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皇上却是并不应承,反而是含笑的眸子望向了萧杏花的方向。
萧杏花微怔,开始以为他是看自己,觉得莫名,后来猛地意识到,他是看自己身后的佩珩。
佩珩垂着眼,不曾言语,只作没有看到。
其实皇上自进了屋后,便早看了佩珩好几眼。
他上次见她,还是在那破败的小酒坊里,看着她一身卖酒女的打扮,如今数月不见,她衣着清雅,面容清丽,微微垂眼,站在她母亲身后,仿佛根本没看到自己似的。
有些失落地收回眼,不过面上笑容却未曾变过:“母后,如今为了博野王谋逆并北狄犯我大昭,干戈大动,国库空虚,正是大昭百业待兴之际,儿臣真好为了一己之私,便开始招采纳女,这个总是要过两年再行考虑。”
这话说得皇太后顿时不高兴了。
她能高兴吗?
一个儿子进了皇陵,连带的皇孙们如今也一个个成了落汤鸡,唯独这个儿子可以指望了,谁知道这个儿子竟然根本不想娶妻,更不想给他开枝散叶。
“这意思是,你要一个人在这偌大皇宫里,当一个孤家寡人?”
“这不是还有母后陪着儿臣吗?”
“少来贫嘴!”太后娘娘也顾不得有外人在:“哀家不管,哀家要你今年过年前,必须立一个皇后,至于其他,可暂且置后,但总拖不过这一两年去!”
第117章
众人见太后娘娘训起了新帝,作为臣妇,自然不好插嘴,便只是去劝慰太后娘娘道:“实在是以前皇上并不在燕京城里,自然挑不到好的。如今既大势已定,燕京城里好姑娘多得是,不愁挑不出到合心如意的。只是立后,这是大事,总不能今日说要找皇后,明日便能蹦出一个。”
这话说得大家倒是笑了,太后娘娘也就不训这位新帝了,反而说起了家常。新帝陪着坐了一会儿聊表孝心,也就告辞出去了,众人连忙拜送。
等他走了,大家才松了口气。
这位昔日涵阳王,虽总是温和含笑,可是如今当了帝王,却别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仪,让人不敢小觑的,是以众人在他面前,便生出许多不自在。
说话间不知道怎么说起九公主来,太后娘娘显然是十分满足:“她倒是个乖巧的,年纪轻轻的,也不爱什么花哨物,只一心陪着哀家这老人家,也难为她了。”
众人自然奉承道:“这是太后娘娘慈爱,九公主小小年纪便知道孝顺。”
太后娘娘自然高兴,说笑间,因还没有到午宴之时,便说众人陪着她玩叶子牌,佩珩和九公主都不玩的,便在旁边看着。
如此玩了了一圈,太后娘娘看着两个小姑娘不落忍:“你们年纪小,看着我们玩这些,也是无趣,两个人作伴去外面逛逛,也好透透气。”
九公主欣然应允,佩珩也没说什么,于是两个姑娘便走出去寝殿外。
外面长廊旁也种了许多花草,又挂着几只鹦鹉画眉,见她们出来,叽叽喳喳的,看着格外有趣。
九公主到底年纪小,上前去逗那鹦鹉:“快说,萧姑娘来了,九公主来了。”
那鹦鹉也用它尖细的鸟语快速道:“快说,萧姑娘来了,九公主来了。”
九公主咯咯咯笑起来,一旁的佩珩也不由得笑了。
于是这两个人又胡乱说了许多话,让这鹦鹉学舌。
到了后来,九公主道:“皇上驾到!”
那鹦鹉也跟着学舌:“皇上驾到!”
因鹦鹉的声音本有些尖细,倒是和太监的声音略有些相似,如今学这句“皇上驾到”可真是惟妙惟肖,这下子不但九公主,就连佩珩都笑出来眼泪。
“可真真是有趣儿!”
“赶明儿我家里也养一只,去逗我弟弟和侄子玩儿。”
佩珩想着,两个小家伙定然会喜欢的吧。
谁知道这话音刚落,便听得一个声音道:“御花园的青苑里颇养了几只鹦鹉的,萧姑娘尽可挑喜欢的带回去。”
这是一个男声,九公主和佩珩都是吓了一跳,连忙回身一看,这才发现,竟然是皇上过来了。
于是两个人都忙跪下:“参见皇上,皇上赎罪。”
刘凝温和地望着地上跪着的佩珩,挑了挑眉:“九公主和萧姑娘请平身。”
待到九公主和佩珩起来,他含笑望着佩珩:“为什么要说皇上赎罪?”
佩珩无奈,低着头道:“刚才臣女和九公主只专心看着鹦鹉,竟然不曾看到皇上过来了。”
实在是不知道,这人无声无息,什么时候出现的,怎么身后的太监也不知道出个声响?还有自己身边陪着的宫女,也是一声不吭?
刘凝听着这个话,倒是笑了:“刚刚你们不是说了,皇上驾到吗?”
