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挑起了这粒弹丸,她儿子的弓弦已响起,“嗖”的一声,银箭飞来,弹丸粉碎。
她立刻嗅到了一种硝石和硫黄混合成的香气。
柳三更道:“你嗅得出这是什么?”
黑婆婆还在想,赵无忌已经回答道:“这是霹雳!”
霹雳就是一声惊雷,一道闪电。
霹雳既不香、也不臭,你可以想得到,看得到,却绝对嗅不到。
赵无忌为什么可以嗅得出来?
因为他说的霹雳,并不是天上的惊雷闪电,而是地上的一种暗器。
黑婆婆已经是老江湖了。
她从十六岁的时候,开始闯江湖,现在她已经六十一。
她嫁过三次人。
她的丈夫都是使用暗器的名家,她自己也绝对可以列名在当代三十位暗器名家之中——弓箭也算是种暗器。
可是她对这种暗器的了解,却绝没有赵无忌多。
因为这是“霹雳堂”的独门暗器。
霹雳堂能够威镇武林,至少有一半原因是因为这种暗器。
霹雳堂的主人雷震天能够在当代三十位暗器名家中名列第二,也是因为这种暗器。
有关这种暗器的一切,大风堂的子弟们在孩童时就已知道得很清楚。
因为大风堂和霹雳堂是死敌。
他们至今还能并存,只因为彼此谁也没有战胜对方的把握。
银箭击碎弹丸,去势犹劲,“夺”的一声,钉入了小楼的窗棂上,银羽还在震动。
黑婆婆带着赞许的眼色,看了她儿子一眼,才回过头问:“这就是霹雳?”
赵无忌道:“绝对是。”
他有把握绝不会看错。
黑婆婆道:“可是它为什么没有传说中那种霹雳之威?”
柳三更道:“因为地上的毒血。”
他慢慢的俯下身,用两根手指捡起了滚在他脚边的一粒霹雳子。
他虽然看不见,可是听得见。
风吹树叶声,弹丸滚动声,弓弦震起声——在他周围三十丈之内,所发出的每一种声音,都绝对逃不过他的耳朵。
这一粒霹雳子看起来新鲜而干燥,就像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的硬壳果。
柳三更中指弹出,“嗤”的一响,手指间的霹雳子就箭一般飞了出去。
他这根手指,就像是张三百石的强弓,弹丸远远飞出数十丈,越过宽阔的花园,打在角落里一块大湖石上,立刻就发出石破天惊的一声巨响,碎硝石末,漫天飞舞。
黑婆婆脸色变了。
她终于看见了这霹雳之威,竟远比传说中还要猛烈可怕。
风中又传来那种硝石硫黄的味道,仿佛还带着种胭脂花粉的香气。
霹雳子中本不该有这种香气。
赵无忌道:“这是什么香?”
柳三更道:“你不妨过去看看。”
赵无忌用不着走过去看,脸色也已变了。
碎硝粉末已落下,落在一片开得正盛的牡丹上,鲜红的牡丹,忽然间枯萎,一片片花瓣飘落,竟变成乌黑的。
赵无忌失声道:“香气百毒!”
这一粒霹雳子中,竟混合了一种带着胭脂香气的毒粉。
柳三更道:“若不是地上的毒血,化解了它的毒,刚才那一粒霹雳子中的剧毒,就已经足够致我们的死命了。”
现在这一次虽然是远在三十丈外爆发的,风向虽然并不是正对着他们,可是,他们还是感觉到一阵晕眩,仿佛要呕吐。
柳三更道:“莫忘记毒菩萨的毒并不是只能救人的,也一样可以要人的命!”
