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渊道:“去买碗米线回来。”

“就吃这个啊?”段白月道,“不如我再等你一阵子,看完了出去吃馆子。”

楚渊道:“快些去买米线。”

段白月只好转身出门,长吁短叹。

四喜公公站在外头,笑呵呵地想,这么多侍卫不用,偏偏要打发西南王去买吃食,还真有几分寻常人家过日子的架势。

街上百姓不少,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大都是在说昨晚的巨响。还有人说直到今早出门,叶瑾还在街上给那飞天大盗接骨,看模样伤得不轻。

“嘶。”马六在昏迷中倒吸冷气,显然极疼。

叶瑾用绷带将他缠成了粽子,然后捏开嘴强行灌了一包药下去。片刻之后,果然就见对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叶瑾道:“‘啊’一声听听看。”

马六一时片刻,也不知自己身处何处,木愣子一般道:“啊。”

叶瑾将药包装进箱子:“能说话就没事,继续躺着吧,别动。”

马六试着动了一下身体,却是钻心的痛楚,像是每一块骨骼和肌肉都被撕裂一般。

“说了让你别动。”叶瑾“哐当”一拍桌子,“没听懂是不是?”

“这是哪里,我出,出了什么事?”马六喘着气问。

“这里是楚军大营,你昨晚被轰天雷炸断了全身的骨头,皇上让我想办法把你的命捡回来。”叶瑾道,“听明白了吗?”

“你是大夫。”马六嗓音嘶哑干裂,“为何要救我?”

“你都说了,我是大夫,不救你,难不成还要杀你?”叶瑾撇嘴,“至于其余事情,我也不清楚,你留着自己去问皇上吧。”

马六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自己该问些什么。按理来说该是死路一条才对,又为何要这么费尽心力救自己。

“醒了?”楚渊闻讯后道,“能说话吗?”

“回皇上,能。”四喜公公道,“方才九殿下亲自过来说的,除了不能动,嗓子与脑子都没受伤,随时都能问话。”

“吃完再过去。”段白月打断两人,将碗里的米线替他拌好,“既然死不了,那就多躺一阵子,正好想想清楚等会要怎么招供。”

楚渊笑笑,示意四喜先退了下去,自己从他手中接过筷子。

段白月倒是意外:“这回不和我争辩了?”还当又要立马走人。

楚渊单手撑着腮帮子:“嗯,朕的皇后,饿坏了也不好,先陪你用膳也无妨。”

段白月顿了顿:“我这是被调戏了?”

楚渊拍拍他的肩膀:“历代皇后都是待在宫中养尊处优锦衣玉食,只有你不单要打仗,还要出门买米线,仔细想想,也可怜。”

“那有没有奖励?”段白月趁机问。

“自然是有的。”楚渊道,“你看,我都陪你一道吃米线了。”果然是恩宠有加,很值得写进正史里。

两人吃过饭后,卓云鹤也恰好求见,说先前马六制造出来的小东西已经丢了个七七八八,只剩下三样落在床底,都一并带了过来。

四喜呈上托盘,上头摆放着三个小物件,看着只有半个巴掌打小,木头制成,打磨得很细致。

“皇上请务必小心。”卓云鹤又道,“都是暗器,末将也不知该怎么用,只能囫囵带过来。”

“别碰。”段白月皱眉,低声道,“带去找木痴前辈。”

楚渊看着他笑:“好。”

小院里头,木痴老人还在研究那双靴子。空地上已经搭建出了一个简易的木台,段瑶正在上头蹦跶,看上去很是精力充沛。

段白月站在门口,看着他弟道:“发癫了?”

段瑶单脚在那木盘中心处一踩,竟是直直往上蹦了五六人高,落在地上得意洋洋道:“前辈刚刚教我搭出来的。”

“回皇上,暂时还只是个雏形。”木痴老人放下手中的工具,站起来道,“要彻底将此机关研究透彻,怕是要再花上一夜。到那时便可按照行军打仗所需,制造出任意大小的跳塔。”

“前辈辛苦了。”楚渊命四喜将托盘放在桌上,“这里还有三样小东西,也是同一人所制。据说都是暗器,朕却找不到机关在何处,前辈可否帮着看看?”

