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平不开口。

  千千冷笑道:“他根本就不是人,你何必跟他说人话?”

  凤娘垂下头,已泪流满面。

  千千看着她,眼睛里又露出刚才那种奇怪的表情,忽然道:“你真的是在替无忌担心?”

  凤娘转过脸,吃惊的看着她,颤声道:“难道我还会替别人担心?”

  千千道:“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

  凤娘不让她说下去,道:“你应该知道,如果无忌死了,我也绝不会活下去。”

  千千轻轻叹了口气,道:“如果无忌死了,还有谁能活得下去?”

  她又盯着凤娘看了很久:“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的嫂子!”

  凤娘道:“我活着是赵家的人,死了也是赵家的鬼。”

  千千道:“那么,我想求你一件事。”

  凤娘道:“什么事?”

  千千道:“我靴子里有把刀,你拿出来。”

  她靴子里果然有把刀,七寸长的刀锋,薄而锋利。

  凤娘拔出了这把刀。

  千千狠狠的瞪着曲平,道:“我要你替我杀了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凤娘又吃了一惊,失声道:“你……你要我杀人?”

  千千道:“我知道你没有杀过人,可是杀人并不难,你只要把这把刀往他心口上刺下去,只要一刀就够了。”

  凤娘的脸色吓得惨白,握刀的手已经在发抖。

  千千道:“如果你还是我的嫂子,就应该替我杀了他。”

  凤娘道:“可是……可是他们万一回来了……”

  千千道:“如果他们回来,你就连我也一起杀了,我宁死也不能让这个无耻的小人碰到我。”

  凤娘不再流泪,却在流汗,冷汗。

  千千连眼都红了,嘶声道:“你为什么还不动手?难道你一定要让我被他们欺负?”

  凤娘终于咬咬牙,一步步向曲平走了过去,用手里的刀,对准了他的心口。

  她忽然觉得很奇怪。

  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本来应该很怕死的,可是现在他脸上却没有一点恐惧之色,反而显得很坦然。

  只有问心无愧的人,才会有这种坦然的表情。

  凤娘忍不住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曲平终于开口:“只有一句话。”

  凤娘道:“你说。”

  曲平道:“你定要想法子生堆火。”

  凤娘奇:“为什么要生火?”

  曲平道:“唐家的独门点穴手法,没有人能解,可是不管多恶毒的点穴手法,最多也只能维持一个对时,只要生堆火,你们就可以熬过去了。”

  千千又在喊:“你为什么还不动手?为什么要听他的废话?难道你看不出他这是在故意拖时间。”

  这次凤娘却没有理她,又问曲平:“难道他们不会回来了?”

  曲平笑了笑,笑得仿佛很愉快:“他们绝不会再活着回来了。”

  就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唐猛已经回来了!

  夕阳残照,晚霞满天。

  唐猛已攀过那片危崖,一步步向前走,夕阳正照在他脸上。

  他脸上的表情奇特而诡异,仿佛愉快之极,又仿佛恐惧之极。

  千千大喊:“现在你还不动手,就来不及了。”

  凤娘咬牙,一刀刺下。

  就在她刀锋刺入曲平心口时,唐猛已扑面倒了下去。

  就像是一根死木头般倒了下去。

  凤娘怔住。

  千千也怔住。

  曲平却在笑,鲜血已经开始从他的心口上往外流,他笑得居然还是很愉快。

  就在这里,危崖后又飞出条人影,凌空翻身,向他们扑了过来。

  在夕阳最后一抹余光中,正好能看到他的脸,和那双毒蛇般的眼睛。

  他眼睛里仿佛充满了怨毒和悔恨。

  凤娘惊呼,放松了手里的刀,往后退,唐力整个人却已扑在曲平身上。

  曲平却笑得更愉快。

  唐力喘息着,狠狠的盯着他,嘶声道:“你好,你很好,想不到连我都上了你的当。”

  他忽然看见曲平心口上的刀,立刻拔出来,狞笑道:“可惜你还是要死在我手里。”

  曲平微笑道:“幸好我死而无憾。”

  唐力手里的刀已准备刺下去,忽然回头看了凤娘一眼,脸上忽然又露出那种奇怪的表情。

  就在这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忽然僵硬。

  然后他的头就垂了下去。

  他们回来了,却不是活着回来的。

  曲平脸色惨白,鲜血已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裳。

  凤娘那一刀刺得并不太轻,只要再往前刺半寸,曲平现在也已是个死人。

  想到这一点,凤娘的冷汗还没有干,又已开始流泪。

  因为她已想到,她刚才要杀的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她们的救命恩人。

  但她却还是想不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一定要曲平说出来。

  曲平道:“唐力虽然不是唐家的嫡孙,武功却是唐二先生的亲传——”

  据说蜀中唐家的内部,一共分成十大部门,其中包括毒药的配方和提炼、暗器的图样和制造、解药的制做和保管;以及警卫附设、训练子弟、分配工作、巡逻出击。

  这十大部门分别由唐家嫡系中的十位长老掌管,唐二先生就是这十位长老之一。

  没有人知道他掌管的究竟是哪一个部门,只知道他冷酷骄傲,武功极高。

  在唐门十大长老中,他出来行走江湖的次数最多,所以名气也最大。

  江湖中人只要看见一个身穿蓝布袍、头缠白布巾、嘴里总是衔着根旱烟袋的老头子,不管他是不是唐二先生,都会远远的躲开。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只要是得罪了唐二先生的人,就绝不会再有一天好日子过。

  曲平道:“唐二先生独身到老,收的徒弟也不多,这个唐力不但为唐家出了不少力,而且吃了不少苦,才能得到他的传授。”

  凤娘心里在叹息,她知道唐力吃的是什么苦。

  对一个男人来说,世上还有什么痛苦比被人阉割更不能忍受?

  她的心一向很软,对于别人受到的伤害和痛苦,她也会同样觉得很难受。

  曲平道:“我知道我们绝不是他们的对手,我……”

  他垂下头,黯然道:“我的出身平凡,又没有得到过名师的传授,这几年来,我的杂务又太多,我连他三招都接不下来。”

  凤娘立刻又觉得对他很同情,柔声道:“一个人武功好不好并不是最重要的,我们毕竟不是野兽,并不一定处处都要依靠暴力。”

  曲平勉强笑了笑,目中充满感激,道:“我也看得出唐猛是个疯子,绝不能让你们落在他手里,所以我只有想法子带他们到这里来。”

  凤娘道:“你知道他们一到了这里,就非死不可?”

  曲平道:“上次我来找赵公子的时候,曾经亲眼看见三个武功远比他们还高的人,死在那片危崖下,我正想过去看他们的死因,就听见有人警告我,那里是禁地,妄入者死!”

  他说得很简略,其实那天发生的事,直到现在他想起来还觉得心有余悸。

  他知道的也远比说出来的多。

  那天死在危崖下的三个人,都是成名已久,而且还归隐多年的剑客。

  他们到这里来,是为了寻仇。

  他们的仇家是个在传说中已死了很久的人,可是以曲平的推测,这个人现在一定还活着,就隐居在这片“非人间”的危崖后。

  这个人的剑法,在三十年前就已纵横天下,现在想必更出神入化。

  他既然不愿让别人知道他还活着,曲平为什么要泄漏他的秘密?

  泄人的隐私,本来就是件很不道德的事。

  曲平已发誓绝不将这秘密说出来。

  凤娘也没有再问,只轻轻的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刚才心里一定很难受。”

  曲平道:“为什么难受?”

  凤娘道:“因为我们不但错怪了你,而且还要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