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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么想明白后,看看身边这些侍卫。

其实这些侍卫平时像个木桩子跟在萧战庭身后,她还真没太当回事,只觉得他们仿佛都不说话,也不喝水吃饭似的,不像真人,倒像是木头人。

现在一琢磨,自己也忒小瞧人家了,这可是关键时候揍罗六的帮手啊!

“诸位,刚刚侯爷说了,烈日炎炎,灶房里煮了杏霜汤,各位可以去尝一碗。”

众侍卫对视一眼,其中有一位上前,恭敬地道:“回禀夫人,我等不渴。”

心里着急,萧杏花看着那人干脆地道:“本夫人让你们喝,你们且去喝就是,怎么,不听话?你们要知道,这可是侯爷的命令,是夫人过来传达给你们,你们若是不信夫人的话,那也就罢了,改明儿我自让你们侯爷收拾你们!”

众位侍卫听这话,一个个不由犹豫起来。

这些日子,他们一直跟随在萧战庭身旁,是萧战庭的贴身近卫,忠诚不二的。

他们自然是知道侯爷对这位夫人的宠爱和忍让,几乎可以说是凡事任凭这位夫人做主了。

若是他们得罪了夫人,怕是真会惹夫人不高兴。

再说了,眼前是站在院子里还是不站在院子里的问题,并不是什么大事,这又不是在沙场上。

最后那些侍卫点头,恭敬地道:“谢夫人,我等这就去厨房。”

萧杏花点头道:“快点去吧,若是去晚了,可就喝不上了。”

等目送着那些侍卫鱼贯而出,她才松了口气。

“便是真打起来,好歹你们两个打,别让这些侍卫动手,刀枪无眼的,万一真要了罗六的命,别说我这一辈子不能心安,便是到了九泉之下见了罗六娘子我也不好交待啊!”

她皱着眉,在那里兀自想着,却又摇头起来:“不行,若是萧战庭把罗六打了,那自然是打了也白搭,可怜罗六平白挨一通打!可是万一罗六把萧战庭给打了呢?那可了不得!”

这可怎么办呢?她思来想去,最后想起了自己儿女媳妇。

还是去找他们吧,好歹真打起来,能拦一拦。

一时她匆忙跑到了听松阁,找到了萧千尧夫妇。因儿女们知道爹娘要待客,吩咐过来不用过去一起用膳,所以他们已经独自用了膳,正在那里尝着萧杏花特意命人送过去的鲜物呢。

此时见萧杏花匆忙跑过来,也是吃惊,梦巧儿率先问道:“娘你这是怎么了?跑得满头都是汗。”

萧千尧也是皱眉:“娘,出什么事了?”

萧杏花叹道:“这下子出大事了!你罗六叔如今正和你爹在花厅里呢!”

“啊?”

“啊?”

儿子媳妇都是吃惊不小。

“娘,我罗六叔什么时候来的京城,怎么都没见过?”萧千尧如实说。

“娘,你怎么把罗六叔的事儿给爹说了?怎么爹还请进来了?”梦巧儿跺脚,这不是要让爹手撕罗六叔吗?

萧千尧听了自己媳妇的话,也是纳了闷了,转首问梦巧儿:“罗六叔来京城了,什么时候的事?你知道?你怎么不告诉我声?”

梦巧儿哑口无言。

萧杏花见此,只好道:“这不是怕闹出事来,才特特地瞒了你们!如今可好,我是偷偷去见了你罗六叔,想着给他一些银子,以后盘个宅子娶房媳妇,也让他好生过日子不是。谁知道被你爹知道了,如今你爹请了你罗六叔在花厅里!我瞧着你爹那样子,倒不像是轻易能了的,这万一打起来,谁伤了谁,怕是后果都不堪设想!”

萧千尧自然明白其中关键,不由沮丧地道:“娘,你和罗六叔都眼看一家子人了,这事怎么能让爹知道,这不是给爹绿帽子戴吗?”

他焦急地扒拉了下头发:“这样吧,梦巧儿,你先去找千云,到时候人多也好办事。我们一起过去,若是花厅里爹和罗六叔已经打起来了,我们一人拉住一个,好歹不能让他们真打!”

梦巧儿此时也没别的想法,自然是连忙点头赞同,一时大家兵分两路,萧杏花和萧千尧赶往花厅,梦巧儿自去找萧千尧一家子了。

这边萧杏花和萧千尧来到了花厅外,母子二人一脸凝重,侧耳倾听,可是却根本听不到动静。

萧千尧不由狐疑,压低了声音问她娘:“娘,这到底是怎么了,听起来并不像在打斗啊?”

