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七太爷道:“你看不出来这是怎么回事?”

  无忌摇头。 

  焦七太爷就当作他是真的看不出,道:“这骰子里灌了水银,只要稍微懂得一点技巧的人,就很容易掷出三个六来。”

  他眯着眼,笑道:“宝石斋的骰子虽然绝没有假,可是我们只要送点小小的礼物给做骰子的老师傅,情况就不同了。”

  无忌好像已听得发呆。

  焦七太爷回头去问一个面色淡黄、颧骨高耸的中年人道:“上次你送给那老师傅的是什么?”

  这中年人道:“是一栋座落在西城外的大宅子,前后七进,附带全部家具摆设,再加上每年一千两银子的养老金。”

  焦七太爷道:“他在宝石斋里,一年能拿到多少?”

  中年人道:“三百六十两工钱,外带花红,加上还不到七百两。”

  焦七太爷看着无忌,笑道:“这道理你现在总该明白了吧?”

  无忌叹道:“若不是您老指点,以前我真的没想到一颗骰子里还有这么大的学问。”

  焦七太爷道:“天下的赌徒,只要一看见宝石斋的骰子,就立刻放心大胆的赌了,所以他们把老婆都输给了别人,还一口咬定输得不冤。”

  他也叹了口气,道:“其实十赌九骗,从来不赌的人,都是真正的赢家。”

  无忌道:“可是你——”

  焦七太爷叹道:“我已经掉下去了,再爬起来也是一身泥!” 

  他接着又道:“可是我的儿女子孙们,却从来没有一个赌钱的。”

  无忌道:“他们都不爱赌钱?”

  焦七太爷道:“赌钱是人人都爱的,只不过他们更爱自己的手。”

  他淡淡的接着道:“我十三个儿子里,有六个都只剩下一只手。”

  无忌道:“为什么?”

  焦七太爷道:“因为他们偷偷的去赌钱。”

  无忌道:“那么你就砍断了他们一只手!”

  焦七太爷道:“焦家的子孙,只要敢去赌钱的,赌—次,我就砍断他一只手,赌两次,我就砍断他一条腿。”

  无忌道:“赌三次的呢?”

  焦七太爷淡淡道:“没有人敢去赌三次的,连一个都没有。”

  无忌苦笑道:“如果我是焦家的子孙,我一定也不敢。”

  焦七太爷微微一笑,道:“可是我绝不反对别人赌,就因为这世上赌钱的人越来越多,我们这些人的日子,才会越过越好。”

  他忽然向贾老板说道:“你有几个子女?”

  贾老板赔笑道:“不多。”

  焦七太爷道:“不多是几个?”

  贾老板道:“十七个。”

  焦七太爷道:“他们每个人一年要多少钱开销?”

  贾老板道:“除了老大外,每个人平均分配,一年五百两。”

  他又补充:“老大是一千两。”

  焦七太爷道:“你家里一年要多少开销?”

  贾老板道:“那就难说了,大概算起来,约莫是七八千两。”

  焦七太爷道:“你自己日常的花费还在外?”

  贾老板赔笑道:“我差不多每天都有应酬,六扇门里的朋友也得应付;王公大臣府上的哥儿们也得巴结,每年至少也得要上万两的银子才够。”

  焦七太爷叹了口气,道:“可是普通人家一年只要有个百把两银子,就可以过得很好了。”

  他又问无忌道:“你当然应该想得到,他这些花费是从哪里来的!”

  无忌点了点头,忽然笑道:“可是我的开销,却是从他这里来的。”

  焦七太爷道:“所以我认为你是天才,只要做得不太过分,将来你的日子一定过得比他们都好。”

  无忌道:“我不是天才,也没有技巧,只不过手气比较好而已。”

  焦七太爷又眯着眼笑了,忽然又从碗里抓起三粒骰子,掷了下去。

  这一次他掷出来的居然不是三个六,而是最小的点子——幺,二,三。

  无忌笑道:“你的手气变坏了。”

  焦七太爷道:“没有变。”

