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没有看清楚这个人是什么样子,就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只有无忌才会这么疯狂,只有无忌才会这样骑马。
她立刻跳起来欢呼。
“无忌回来了。”
无忌在换衣服。
连洗个澡的时间都没有,他就开始换衣服,换新郎倌的吉服。
他身上还带着一身臭汗,两条腿,不但又麻又疼,而且内侧的皮,都已被马鞍磨破。
他骑回来的马虽然是千匹中选一的快马,现在却已经倒了下去。
他还没有倒下去,已经算很不错了。
现在他才知道,要做一个新郎倌,可真不是容易的事。
从换衣服这件事开始,就已经很不容易。
他以前从未想到过新郎倌穿的衣服竟是这么麻烦,比小女孩替她的泥娃娃穿衣服还麻烦!
幸好他总算还沉得住气,因为他知道他这一生中,最多也只有这么一次。
三个人在帮他换衣服。
本来应该是三个女人的,可是他坚持一定要用男人。
三个他既不认得,也不喜欢的女人要帮他换衣服,他受不了。
只不过屋子里还是有个女人。
虽然这个女人在他的眼中看来,并不能算是个女人,可是在别人眼中看来,她却是个标准漂漂亮亮的女人,完完全全的女人,除了脾气太坏之外,几乎已可以算是个女人中的女人。
千千就坐在屋角里,看着他换衣服,就坐在地上。
屋子里就算有八百张椅子,她也不会坐,因为她喜欢坐在地上。
她喜欢坐在地上。
就算地上有两尺厚的泥,只要她喜欢,还是一样会坐下去。
衣服脏,她一点都不在乎,别人说她坐没有坐相,她更不在乎。
她跟卫凤娘不同。
她一向只做她喜欢做的事。
无忌在摇头。“就凭你这副坐相,看你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千千从鼻子里“哼”了声:“你管我嫁不嫁得出去?反正我也不会嫁给你!”
无忌苦笑。
他只有苦笑。
千千还不服气:“何况像你这样的男人能娶到老婆,我为什么嫁不出去?”
无忌忍不住又要表示他的意见了:“可是你是个女人,女人多多少少总得有点女人的样子!”
千千瘪了瘪嘴:“女人应该像什么样子?像你那个香香?”
提起香香,无忌就不说话了。
千千却得理不饶人:“她是不是真的很香?她究竟有多香?”
她好像对这种问题很有兴趣,无忌只有赶快改变话题。
“今天来的人是不是很多?”
“嗯!”
“来了些什么人?”
“该来的人却没有来,不该来的人都来了。”
无忌用眼角瞟看他的妹妹:“我知道大大爷的儿子一定没有来!”
千千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
无忌故意笑得很阴险的样子:“因为他本来应该来的。”
千千的脸居然红了起来。
“大大爷”,就是大风堂第一位有权力的人,江湖中人人公认的智多星司空晓风。
他的儿子叫司空曲。
司空曲对千千有意思,无论对什么人来说都已经不是秘密。
无忌很得意。
他这一着总算让他这多嘴的妹妹暂时闭上了嘴,可是他忘了自己也有些不是秘密的秘密。
千千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叹了口气,道:“可惜,真可惜!”
无忌也忍不住问:“你可惜什么?”
千千道:“可惜一个人没有来。”
无忌道:“什么人?”
千千说道:“是一个本来更应该来的人!”
无忌道:“谁?”
千千道:“可怜的怜怜。”
无忌道:“她关我什么事?我连她的面都没有见过。”
千千道:“就因为你没有见过她的面,所以才可惜!”
她也用眼角瞟着她的哥哥:“你不一直都很想见见她长得是什么样子?”
无忌没办法否认。
他的确一直都很想见见这个“可怜的怜怜”长得是什么样子。这也已不是秘密!
这个“可怜的怜怜”,就是他们三大爷上官刃的独生女!
她的名字就叫做怜怜。
上官怜怜。
每个人都知道她是个才女,也是个美女。
可是从来也没有人见到过她。
因为她从小就被她父亲送到黄山去了,有人说她是学艺去的。
黄山“妙雨观”妙雨师太的武功,最适于女孩子。
也有人说她是养病去的。
“她天生就有种奇怪的病,就像她的母亲一样,若不能安心静养,很可能连二十岁都活不到。”
究竟她是为什么去的?
从来没有人知道,从来也没有人问过上官刃。
上官刃一向不是容易接近的人,更不愿别人提到这个问题。
他妻子的死,和她的女儿,都是他从不肯提起的事。
如果上官刃不愿提起一件事,你若提起来,就只有自讨没趣。
不管你是谁都一样。
就连大风堂的主人云飞扬云老爷子,都知道他的怪脾气。
提到怜怜,无忌又只有赶紧改变话题,问道:“老头子今天吃了药没有?”
这个话题,永远是他们最关心的。
因为老头子就是他们的父亲。
“老头子”这称呼,绝对没有丝毫不尊敬的意思,只不过表示他们兄妹和父亲之间那种别人永远无法了解的关心和亲密。
在别人眼中,他们的父亲也许是个很可怕的人,江湖中大多数人提起“金龙剑赵简”这五个字心里都会生出种接近畏惧的尊敬。
可是在他们眼里,他不但是他们的严父,也是他们的慈母。
赵夫人很早就过世了,他一手将他们兄妹抚养成人。
在滴水成冰的寒夜里,会起来为他们盖被的是他。
在风和日丽的春晨,陪着他们在花园里放风筝的也是他。
为了抚养这一双子女,这位昔年以一柄剑纵横江湖,协助他的挚友云飞扬创立大风堂的武林健者,脾气渐渐变了。
近年来虽然他脾气变得更好,身体却渐渐衰弱,变得很容易疲倦。
处理过大风堂繁重的事务后,他常常会一个人坐在书房里,疲倦得连话都说不出,有时,甚至会痛苦得全身都在痉挛抽缩。
他们兄妹渐渐发现了他的痛苦,断定他必定在隐藏着自己某种病痛。
他们兄妹虽然能勉强他去看大夫,可是这倔强的老人却时常不肯吃药。
他常说:“只有女人才会一天到晚吃药,难道你们要把我当作女人?”
这种想法虽然很不正确,可是只要他认为这是对的,就绝没有任何人能令他改变。
千千轻轻叹了口气,道:“今天他又偷偷的把那碗药倒进阴沟里了。”
无忌苦笑,道:“我真想不通,他为什么总是像小孩一样怕吃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