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身之时,打量着男人的脚,怔了怔后,抬手比量了一番,便将放在桌上的针线盒搬过来,取了剪刀咯吱咯吱铰了一个样子。

宝嫃把样子铰好,看看男人一动不动的模样,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于是便把针线盒放回桌上,将油灯吹灭了。

宝嫃蹑手蹑脚地回到炕边上,摸黑将鞋子脱了,外衣也脱下来放在一边,才摸索着爬上炕。

她的眼睛适应了黑暗,看到男人仍旧一动不动地背对着自己躺着。

宝嫃一时有些心跳,黑暗里看了男人一会儿,才慢慢地蹭到他身边,从后将他悄悄地抱住。

“珏哥……”虽然有些困意,心里却是安稳而甜蜜的,宝嫃将脸贴在男人结实的背上,喃喃道,“珏哥,幸好你回来了,我心里真高兴,早先我听他们说过很多打仗的消息……我知道,那是很可怕的,会死好多人,隔壁村也有些人回来,有好些缺胳膊断腿的,还有人脾气也都全变了,像变了个人……珏哥,我知道你一定也受了很多苦,一定很难受吧,可是老天爷保佑,你终于好好地回来了,只要回来了就好,珏哥……以后就好好地过日子好么……我们会过的很好、很好的,珏哥,你说是吗?”

她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喃喃地无声了,是困倦地睡着了。

而就在宝嫃睡着之后,那原本似睡着了的男人却睁开了眼睛,双眸垂下,隐约望见勾住自己腰间的小手,他的喉头一动,心中有个声音静静地响起:好好地过日子?会过的很好?

像是安静俗世里的寻常夫妇一样,可是……他是不是也有这个权利?

他只要一闭眼,就会看到无数身着铠甲的士兵,手持长刀扑面而来,金戈铁马,喊声震天,惨叫连连中,旌旗招展,狼烟四起,断肢残骸,血流成河……他忘不了,又怎能忘。

满身血腥,渗透到骨子里,牢牢粘着,是不管用多少水、怎么洗也洗不掉的。

呼吸有些急促,浑身冰凉,像是在寒冬里,忍不住阵阵发颤。

如此过了半个多时辰,男人始终调息着,那股寒意却始终挥之不去,男人深吸几口气,四肢却都有些僵硬,茫然无措之中,忽地嗅到一股淡淡地馨香,冲破那铺天盖地的血腥之气。

男人的手动了动,蓦地摸到腰间柔软的小手,像是冰天雪地里握到一块儿炭一样,他又怕又忙不迭地将她握在手掌心里。

心神逐渐稳定下来,身后那个紧紧贴着自己的小小身子,虽如此柔软娇弱,却带着一丝令人渴慕之极的暖。

男人一个翻身,便将宝嫃紧紧地拥入怀中。

怀中的小女人毫无知觉,睡梦中呢喃不清地说了句什么,身子稍微动弹了下,竟向着他的怀里凑了凑。

男人垂眸看着怀中的宝嫃,喉头一动,咽下口唾沫,幽冷的双眸燃起暗冶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总感觉宝嫃宝嫃“领养”了一只太过威猛的奇怪动物……想象宝嫃宝嫃给梳头那副场景,捧腹XDD其实明明很正经很温馨啊。。。

08、解甲:鬓丝生几缕

怀中之人娇小柔弱,抱起来温香暖玉,格外受用,她缩在他的怀里,瑟瑟地似在抖动,发丝蹭在他的胸前,带着清新的淡香,撩拨着他的心神。

男人的身体逐渐发热,正在微微地意乱神迷之际,却听宝嫃呢喃小声唤道:“珏哥……”

骤然听了这声,男人怔了怔,忽然间清醒过来,心中大惊:“我在……做什么!”望着缩在怀中的宝嫃,瞬间又羞又恼。

他急忙松开宝嫃,便欲起身,不料身子刚一动,便察觉那双柔软的小手竟握着他胸口衣襟,被他这样猛地一动,引得她蓦地惊醒过来。

“珏哥?!”宝嫃大叫一声,一骨碌爬起来,呆呆地跪在炕上。

忽然之间看到面前的男人,顿时反应过来,扑过来将他抱住,“珏哥!吓死我啦,我……我刚才做梦,梦见你回来了只不过是我做梦而已……珏哥!”

此刻已经夜深,她不敢高声,怕惊醒了公婆,压抑的低声,带着颤意,显然是惊怕之极。

男人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却不做声,双眸重新恢复了最初的暗冷之色。

“珏哥,你怎么忽然……起了?”宝嫃反应过来,呆呆地跟着起身,仰头看着男人。

窗外雨声渐渐小了,变作淅淅沥沥地声响,黑暗中,四目相对,男人忽然说道:“我不是。”

“啊?”宝嫃只觉得这句话没头没脑地。

“我不是……你的……”男人冷着声,转过头去,“你认错人了。”

他自暴自弃般地说了这句,猛地将宝嫃推开,身子一动,动作竟极为矫健,自黑暗里便跃下了炕。

雨里也好,湿冷流水的地面也好,总比违心留在这温柔乡里好。

“珏哥!”宝嫃好似五雷轰顶,叫了声后,急急忙忙跟着下炕,黑灯瞎火里她又焦急,竟绊了一跤,身子往前跌去。

男人狠了狠心,并没有去照料她,宝嫃跌在地上,闷哼一声,忍着痛扑过来:“珏哥,你在说什么!”

男人深吸一口气,声音极为清冷,毫无感情地说:“你听得很清楚,你认错人了,我并非是你的……”

身子猛地被抱住,后半句话便噎在了嘴里。

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寂静的沉默里头,只有外头的雨声淅沥,格外清晰。

良久,男人听到身后的宝嫃说道:“珏哥,你一定是太累了,……做、做了噩梦,我们先歇息好吗?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股宁静的气息。

男人肩头一沉,有些茫然,身体的疲倦好像都被这声音唤醒了,渴望着好生歇息。

宝嫃摸索着,找到他的手:“珏哥……”她的声音,娇娇嫩嫩地,到底带着一丝惶恐。

男人默默地望着暗影里的她,她的手握着他的大手,人就站在他的跟前。

他面前曾站过多少不可一世、无坚可催的强敌,但都被他一一荡平击溃,可是面对她……

宝嫃用微小的力气推着他,他就情不自禁地步步后退,她双手环着他的腰,他懵懂间,只觉得身后一撞,已经无路可退,身不由己地便坐到炕上。

宝嫃靠着他也爬上炕,将他抱着搂入怀里,躺了下去。

他像是中了一种叫做温柔的蛊,被她摆弄着,眼睛跟鼻子都极酸。

而她的小手搂着他,摸摸他的脸,他的头发:“珏哥,不用再打仗啦,你睡吧……”

她只说了这一句,男人本睁着眼睛望着黑暗处,长睫抖了一抖,才缓缓地合了双眸。

次日,男人醒来之时,望见面前是宝嫃的小脸儿,两只眼睛黑白分明,定定地正瞧着自己。

男人愣了愣,左右看了看,望见屋内简陋朴素的摆设,有些斑驳的墙皮,素花布有些旧的被褥……

他一怔之间,似才记起自己身在何处,他看一眼宝嫃,心中响起一声无奈地叹息。

男人淡淡地问:“你在看什么?”

宝嫃歪着头看他:“珏哥真好看,睡着的样子也更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