这下子佩珩和九公主都分外尴尬,面面相觑间,不由得脸红耳赤。
难道说,在她们让鹦鹉学舌的时候,皇上恰好过来了?
刘凝见佩珩低垂着头,齐整的刘海被廊外的阳光熏染得仿佛透着光亮,刘海下只见细密修长的睫毛。
因她低着头的缘故,再往下,只能看到挺翘可人的小鼻子,还要那微微抿着的小唇儿。
他想起之前在寝殿内,她是自始至终没有看自己一眼的。
后来离开,心里是颇为失落的,兀自停在外面廊檐旁好久,最后终究不甘心。
毕竟他如今是帝王,她却是臣将家中娇养的姑娘,想见一面,比登天还难。他也是盼了两日,才盼得今日见她一面。
如今抱着一丝希望回来,路上想了许多借口,想着该如何对母后说自己去而复返,又该如何设法和她好歹说句话。
不曾想,她恰好就和九公主一起站在长廊下逗着鹦鹉。
九公主这个人虽然年纪小,不过倒是机灵得很,瞧瞧佩珩,再看看自己这皇叔叔,多少明白过来。
她如今身份不尴不尬的,能混到了太后娘娘身边受宠,自然是有许多心思。当下便故意道:“哎呦,我想起来,刚才皇奶奶说,让我给她去捶背的,我怎么忘记了。”
扔了个蹩脚的借口后,她就对佩珩道;“萧姑娘,你先陪着皇上说话儿,我先进去和皇奶奶知会一声。
说着她也没待刘凝同意,自个儿跑回寝殿去了。
一时长廊下,只剩下了皇上佩珩,并许多低头仿若不存在的宫女太监。
“萧姑娘……”
刘凝发出低哑的声音,凝视着佩珩,半响才说出这么一句。
其实他并不是个不善言辞的人。
作为新帝登基,他发现这段时日,朝政混乱,奏折积压,国库空虚,下面官员营私舞弊之风日盛,面对他那位让人无奈的皇兄留下的烂摊子,太多事要做,可以称得上百业待兴。
不过他并没有什么畏惧的,做到了这个位置上,先是收拢百官之心,接着安抚百姓。再设法凑齐了粮草,押送边关,这些他都有条不紊地处置着。
只是如今,在排除了万千障碍后,他站在她面前,终于不用担心自己的身份会为她带来不好,也不必想着自己会连累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对她说句话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当我的皇后,可好?
这样吗,会不会太过直接,她会不会生气?
还是说,她依旧记挂着昔日的霍行远?他并没有同意让宝仪公主与霍行远和离,是出于大局考虑,也是为了一点私心。
此时的刘凝,在登上帝位,坐上了天底下最尊贵的这把龙椅后,面对着心底的渴望,这个近在眼前的萧佩珩,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张口了。
最后还是佩珩,微微抬起头,凝了他一眼,低声道:“皇上?”
这是一个陌生尊贵的称呼,如今她张口间,却是唤他。
“萧姑娘,我——”
相比之下,佩珩倒是比刘凝要来得镇静一下了。
在最初的慌乱后,她已经理清了思路。
他想如何,自己又想如何?
将自己的心思瞒了母亲,自己想要什么?
“皇上,臣女有些话,一直想和皇上说,只是苦于并没有机会罢了。如今皇上得登大宝,身份再和以前不同,这些话,更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萧姑娘,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就是,虽说我如今身份和以前不同,可是你大可不必有任何忌讳。”
他言辞颇为恳切,言语间倒仿佛要把自己心掏出来一般。
佩珩望了眼旁边的宫女太监。
刘凝马上知晓她的意思,抬手。
一时周围太监宫女都低着头无声退下,廊檐下只剩下了刘凝和佩珩二人。
“当初臣女去那茶楼,巧遇了皇上,如若不是皇上帮着臣女,怕是后果不堪设想。臣女想着,心中自是许多感激。只是后来,被臣女父亲看到,倒是凭空生了误会,父亲当初打了皇上,对皇上不敬,臣女想想,心中万分歉疚。”
“这个没什么。”刘凝忙道:“只是区区小事罢了,我何曾在意这些。再说当日镇国侯也是一时误会,根本不值得你一直记挂。”
佩珩听了,稍稍放心。
刘凝火热的眸子盯着佩珩:“说起来,我倒是要谢你,若不是你帮我送那玉佩,我……我其实当时便想着,到底是兄弟一场,我干脆成全了他。”
当时的刘凝,不是说没有反抗他这个皇兄的能力,而是不想同室操戈,反而让母后从中为难。
可是见了前来雪中送炭的佩珩,再看到那块玉佩,他终于明白,自己一让再让,换来的只是一无所有。
佩珩感觉到他眼中的炙热,倒是没了之前的镇静,心中涌起许多羞涩和慌乱来。说到底是没出嫁的女儿家,面对着一个男子那种直白的目光,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应对。
一时别过脸去,咬咬唇,羞得脸上发烫,呼吸也发紧。
刘凝见佩珩面上泛起红晕,使得那原本精致的面庞仿若开了一朵动人桃花,不免越发有些动情,原本怎么也说不出的话,也顺畅起来:
“佩珩……母后一直逼着我娶亲,只是我自己不喜罢了,便也没有理会。我和皇兄性子不同,若是自己不喜的,便是不喜,断断没有将就的道理。”
他说这话,其中意喻不言而明。
佩珩越发羞涩,呼吸急促间,胸衣都觉得绷紧了。
周围又没外人,只她和个男子站在此处,她竟仿佛被人置身于火海之中烤着。
她其实也曾和霍行远有过誓言,只是那个时候,心中有的只是平静和对将来日子的期望,却从未像现在这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放,脸面烫得仿佛都不是她自己的了。
刘凝说着这话,目光下垂,恰好落在她胸口处。却见女孩儿家胸口处的比甲微微鼓起,里面露出紫丁香色缎衣,那缎衣紧紧包裹着,随着她的呼吸而一起一伏,若隐若现。
他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炸裂了般。
当下强逼着自己移开视线,去看旁边的花草,口中却是继续道;“佩珩,你可知,可知我喜欢哪个?又中意哪个做我皇后?”
