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生细细思量静王的意思,竟果然是对自己有几分牵念的。大抵是因为昔日见了,留了心,如今又加上王妃没了,冯渊遇难,静王心底,便有了那份念想。

静王话语中的意思,是叫莲生顺天知命,从了“天意”,实则是从他之意,莲生回答的那字字句句,却是一片的婉拒之意了。别人不知,静王自然是听得出的。

莲生想了一会,只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福是祸,倘若得罪了静王,不但自己不保,连冯渊也是难救了的。这其中的拿捏分寸,却是极其微妙。对静王这种权高位重之人,直接将事说破,未免会叫他恼羞成怒,然而不敢回话,却又等同默许。莲生同静王对答了那一番,如今只觉得后怕,也不知道他心底到底是觉得怎样。

莲生忽地想到先前为了蒋玉菡来向王妃求情之时,所说的“割肉饲鹰”,另就是昨晚上梦见北静王妃的那个梦,如今同静王见了这一面,互探了虚实之后,才明白,原来这所谓的“报应就在眼前”,却是说的自己!只没想到,先前相救蒋玉菡,竟会引出这宗大麻烦。然而莲生心想,倘若再度回头,叫自己选择,她却还是会选择做相同之事。就算到如今,她也并没什么悔恨,倘若要他们夫妻两个自保,却看蒋玉菡受罪,他们却是绝对不会安心,也不是冯渊同莲生的性子。

正如王妃所说: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莲生想一会,乏一会,却总是睡不安稳,一刻想到冯渊不知如何,夫妻们分隔两处,自然不免各自凄惶,一会想到北静王,自己同他不过见了三面,只觉得这人个性深沉,不可捉摸,恐怕还有什么后着会出,实在叫人担心。一会又想北静王妃,为何她当初会给自己这串珠子,难道早知道日后会有这么一场?只是,她是个慈祥宁静的人,总不会害自己的,是否是有别的用意?……莲生想来想去,半梦半醒,不知不觉一夜已过。

第二日莲生早早醒了,只觉得浑身疲乏不已,却只因知道这是在北静王府,只好尽力爬了起来,丫鬟们便进来伺候,洗手的时候,翠鸣忽地惊叫一声,说道:“冯奶奶,你这手怎地肿了?”莲生一惊,低头去看,果然见自己的手忽然肿了许多,连同手腕都是,那玉串子更是紧紧地缠在上面,弄得腕子上隐隐地发红,好似枷锁相似。

莲生看了一会,也不知道为何,便说道:“想是昨夜睡得不慎,无妨,歇一阵子就好了。”

过了片刻,莲生又问道:“今日王爷想必更为忙碌罢?”翠鸣说道:“是了,今日依旧有许多人来,王爷一大早便起身了。”莲生说道:“翠鸣姐姐,我现在想回家去,可使得跟王爷说一声么?”翠鸣说道:“冯奶奶急什么,横竖吃了早饭再去。外头人多着呢。这个功夫出去,走也走不动的。”

当下出外,传了早饭进来,莲生虽然不爱吃,到底是许久没有进食,身子受不了,她也知道这样不对头,生怕出事,就忍着,勉强吃了几口白粥,就已够了。翠鸣从旁伺候着,见状说道:“冯奶奶怎地吃这么点儿?”莲生说道:“最近吃什么都吃不下,胸口闷闷的。”翠鸣便命人将东西都撤下去,又奉了茶上来,莲生小喝了一口,差点就忍不住要吐,急忙又叫人拿下去了,只是头晕,忍了一会,到底又吐了。

莲生捂着胸口,靠在床边上,还逞强想回家去。不料方才试着起身走了一步,只觉得天晕地转,幸亏被丫鬟们及时扶住。便又坐在床上定神。过了片刻,只听得外面脚步声响,静静悄悄,周围也没别的声儿,莲生只以为是哪个丫鬟来去,便也未曾睁眼,不料过了片刻,却觉得那人到了自己身边,却不做声,莲生觉得古怪,便略睁开眼睛,一看之下,顿时慌了,急忙起身,不料眼前一花,更是站不住,那人伸手,便将莲生半抱着扶住。

莲生一惊之下,便想将他推开,怎奈手上丝毫力气都没,胸口又难受,只小声叫道:“王爷!”

