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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仙人到底怎么得罪天道大人了!”有人恨恨道。

  “单他们以前做的事情还不够么?”

  水遗岛已经将仙人的罪恶传达给外界,此刻天下堪称狂风暴雨,但不知为何,玄武遗咒未被触发,仙人也都跟死了一样,未曾镇压澄清。

  而修真界,尤其初步接触天理的那批,无论嘴上怎么说,心里却绝对信任这种说法。

  “可天道大人高洁悲悯,此前万年,哪怕遭受那些……不是也没有彻底放弃我们吗?”

  “那就是这一次,有人犯下了绝对无法饶恕的罪过。”

  所以即使天下缟素,众生哀鸣,亦难以令神灵悲悯。

  “尽我们所能,举行一切祭祀吧。”

  地宫。

  神灵躺在一处铺着云纹锦绣的软床上,俊美面庞上,浮现令任何人都怦然心动的平稳安宁。

  这是十日来,赤霄唯一一次见到他露出这般平和的神色。

  胭脂粉黛散在梳妆镜前,小桌上茶具只是简单地收进木盘中,衣裙搭在软榻边。原本精致的房间内稍有些凌乱,似乎曾经的主人并不擅长收纳。

  每一寸家具,每一寸锦绣,似乎都浸透少女的微笑与气息。

  一切都是那般安谧平稳。

  ——如果能忽略,染红整片天圣山的滔天血色的话。

  一缕薄雾般的白烟在空中凝聚化形,逐渐飘向祓神。

  祓神面无表情,仍阖眼不语,空中的祈愿轻烟却顿时消失无形。

  【天道大人……】赤霄欲言又止,【三界已经……】

  “赤霄。”祓神轻声开口。

  他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眸中空荡无物,充斥着悚然麻木。

  【在。】

  “你说他们为何总要先夺取,被惩戒后,方知忏悔?”

  【凡俗大多贪鄙。】赤霄稍作沉吟,随后劝说道,【如今规则崩毁,您总该为自己着想。】

  神灵无动于衷。

  “凡俗在万年前就该湮灭了。”

  可规则崩毁后,总有不开眼的恶孽算到祓神头上,一日两日还不要紧,但如今神灵毫无祛邪之意,这等污秽若积累万年,又是怎样的下场?

  天道大人好不容易才好了些!

  【但如果放纵如此,您早早坏了躯壳,陷入沉睡……也见不到清禾了呀。】

  【恶孽在日夜侵蚀您的本体。】

  神灵沉默了许久。

  赤霄甚至以为天道不会回答了。

  可最终,赤霄听到了一句,清冷自制的呓语。

  “我找不到她。”

  即使抽出全部仙人的魂灵。

  即使破碎天下封印。

  即使乾坤倒转,规则倾覆。

  他都找不到她的半分气息。

  听到这句平静清淡的感慨,剑灵却觉得自己的灵体都要难过到崩碎。

  天道大人何等孤傲,何等清冷。

  于旁人,一日也懒得说半个字。

  “已经十日了。”

  神灵再度轻声道。

  清冷又克制的五个字,叫剑灵无端感受到如山岳般的沉重疲倦,比沧海更深沉的哀恸悲伤。

  【清禾有天命偏爱,一定会没事的。】

  这十日天道未曾有过一次停歇。

  直到最后一名仙人的神魂也承受不住冥火烤灼烟消云散,神灵的偏执寻找方才暂歇,他在少女曾休憩的软床上浅眠。

  神灵面色素白,语气平静。

  “千年。”

  “我会再等她千年。”

  若上穷碧落下黄泉,仍无法寻到她。

  “那因她苟活的尘世,也没必要再留了。”

  “以死偿卿恩。”祓神露出冰冷的笑意,颇有些讥诮道。

  “这很符合规则。”

  赤霄笑不出来。

  若叫规则知道祓神准备灭世,只怕哪怕烟消云散,也要努力挣扎起来,再大战一场。

  祓神重新略显倦怠地阖眼。

  恍惚间,衾被中少女残留的余温,能安抚他心中难以自控的乖戾杀气。

  就在此时——

  空无一物的胸腔内,忽然重重一跳。

  那里,分明沉寂已久。

  砰。

  而这一声仿佛被重重攫紧心脏,紧紧收缩,接着骤然绽放开的心跳,来自于——

  神灵空濛的眼眸,望向虚空之处。

  万年前,地宫。

  清禾望着枯瘦骸骨隐藏的那颗黯淡心脏。

  少女脸上的笑意逐渐褪去。

  她见过神灵的一切,却从未见过他的心。

  这是,遗失在万年前的心脏。

  最后是被恶孽彻底吞噬,因此不知不觉中便消失了么?

