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禾摆手,眼睛亮晶晶的:“哎哎哎,别呀。您看能续多少时长?”
祓神目光瞥向那碗还冒着热气的白粥。
“可再续三日两夜。”
清禾试图讨价还价:“您看,能不能——”
神灵空荡麻木的眼睛望着她。
他轻声:“嗯?”
“……行,您说的对!”她能屈能伸。
神灵轻嗤。
清禾:嘲讽人是吧?
她眼珠一转,呵呵笑道:“如果对我的调侃能令您在乏味中感到一丝乐趣,那当然很值得呀。”
话是好话。
她也笑呵呵的。
可祓神无端从中感受到一股……阴阳怪气?
然而蹙眉望去,少女又是单纯无辜的模样。
“快吃吧,粥要是凉了就不好了。”
祓神右手展开,碗勺自然地飞向他的位置,过程未洒下半点米粥。
他握住玉勺,正要品尝,忽然感受到身前那道存在感极强的热烈目光。
原来少女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她解释道:“我在注意观察您的用餐回馈。”
不过实际上,这只是美化的面上说法。
她真的很好奇祓神怎么吃饭。
是要坐在棺材上吃么?
而且他本质是具白骨,粥会漏出来吗?
祓神:……
下一秒——
好奇的清禾被风卷起,丢了出去。
“哎哎哎!”
她不死心地回头向锁灵殿看,但看到的只是虚无。
“干什么啊。”
她有点惋惜,祓神居然小气地不给她看他是怎么吃饭的。
她嘟嘟囔囔:“那等吃完,他怎么把碗给我?我自己来拿么?”
赤霄剑不屑:【天道大人自有办法。】
“那还是我自己来取吧,可以和他多说说话。”
接着,清禾回到住处,给自己盛了碗粥。
嘶——好烫!
但很暖和。
熬至软糯烂的米粒,在唇舌间弥漫出热气腾腾的浓郁醇厚的香味。胃部仿佛有团暖融融的小太阳,将温度释放至四肢百骸,令她冻僵的气血重新活络过来。
氤氲的白气中,清禾不由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她父母早亡,经济条件不好,只能买得起特价米,口感远远比不上眼前的香米。
她有自信,这绝对是祓神万年中吃过最暖心的饭。
清禾幸福地吃着,定下了下午的工作目标。
——去找柴火。
如今献食的路子被证明可行,那她便需要更加稳定地产出方式。
今天生火全靠她找来一扇紫檀木屏风,然后在赤霄剑指引下,选择危险性没那么强的法器剁木取火——结果那屏风居然有灵性,奋起反抗!
最后她好不容易才制服屏风,过程十分惊悚凶险。
【那你得到地宫外去找木头。】
“我能出去?”
【只要天道大人没有明令限制,那你就能出去,走多远都可以。】
她问道:“地宫外危险么?”
她刚穿越过来时,什么都还没做,便被邪修抓捕折磨。
【你以为你和天道大人定下的庇护契约算什么?】
上古时代,曾有滔天洪水席卷天地,以至于生灵涂炭。
天道拒绝了人族以活祭换取庇佑的祈求,回应:上天有好生之德。
他不求任何祭品,而与人族定下了庇护契约。
在那场生灵涂炭的大灾中,神灵将自己的血肉施舍于大地,平息了大洪水。
自此万万年,世间再无地鸣洪水。
他实现了自己“好生之德”的承诺。
只是渡人者,不可自渡。
无私的善良,往往也不会被人珍视。
下午。
清禾顺着赤霄剑指引,在漫长冰冷的白玉长廊前行。
这条长廊是地宫的两条主干道之一,南北贯穿地宫,以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块白玉石铺就,上面雕刻着流云纹,以及天道当年镇压世间妖邪的故事。
走过长街,恍然置身上古时代。
那时的天道仍是三界共主,悲悯地注视人间。
他应凡人的祈求,平山海,斩妖邪,令人族得以繁衍生息。
但都已物是人非,过眼云烟。
道路漫长,清禾没有灵力,走到微微出汗,才走到地宫南门。
厚重的冰石之门隔绝内外,分明是下午,却漆黑阴沉与地宫深处无异,全靠两侧夜明珠照明。
外界,如今是何模样?
清禾期待地打开机关——
春日灿烂的阳光穿过树冠叶隙,在地面上洒下灿烂碎金。苍翠草叶在风中轻轻摇曳,看起来生机无限。
她呆呆站在原地,什么也不做,只是闭着眼睛晒太阳,直到感觉骨子里的阴寒潮湿都晒干了,方长舒口气。
这才是生活啊。
她砍了会儿柴,说要坐在树下喝水休息会儿。
但赤霄剑怀疑她在偷懒。
小男孩催促:【怎么还不砍柴,早点干完早点回去。】
天道虽然没有限制她的自由,但剑灵已经将她视为地宫一员,警觉意识很强。
清禾还真是在摸鱼。
这会儿没有生死危机逼迫,被阳光一晒,她骨头都酥了,摸鱼有错吗?