说着,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脸色不由难看起来:“该,该不会两败俱伤……”

萧杏花听他这么说,心中也是一颤,但是自己连忙摇头说:“不,不会的!”

总不能两个男人一下子都没了吧?

“你先别动,守在这里,我偷偷地走近了,从窗户缝里看看里面动静。这样万一被你爹发现了,我也只说我是去而复返。到时候万一里面有什么不对,我再给你手势让你过去。”

萧千尧点头;“行,娘,就照你说得办!”

主意已定,萧杏花蹑手蹑脚地来到了雕花窗棂下,小心翼翼地戳了戳那烟笼纱窗,那纱窗便轻轻地移开了一道缝。

通过这道缝,她终于看到了里面的情境。

然而她只是看了一眼,整个人便被呆在那里了。

第55章

原来自萧杏花走后,两个男人并没有像萧杏花想的那般一言不合挽起袖子干架,而是和和气气地坐在那里,就着下酒菜,对饮了几杯。

两个人虽是第一次见,不过倒也是客客气气,你敬我一杯,我还你一盏,称兄道弟,彼此要多客气有多客气。

说实话,没有了萧杏花在这里,两个男人的神情都比以前自然多了。

酒过三盏后,两个人相对两无言,该说的客套话场面话早就说过了,本就都是闷葫芦的性子,此时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最后还是罗六仿佛陡然想起一件事,从身后接下来一个小包裹,打开来,放到了萧战庭面前:“侯爷,这,这是夫人拿给我的,她,她原本的意思应该怜我孤苦一人,想着让我拿去盘个宅子,做个小买卖,再娶一房媳妇。”

说到这里,他忙看了萧战庭一眼:“侯爷别误会,夫人也不是特意要隐瞒你的,她只是怜悯我罢了,并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我到底不好生受侯爷的钱财,所以如今既蒙侯爷召见,自当完璧归赵。”

说着,他将那个包裹推向了萧战庭。

萧战庭低头望着那包裹,却见里面是一张一千两的银票,还有些钗子珠宝等。

罗六看着他的神色,实在不知此人心思,不免担忧,当下只好又解释道:“侯爷,我和夫人同在一个县上,相识多年,夫人对我亡妻更是有大恩,这些年,承蒙夫人照料,小的感激不尽,可是我和夫人之间,如今不过兄妹之情罢了,还请侯爷宰相肚里能撑船……”

他话刚说到这里,萧战庭却是一伸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

他抬眼,顺着那双手往上看,却见萧战庭紧皱着眉头,唇线绷成了一把剑。

罗六的呼吸一下子停滞了,他凝视着眼前的男人。

他当然知道,眼前的人,随便一根手指头足以让他这个县里捕快趴到在那里,永生不得翻身。当初只因为县太爷要巴结他,不敢让他不悦,就一个令牌把自己调到老远去了。

人家在三十三天之上,他在九十九地之下,云泥之别,没法比。

其实杏花真是个有福气的,能跟着他,这辈子从此后就是人上人了,孩子们也跟着享福,前途无量!

认个侯爷爹,从此后当将军进朝廷,位列百官之列,认个捕快爹,早早地学会了看尸体抓犯人的,能有什么出息!

正想着,萧战庭却猛地拎起了旁边的酒壶,颈子仰起脖子狂灌了一通,灌过之后,他带着酒气,开了口。

“罗先生,今日置办这一桌酒席,特意请你过来,并没有别个意思,只是想感谢你这些年对杏花和孩子们的照拂之情。这些年我一直以为他们已经不在人世,以至于都不曾去寻过。杏花一个女人家,养大三个孩子,又给孩子们娶了媳妇,不曾被人欺凌了去,都是多亏了罗先生。这等大恩大德,于我萧战庭,犹如再生父母一般。”

说着,他骤然离席,站在罗六面前:“我萧战庭本是槐继山下穷后生罢了,自娶了她,便没有给她过一天好日子,后来离家征战,本是想谋图荣华富贵,谁曾想,命运捉弄,自我离家,天灾人祸不断,以至于村人流民失所,母亲病重而亡,妻离子散,再无相聚之日!若不是蒙罗先生救我妻,助我儿,他们未必能有今日。大恩不敢言谢——”

说到这里,这个位高权重让朝野侧目的镇国侯爷萧战庭竟然有一丝哽咽:“罗先生请受战庭一拜!”

于是罗六便看到,这位镇国侯,竟然单膝跪地,就这么跪在了自己面前。

这下子他是彻底被惊到了!

