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捷也极快地道:“是他?”

韦吉言应道:“不好,看来他靠得太近。——虎死危犹在,他此时怎敢靠近?袁老大对他下手了!”

说着,他二人人影一扑,已无暇和文翰林客气,已带着李若揭的三个弟子疾扑而去。

——他们可不敢再让金日殚有何闪失,以招北朝之怒,以招秦相之怨。

因为金日殚本是应秦相之请才出手,秦相有言,不得让他轻易遭算!

那满座奔出观看袁老大与文府一战的人早已赶到紫金山下的竹林战场。

那伏杀之局却埋伏在一片竹林之间。竹枝遮掩,如不是冬深,竹林枝叶已枯落干耸,只怕众人也无法见到那竹林中对战的人了。

密竹修影之间,众人凝目细看,时时可见一二兵刃白光与衣袂闪动,果见袁辰龙臂上溅血,正苦搏于此。但苦于见不到人物全身。

袁氏一向于江湖少有知交,何况文府安排得这么细致,所以也就无人插手相助。

文府所伏之人均为密密培植的高手,江湖上向无露面。袁辰龙身陷围中,“步出夏门行”之招式掌法虽挫不颓、朴钝沉厚,每一招,必重伤一人。旁观之人一见之下,心惊他的伤势虽看似颇重,但身上浴血,竟犹有余力。

一见到他的出手,不少高手名宿不由都心丧若死,只觉不说此等武功,就是此等遇挫愈振的气慨,就是自己此生也难修炼到的。

金日殚落后了些才动身。他身上有伤,腾挪不便,所以过了片刻才到。

他不比常人,不甘心隔竹而观,身形一跃,竟跃入密竹林中,要亲历战局细看!

他身影才至,却见袁辰龙忽抬眼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郁怒勃发,却为他一向宁默的神采所压,看起来有一种格外暗哑的灿烂。

只听他低喝了一声:“你来了!”

他重伤之下,竟还有这等迫人的神采?

——说着,只见他竟不管身后伏击之人,忽腾起一跃,一掌向金日殚飞击而去!

他是在想起那日石头城上的一片广袖吧?

只听他口里低声道:“阿如,我与你了此大仇!”

袁辰龙执掌缇骑十余年,出道江湖数十年,旁边人还未曾见他口里提起过一句“私仇”,更未见他曾为私仇而轻杀过一人!

但此时,他的目光中却有一种受极了伤害,因伤而痛,痛得象一个正常男人,象一个年轻小伙儿,那出柙猛虎般的痛恨之念!

他声音极低,旁人听不清。

说话间,他已一脚踹飞了一个追击之人。但他身在阵中,伏击立起。他身后空门大露,却等如何?

金日殚大惊,他终于见到袁辰龙的出手了!

可他也终于意识到,这样的出手,他躲不过。

自己原来一向自信太过,自己一向以为自己已极高地估量了这个袁大。但这样的出手,就算自己全未负伤之时,就算运起“搏兔图”中自己苦研二十年的所有心法,只怕也注定躲不过。

“死!”

金日殚有生以来,脑中还是头一次划过这样一个字。

但他唇露狞笑,他已看到袁辰龙身边伏击的人的出手。

袁辰龙如定欲杀他,他自己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却忽听一声呼哨,旁边暗林之中忽有人影杀出,来势极厉,竟向文府之人杀去。

旁观之人大惊,却见伏袁之人中,竟也有人挥刀连斩,一场伏袁之局,竟然祸起萧墙!

有寄堂上这时却只剩下了文翰林与庾不信。文翰林尴尬笑道:“袁老大果非常人,竟能临死反扑,闻声好象还一击已搏杀了金日殚。”

庾不信低声一叹道:“这世事本来就难以尽料。”

他还在玩弄着手里的那只酒杯,口中轻慨道:“就比如这一杯酒,天下饮酒之人尽多,但又有谁能尽识得其中滋味呢?”

文翰林强笑了下。不知怎么,他心中忽有不安。门外忽有人疾奔而来,浑身浴血。文翰林一愣,那人却是他门下弟子。只见那弟子已不及走近文翰林身边耳语,才至堂前就已扑倒。他重重地倒地,却戳起一指直指庾不信,嘶声喊道:“老爷,‘落拓盟’之人突然向伏袁之局出手!他们三祭酒俱在,另外还有一个高手好象是稼穑先生,他蒙着面,另外好象还有‘十年五更’中人,那是淮上易杯酒的人了。主人,‘杀袁’之局已败!”

他一言方出,已然力尽。

文翰林闻言大惊,一回头,就望向庾不信。

只见庚不信面上正含蓄地笑着。文翰林一时心中只觉羞怒相激,忿极而笑,怒道:“好庾兄!你在顺风古渡与毕结一会,原来一切都是虚与委蛇,那都是假装的。”

庾不信淡笑道:“你只道我在顺风古渡中就见了一个毕结吗?”

他淡淡道:“你消息太不畅了。”

然后他目中若有憾意,他见的还有另一人…那个江湖驰艳,仅此一面、就已让自己觉得其潇洒风慨、举世难及的人…

…可那个人却已不在了。

庾不信出身悍匪,这一生生死见惯,不是自己兄弟的死一向他已无动于心了。可那人的死…

只听他寥落道:“只可惜我见的另一人却已经死了。”

他声音忽厉:“她好象就死在你手!那就是萧如——那个江船九姓中,唯一还活着的可以允称六朝风流集于一身的女子萧如。你以为我‘落拓盟’与你联手能够心甘?哪怕为了抗袁——他起码——我庾某人素来厌他——还足以允称英雄!”

说着他胸中似也郁懑难言:“——萧姑娘也不愿见袁老大与淮上轻启战端,更不愿他与那骆寒轻生一战。易先生这次遣我来本也就一致彼此媾和之意。只不过那袁大为了要这一局做得真,或者怕是当时还有执意要杀骆以定江南之局之念,不肯轻结淮上之盟,故以石头城一役引发所有江南之乱。嘿嘿,你以为袁大就是那么好杀的吗?哪怕已动用你们文府与秦相甚至北朝之力。你以为小英子祖孙一路卖唱,不远千里寻来,找那骆寒,只是易杯酒要他传言对付袁老大吗?”

他悲凉一笑:“我那次去顺风古庙却就是要见萧如、托她穿针引线与袁辰龙重盟当年之约。——‘淮上之人无南渡,缇骑之旅不过江’,可惜聪颖韶秀如萧女史,竟会命丧你手!”

说着他声音一转激越。

“今日不为别的,只为她,我也要出手与你一战!”

文翰林心中大怒。

——此局已败,但他并不慌,因为他还有“谈局步”、“袖手刀”与名驰天下的“玉堂金马九重深”。

他还有文府。

文府的人,是败得起一局两局的。

他一抬头,眼中极恨地看了庾不信一眼,真气已贯注筋脉。

文翰林冷哼一声:“欺我者死!”

一语未落,他已然出手。他出手的就是他驰名天下的“袖手刀”。

他这时已动杀意,出手已非那日秦淮河边初始时对萧如的招意。

庾不信却冷笑道:“我早已数次说过,‘你可真正识得这一杯酒的滋味吗?’可惜你冥顽不悟,我也就不算不教而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