“哦?”木痴老人立刻来了兴趣,一样一样拿起来仔细看过后,惊叹道:“能想出这些东西,此人委实不简单,而且捆绑的绳子全部取自红葛叶,应当是去过南洋的。”

“红葛叶和南洋有关?”段瑶问。

“只有在南洋海岛岸边,才能找到此物。”木痴老人道,“比绳子细,却又比金丝糙耐磨,只是一般人家用不着,所以也不会有商船特意带回来。”

“不如一道去问问他?”段白月提议。

楚渊点头,带着木痴老人与段瑶一道,去了军营里。

卓云峰闻讯被吓了一跳,赶忙出恭迎圣驾,心里却犯嘀咕,皇上亲自前来探视,千万别过了两天 ,这马六也爬到自己头上当大将,那才叫真憋屈。

叶瑾的药神,服下之后,虽说依旧站不起来,却也不算太疼痛难忍。在楚渊一行人进来时,马六正在瞅着帐篷顶子发呆。

“咳!”冯晨在后头咳嗽,心说这人是傻了不成,皇上都来了,还在那睁着眼睛神游天外。

楚渊走到床边,在他面前晃晃手。

马六猛然回神。一扭头就见身不知何时已经围了一圈人,打头那个穿着一身黄袍,五官清俊身形颀长,骤然一晃眼,竟有些眼熟。

“见了皇上,还不行礼?”冯晨实在看不过眼,于是微微呵斥了一句。虽说马六此时也躺着动不了,但总不能这般直勾勾盯着看,成何体统。

“皇上。”马六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背一下惊出汗,语无伦次道,“我只是,草民方才…还以为曾在哪里见过皇上。”

“见过朕?”楚渊问,“在哪里见的,南洋?”

“是。”马六心里发虚,又赶忙道,“但那人并非皇上,样貌还是有些区别的。”

“你曾经给他做过事?”楚渊嘴角一扬。

“皇…皇上。”马六噤若寒蝉,声音越来越小,“没有,有,有,没做几天,就被赶走了。”

“都做了些什么?”楚渊又问。

马六犹豫了一下,方才道:“棺材。”

第130章 出征 为何要对着楚项紧张

“棺材?”段白月闻言一笑,“他倒是想得周全,还知道给自己预先准备后事。”

“只是做棺材?”楚渊微微皱眉。

“是。”马六点头,“没日没夜的做棺材,等我走的时候,那处海岛上少说也堆了数百口棺材,我也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那里的人都不怎么说话。”

“将你自出海到现在,中间所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说一遍。”楚渊道,“若对战事有利,朕可以酌情饶你扰民之罪。”

“是 。”马六吞了口唾沫,微微有些紧张。已经死过了一回,他不想再死第二回。

段白月端了张椅子,放在楚渊身后,示意他坐下。

木痴老人用胳膊捣了一下段瑶,看到没有,将来找到媳妇,也要这么疼。

马六原是闽地人,跟着商队前往南洋做生意,却由于格太过偏激,与管事起了争执,被丢在了一处海岛上,语言不通又身无分文,亏得有做木工活的手艺,才不至于饿死。一年之后攒够了路费想要雇船回家,却刚好撞见星洲岛的大船在各处巡游招木匠,给的银子不算少,一时心动便去投靠,没想到上岛后才发现,所谓的活计居然是做棺材。

马六心里直道晦气,做这玩意便也罢了,工友们也是个个沉默寡言,整座岛上都是死气沉沉的,因此便打定主意要走,可找到了工头之后,对方却说要走可以,命留下。

这话傻子也能听出是什么意思,若换做老实人,怕也就吓回去了,马六却偏偏是个倔脾气,越不让走越要走。于是趁着做木工活的便利,在林子中偷偷摸摸造了一艘船只,趁着夜色下海出逃,又命大搭上了一艘商船,方才回了大楚。

“那岛上除了棺材多,还有何异常?”楚渊问。

“没有了。”马六道,“我们只能在林子中做活,晚上也会有人看着住处,逃跑的那一晚,是我第一回独自离开院子,却也没时间多看。”

“像朕的那个人,也在星洲?”楚渊又问。

“在岛上住了有十来天,便走了。”马六道,“气派大,回回身后都跟着数十人。”

