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忌道:“我只知道你姓金,好像有很多人都叫你金老大。”

  金老大道:“你看看我的脸。”

  无忌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他这张脸上有什么值得让人看的地方。

  金老大道:“你看我的脸色是不是跟别人有点不同?”

  这一点无忌也不能不承认,他的脸色确实很奇怪。

  他的脸看来好像是蓝的,就像是块已经快洗得发白的蓝布。

  金老大道:“其实我的脸色本来跟别人也没什么不同。”

  无忌问道:“现在,怎么变成这样子的?”

  金老大道:“是被别人打出来的。”

  无忌道:“你常挨别人打?”

  金老大道:“这十年来,差不多每隔一两个月就要挨一两次。”

  无忌道:“别人打你的时候,你没有闪避?”

  金老大道:“没有。”

  无忌道:“别人打你,你为什么不躲开?”

  金老大道:“因为我不想躲。”

  无忌道:“难道你情愿挨打?”

  金老大冷笑道:“我本来就是心甘情愿的,否则又有谁能打得到我?”

  别人要打他,他居然情愿挨打,连躲都不躲。

  这是什么道理?

  无忌又不懂了,忍不住又要问:“为什么?”

  金老大忽然问道:“你知不知道出手打我的是些什么人?”

  无忌道:“不知道。”

  金老大道:“我让你看看。”

  他身上穿的是件已经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就好像他的脸色一样。

  他忽然将这件蓝布长衫脱了下来。

  他这人长得本来就不好看,脱了衣服之后更难看。

  他的肩特别宽,骨架特别大,衣服一脱下,只剩下一张皮包着骨头。

  可是无忌却不能不承认,他这张皮上确实有很多值得让人看的地方,他全身上下,前后左右,到处都是伤痕。

  各式各样的伤痕,刀伤、剑伤、枪伤、拳伤、掌伤、外伤、内伤、青肿、瘀血、暗器伤……

  只要是你能想得出的伤疤,他身上差不多都有了。

  最奇怪的是,每个伤痕旁边,都用刺青刺出了一行很小的字。

  幸好无忌的眼力一向不错,每个字都能看得相当清楚。

  在一个暗赤色的掌印旁边,刺着的字是:甲辰年,三月十三,崔天运。

  今年是乙巳,这个掌印已经是一年前留下来的,可是瘀血仍未消。

  金老大指着这掌印,问无忌:“你知道这是什么掌力?”

  “这是朱砂掌。”

  “你也知道这个崔天运是谁?”

  “我知道。”无忌回答:“除了‘一掌翻天’崔天运外,好像已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将‘朱砂掌’练得这么好。”

  金老大冷笑,道:“那也许只因为近年练朱砂掌的人已不多。”

  无忌承认。

  这种掌力练起来十分艰苦,用起来却没有太大的实效。

  江湖中的后起之秀们已将之归纳为“笨功夫”一类,所以近年来已渐渐落伍。

  因为这种掌力打在人身上虽然可以致命,但是谁也不会像木头人一样站在那里,等着对方运气作势,一掌拍过来的。

  只有金老大却好像是例外。

  无忌道:“能够挨得起这一掌而不死的人,世上大概也没有几个”

  金老大道:“我挨了他这一掌后,也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无忌道:“你明知他用的是朱砂掌,还是没有闪避?”

  金老大道:“没有。”

  无忌道:“为什么?”

  金老大道:“因为我挨了他这一掌,他也要挨我一招。”

  他又解释:“崔天运的武功不弱,我若以招式的变化跟他交手,至少要三五百招之后才能分得出高下胜负。”

  无忌道:“也许三五百招都未必能分得胜负。”

  金老大道:“我哪有这么大的闲工夫跟他缠斗!”

  无忌道:“所以你就拼着挨了他一掌,一招就分出了胜负。”

  金老大道:“我挨了他这一掌,虽然也很不好受,他挨了我那一招,却足足在床上躺了半年。”

  他淡淡地接着道:“从那次之后,无论他在什么地方看见我,都会恭恭敬敬,客客气气地过来跟打一声招呼。”

  一丈红笑道:“我早就说过,金老大揍人的功夫虽然不算太高,挨揍的本事却绝对可以算是天下无双,武林第一。”

  无忌道:“要学揍人,先学挨揍,只可惜要练成这种功夫并不容易。”

  金老大道:“所以近年来能练成这种功夫的人也已不多。”

  这当然也是种笨功夫,很可能就是天下最笨的一种功夫。

  可是谁也不能说这种功夫没有用。

  金老大道:“铁砂掌、朱砂掌、金丝锦掌、开碑手、内家小天星,什么样的掌力我都挨过,可是对方吃的苦头也绝不比我小。”

  无忌笑了笑,道:“我想近年来还敢跟你交手的人恐怕也不多了。”

  金老大道:“确实不多!”

  一丈红笑道:“无论谁跟他交手,最多也只不过能落得个两败惧伤,这种架你愿不愿打?”

  无忌立刻摇头,忽然道:“我想起一个人来了。”

  一丈红道:“谁?”

  无忌道:“二十年前,关外出了个‘大力金刚神’,一身十三太保横练童子功,已经刀枪不入了。”

  一丈红道:“你也知道这个人?”

  无忌道:“我听别人形容过他。”

  一丈红道:“别人是怎么说的?”

  无忌道:“别人都说他长得样子和庙里的金刚差不多。”

  一丈红道:“所以你想不到这位大力金刚神,就是金老大。”

  她吃咆地笑,又道:“本来,我也想不到的,这十年来,他最少已经瘦了一两百斤。”

  无忌道:“我已计算过,他受到的内伤外伤加起来至少有五十次,每次受的伤都不轻。”

  他叹了口气,苦笑道:“像这样的揍我只要挨上一次,现在恐怕就已是个死人了,他怎么会不瘦?”

  金老大道:“但是这十年来也从来没有人能在我手上占得了一点便宜。”

  他忽然也叹了口气:“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无忌道:“谁?”

  金老大指着胸膛上一道剑痕,道:“你看。”

  这剑痕就在他的心口旁,距离他的心脉要害还不到一寸。

  剑痕旁也用刺青刺着一行字。

  乙未年,十月初三,唐傲。

  金老大道:“你知道这个人是谁?”

  无忌道:“我知道。”

  金老大道:“你当然也听说过,他的剑法相当不错。”

  无忌承认。

  金老大道:“但是他的剑法究竟有多高,你还是想不到的。”

  一丈红忽然也叹了口气,道:“没有亲眼看见过的人,实在很难想得到。”

  金老大道:“当代的剑客名家,我会过的也不少,海南、点苍、昆仑、崆峒、巴山、武当,这几大剑派中的高手,我也都领教过。”

  无忌道:“他们的剑法,都比不上唐傲?”

  金老大冷笑,道:“他们的剑法和唐大公子比起来,就好像皓月下的秋萤,阳光下的烛光。”

  他指着心上的剑痕:“他刺了我这一剑,我根本完全没有还手的余地,他这一剑本来可以取我的性命,我死在他剑下也无话可说。”

  无忌道:“我也知道他的剑下—向无情,这次为什么放过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