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不感激。

  没有郭雀儿,他根本没法演出这出戏,连这角色都是郭雀儿为他安排的。

  他已看出这是个很讨好的角色——至少能讨好唐缺。

  唐缺正需要一个随时都能替他去杀人的人!

  郭雀儿无疑已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会替无忌安排这么样一个角色。

  现在无忌当然也已相信唐缺的话,这里的确有个朋友在等着他。

  幸好这个朋友并不是唐缺的朋友,而是他的朋友。

  像这样的朋友,只要有一个,就已足够。

  无忌从未想到他在这里另外还有个朋友,而且也是个好朋友。

  错 误

  这小楼并不能算很小,楼上居然有四间房,四间房都不能算很小。

  唐缺把无忌带到左面的第一间:“你看这间房怎么样?”

  房里有宽大柔软的床,床上有新换过的干净被单,推开窗外一片青绿,空气干燥而新鲜。

  无忌道:“很好。”

  唐缺问道:“你想不想在这里住下来?”

  无忌道:“想。”

  唐缺道:“我也很想让你在这里住下来,你高兴住多久,就住多久。”

  无忌道:“那就好极了。”

  唐缺说道:“只可惜,还有一点不太好。”

  无忌道:“哪一点?”

  唐缺不回答,反而问道:“你住客栈,客栈的掌柜是不是也会问你贵姓大名?是从哪里来的?要往哪里去?到这里有何公干?”

  无忌道:“是。”

  唐缺道:“我有没有问过你?”

  无忌道:“你没有。”

  唐缺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没有问过?”

  无忌道:“你为什么?”

  唐缺道:“因为,我不能给你机会练习。”

  无忌道:“练习什么?”

  唐缺道:“练习说谎。”

  他又眯起了眼:“谎话说的次数多了,连自己都会相信,何况别人。”

  无忌道:“有理。”

  唐缺道:“所以这些事我们只能问你一次,不管你是不是说谎,我们都一定能看得出。”

  无忌道:“你们?”

  唐缺道:“我们的意思,就是除了我之外,还有些别的人。”

  无忌道:“别的人是些什么人?”

  唐缺道:“是些一眼就看得出你是不是在说谎的人。”

  他又用那双又白又胖的手握住了无忌的手:“其实我知道你是绝不会说谎的,可是你一定要通过这一关,才能在这里住下来。”

  无忌道:“你们准备什么时候问?”

  唐缺道:“现在。”

  这两个字说出口,他已点住了无忌的穴道。

  无忌让他握住手,就是准备让他点住穴道。

  无忌一定要唐缺认为自己完全信任他,绝对相信他。

  ——个自己心里没有鬼的人,才会去信任别人。

  他一定要唐缺认为他心里坦然。

  ——如果你要别人信任你,就得先让别人认为你信任他。

  他一定要唐缺信任他,否则他根本没法子在这里生存下去。

  强烈的灯光,直射在无忌脸上。

  四面一片黑暗。

  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得见黑暗中有轻微的呼吸声,而且绝对不止一个人。

  他既不知道这些人是些什么人,也不知唐缺把他带到什么地方来了。

  他也不知道这些人准备用什么法子盘问他。

  黑暗中又有脚步声响起,又有几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其中有人只淡淡说了四个字就坐下。

  “我来迟了。”

  他并不想为自己的迟到解释,更完全没有抱歉的意思。

  他好像认为别人都应该明白,如果他迟到,就一定有理由。

  他好像认为别人都应该等他的。

  他的声音低沉,冷漠,充满自信,而且还带着种说不出的骄傲。

  听见这个人的声音,无忌全身的血一下子就已冲上头顶,全身都仿佛已被燃烧。

  他当然听得出这个人的声音。

  就算把他打下万劫不复的十八层地狱里,就算把他整个人都剁成肉泥,烧成飞灰,他也绝不会忘记这个人。

  上官刃!

  这个人赫然竟是上官刃。

  上官刃终于出现了。

  无忌虽然还看不见他,却已经可以听得到他的呼吸。

  不共戴天的仇恨,永远流不完的血泪,绝没有任何人能想像的苦难和折磨……

  现在仇人已经跟他在同一个屋顶下呼吸,他却只有像个死尸般坐在这里,连动都不能动。

  他绝不能动。

  他定要用尽所有的力量来控制自己。

  现在时机还没有到,现在他只要一动,就死无葬身之地!

  死不足惜!

  可是如果他死了,他的仇人还活着,他怎么能去见九泉下的亡父?

  他甚至连一点异样的表情都不能露出来!

  绝没有任何人能了解这种忍耐是件多么艰难,多么痛苦的事。

  可是他一定要忍!

  他心头就仿佛有把利刃,他整个人都仿佛已被一分分、一寸寸的割裂。

  可是他一定要忍下去。

  上官刃已坐下。

  灯光是从四盏制作精巧的孔明灯中射出来,集中在无忌脸上。

  无忌脸上已有了汗珠。

  他虽然看不见上官刃,上官刃却绝对可以看得见他,看得很清楚。

  他从未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遇到上官刃。

  他相信自己的样子已经变了很多,有时连他自己照镜时都已认不出目己。

  但他却没有把握能确定,上官刃是不是也认不出他了。

  上官刃如果认出了他,那后果他连想都不敢想。

  他坐的椅子虽然宽大而平实,他却觉得好像坐在一张针毡上,一个烘炉上。

  冷汗已湿透了他的衣裳。

  黑暗中终于有声音传出,并不是上官刃的声音,上官刃居然没有认出他。

  “你的姓名。”黑暗中的声音在问。

  “李玉堂。”

  “你的家乡。”

  “皖南,绩溪,溪头村。”

  “你的父母?”

  “李云舟,李郭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