“接着说。”楚渊点点头。

“我本就是孤家寡人,回到大楚之后,也没想过要再回老家。”马六道,“这关海城的海军日日都在扩招,我也就凑闹报了名,想着至少能混顿饭,但是没多久,就被卓统领赶走了。”

“理由?”楚渊问。

马六声音放低,道:“我一时被糊了眼,鬼迷心窍用暗器伤了人。”

而在被赶出军营后,马六的日子也不舒坦,没钱不说,在城里吃碗面都会遭人耻笑,像是人人都知道了他是被赶出来的兵痞。到后头听说皇上御驾亲征,马上就要到关海城,心里便生了邪念,想要在城中制造出些麻烦,让卓云鹤没法向皇上交差。

“这些东西,都是你做出来的?”楚渊命人把托盘递到他眼前,“以及那双靴子,能一跃数丈,先前可是想都没想过。”

“是我做的,我打小就爱捣鼓这些东西。”马六道,“也没人教,就攒银子在武器行里买暗器匣拆开,再自己慢慢研究。搭房子修桥,也是向庙里的和尚学的。”

“若真如此,那你还算是个人才。”楚渊道。

马六此生还是头回被皇上夸奖,一时之间竟有些自得,道:“那军营中还有人是大雁城出来的,说自己是祖师爷木痴的徒弟,做暗器也比不过我。”

木痴老人摇头:“我这辈子可就收了一个徒弟,外头的阿猫阿狗,听听也就罢了,信不得。”

段瑶得意洋洋,徒弟是我,昨日刚学完做碗,后天要学做床。

段白月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马六闻言惊疑,看着床边站着的白胡子老头,想他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楚渊道:“这位便是木痴前辈。”

马六虽说格狂傲孤僻,但最先开始学做木匠活,便知道了木痴老人的名号,真真假假的故事听了不少,此番见到真人,心里难免狂喜,撑着就想坐起来。

“喂喂,全身骨头都断了,你还是躺着吧。”段瑶伸手压住他,“否则长歪了可没人救。”

“替朕做一件事。”楚渊道,“做得好,朕此战归来后,便赦你无罪!”

从马六房中出来后,恰好叶瑾正在往这边走。见着段白月又拉着他哥的手,顿时很胸闷。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还有没王法了,皇上的手为什么也能随便摸,而且居然也不怕被人看到。

西南王目不斜视很是淡定,走远之后才自恋道:“你有没有觉得,最近叶谷主对我有越来越友好的趋势?”

楚渊手被他捏得死紧,甩都甩不开,并不是很想说话。

两日后的清晨,号角声响彻整片海天,百姓都是天未亮就爬起床,只为送大军出海征战。日头方才露出一个橙黄色的轮廓,黑压压的战船便已驶离岸边,主战舰体型巨大共分三层,远看如同一座修建在海上的宫殿,九龙旗迎风猎猎,当中是一个龙飞凤舞的“楚”字,笔锋遒劲,是楚氏先祖亲笔所书。

“吾皇万岁!”将士们呼声整齐划一,震天彻地。

船只渐渐隐入白色薄雾中,楚渊负手而立,看着远方喷薄而出的金色朝阳,微微闭上眼睛。

段白月抖开披风,上前轻轻裹住他:“小心着凉。”

楚渊回神,转身与他对视。

“进船舱吧。”段白月道,“甲板上风太大。”

四喜送来刚准备好的早膳,简单的粥与小菜,段白月替他盛了一碗:“吃了。”

楚渊道:“没胃口。”

段白月道:“那你喂我吃。”

四喜公公闻言赶忙低头退出去。

楚渊道:“都开战了,还闹。”

“开战就不吃饭了?”段白月一笑,“好歹这是你第二次打海战,我可是头一回,大家都紧张。我方才已经安慰过你了,现在换你安慰我。”

楚渊:“…”

段白月指指自己,道:“若是不会哄,就过来亲一下。”

楚渊哭笑不得,伸手拍他一巴掌:“你——”

“先前打西北时我没跟着你,也不知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连饭都不肯吃。”段白月一勺勺喂他吃粥,“怕输?”

“两军对垒,谁都说不准后果是什么。”楚渊道,“开战初时就说这些,的确有些丧气,可我当真心里忐忑。”在旁人面前倒也罢了,但在心爱之人面前,只想要将所有事情都说出来,能畅快些。

“楚项在南海苦心经营这么多年,你有多担心都不多余。”段白月笑笑,“可我们也为这一天多准备了三四年,是不是?”