为什么要刁难一个十八岁的普通大学生砍柴?
但她嘴上肯定不能这么说。
清禾轻嗤:“不懂了吧?我在把握机会,为祓神大人进行心理治疗。”
赤霄剑:【?】
每个字他都知道,可连起来怎么就这么古怪。
“总是呆在密闭黑暗环境,神会坏掉的。”
清禾道:“而且多晒太阳能增强骨头钙质,有好处。”
赤霄剑迷惑:【钙质?】
清禾严肃道:“我那时候不小心推了一下,结果祓神大人骨架就散了,是么?”
【是。】
剑灵不自觉被她带着节奏走。
“这就是因为地下呆太久,需要晒太阳。”清禾总结。
赤霄将信将疑:【真的吗?】
“有些话对你来说可能有些难懂,不过你只要知道,晒太阳能让骨头变结实就好了。”
说着,她取出祓神指骨。
祓神将指骨暂时予她镇压诅咒,她便随身带着了。
她将祓神指骨放于叠好的丝帕上,托在自己掌中,最大程度的接受阳光。
给祓神手指晒晒太阳,对方本体应该能有所感应吧?
她装模作样地对指骨说道:“上次我感觉您的手很冰,您现在还冷吗?”
她发现,无论自己说什么,她神识深处的存在,都冰冷寂静,无法触碰。
祓神似乎隔绝了与她的联系。
那做做样子就行了。
【你当真在为天道大人治疗?】
清禾说道:“那你可以问祓神大人嘛,晒太阳舒服么?”
赤霄剑当然不敢问祓神。
于是他将信将疑地看着清禾坐在树下舒舒服服晒太阳,时不时对指骨念叨几句。
阳光很温暖。
草叶摸起来有种毛绒绒的感觉。
爽!
敷衍地念叨几句,便能换得悠闲的晒太阳时间,清禾觉得很值。
可就在清禾说到,祓神是玻璃骨头,需要增强骨质时,她耳边忽然响起冷淡的声音。
“莫要再以凡人琐事叨扰我。”
……哦豁。
清禾惊了:“你一直在听啊?”
“以为我听不见,便放肆妄言么?”
清禾立即否认:“我哪有?您看这阳光多温暖!再看这花!看这草,看这——”
祓神简洁地淡声道:“我正在看你。”
清禾猝不及防:“……诶?”
神灵声音清冷典雅,音色质感有种独特的冰冷温柔,以至于这话乍听起来有点暧昧。
但委实说,考虑到对方性格,这话其实更类似死亡威胁。
“您——咦?”清禾视线被前方来者吸引了。
她目光尽头忽然出现四名修士。
柳家人带给清禾的痛苦恐惧刻骨铭心。
因此她一眼便认出来,这四人是昨天主持献祭仪式,夺取她性命的邪修之一。
而那四人看见她的瞬间,便露出了十分不妙的凶残神情。
干嘛干嘛干嘛?!
笼罩清禾的轻松气氛瞬间被冲散。
她手脚冰凉,再度回忆起昨日的痛苦绝望。
她下意识转身,向地宫方向奔逃。
而那四名邪修也看见了她。
清禾仍穿着柳家献祭她时那身丧服,初看清她身形,那四名邪修稍显愕然,目光惊疑。
“我看错了么?那女人怎还没死!”
这祭品分明被钉死在棺椁中,众人所见,此刻怎能活生生出现在此处?
其中一人脱口道:“莫非,她真与那枯骨……”
话没说完,四名邪修齐齐皱眉。
人类女子与祓神遗骸交.合的场面,便是邪修也认为过于淫.猥恶心。
“莫说别的,先把她抓回来。”
为首者冷酷说道:“她或许知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何事。”
他们并没有着急追逐,众人皆知,那祭品不过凡俗女子,如何逃得出修士掌心?
直到那少女身影消失于林间半晌,四名邪修方才讨论出章程,从容前去捉她。
不过除了柳三,其他三人都明显落后一步,并不上心。
柳三乃是四名堂兄弟中最为年少者,修为也最低,这等简单粗糙活,理应由他做。
他沉着脸冲入树林深处,满腔不情愿的躁意。
发觉身后来了追杀者,清禾吓得又出冷汗,结果情急之中,她却忽然想起来——自己才与祓神定下庇护契约。
她现在是有后台的人,到底在怕什么?
那还跑什么。
弄死他!
于是她硬生生刹住。
是要求饶么?
柳三露出狰狞笑容。
他决定抓住那女孩后,先折掉对方双腿。
他脑补着对方惨状,心中总算生出些快意。
柳三走向清禾,狞笑道:“还跑么?”