  “这并非你的过错。”

  天道说道。

  清禾嘴唇微动,最后艰涩问道:“是因为我来到此处,它才变成这样的么?”

  “若你未曾出现,它大概会被恶孽吞噬。”

  骸骨神灵平静望向她。

  躯壳如此脆弱,可那份心意,却比世间一切都要坚定。

  “我心悦于你,故而心生妄念,乃是我自省不足。如何能怨你如此……令我喜欢你?”

  祓神从未反省,更从未直接承认过错误。

  但天道却承认自己的不足。

  清禾越发难过起来。

  “我说过,不要用如此难堪的怜悯眼神看我。”天道声线清冷道,空荡双眼注视她,“而我如此自省,以常理而言,你不该觉得愉快出气么?”

  “生气的时候肯定会这么想,但真要说了,我又宁可你从来没说过这些。”

  月亮就该高悬于天上。

  她是想要打碎琉璃,飞翔触碰月亮的人。

  却绝不是月亮坠入污泥,被践踏,故而心生占有满足的卑鄙者。

  明净无邪。

  一时间,天道只能想到这四个字。

  “我会祛除这些恶孽。”天道淡声道,“为你重塑肉身。”

  “你知道如何祛除爱孽?”清禾精准指出问题,“你以前喜欢过别人?”

  天道未曾经历过祓神的险恶处境,并没有及时做出正确反应,只是一时沉默。

  “哈,看来是喜欢过别人,才如此有自信。”清禾摇头,有些失望。

  天道:???

  骸骨神灵闻言,登时发出哗啦哗啦的轻微声响,似乎因为心绪起伏,胸腔那片肋骨快被晃散架。

  “等等,我开玩笑的。”

  忘了她的神灵现在是玻璃神,嘎嘣脆,得小心呵护。

  清禾手连忙抵在天道胸前,帮他稳住肋骨。

  “我只是开玩笑,”她说道,“多来几次你就知道了。我早就不会怀疑你爱我啦。”

  “刚才气氛有点紧张,我活跃一下。”

  “但你既然如此好奇我的真心。”骸骨之手握住她的手腕,引领她穿过肋骨,向那颗黯淡心脏探去,“怎么不自己探查。”

  “嗯?”清禾惊了,试图挣扎,但动作不敢太大,担心把神灵撞散架,“这样不行,哪有人这样的?”

  “我非凡俗。”神灵平静道。

  于是最后,清禾还是被迫碰触到了那颗,爱欲纠缠的心脏。

  冰凉柔软的事物在她掌心下沉眠。

  清禾甚至怀疑,它有没有在跳动。

  沉重的爱孽束缚着它,令理应热烈的心脏变得沉缓迟钝。

  她不敢触碰,生怕令神灵心痛。

  “可以探索。”神灵允许她,“这颗心早已不会传来任何感觉。”

  “不,痛苦还是会传来的,”清禾对天道情况很了解,“只是你自己意识不到。”

  “或许吧。”

  清禾试图挑开恶孽,但她稍微驱散,黑烟般的恶孽就会重新纠缠上去。

  越温柔,恶孽便越嚣张。

  “稍微粗暴些。”天道再次强调。

  清禾也发现了恶孽的诡谲。

  这次她用了些力,奔着帮助神灵心跳而去,谨慎地一捏——

  恶孽老实了不少。

  “这就是爱孽的卑劣难缠。”

  但少女却没有表现出,借此窥探到他心意的厌恶恐惧。

  “原来如此。”

  “但是没关系,对我存在爱欲,不是需要羞耻惭愧的事情。”少女向他微笑,“况且,我也爱你,对你存有占有欲。”

  她轻柔戳了戳那仿佛纹丝不动的心脏。

  “我会帮你的。”