原来这来人,果然是北静王!且说北静王将莲生抱住,本是无意相助。不料抱住人之后,便有一种不想放手之意。怀中之人娇小柔软,身上隐隐带一股淡淡香气,似曾相识。北静王略一闭眸,回想起当日在走廊中同她相见,那时雪花点点,当空飘落,他仰头看雪,略微低眉之时,便看到她。

迎风楚楚,被素雪一衬,人淡如菊,十分出尘,那眉间一抹胭脂记却格外醒目,朦胧之中,给他一种错觉,这人似是翩然从九天而落,这胭脂记,便是上天惩罚,只有如此,才能将她定在人世间,不叫她飘然离去。

他这一生,只对一个女子动过心意。这一遭为别人动心,却是首次。

莲生叫道:“王爷。”心怦怦乱跳,北静王低头,嗅着她身上宁静香气,说道:“别出声。”莲生慌得很,不知如何是好,幸亏他只是抱着,不曾有其他举动。北静王低头埋首在莲生怀中,一手抱着她,一手便摸上她的手腕,握住了那串珠子,轻轻抚摸。

莲生动也不敢动,北静王转身坐在床边上,便将莲生抱上他的双膝,这才略放开她,打量她的面容。莲生垂着眸子,不敢同他正视,然而想动,却也不能够。北静王看了许久,终于说道:“如今你要如何躲避?”莲生睫毛一抖,终于说道:“王爷……王爷是尊贵之人,何必如此。”北静王说道:“尊贵又如何,本王也不过是凡尘之人。”莲生说道:“民妇也是,民妇同夫君两个,也是区区凡俗中人,只想过些平淡无波的日子,王爷虽然是凡尘中人,却也能左右民妇夫妇的生死。”

北静王眼眸一动,说道:“本王明白,……你说冯渊,倘若本王不救他,他就必死无疑。然而你又能如何?你是个聪明的,知道该怎样才是最好。”莲生闭了闭双眼,此刻反而镇定下来,慢慢抬起眼睛,望着北静王,说道:“民妇并无王爷想象中聪明,却只是个一心的人罢了,倘若他有个三长两短,那么,民妇势必要追随他而去。”北静王望着她,说道:“何必如此?本王并不想要叫你们夫妻分开,只要你……”莲生忽地说道:“王爷为何要对我如此?”

北静王怔了怔,说道:“本王心爱你。”莲生说道:“王爷怕不是。王爷只是因为王妃一时离世,伤心过度所致,然而王爷,民妇……永远也不能替代王妃。”北静王说道:“谁说是如此的,我只是爱你一时,你就从我一时,如何?”莲生说道:“王爷爱我一时,却会毁我一世。”北静王手上用力,握的莲生的手腕一阵剧痛。北静王说道:“本王不管那么许多。”

莲生垂泪,说道:“王爷,你可知当初王妃送我这串珠子,是何意?”北静王沉默片刻,说道:“这珠子,是本王当初所送,她向来心爱,她那个人性情冷淡,对谁也不肯假以颜色,却独对你钟情,她之所爱,便也是本王所爱,本王这串珠子如今在你手上,这岂不正是你我的缘分。”

莲生说道:“王爷若是如此想,便将王妃当作何人?”北静王说道:“你这话何意?”莲生说道:“王爷心爱王妃,这世间最懂王爷心意的,也莫过于王妃……当初王妃初见我便送我珠子,并非无意,却也并非是王爷所想一般。”北静王问道:“你想说什么?”莲生说道:“这珠子是王爷所送,王妃爱如体己,片刻不离身,是以这珠子就如同王妃一般,如今王妃离世,这珠子却还在我手上,王爷你尚不明白王妃送珠子给我的用意么?”北静王望着莲生,一时不语。莲生说道:“王爷,你手握着这珠子,此刻宛如王妃在侧,历历看着一般,——王爷你何忍对我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