楚渊道:“道理我自然懂。”

“可就是心里不安,嗯?”段白月伸手将他拉到怀里,问,“在面对我的时候,紧张过吗?从小到大。”

“我紧张你作甚。”楚渊双手挤住他的脸。

“亲你的时候不紧张,初次要你的时候也不紧张?”段白月在他耳边低语。

楚渊身形僵了僵,而后便重重拍了一下他的头,拍完之后一想,这人实在太流氓,于是再拍一回。

“这么多大事都不紧张,紧张一个楚项作甚。”段白月下巴抵在他肩头,“也不怕我吃醋。”

楚渊道:“闭嘴。”

段白月问:“又要赶我出去啊?”

楚渊换了个姿势,把脸埋在他胸前。不准说话,但是也不准走。

段白月嘴角一弯,拍着他慢慢入睡。身为大楚的天子,御驾亲征稍有不慎,身后便是整个国家的动荡,攻打西北与东海时,对方顶多算是自扯大旗的蛮夷首领,可这回对手却是实打实的皇子,他自然懂这份担忧,自己说再多也无大用,或许当下唯有尽快打一场胜仗,才能让怀中人得几晚安眠。

战队在海中航行了几日,这天正午时分,有侍卫前来禀告,说侧翼挡了一艘小船,一男子自称姓司空,求见西南王。

“这回倒是自觉。”段白月摸摸下巴,还在想着要去望夕礁上讹一回,却没料到居然还能自己找上门。

司空睿背着一个花布包袱,满脸不情愿。

段白月道:“你是来讨债的不成。”

司空睿将包袱一扔,盘腿一屁股坐在甲板上:“秀秀让我来帮你。”哪里有这样的媳妇,居然将自己的相公赶出门。

段白月感慨:“你能娶到弟妹,真是祖坟冒烟。”

司空睿有气无力地问:“有饭吗?”已经身无分文饿了两天,很凄惨。

段白月吩咐厨房去煮面,顺便蹲下拍拍他的肩膀:“凡事要往好处想,至少等战后我成亲,你娘舅就能出狱了。”

司空睿与他对视片刻,缓缓道:“上回我同你提这件事,是五年前,我娘舅他早就坐牢坐够了日子,自己出来了。”等你成亲大赦天下,黄花菜都要凉上三回。

段白月咳嗽两声,语调诚恳:“这也难说,万一你哪个亲戚又犯事进去了呢,还是得指望本王大婚,毕竟世事无常。”

司空睿端着刚送来的打卤面,双手颤抖眼含泪,虽然的确已经饿惨了,但还是很想直接把碗扣到此人头上。

第131章 两个秃头 一场意外的相遇

白衣书生司空睿,在江湖中也是有些名气的。虽说楚渊先前曾在南洋见过他,但那时一心只想着天辰砂,再加上还有个时时躲着自己的段白月,自然无暇顾及他人。所以此番听说消息后,心里也颇为欣喜,原本想去亲自见一见,结果却被段白月中途截住。

“你又搞什么鬼?”楚渊狐疑。

“冤枉我。”段白月将人带回船舱,“司空又冷又饿,在海上已经漂了两天,这阵刚吃过饭睡下,你有事明早再说也不迟。”

“如此可怜?”楚渊受惊。

“娶了个凶悍的媳妇,也没辙。”段白月捏了捏他的手,“成亲之后,你可不能学。”

楚渊想了想,道:“至少司空还是有艘船的。”

段白月哭笑不得:“听这架势,我将来是连船都没了?”

楚渊道:“嗯。”

西南王捏捏下巴,盘算将来私房钱要藏在何处才合适,不然弄个篮子挂在房梁上。

还有七八日的航程便会到暹远国,按照先前的计划,段白月会与沈千枫先暗中将金姝等人送回,再借机试探国主吴登的态度。不过既然司空睿来了,那不用白不用,毕竟也是吃了一碗打卤面,理应做些活计。

楚渊道:“你与司空一道去?”

