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天冷笑道:“武当派人多势众,一向只有别人躲着他们,他们几时躲过别人?”

  马空群忽又叹息了一声,道:“二十三年前,武当山下的那一剑之辱,你至今还未忘却?”

  花满天脸色变了变,道:“我忘不了。”

  马空群道:“但伤你的武当剑客回云子,岂非已死在你剑下?”

  花满天恨恨地道:“只可惜武当门下还没有死尽死绝。”

  马空群凝视着他,叹道:“你头脑冷静,目光敏锐,遇事之机变更无人能及,只可惜心胸太窄了些,将来只怕就要吃亏在这一点上。”

  花满天垂下头,不说话了,但胸膛起伏,显见得心情还是很不平静。

  云在天立刻改变话题,道:“这五人之中,看起来虽然是傅红雪的嫌疑最重,但正如叶开所说,他若真的是……寻仇来的,又何必带刀来万马堂。”

  马空群目中带着深思之色,道:“叶开呢?”

  云在天沉吟着,道:“此人武功仿佛极高,城府更是深不可测,若真的是他……倒是个很可怕的对手。”

  公孙断突又冷笑,道:“你们算来算去,算出来是谁没有?”

  云在天道:“没有。”

  公孙断道:“既然算不出,为何不将这五人全都做了,岂非落得个于净!”

  马空群道:“若是杀错了呢?”

  公孙断道:“杀错了,还可以再杀!”

  马空群道:“杀到何时为止?”

  公孙断握紧双拳,额上青筋一根根暴起。

  突听一个孩子的声音在外面呼唤道:“四叔,我睡不着,你来讲故事给我听好不好?”

  公孙断叹了口气,就好像忽然变了个人,全身肌肉都已松弛,慢慢地站起来,慢慢地走了出来。

  马空群看着他巨大的背影,那眼色也像是在看着他所疼爱的孩子一样。

  这时外面传来更鼓,已是二更。

  马空群缓缓道:“按理说,他们既然留宿在这里,就不会有什么举动,但我们却还是不可大意的。”

  云在天道:“是。”

  他接着又道:“传话下去,将夜间轮值的弟兄增为八班,从现在开始,每半个时辰交错巡逻三次,只要看见可疑的人,就立刻鸣锣示警。”

  马空群点了点头,忽然显得很疲倦,站起来走到门外,望着已被黑暗笼罩的大草原,意兴似更萧索。

  云在天跟着走出来,叹息着道:“但愿这一夜平静无事,能让你好好休息一天——明天要应付的事只怕还要艰苦得多。”

  马空群拍了拍他的肩,仰面长叹,道:“经过这一战之后,我们都应该好好地休息休息了……”

  一阵风吹过,天灯忽然熄灭,只剩下半轮冷月高悬。

  云在天仰首而望,目光充满了忧愁和恐惧。

  万马堂岂非也要如这天灯一样,虽然挂得很高,照得很远,但又有谁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突然熄灭?

  夜更深。

  月色朦胧,万马无声。

  在这边城外的荒漠中,凄凉的月夜里,又有几人能入睡?

  叶开睁大了眼睛,看着窗外的夜色。

  他没有笑。

  他那永远挂在嘴角的微笑,只要在无人时,就会消失不见。

  他也没有睡。

  马空群虽无声,但他的思潮,却似千军万马般奔腾起伏,只可惜谁也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

  他轻抚着自己的手,右手的拇指和食指间,就像是砂石般粗糙坚硬,掌心也已磨出了硬块。

  那是多年握刀留下的痕迹。

  但他的刀呢?

  他从不带刀。

  是不是因为他的刀已藏在心里?

  傅红雪手里还是紧紧握着他的刀。

  他也没有睡。

  甚至连靴子都没有脱下来。

  凄凉的月色,罩着他苍白冷硬的脸,照着他手里漆黑的刀鞘。

  这柄刀他有没有拔出来过?

  三更,四更……

  突然间,静夜中传出一阵急遽的鸣锣声。

  万马堂后,立刻箭一般窜出四条人影,掠向西边的马场。

  风中仿佛带着种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叶开屋子里的灯首先亮了起来。又过了半晌,他才大步奔出。

  慕容明珠和飞天蜘蛛也同时推开了门。

  乐大先生的门,还是关着的,门里不时有他的鼾声传出。

  傅红雪的门里却连一点声音也没有。

  慕容明珠道:“刚才是不是有人在鸣锣示警?”

  叶开点点头。

  慕容明珠道:“你知不知道是什么事?”

  叶开摇摇头。

  就在这时,两条人影箭一般窜过来,一个人手里剑光如飞花,另一人的身形轻灵如飞鹤。

  花满天目光掠过门外站着的三个人,身形不停,扑向乐乐山门外,顿住。他也已听到门里的鼾声。

  云在天身形凌空一翻,落在傅红雪门外,伸手一推,门竟开了。

  傅红雪赫然就站在门口,手里紧握着刀,一双眼睛亮得怕人。

  云在天竟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铁青着脸,道:“各位刚才都没有离开过这里?”

  没有人回答。

  这问题根本就不必提出来问。

  花满天沉声道:“有谁听见了什么动静?”

  也没有。

  慕容明珠皱了皱眉,像是想说什么,还未说出口,就已弯下腰呕吐起来。

  风中的血腥气已传到这里。

  然后,万马悲嘶,连天边的冷月都似也为之失色!

  天皇皇,地皇皇。

  眼流血,月无光……

  “眼流血,月无光。

  万马悲嘶人断肠……”

  有谁知道天地间最悲惨,最可怕的声音是什么?

  那绝不是巫峡的猿啼,也不是荒坟里的鬼哭,而是夜半荒原上的万马悲嘶!

  没有人能形容那种声音,甚至没有人听见过。

  若不是突然间天降凶祸,若不是人间突然发生了惨祸,万马又怎会突然同时在夜半悲嘶?

  就像是铁石心肠的人,听到了这种声音,也难免要为之毛骨悚然,魂飞魄散。

  西边的一排马房,养着的是千中选一,万金难求的种马。

  鲜血还在不停的从马房中渗出来,血腥气浓得令人作呕。

  马空群没有呕吐。

  他木立在血泊中,他已失魂落魄。 

  公孙断环抱着马房前的一株孤树,抱得很紧,但全身还是不停地发抖。

  树也随着他抖,抖得满树秋叶一片片落下来,落在血泊中。

  血浓得足以令一树落叶浮起。

  叶开来的时候,用不着再问,已看出了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

  只要有人心的人,都绝不忍来看。

  世上几乎没有一种动物比马的线条更美,比马更有生命力。

  那匀称的骨架,生动的活力,本身就已是完美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