他刻意放缓脚步走近,想要欣赏那张甜美面庞上的恐惧。
“左右与神灵交合,孕育神胎也不需要用腿。这么想跑,腿便不要了吧?”
但令他失望的是,少女脸上并没有露出他所期待的恐惧,反而颇为古怪。
“我接下来要说一件事。”
柳三挑眉:“嗯?”
“你不要害怕。”
柳三笑了:“哈?”
“你要是伤害我,会死的。”她好心建议,“现在跑还来得及。”
“你?”柳三嗤笑。
柳三左手比剑指向清禾双腿,轻轻扬起——
清禾及时闭上眼睛。
她感到几滴温热血液溅到自己面庞上。
下一瞬。
柳三发出剧痛地哀嚎:“啊啊啊啊!!!!!我的手!!!我的手!!!”
清禾睁眼,发现对方指向她的右手,竟然被齐齐斩断。
“害。”
“都说了,别和我动手嘛。”
与此同时——
“好吵。”
祓神冷淡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
哗啦。
那是人体化作血雾炸开的奇异声音。
柳三终于陷入了永远的安静。
清禾看见,那片地面上的草叶,因承受骤然洒落的大片血水,而重重弯下身体。
饶是如此,那些花草仍然违背了重力,拼命向她这边生长盛放,仿佛要榨尽自己的生命力,只为得到她身旁这位存在的一眼垂怜。
她微微仰头,望向身旁的男人。
黑色长发的神灵苍白而俊美,黑金外袍披散,其上日月山川云纹在阳光下恍若流动,散发着灿烂辉煌的光芒。
神灵实现了他的承诺。
在这五天内,清禾会得到他的绝对庇佑。
神灵随手处理了柳三,此刻微微皱眉,有些陌生地注视着阳光,
他赤足站在柔软草地上,气息冷淡而沉静。
赤霄剑望见这一幕,心中大震。
天道大人有多久未曾离开那他为自己划下的牢狱了?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或许清禾晒太阳的邀请,不是妄想。
就这样慢慢引导天道大人,重新对外界燃起兴趣吧!
在赤霄剑焦急期待的注视下,少女忐忑开口。
“您看,这来都来了……”
赤霄剑大喜,对,就用这个开头!
“不然干脆把剩下那三个人渣也干掉吧?”
赤霄剑:???
第七章 不敬神灵
祓神冷冽的眉眼望向她。
“此时不担忧我沾染孽障了。”
清禾从中听出了股淡淡反讽意味。
祓神似是被她一些小习惯影响,偶尔这样毒舌,显得生动多了。
她目光从柳三尸体上转开,答道:“他们恶贯满盈,该杀。”
少女的态度与回答均无可挑剔。
然而祓神并未感到愉悦。
那黑沉沉的眼睛望着她,略显阴郁地拧眉。
祓神道:“你在说谎。”
少女似乎颇感莫名,纳闷道:“嗯?”
神灵突兀笑了一声。
他与清禾共感。
虽然少女表现得十分自然,表面几乎看不出异常,但刚才她内心瞬间激起的情绪是无法隐瞒的。
“恐惧。”
“震惊。”
“慌乱。”
他不紧不慢地,将少女方才心中闪过的情绪逐一道出。
祓神歪歪头,平静总结道:“你刚才觉得我很残暴。”
她立即否认:“怎么可能。”
任何看过原作的人,都不会忍心对祓神用上这样恶劣的贬义词。
他一切冷酷残忍的行径,无不是被凡人亲手塑造,被修士逼迫造成。
祓神询问:“你觉得那个邪修不该死?”
“当然不是。”
刚才只是场景过于血腥刺激,手法又不人道,让她有点被吓到。
这完全不能改变,她认为柳三恶贯满盈,怎么死都纯属活该的想法。
祓神轻嗤:“心口不一。”
清禾颇为头疼,其实她知道问题在哪。
祓神的想法在和其他人类相关时,很容易走向偏激。
于是,太阳也不晒了。
景也不赏了。
因为尊敬的祓神大人又双叒叕犯病,开始别扭了。
考虑到对方经历,这种想法苗头可以理解。
清禾觉得自己很像在哄偏执的恋人。
她耐心解释:“世界不是非黑即白。我觉得有更好处刑手段,不代表我觉得这个人无罪。”
祓神一针见血地点评:“虚伪。”
那双深渊般黑黢黢的眼睛里,没有半分光亮。
若说刚才反讽她时,神灵还有些生动。此刻的他,便又被厚重的孤寂,与隽永的愤怒所笼罩。
他面无表情地望着清禾。
清禾不想激化矛盾:“不提这种烂人啦,既然来都来了,我们——”
下一瞬,祓神的身影仿佛被橡皮擦过,身形线条逐渐淡去,消失在她面前。
……哎呀。
真的生气了。
赤霄恼怒道:【你在想什么?天道大人可是为了救你才出手的!换做其他凡人,你以为他会多看一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