段白月点头:“沈盟主虽说轻功天下第一,司空却也不弱,去一个暹远国绰绰有余。而且他本就生活在南洋一带,对风土人情都颇为熟悉,又精通当地语言,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也好。”楚渊单手拍拍他的侧脸,“你自己多加小心。”

段白月笑笑,握住他的手凑在嘴边亲了一下。

“都出海这么久了,还不见南师父的消息。”楚渊又道,“连封书信都没有。”

“这南海浩浩,也不知究竟去了何处。”段白月道,“不过楚军南下这么大动静,师父不管在哪里,应该都会尽快赶来才是。否则有闹不凑,可不像是他的子。”

“会不会又回了坟堆里?”楚渊有些担心。

段白月摇头:“别处的坟堆他估摸也看不上,况且若真如此,就更应该给我和瑶儿写封书信。如此不声不响的,倒不如说是在哪里玩疯了,所以乐不思蜀,忘了家中还有两个徒弟。”

楚渊将手回来,道:“看你说得一脸轻松。”

“本就如此,师父他不会出事的。”段白月随口道,“算命的说他至少能活五百岁。”

楚渊:“…”

为何一切与西南府有关的事情,听上去都是这般不靠谱。

海外仙山白雾缭绕,南摩邪蹲在石桌上,道:“不够。”

“这还不够?”对面一个白胡子老头瞪眼,“你这老不死的,莫非还想要我亲孙子不成。”

南摩邪道:“也成。”

“成个屁。”白胡子老头大怒,朝他呸呸吐口水。

两人不消多时便打了起来,院中鸡飞狗跳。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娃扎着冲天辫,坐在门槛上看闹。

又过了几日,大楚船队顺利抵达暹远国附近。往日里闹繁华的港口早已紧紧关闭,军队来回巡逻,彻底隔绝了岛民与外界的联系,看架势恨不得建一座堡垒,将整个国度都围起来。

司空睿道:“你确定这岛上的主子依旧是吴登,而不是已被楚项攻占?”

“收买倒是不会。”段白月道,“否则没必要紧闭关口,如今这样,无非求个中立自保,不被战乱殃及罢了。”

“按照吴登的格,的确不会轻易被人拉拢。”金姝也道,“暹远国已经安宁了近百年,没道理因为一个楚项便被拖下水。”

“那走吧。”司空睿将玉笛入腰间,“两方换班,时机正好。”

段白月先一步揽过坤达,带着他一跃而起,瞬间便隐匿在了黑暗中。

司空睿目瞪口呆。

临行前明明就说过,要将男的留给自己。

何为交友不慎,此人的话当真一句也信不得。

很血泪。

楚军已越过海境线,岛民自是惴惴不安,都是天一黑就躲进屋子睡觉,因此大街上很安静。连平日里灯火辉煌的坤家大宅,此时也是一片寂然。

四人稳稳落入院中。

书房里微微透着光,从窗户缝隙里看进去,就见一个老者独自坐在桌边,面前摆着一壶凉透的茶,正在唉唉叹气,正是坤达的父亲坤山。

“进去吧。”段白月道,“我与司空先在这里等着。”

“多谢西南王。”坤达牵起金姝的手,有些迫不及待地推开书房门。

“…”见到两人进来,坤山先是震惊,而后便举着灯火疾步上前,想要看清来人究竟是人,还是自己过度思念出了幻觉。

“父亲。”坤达喜极而泣,握住他的手道,“儿子回来了。”

窗外,段白月问:“说的是什么?”

司空睿呵呵笑:“求我。”也有今天。

段白月道:“辗转反侧,垂泪天明。”

司空睿很想吐血:“没说什么,就是闲话家常,问一些这当中发生的事。”

两人说话间,坤山已经从坤达嘴里得知了事情大概,于是亲自出门将两人迎进了书房。

诚如先前众人所预估,在楚渊与楚项的这场对决中,吴登想都不想便站了中立。囤积粮食紧闭国门,准备等这场仗打完再看风向。

“楚项专程派人来拉拢吴登,被拒绝后,就这么走了?”段白月有些怀疑。

“自然不是,当时闹得颇为僵。”坤山道,“对方使臣在离开前,还放下大话,说要让国主小心。果不其然,昨晚险些就出了事。”

“昨晚?”段白月道,“昨晚出了何事?”