乍听到镇国侯要请自己过府一叙时,他是真惊得冷汗都出来了。不光是担心自己遭遇不测,也怕萧杏花因为这个受了牵累。说到底是市井中人,乍然进了这锦绣繁华之地,又踏入了那朱门绮户,总是有许多格格不入,就怕那早已经飞黄腾达的侯爷嫌弃糟糠之妻,让萧杏花伤心。如今若是侯爷知道了杏花和自己的这一桩事,岂不是更有了现成的把柄,想休妻就休妻。

是以他翻来覆去思量,早做好了打算,先把杏花给的这些银两盘缠都还了,再和人家侯爷好好说说,说说过去自己和杏花的渊源,自己亡妻和杏花的渊源,好叫侯爷知道,便是曾一度打算两家合做一家,那也是想搭伙过日子,并没其他想法!

谁知道战战兢兢入了府,又小心翼翼入了席,这侯爷却和他以为的不一样,虽话不多,但一直客客气气,如今陪着喝了一番酒,竟然当场跪在那里谢他!

他受宠若惊,又羞愧万分!

早已经想过好的那些说法,不过是违心之论罢了,他怎么可能不想着杏花!他十八岁娶妻,十九岁娇妻重病不起,卧床整整十七年,十七年里,多少艰辛,只能苦苦熬着。

他和萧杏花的相遇,是一个傍晚时分的山沟子里。他去采药草给娘子当药引子,而她则去山里整些野货给孩子开荤。

她生得好看,年纪轻轻的,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衣,可是却掩不住那娇丽秀气的容颜。她遭遇了五个歹人,人家围住她,要欺凌她。

她缩在树旁,清澈好看的眼睛惊恐地望着周围的人,满脸的绝望和不甘心。

她的粗布衣衫已经被人撕开,露出前面一大片白。

她流着眼泪,拼命地想用手去遮住,绝望地几乎要钻到树里去,可是那几个人戏谑地看着她,像逗只小猫儿一般地耍她。

他们等着逗够了逗累了,再一起分赃,饱尝美味。

他过去把这些人痛打一通,那些人跑了,他要顾着她,就没追。

她可能是有点吓傻了,眼神恍惚地瞪着他看了半响,看样子是傻了。

他没办法,只好把自己的衣衫脱下来给她披上,安慰她说没事了,那些坏人跑了。

谁知道她却忽然扑到了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他,哭着喊他铁蛋哥哥,还用拳头捶打他,骂他,说她恨他,恨死了,一生一世都不会原谅他。

她抱着自己的力道很大,仿佛一个溺水的人抱住了唯一的浮木。

他知道这个女人一定认错了人,不过他在她的哭声中,却体味到了许多心酸,艰涩还有绝望。

后来她总算醒过神来,红肿着眼睛离开了他怀抱,很是尴尬,满脸的歉疚。

再之后,两家子认识了,她总是跑过来,帮自己照料娘子。

她很细致能干,会给自己和娘子做好吃的饭食,还会给娘子擦身子,甚至端屎端尿。

娘子总是欣慰,说她能遇到杏花,是她命好。

娘子也总是感慨,说杏花这个人,命真苦。

后来娘子临终前对杏花说的话,其实他是知道的。

她在临走之前那两三年,平时总是这么念叨,说穷人家没那么多讲究,说她把正妻的位置让给她,两家合一起过日子吧,只是他不理这个茬罢了。他是男人,心里怎么想,未必会怎么做。他知道有些事只能想想,却不能去做。

后来萧杏花红着眼圈把那一只玉镯子还给他的时候,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不过心里却暗暗地发誓,他总是会照顾她,照顾孩子们一辈子的,哪怕她根本不想嫁给自己。

她的铁蛋哥哥不在人世了,他的娘子在苦熬了那么多年后也没了,他就应该照顾她一辈子,天经地义的。

他也从来没有想过娶别人。

从她喊着铁蛋哥哥扑到他怀里的时候,他就希望能当她的铁蛋哥哥,护她一辈子。只是这个念头从来连自己不敢承认罢了。

至于萧杏花骤然认了那镇国侯当夫君,从此后一家子匆忙搬了京城去,他心里是无限惆怅的,心痛。

有一句话他不好说出口,可是自己心知肚明,杏花已经融入了他的血脉,照料好杏花,已经成了他下意识的习惯,是他后半辈子要好好做的一件事。

想起过往自己的种种心思,罗六心痛难耐,可是震惊地望着眼前这个跪在自己面前的堂堂镇国侯爷,平生从未有过的巨大歉疚涌上心头,他噗通一声也跪在了那里。

“侯爷,您这一跪,罗某愧不敢当!”