佩珩其实心里原本打定了主意的,打定了主意今生要嫁他,给他当皇后,还要为他生下嫡长皇子来,还要让自己的儿子当太子,当下一个皇上。她要把自家的血脉融入到皇家血脉中,要让萧家和皇家联姻,要为自己家人寻一个稳妥。
她有些话要对这个皇帝说。
她记得她娘说过的,说你要学会把住男人的命脉,你捏住了他的脉,他就任凭你为所欲为,他就听你的话,你想怎么样,他都愿意,你便是骂他,他也觉得你骂得好。
她就是想当一个那样的女人。
可是如今,她发现一切都仿佛失去了控制。
她口干舌燥,不知道如何是好,她身形虚弱,几乎要瘫倒在那里。
她觉得他的目光就像火,在一点点地灼烧着她的所有。
她甚至觉得她自己本身就变成了一团火,烧着她的胸口,让她根本喘不过气来。
怎么办,现在她该怎么办?
脑中一片混乱,她努力地回想着昨夜里自己翻来覆去想过的话,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那位当了皇帝的刘凝忽然伸出手来,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想躲的,下意识想躲开,却又没能躲开。
他紧紧地捏住她的手,哑声道:“当初你给我送了玉佩,我便想着,这辈子,我定不会负你。我想让你当我的皇后,一辈子陪着我,你可愿意?”
她口不能言,唇干舌燥。
他却自顾自地道:“你愿意是不是?若是愿意,我自会和母后提,她老人家其实最喜欢你。我这就去告诉她,告诉她说我马上就要立后,就立你当我皇后!”
皇后……
佩珩终于寻回一点点理智,她拼命咬着唇,咬得下唇几乎刺疼起来。
这点刺疼让她有了一点清醒,并唤回了之前的记忆。
“皇上……你可知道,我当初为何一心想嫁霍行远?”
霍行远?
这个人名,仿若一盆冷水浇下来,刘凝疑惑地望着佩珩,心底泛起不好的预感。
“为何?”
他有点害怕,害怕她说出自己并不想听的话。
“因为他曾发下誓愿,今生只会娶我一个,永远不会有其他妾室。”
佩珩带着颤音,说出了这些话。
她知道自己是太贪心了,可是她就是想这么贪心。
她亲眼看着皇太后的两个儿子陷入了争端之中,同母尚且如此,若不是同胞所出,又会如何?她怎么也要为自己将来寻点保障。
这话一出,刘凝微微一愣。
实在是他以为,她会说出,她这辈子只爱霍行远一个,其他人她根本看不上,特别是他年长她十二岁,更是看不上。
如今她竟这么说,他很快便明白她话中意思。
意思是,她对他并不是无意,只是忌惮他的身份吗?
刘凝深吸口气,低头望着她,声音不由得放柔:“佩珩,我若说,这些年,我身边虽有一些伺候女子,可是我,可是我——”
这些话,太过难以启齿,不过他到底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可是我却从来没有碰过她们,你信吗?”
佩珩微惊,她自是要他说出一些话来,给自己点保障,可是她也并没有去追究他以前的事情的意思啊?为何他忽然说出这个?
她到底是个未嫁的女子,对于一个二十九岁的男子这些年该怎么过日子,她并不知道,是以猛地听到这个,真是羞得都不敢看他了,又有些不知所措。
“我……”
我信不信,我也不知道……没有碰过她们?这是什么意思?
“我早说过,我和我皇兄不同,我自小便想着,定要寻一个自己可心之人,执手一生,白首偕老。我是宁缺毋滥的,既不曾喜,便不会去碰一分一毫。”
“我,我信……”
她连忙这么说。
其实依然有些懵懂,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这么说吧……因为他很是诚恳的样子。
“佩珩,你若当我皇后,我自会应承你,这辈子,只有你一个,后宫之中,再无别人。”
他话说到这份上,她自然再没什么好担心的,其实求的就是这个,当下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