  他明明空着的一只手里,忽然又有三颗骰子掷了出来。

  这三颗骰子落在碗里,和前面的三颗骰一撞,把“幺二三”撞得滚了滚,六颗骰子就全都变成了六点。

  焦七太爷的手一扬,空手里又变出了六颗骰子来,一把掷下去,十二个骰子同时在碗里打滚,停下来时,全都是六点。

  无忌好像又看呆了。

  焦七太爷微微笑道:“这也是技巧,一个真正的行家,一只手里可以同时捏住好几副骰子,而且别人绝对看不到。”

  无忌苦笑道:“我就看不到。”

  焦七太爷道:“所以就算碗里摆的明明是副真骰子,被他用手一换,就变成了假的,他要掷几点,就可以掷几点。”

  无忌道:“这十二颗骰子全部灌了水银?”

  焦七太爷道:“你试试。”

  无忌看了看贾老板,贾老板用两根手指拈起颗骰子,轻轻一捏,比石头还硬的骰子就碎了,一滴水银落了下来,满桌乱滚。

  焦七太爷道:“你看怎么样?”

  无忌长叹道:“好,好得不得了。”

  焦七太爷道:“还有种练过气功的人,手法更妙,就算你明明掷出的是六点,他用气功一震桌子,点子就变了,变成了幺。”他微笑又道:“可是在赌钱这方面来说,这种作风就有点无赖了,一个真正的行家是绝不会用这种手法的。”

  无忌道:“为什么?”

  焦七太爷道:“因为赌钱是件很有学问的事,也是种享受,就算要用手法,也要用得优雅,绝不能强吃硬碰,让人输得不服。”

  他微笑着接道:“你一定要让人输得心服口服,别人下次才会再来。”

  无忌叹道:“果然有学问。”

  焦七太爷眯着的眼睛里忽又射出精光,瞪着无忌道:“可是我这次赌钱,当然是不会用这种手法的。”

  无忌道:“你就算要我用,我也不会。”

  焦七太爷沉着脸,道:“我们要赌,就得赌得公平,绝不能有一点假。”

  无忌道:“对。”

  焦七太爷又眯起眼笑了,道:“好,那么我就陪赵公子玩几把。”

  无忌道:“何必玩几把,一把见输赢岂非更痛快!”

  焦七太爷又睁开眼瞪着他,过了很久,才问道:“你只赌一把?”

  无忌道:“只要能分出输赢来,一把就够了。”

  焦七太爷道:“你赌多少?”

  无忌道:“我得看看,我身上带的好像不多。”

  他从身上掏出一大把银票来,还有一叠打得很薄的金叶子。

  他一面数,一面叹气,喃喃道:“我带的实在不多,连这点金叶子加起来,也只不过才有三十八万五千两。”

  除了焦七太爷外,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这里八个人,虽然每个人都是(赌)这一行中顶尖的大亨,可是一把三十多万两银子的豪赌,他们连听都没有听过。

  无忌忽然笑道:“我想起来,外面桌上我还有两万,刚好可凑满四十万两。”

  贾老板变色道:“外面还有两万?”

  无忌道:“一万两是我的本钱,庄家还应该赔给我一万。”

  焦七太爷居然神情不变,道:“你就到外面去拿两万来给这位赵公子。”

  贾老板道:“是。”

  焦七太爷道:“你顺便再到账房里去看看,有多少全部拿来。”

  贾老板道:“是。”

  一个身形最魁伟的紫面大汉,忽然道:“我也陪六哥去看看。”

  焦七太爷道:“廖老八陪他去也好,正好你也有生意在这里,账房里若不够,你也去凑一点。”

  廖老八道:“是。”

  等他们走后,焦七太爷又转向无忌,微笑道:“赵公子想不想先来口水?”

  一走出这扇挂着帘子的门,廖老八就皱起了眉,道:“我真不懂老头子这是干什么?”

  贾老板道:“什么事你不懂?”

  廖老八道:“老头子为什么要把那些花俏告诉那个瘟生?为什么不用这些法子对付他?”

  贾老板道:“因为老头子知道那个瘟生绝不是瘟生。”

  廖老八道:“可是老头子的手法他本来连一点都没有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