这一袋毒粉霹雳,本来当然是为了准备对付去喝赵无忌喜酒的那些宾客。
能够被赵简请到他“和风山庄”去的人,当然都是大风堂的精英。
一盏灯的火苗,就足以引爆三四粒霹雳子,“和风山庄”的大厅里,今天当然是灯火辉煌,也不知有多少盏灯、多少支烛。
如果让毒菩萨也混了进去,悄悄的在每一盏灯旁摆上两三粒霹雳子,
等到灯火的热度溶化它外面的蜡壳时,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想到这里,赵无忌全身衣裳都已几乎被冷汗湿透。
柳三更道:“你一定想不到毒菩萨已经投入了霹雳堂。”
赵无忌的确想不到。
柳三更道:“你一定也想不到他们居然敢对和风山庄下毒手。”
他们敢这么样做,无异已经在向大风堂宣战!
只要战端一起,就必将是他们的生死之战,战况之惨烈,赵无忌几乎已能想像得到。
柳三更道:“这件事纵然不成,他们损失的只不过是毒菩萨一个人而已,他并不是霹雳堂的中坚,也许他们根本没有把他的生死放在心上。”
可是这件事若是成功了,大风堂的精英,很可能就要毁于一旦!
赵无忌握紧双拳,道:“其实无论成不成,结果都是一样的!”
柳三更道:“为什么?”
赵无忌道:“他们既然敢这样做,想必已经有了不惜和我们一战的决心!”
他的声音兴奋而沉重:“我们大风堂数千弟子,当然也绝不会畏惧退缩!”
大风堂只有战死的烈士,绝没有畏缩的懦夫!
他几乎已能看见大风堂的子弟,在一声声霹雳的烟硝火石下,浴血苦战。
这些人之中,有他尊敬的长者,也有他亲密的朋友。
这些人随时都可以和他同生死,共患难。
他自己也准备这么做。
也许他们并没有战胜的把握,可是只要战端一起,他们就绝不再问生死胜负!
他相信大风堂的子弟们每个人都能做得到!
柳三更却忽然笑了。
这是他第一次笑,赵无忌吃惊的看着他,想不出他为什么会笑。
柳三更道:“我在笑你。”
赵无忌道:“笑我,为什么笑我?”
柳三更道:“因为你又错了。”
他不让赵无忌开口,接着又道:“现在毒菩萨已死,和风山庄也安然无恙,所以这件事根本就等于没有发生过,霹雳堂只敢派毒菩萨这种人来下手,只不过因为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就算有人去问他们,他们也绝不会承认这件事是他们的主意。”
赵无忌道:“可是……”
柳三更打断了他的话,道:“大风堂和他们对峙的局面,已维持了二三十年,很可能还会再继续二三十年,以后甚至说不定还可能化敌为友,你现在又何必想得太多。”
赵无忌道:“我应该怎么想?”
柳三更道:“你应该多想你那温柔美丽的新娘子,想想那些专程赶去喝你喜酒的好朋友。”
赵无忌眼睛又发出了光。他还年轻。
他本来就是个热情如火的年轻人,很容易被激怒,但也很容易就会变得高兴起来。
柳三更道:“所以你现在就应该赶紧骑着你那匹快马赶回去,换上你的吉服,到喜堂里去拜天地。”
赵无忌道:“可是我……”
柳三更道:“现在你已不欠我的,也已不欠黑婆婆的,可是,你如果还不走,如果还要让你的新娘子着急,我就要生气了。”
黑婆婆道:“我一定会更生气!”
赵无忌看着她,看着柳三更,忽然发现这世界上毕竟还是到处都可找到好人。
这世界毕竟还是充满了温暖,生命毕竟还是可爱的。
他又笑了。
他又高兴了起来。
灾祸毕竟还距离他很远,充满幸福和爱的锦绣前程,却已在他面前。
他跳了起来:“好,我马上就走。”
柳三更道:“可是还有件事你一定要记住。”
赵无忌道:“什么事?”
柳三更道:“你一定要记住,千万不能被别人灌醉。”
他又露出笑容:“新娘子绝不会喜欢一个在洞房花烛夜,就吐得一塌糊涂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