  神灵这才安静下来。

  差点散架的肋骨,也被清禾妥帖地按了回去。

  “你知道么?第一次见你……是第一次吗?对我来说万年后才是第一次,”清禾絮絮叨叨,“我就是不小心把你推散架了,然后被迫一块块帮你拼回去。”

  “之后我要是不在,你也要多晒晒太阳,免得骨质疏松。”

  “嗯。”

  紧紧缠缚心脏的爱欲之孽,此刻似乎稍微松缓了些。

  神灵似乎有些明白了。

  此刻在他心脏涌动的。

  是爱意。

  而非妄念爱欲。

第九十一章 九月病

  最近天道……不,祓神大人喜欢上了看云霞。

  赤霄想到。

  冷淡寂寥的神灵,于天圣山上的老树下打坐。

  有时是冥想镇压恶孽,有时是看云霞。

  可是太阳已经陨落了,云霞自无昔日紫气东来的盛景。

  而在这混沌的世界中,神灵是唯一的光源。他不像辉煌烈日,更像清寂之月,日日夜夜的沉默等待着某道身影。

  其实干什么都行,只要别琢磨把自己拔下来。

  【祓神大人,既然您当真喜欢这棵树,为何不令它枯木发芽呢?】

  随着日月陨落,三界花木无不凋零衰败。

  但祓神若是愿意额外眷顾,自然能够逆转乾坤。

  于枯木下冥想的神灵睁开眼睛。

  “你没有发现么?”

  【什么?】

  “这棵树,何时出现于此的?”

  赤霄望着神灵身旁这棵树,颇有几分不解。

  【它不是一直都在此处么?】但说完,剑灵又为自己的不严谨而羞愧,【是我无能,无法确认确切时候。】

  “但我记得。”

  祓神轻声道:“天圣山顶从无花木,何来这古木一说?”

  【啊?】赤霄震惊。

  “历史与天机,被人篡改了。”神灵眉宇微沉。

  是规则死而不僵,又在琢磨手段么?

  这等手段虽能瞒过赤霄这类剑灵神器,但想欺瞒祓神,却痴心妄想。

  他冷嗤,正欲将那作祟魑魅揪出,神情却陡然微凝。

  因为,在枯木身上,忽然歪歪扭扭,多了道灵气留下的痕迹。

  是半边爱心的轮廓。

  清禾时不时就喜欢向他作发射爱心状。

  祓神面上嫌弃,实则从未忘记这独属两人的暗号。

  飒!

  狂风呼啸着席卷天地,混沌中云雾奔涌,世间一切,皆应神灵此刻的震怒而沸腾。

  可哪怕地崩山摧,神灵面前这哀哀枯木,竟能依然纹丝不动,丝毫未被神灵威压影响。

  因为那灵气刻痕还在继续。

  比古怪爱心更加吸引神灵的,乃是接下来的字迹。

  他仿佛看见,正有少女正在以手作剑指,在木身上歪歪扭扭地书写。

  ——“清禾”。

  祓神抬起手。

  他面前,分明只有虚无。

  名字的最后一笔完成,半边爱心轮廓,完整的包住少女字迹,显而易见。

  这爱心,还有另半边。

  而在字迹完整显现后,便陡然干枯破败起来,若非祓神及时挽留,这字迹便要迅速风化吹干。

  ——这是,来自过去的字迹?!

  清禾医生此时正在为病人天道把脉。

  天道将手展开在她面前,破天荒觉得不自在。

  “既无经脉又无血肉,你如何号脉?”

  “我已经看出来了。”清禾煞有其事道,“你并非爱孽作祟,只是得了九月病。”

  “九月病?”天道无所不知,却从未听说过这个病名。

  “这是一种在九月才会得上的病症,据说罹患此病者,会茶饭不思,忧思过度,对伴侣依赖极重,丧失对日常娱乐的追求。并且需要旁人陪伴,通常并发肌肤渴求症。”

  最初神灵尚且认真倾听,但听到后半截已然了悟。

  “……只是因为如今正当九月,你才现编如此吧。”

  “不是,我认真的。”清禾认真点头,“比如现在,我已经想好第一个疗程如何进行了。”

  天道:“?”

