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了一段路,外面忽然传来几声奇怪的响声,仿佛岩石在磨擦,又仿佛绞盘在转动。

  棺材虽然盖得很严密,却还是有通风的地方,她忽然嗅到了一种芬芳扑鼻的香气。

  这时候棺材已被轻轻的放下,好像是放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

  如果他们准备活埋她,为什么要走这么一段路,选在这里?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四下很安静,听不到一点声音。

  她躺在墨黑的棺材里等了很久,外面还是没有动静,她敲了敲棺盖,也没有回应。

  把棺材抬来的人放下她之后,就似已悄悄的退出去。

  她又等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把棺材的盖子抬起,外面果然没有人,连那瞎子都不见了。

  她用力移动棺材,坐了起来,就发现自己仿佛已进入了一个神话中的梦境里。

  就算这不是梦,这地方也绝非人间。

  这是个用大理石砌成的屋子,四面挂满了绣满金红的大红锦缎,门上挂着织锦的门帷。

  在屋子的正面,有一个仿佛是天然洞穴一样的神龛,里面却没有供奉任何菩萨和神祗,只摆着一柄剑。

  剑身很长,形式很古雅,绝没有用一点珠宝来装饰。和四面的华丽显得有点不相衬。

  难道这柄剑就是这地方主人信奉的神祗?

  屋子里灯火辉煌,灯火是从许多盏形样奇巧的波斯水晶灯中照射出来的。

  几上的金炉中散发出一阵阵芬芳扑鼻的香气,地下铺着很厚的波斯地毡,花式如锦绣,一脚踩下去,就像踩在春天柔软的草地上。

  凤娘虽然也生长在富贵人家,却从来也没有看见过这么奢侈的地方。

  惊奇使得她几乎连恐惧都忘了,她一面看,一面走,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叫。

  她又碰到了一口棺材。

  一口用古铜铸成的棺材,一个人笔笔直直的躺在棺材里,双手交叉,摆在胸口,雪白的衣裳一尘不染,惨白枯槁的脸上更是连一点血色都没有,看来已死了很久。

  她是被人用棺材抬进来的,这里居然另外还有口棺材。

  难道这地方只不过是个华丽的坟墓?

  凤娘只觉得手脚冰冷,一种出于本能的反应,使得她想找样东西来保护自己。

  她想到了那柄剑。

  她转身冲过去,手指还没触及剑柄,忽然听到一个人说:“那柄剑碰不得!”

  声音既冰冷又生涩,赫然竟像是从那口古铜棺材里传出来的。

  凤娘吓得全身都已僵硬,过了很久,又忍不住回头去看。

  棺材里那个死人竟已站了起来,正在用一双水晶灯般闪烁光亮的眼睛看着她,一字字道:“除我之外,天下没有人能动那柄剑!”

  他的声音中带着种令人绝不能相信的慑人之力:“谁动,谁就死!”

  凤娘道:“你……”

  这人说道:“我不是死人,也不是僵尸。”

  他声音里又露出尖锐的讥讽:“有很多人,都认为我已经死了,可惜我还没有死。”

  凤娘舒了口气,忍不住问道:“这地方是你的?”

  这人道:“你看这地方怎么样?”

  凤娘喃喃道:“我不知道,我简直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想了想,又道:“我也没有到皇宫去过,可是我相信这个地方一定是比皇宫更漂亮。”

  这人忽然冷笑道:“皇宫?皇宫算什么?”

  皇宫的华丽、帝王的尊贵,在他眼里看来,竟算不了什么。

  凤娘忽然鼓起勇气,道:“我有句话要问你,不知道你肯不肯告诉我。”

  这人道:“你问。”

  凤娘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人沉默着,慢慢的转过身,去看挂在棺材外面的一副对联!

  “安忍不动如大地,

  静虑深思似秘藏。”

  凤娘反复看了几遍,苦笑道:“我看不懂。”

  这人道:“这是地藏十轮经上的两句经文,地藏菩萨因此而得名。”

  凤娘吃惊的看着他,道:“难道你就是地藏菩萨?”

  这人缓缓道:“这两句话虽然是佛经上的,但是也包含着剑法中的真义。”

  他的眼睛更亮:“普天之下,能懂得这其中真义的,只有我一个人。”

  凤娘还在等着他回答刚才的问题。

  这人又道:“这里就是地藏的得道处,他虽然得道却决不成佛,而是常现身地狱中。”

  他的目光忽又黯淡:“这二十年来,我过的日子,又何尝不像是在地狱中?”

  凤娘道:“那么你……”

  这人终于回答了她的问题:“我不是菩萨,但是我的名字就叫地藏,其他的你都不必知道,知道了对你没有好处。”

  凤娘不敢再问了。

  她已看出这人一定有段极悲惨的往事,他的身世来历一定是个很大的秘密。

  这人仿佛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了,仿佛忽然觉得很疲倦。

  凤娘正想问他:“是不是你要那瞎子送我来的?无忌的人在哪里?”

  他却又躺入棺材,闭上眼睛,双手交叉,摆在胸口,连动都不动了。

  凤娘不敢惊动他。

  ——别人需要休息睡眠的时候,她从没有因为任何原因去惊动过任何人。

  她坐下来,眼睛看着这屋里两扇挂着织锦帘帷的门。

  她很想出去外面看看,可是,这是别人的家。

  ——她从来没有在别人家里随便走动过,不管是谁的家都一样。

  她当然也不能就像这么样坐在这里等一辈子。

  幸好瞎子又出现了。

  他掀起那织锦门帷走进来,只说了一个字:“请。”

  这个字就像是某种神奇的魔咒,让凤娘不能不跟着他走。

  门后是另一个梦境,除了同样华丽的布置外,还多了一张床。

  瞎子道:“从今天起,这间房就是你的,你累了,可睡在这里,你饿了,只要摇一摇放在床头的这个铃。随便你想吃什么,都立刻有人送给你。”

  他说的就像是神话。

  每个人都难免有好奇心,凤娘忍不住问:“随便我要吃什么?”

  她想到了逸华斋:“如果我想吃逸华斋的酱肘子呢!”

  瞎子用事实回答了她的话,他出去吩咐了一声,片刻后她要的东西就送来了。

  凤娘不能相信:“这真是从京城逸华斋买来的?”

  瞎子道:“逸华斋的酱肘子,已经不是真的,他们那个铁锅和原汁,已经被我用九千两银子买来了。”

  凤娘道:“狗不理的包子呢?”

  瞎子道:“在那里做包子的大师傅,多年前就已在我们的厨房里。”

  听起来这也像是神话,却绝对不是谎话,这至少解释很多本来无法解释的事。

  凤娘道:“我并不想知道狗不理的大师傅在哪里,我只想知道无忌在哪里?”

  瞎子道:“等到你应该知道的时候,你就会知道的。”

  他死灰色的眼睛里一片空茫,也不知隐藏了多少秘密。

  凤娘没有再问。

  她是个很懂事的女人,她知道世上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都要等待时机。

  如果时机未到,着急也没有用。

  但是她却可以问:“你为什么要花九千两银子去买个铁锅?”

  瞎子道:“我买的不是铁锅,是那一锅陈年的卤汁。”

  凤娘道:“我知道那锅汁很了不起,据说就算把一根木头放下去卤,吃起来也很有味道。”

  瞎子淡淡道:“我们卤的不是木头,是肉。”

  凤娘道:“你花了九千两银子,为的就是要买那锅汁来卤肉?”

  瞎子道:“是的。”

  如果是千千,她一定会问:“你们是不是想开家酱肉店,抢逸华斋的生意?”

  凤娘不是千千,所以她只问:“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