怎敢说,其实我一直觊觎着你的结发之妻,我一孤身男人旷了这许多年,想她想得睡不着觉,恨不得把她带了走再也不归还你!又怎敢说,此生早已经是,除了她,心里再容不下旁人!

罗六抬起手,狠狠地给了自己几个大耳刮子。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来京城,我千不该万不该,真真是不该来!”

“罗先生不必如此——”刚才那一壶酒灌下去,萧战庭眼睛都红了,咬牙诚恳地道:“我是真心感谢先生,若无先生,早无我的杏花!”

“侯爷说哪里话,那都是我应当应分的!侯爷,是我罗六对不住你!是我罗六对不住你啊!”

第56章

而因为担心萧战庭和罗六打起来,所以偷偷地叫了儿女打算劝架的萧杏花,趴窗户缝里一看,竟然看到了两个大男人泪流满面,相对跪在那里悲痛诉说的情境……

因为角度的干系,她只能看到罗六的背面,以及萧战庭的正面。

她看到萧战庭红着眼圈,隐约有水光闪烁,还看到他嘴巴一张一合,对罗六说着什么。

耳朵里在这一瞬间仿佛被塞上了棉絮,眼前也浮现出迷雾,她看不真切,也听不明白,可是却有几个字眼断断续续传入她的耳中。

“感谢先生……若无先生,早无我的杏花……”

十八年前,郭玉要亲她,她不躲,他见到了,把人家痛打一通,还扒光了自己要拿着鞭子来抽。

那个时候的萧战庭是何等的骄傲和蛮横,他认为自己是他的,恨不得搂在怀里,一辈子不给人看到。

可是十八年后,她私会罗六,险些要亲了罗六,还拿了他的金银送给别个男人,他却把人家请到家里,好吃好喝好酒,再给人家跪下,谢人家对自己的照拂。

他那样骄傲的男人,竟然给罗六跪下了。

他如今可不是往日大转子村的穷后生,而是权倾朝堂的镇国侯啊,竟然给个县里捕快罗六跪下了。

萧杏花怔怔地望着那个跪下的萧战庭,一寸一分地用目光抚过他刚毅如石的容颜,竟每多看一寸,心就多痛一分。

这个时候梦巧儿已经带着萧千尧回来了。

萧千尧听梦巧儿说了,也是替罗六担心:“可不能让咱爹把罗六叔给打了!”

萧千云却纳闷地看着自己娘,只见她踮起脚尖趴在窗台前看,任凭自己拼命对她打手势使眼色,她也根本不回头看。

“原本说好的,娘去看看花厅里的情形,若是真得打起来,我们就一股脑冲过去,一个拉住咱爹,一个拉住罗六叔,万万不能让他们真打。可是娘怎么也不搭理我们了?”

萧千尧微微拧眉,疑惑地看着不远处的娘:“娘看上去趴在那里发呆,这是怎么了?”

梦巧儿绕出老远,换了个角度侧面瞅过去,却见她婆婆仿佛哭了。

这下子不由吓了一跳:“娘哭了,这是怎么了?莫非?”

她这一说,萧千云兄弟两个都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间,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可能。

该不会……爹已经把罗六叔打死了吧…………

毕竟爹是将军,上过战场杀过不知道多少人的,罗六叔再厉害,也只是一个捕快,怎么也厉害不过去将军!

“这,这怎么办?”萧千尧一时有点傻眼了。

六叔,罗六叔,小时候经常给他买好吃的罗六叔,别人欺负他时帮他出头的罗六叔,难道就已经死了?

“不管了,冲过去吧!”萧千云挥挥袖子,咬咬牙,下了狠心:“不管如何,冲过去看看!”

“好,我看行!”梦巧儿也握了握拳头。

于是哥俩个并一个媳妇,三个人鼓足了劲,冲向了花厅。

想想罗六叔可能已经死了,嘴里还不由喊道:“住手!不能闹出人命啊!”

可怜萧杏花怔怔地凝视着自家男人,那个朝罗六下跪的男人,心里正是百感交集之际,心痛如绞,谁曾想,忽而间耳边炸出几个声响。

猛地转首一看,却是自己两个儿子一个媳妇,三个人握着拳,就要冲向花厅大门。

她大惊,在这刹那间脑中不知道飞过多少想法,最后一个想法十分坚定下来:万万不能让孩儿们看到他们爹跪在罗六面前的情境。

萧战庭是个骄傲的男人,他又是堂堂镇国侯爷,怎么能让孩子看到这番情境!

于是她想都不带想的,飞快地扑过去,用身体拦住了花厅台阶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