢?那时再到哪里去?”

  无论如何,那已是三个月以后的事了,现在又何必想得太多呢?

  他慢慢地在前面走着,左脚先迈出一步,右腿才跟着慢慢地拖过去。

  他手里紧紧握着一柄刀。漆黑的刀!

  他的眼睛也是漆黑的,又黑又深,就跟这已逐渐来临的夜色一样。

  秋夜,窄巷。就这样走着,在无数个有月无月的晚上,他已走过无数条大街小巷。

  走到什么时候为止?

  他一定要找到的人,还是完全没有消息。他也问过无数次。

  “你有没有看见过一个老头子?”

  “每个人都看见过很多老头子,这世上的老头子本就很多。”

  “但是这老头子不同,他有一只手上的四根指头全都削断了。”

  “没有看过,也没有人知道这老人的消息。”

  他只有继续走下去。

  她垂着头,慢慢地跟在他身后。这并不是因为她不想走在他身旁,而是她总觉得他不愿让她走在身旁。

  虽然他从来没有说出来过,可是他对她好像总有些轻视。

  也许他轻视的并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她也从来没有劝过他,叫他不要再找了,只是默默地跟着他走。

  也许她心里早已知道他是永远找不到那个人的。

  空巷外的大街上,灯火通明。

  也不知为了什么,若不是因为要向人打听消息,他总是宁愿留在黑暗的窄巷里。

  现在他们总算已走了出来。

  她眼睛立刻亮了,美丽的嘴角也露出了笑意,整个人都有了生气。

  她跟他不同。她喜欢热闹,喜欢享受,喜欢被人赞美,有时也会拒绝别人,但那只不过是在抬高自己的身价而已。

  她一向都懂得要怎样才能使男人喜欢她,男人绝不会喜欢一个他看不起的女人。

  这时正是酒楼饭铺生意最好的时候,你若想打听消息,也没有比酒楼饭铺更好的地方。这条街正是酒楼饭铺最多的一条街。

  他们从窄巷里走出来,走上这条街,忽然听到有人大呼:“翠浓!”

  两个人刚从旁边的酒楼上来,两个衣着很华丽的大汉,一个人身上佩着刀,一个人腰边佩着剑。

  佩刀的人拉住了她的手。

  “翠浓,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

  “我早就劝过你,不要呆在那种穷地方,像你这样的人材,到了大城里来,用不着两年,我保证你就可以把金元宝一车车地装回去。”

  “……”

  “你为什么不说话?我们是老交情了,你难道会忘了我!”

  这佩刀的大汉显然喝了几杯,在街上大喊大叫,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跟这美丽的人有交情。

  翠浓却只是低着头,用眼角瞟着傅红雪。

  傅红雪并没有回头,却已停下脚,握刀的手背上已现出青筋。

  佩刀的大汉回头看了看,又看了看翠浓,终于明白了。

  “难怪你不敢开口,原来你已有了个男人,但是你什么人不好找,为什么要找个跛子?”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他已发现翠浓美丽的眼睛里忽然充满了恐惧之色。

  他跟着翠浓的目光一起看过去,就看见了另一双眼睛。

  这双眼睛并不太大,也并不锐利,但却带着种说不出的冷酷之意。

  佩刀的大汉并不是个懦夫,而且刚喝了几杯酒,但这双眼睛看着他时,他竟不由自主忽然觉得手足冰冷。

  傅红雪冷冷地看着他,看着他身上的刀,忽然道:“你姓彭?”

  佩刀的大汉厉声道:“是又怎么样?”

  傅红雪道:“你是山西五虎断门刀彭家的人?”

  佩刀的大汉道:“你认得我?”

  傅红雪冷冷道:“我虽然不认得你,但却认得你的刀!”

  这柄刀就和他身上的衣着一样,装饰华丽得已接近奢侈。刀的形状很奇特,刀头特别宽,刀身特别窄,刀柄上缠着五色彩缎。

  佩刀的大汉挺起胸,神气十足地大声道:“不错,我就是彭烈!”

  傅红雪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我听说过。”

  彭烈面有得意之色,冷笑道:“你应该听说过。”

  傅红雪道:“我也听说过彭家跟马空群是朋友。” 

  彭烈道:“我们是世交。”

  傅红雪道:“你到万马堂去过?”

  彭烈当然去过,否则他怎么会认得翠浓。

  傅红雪道:“你知不知道马空群的下落?”

  彭烈道:“他不在万马堂?”

  他觉得很诧异,显然连万马堂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

  傅红雪轻轻叹息了一声,觉得很失望。

  彭烈道:“你也认得三老板?”

  傅红雪冷冷地笑了笑,目光又落在他的刀上,道:“这柄刀的确很好看。”

  彭烈面上又露出得意之色,他的刀实在比傅红雪的刀好看得多。

  傅红雪道:“只可惜刀并不是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