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开并没有留他,也没有提起路小佳的事。

  路小佳至少还有两三个时辰才能来,他不愿让傅红雪从现在一直紧张到日落时。

  他到这里来,本来就不是为了警告傅红雪。

  他为的是院子里的棺材。

  棺材本来是全新的,漆得很亮,现在却已被碰坏了很多地方,有些甚至已经被烧焦。

  若不是赵大突然心血来潮,这些棺材只怕也已被那一把火烧光。

  也许那放火的人本就打算将这些棺材烧了的。

  叶开捡了一大把石子,坐在石阶上,将石子一粒粒往棺材上掷过去。

  石子打中棺材,就发出“咚”的一响。

  这棺材是空的。

  但等到他掷出的第八粒石子打在棺材上时,声音却变了。

  这口棺材竟好像不是空的。

  棺材里有什么?

  空棺材固然比较多,不空的棺材居然也有好几口。

  叶开脸上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竞走过去将这几口棺材搬出来。

  他为什么突然对空棺材发生了兴趣。

  打开棺盖,里面果然不是空的。

  棺材里竟有个死人。

  除了死人,棺材里还会有什么?

  但这死人竟赫然是刚才还在跟他说过话的张老实。

  他静静地躺在棺材里,身上那块油围裙总算已被脱了下来。

  这辛苦了一辈子的老实人,现在总算已安息了

  但他刚才明明还在镇上,身上明明还系着那块油围裙,现在怎么已躺在更奇怪的是,陈大倌、丁老四、宋老板和街头粮食行的胡掌柜,居然也都在棺材里。

  这些人刚才明明也都在镇上的,怎么会忽然都死在这里?

  是什么时候死的?

  摸摸他们的胸口,每个人都已冰冷僵硬,至少已死了十个时辰。

  他们都已死了十来个时辰。

  他们若已死了十来个时辰,刚才在镇上和叶开说话的那些人又是谁呢?

  叶开看着这些尸身,脸上居然也没有惊奇之色,反而笑了,竟似对自己觉得很满意。

  难道这件事本就在他意料之中?

  人既然死了,当然有致命的原因。

  叶开将这些人的致命伤痕,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忽然将他们全都从棺材里拖了出来,藏到庙后的深草中。

  然后他就将这几口棺材,又摆回原来的地方。

  他自己却还是不肯走,居然掠上屋脊,藏在屋脊后等着。

  他在等谁?

  他并没有等多久,就看到一骑马自草原上急驰而来,马上人衣衫华丽,

  背后驼峰高耸,竟是“金背驼龙”丁求。

  丁求当然没有看见他,急驰到庙前,忽然自鞍上掠起,掠上墙头。

  棺材仍还好好地放在院子里,并不像被人动过的样子。

  丁求四下看了一眼,附近也没有人影。

  这正是放火的好机会。

  于是他就开始放火。

  放火也需要技巧的,他在这方面竟是老手,火一燃起,就烧得很快。

  将这些棺材带来的人是他,将这些棺材烧了的人也是他。

  他为什么要辛辛苦苦将这些棺材带来,又放火烧了呢?

  太阳已升得很高了,但距离日落却还有段时候。

  叶开已回到镇上来。

  他不能不回来,他忽然发觉自己饿得简直可以吞下一匹马。

  关帝庙的火已烧了很久,现在火头已小,犹在冒着浓烟。

  “关帝庙的火怎么会烧起来的?”

  “一定又是那跛子放的火。”

  “有人亲眼看见他睡在庙里的神案上。”

  一堆人围在火场前议论纷纷,其中赫然又有陈大倌、丁老四和张老实。

  叶开却一点也没有觉得奇怪,好像早已算准会在这里看到他们。

  但他却没有想到会看见马芳铃。

  马芳铃也看见了他,脸上立刻露出很奇怪的表情,似乎正在考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跟他打招呼。

  叶开却已向她走了过去,微笑着道:“你好。”

  马芳铃咬着嘴唇,道:“不好。”

  她今天穿的不是一身红,是一身白,脸色也是苍白的,看来竟似瘦了很多。

  难道她竟连着失眠了两个晚上?

  叶开眨了眨眼,又问道:“三老板呢?”

  马芳铃瞪着眼,道:“你问他干什么?”

  叶开道:“我只不过问问而已。”

  马芳铃道:“用不着你问。”

  叶开叹了口气,苦笑道:“那么我就不问。”

  马芳铃却还是瞪着眼,道:“我倒要问问你,你刚才到哪里去了?”

  叶开又笑了,道:“我既然不能问你,你为什么要问我?”

  马芳铃道:“我高兴。”

  叶开淡淡道:“我也很想告诉你,只可惜男人做的事,有些是不便在女人面前说的。”

  马芳铃咬了咬嘴唇,恨恨道:“原来你做的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事。”

  叶开道:“幸好我还不会放火。”

  马芳铃道:“放火的是谁?”

  叶开道:“你猜呢?”

  马芳铃道:“你看见那姓傅的没有?”

  叶开道:“当然看见过。”

  马芳铃道:“几时看见的?”

  叶开道:“好像是昨天。”

  马芳铃瞪着他,狠狠地跺了跺脚,苍白的脸已气红了。

  叶开想了想,忽然道:“不知他会不会去找三老板……”

  马芳铃冷笑道:“他找不着的。”

  叶开道:“为什么?”

  马芳铃道:“因为连我都找不着。”

  三老板怎么会忽然不见了呢?到哪里去了?

  有人正想问,但就在这时,已有一阵马蹄声响起,打断了他们的话。

  一匹油光水滑,黑得发亮的乌骓马,自镇外急驰而来。

  马上端坐个铁塔般的大汉,光头、赤膊,黑缎绣金花的灯笼裤,倒赶千层浪的绑腿,搬尖大洒鞋,一双手没有提缰,却抱着根海碗粗的旗杆。

  四丈多高的旗杆上,竟还站着个人。

  一个穿着大红衣裳的人,背负着双手,站在杆头,马跑得正急,他的人却纹丝不动,竟似比站在平地上还稳些。

  叶开只抬头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叹了口气,喃喃道:“他来得倒真早。”

  乌骓马已急驰入镇,每个人都不禁仰起了头去看,显得又是惊奇,又是欢喜。

  每个人都已猜出来的人是谁了。

  突然间,健马长嘶,已停下了脚。

  红衣人还是背负着双手,纹丝不动地站在长杆上,仰着脸道:“到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