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却是苍白的,白得透明,就像是远山上亘古不化的冰雪。

  但他的眼睛却似已在燃烧。他的眼睛在瞪着马芳铃。

  马芳铃的手停下,手里的浴巾,还在往下滴着水。

  她心里却在滴着血。

  一滴,两滴……悲哀、愤怒、羞侮、仇恨。

  “你为什么还不走?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我不能走,因为我要看着他死,死在我面前!”

  她的心里在挣扎、呐喊,可是她的脸上却全没有一丝表情。

  傅红雪的眼睛已盯在路小佳脸上。

  路小佳却连看都没有看他,反而向丁老四和胡掌柜招了招手。

  他们只好走过去。

  路小佳道:“你们要我杀的就是这个人?”

  丁老四迟疑着,看了看胡掌柜,两个人终于同时点了点头。

  路小佳道:“你们真要我杀他?”

  丁老四道:“当然。”

  路小佳忽然笑了笑,道:“好,我一定替你们把他杀了。”

  他伸出一双手,慢慢地拿起了木架上的剑。

  傅红雪握刀的手立刻握紧。

  路小佳还是没有看他,却凝注着手里的剑,缓缓道:“我答应过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丁老四赔笑道:“当然。”

  路小佳道:“你放心?”

  丁老四道:“当然放心。”

  路小佳轻轻叹了口气,道:“你们既然已放心,就可以死了。”

  丁老四皱眉道:“你说什么?”

  路小佳道:“我说你们已该可以死了。”

  他手里的剑突然挥出,慢慢地挥出,并不快,也并没有刺向任何人。

  丁老四看着他手里的剑挥出,一张脸突然抽紧,整个人都突然抽紧。

  大家诧异地看着他的脸,谁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丁老四的人却已倒了下去。他倒下去的时候,小腹下竟突然有股鲜血箭一般标出去。

  大家这才看出,木桶里刺出了一柄剑,剑尖还在滴着血。

  丁老四正在看着路小佳右手中的剑时,路小佳左手的剑已从木桶里刺出,刺进了他的小肚子。

  就在这时,胡掌柜也倒了下去,咽喉里也有股鲜血标出来。

  路小佳右手的剑,剑尖也在滴着血。

  胡掌柜看到那柄从木桶刺出的剑时,路小佳右手的剑已突然改变方向,加快,就仅是电光一闪,已刺穿了他的咽喉!

  没有人动,也没有声音。每个人连呼吸都似已停顿。

  剑尖还在滴着血。

  路小佳看到鲜血从他的剑尖滴落,轻轻叹息着,喃喃道:“干我这一行的人,就算洗澡的时候,也会在澡盆留一手的,现在你们总该懂了吧。”

  马芳铃突然嘶声道:“可是我不懂。”

  路小佳道:“你不懂我为什么要杀他们?”

  马芳铃当然不懂,道:“你要杀的人并不是他们!”

  路小佳忽又笑了笑,转过头,目光终于落到傅红雪身上。

  “你懂不懂?”

  傅红雪当然也不懂,没有人懂。

  路小佳道:“其实他们并不是真的要我来杀你的。他们只不过要在我跟你交手时,从旁边暗算你。”

  傅红雪还是不太懂。

  路小佳道:“这主意的确很好,因为无论谁跟我交手时,都绝无余力再防备别人的暗算了,尤其是从木桶里发出的暗算。”

  傅红雪道:“木桶里?”

  就在这时,突听“砰”的一声大震。声音竟是从木桶里发出来的,接着,木桶竟已突然被震开。

  水花四溅,在太阳下闪起了一片银光。竟突然有条人影从木桶里窜了出来。

  这人的身手好快。但路小佳的剑更快,剑光一闪,又是一声惨呼。

  太阳下又闪起了一串血珠,一个人倒在地上,赫然竟是金背驼龙!

  没有声音,没有呼吸。惨呼声已消失在从草原上吹过来的热气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丁灵琳才长长吐出口气,道:“好快的剑!”

  叶开点点头,他也承认。

  无论谁都不能不承认,——柄凡铁打成的剑到了路小佳的手里,竟似已变得不是剑了。

  竟似已变成了一条毒蛇,一道闪电,从地狱中击出的闪电。

  丁灵琳叹道:“现在连我都有点佩服他了。”

  叶开道:“哦?”

  丁灵琳道:“他虽然未必是聪明人,也未必是好人,但他的确会使剑。”

  最后一滴血也滴了下去。

  路小佳的眼睛这才从剑尖上抬起,看着傅红雪,微笑道:“现在你懂了么?”

  傅红雪点点头。

  现在他当然已懂了,每个人都懂了。

  木桶下面竟有一截是空的,里面竟藏着一个人。

  水注入木桶后,就没有人能再看得出桶有多深。

  路小佳当然也没有站直,所以也没有人会想到木桶下还有夹层。

  所以金背驼龙若从那里发出暗器来,傅红雪的确是做梦也想不到的。

  路小佳道:“现在你总该明白,我洗澡并不是为了爱干净,而是因为有人付了我五千两银子。”

  他笑了笑,又道:“为了五千两银子,也许连叶开都愿意洗个澡了。”

  叶开在微笑。

  傅红雪的脸却还是冰冷苍白的,在这样的烈日下,他脸上甚至连一滴汗都没有。

  路小佳悠然道:“这主意连我都觉得不错,只可惜他们还是算错了一件事。”

  傅红雪忍不住问道:“什么事?”

  路小佳道:“他们看错了我。”

  傅红雪道:“哦?”

  路小佳道:“我杀过人,以后还会杀人,我也喜欢钱,为了五千两银子,我随时随地都愿意洗澡。”

  他又笑了笑,淡淡地接着道:“但是我却不喜欢被人利用,更不喜欢被人当做工具。”

  傅红雪长长吐出口气,目中的冰雪似已渐渐开始溶化。

  他忽然觉得湿淋淋的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至少还是个人。

  路小佳道:“我若要杀人,一向都自己动手的。”

  傅红雪道:“这是个好习惯。”

  路小佳道:“其实我还有很多好习惯。”

  傅红雪道:“哦?”

  路小佳道:“我还有的好习惯,就是从不会把自己说出的话再吞下去。”

  傅红雪道:“哦。”

  路小佳道:“现在我已收了别人的钱,也已答应别人要杀你。”

  傅红雪道:“我听见了。”

  路小佳道:“所以我还是要杀你。”

  傅红雪道:“但我却不想杀你。”

  路小佳道:“为什么?”

  傅红雪道:“因为我一向不喜欢杀你这种人。”

  路小佳道:“我是哪种人?”

  傅红雪道:“是种很滑稽的人。”

  路小佳很惊讶,道:“我很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