  “当然是需要我的亲亲啦。”

  说着,清禾凑前身,轻盈在神灵骸骨面颊上落下一吻。

  她的姿态如此自然爱怜。

  神灵本体上骇人的黑色恶孽,枯瘦的骸骨,未能让她露出丝毫畏惧厌恶之色。

  “你现在太脆了。”清禾遗憾道,“要不然就该吧唧一声,亲得越响亮,九月病好得越快呢。”

  神灵僵于原地。

  委实说,常人很难从一具骸骨表面看出神色变化。

  但那奋力突破恶孽束缚,竭力收缩跳动的心脏,与哗啦啦作响的骸骨,似乎已然说明一切。

  “哇,心脏跳了!”清禾惊喜地指着骸骨中那颗冰冷心脏,“看来这个治疗方法真有用,让我再来一下。”

  说着,就要上前再啵啵一下。

  结果神灵指骨紧紧抵住她的唇瓣,坚决不许她在向前一步。

  骸骨微微垂首,典型的回避姿态。

  “怎么了嘛?”清禾吧唧啄了指骨一下。

  骸骨神灵登时像是被灼伤般收回手。

  “你做什么?!”他冷声呵斥,“看不见污秽么?你要如何?”

  “我在为我夫君疗伤呀。”清禾指着他肋骨之间,理直气壮道,“心脏刚才又跳了。”

  少女惊喜的语气让他觉得难堪。

  荒芜枯瘦的骸骨难以遮掩一颗真心。

  “你不觉得肮脏么?”天道淡声道。

  “肮脏?”

  “再虔诚的信徒,看到我此刻模样后,也只会称我作【祓】。”

  祓,看似镇邪,但此处之邪何尝说得不是恶孽缠身的神灵?

  清禾立即解释:“我只是叫顺嘴了,没想这么多。”

  “真的,你懂我性格嘛,我不说谎。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听说过你,也知道你为了生灵恶孽缠身,从那时起我就很崇拜你了。只是我那时还没听过【祓】这个字,只觉得很帅很酷。喜欢什么【祓除邪祟,荡尽魑魅】的个性签名。”

  当时她专门拿笔工工整整地在彩纸上写了这句热血口号,然后插在自己笔袋的塑料封皮中。

  “读书考试觉得累的时候,我就看看那句话,想想你,就觉得有动力激情了。”

  说起自己的青春回忆时,人总是不由得啰嗦起来。

  连高三时无数个奋笔疾书的日夜,都因为那份坚持的滤镜而显得浪漫起来。

  有些古怪词汇神灵并未听过,但联系语境,总归能理解。

  “……矫饰之语罢了。”神灵对此无动于衷。

  但清禾望着他,脸上不由得露出自得又满足的微笑,

  “那时候我每天都睡得很晚,桌子前面就是窗户。透过窗户,可以看见树冠间的月亮。”

  “我抬头看月亮,低头会看见你。”

  寂静的夜里,除了明月,是那份【祓除邪祟,荡尽魑魅】的凛然热血为她鼓舞。

  她将生活当做困苦魑魅,想一想神灵的孤高决绝,便觉得有动力起来。

  “我现在每一天都很开心。”少女最终肯定地下了结论。

  “即使穿越万年前,与我为伴?”

  “你本来就是我喜欢的人嘛。”清禾无奈笑起来,“谁会这么心疼自己不爱的人?”

  神灵正要开口,就听少女强调:“我现在连亲你都不敢用力,就怕把你亲散架呢。”

  天道:……

  “我如何有那般脆弱?”

  “这么美丽的神灵大人,总该被呵护些的嘛。”

  清禾越说笑意越深,最后歪着头看天道,长发纷纷滑落。

  “我现在过得可比当时幸福多了。”

  而且,那么多人隔着琉璃,仰望憧憬月亮。

  可月亮,只照耀着她。

  她神气地宣布:“你就是我的月亮。”

  “所以……”

  “快好起来吧。”

  少女亲吻了神灵第三根肋骨。

  心脏所对的位置。

  亲吻治疗的疗效立竿见影。

  于是神灵的九月病,进入了第二个疗程。

  “这个疗程呢,主要是让你有安全……不对,真实感。”

  清禾及时更换了敬畏神灵的用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