“有一队人闯入皇宫,逢人就杀,武功极为高强。”坤山道,“甚至连国主身边的侍卫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后来幸而有大师出手相助,方才躲过一劫。”

“何处的大师?”段白月问。

“关海城,小叶寺。”坤山道,“方丈名曰妙心,与国主私交甚笃,因此一听说这南洋不安稳,便率领僧人乘船出海,已在皇宫中住了数月。”

段白月有些意外。先前楚渊提起这座寺庙时,他并未太将其放在心上,后来大军到了关海城,那小叶寺早已遍布蛛网,听百姓说妙心带着僧人出海化缘还未回来,这事也就过去了,却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

“多谢西南王将我儿与儿媳送回来。”坤山道,“只是我一介商人,恩情无以为报,只有暗中捐些金银给大楚,期盼着早日大捷了。”

段白月摇头:“金银就不必了,坤老爷虽说家财万贯,却也是勤勤恳恳积攒所得。若当真想道谢,不如引荐本王见一见国主?”

“这…”坤山心里犹豫。

段白月道:“若这国内风平浪静,倒也就罢了。可现如今楚项明显不会善罢甘休,不将问题根除,只靠着小叶寺的僧人,怕也非长久之计。”

“西南王所言也是。”坤山站起来,“那二位稍坐片刻,我这就去宫里通传。”

段白月点头:“多谢。”

待他离开后,坤达忍不住道:“恕在下直言,国主为人一向谨慎,即便是昨晚被人刺杀,只怕顶多也就在皇宫周围多加几道防线,想要联合他一道抗击楚项,不大可能。”

“大楚不缺暹远国几千水军。”段白月笑笑,“他愿不愿意帮皇上暂且不提,可若胆小怕事,将来会被楚项威胁也不是不可能。此番不求吴登会与大楚结盟,却至少要让他记住一件事,倘与楚项扯上关系,不管是不是心甘情愿,后果都只有死。”

坤达闻言沉默,忍不住便偷偷看了眼身旁的金姝。他一直便不喜欢段白月,因为自己妻子的缘故。但他又的确比不过段白月,身份气度武功财富,样样都只能屈居于下。方才那番话,对方的语调中并无多少杀意,甚至说得极为轻松随意,却依旧带着强势的压迫感,像是天生便如此邪佞霸道一般。

金姝握住他的手,轻轻笑了笑:“我去给你煮一碗甜汤?”

坤达点头:“好。”

金姝起身离开,司空睿在桌下踩了段白月一脚,说话也不知道将锋芒收敛一些,连累弟兄没有甜汤吃。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屋外传来脚步声,听着像是有不少人。

“西南王久等了。”坤山推开门,抖落肩上的雨水,侧身将后头的人请了进来。

一身华服的中年男子,想来便是国主吴登。而另一个光头和尚,八成便是那小叶寺的妙心方丈。

段白月笑容冷静。他见过的和尚不多,少林寺算最眼熟,其余便都是街上到处化缘的游方大师,须发皆白的有,苦修清瘦的有,大腹便便的也有,却还没有哪个和尚如同面前这位一般,剑眉之下是一双狭长凤目,唇红齿白,看着俊美异常。身形颀长,一身灰布僧袍也被穿出了神仙之姿,手握一串念珠,五指细如白玉,当真像是画中走出的人。

一想到此人曾在宫中长住,还经常带着楚渊一道避开西南府暗卫,也不知在讨论些什么玩意,西南王的笑容顿时越发春风和煦了几分,很慈祥。

“阁下便是西南王?”吴登行礼。

“国主。”段白月回神,“深夜冒昧来访,多有打扰,还请勿怪。”

吴登连连摆手:“西南王言重了,楚皇御驾亲征,小王本该开门相迎才是,只是…唉。”

“国主不不必自责。”妙心在旁道,“楚皇宅心仁厚,自不会怪罪国主。”

司空睿在旁疑惑:“听这语气,大师认识皇上?”

“数年前,小僧曾在宫中住过一段时日。”妙心道,“在寝宫替楚皇医治梦魇之疾。”

“哦,原来如此。”司空睿笑容满面,在后头掐了段白月一把。听着亲近啊,还有这一茬?醋坛子翻一翻。

“小王知道西南王此行的目的。”吴登爽快道,“烦请转告楚皇,暹远国虽无力出战,却也能坚守立场。若贼人再来相逼,宁举国之力拼死抵抗,也绝不会受他胁迫利用,与大楚为敌。”

“有国主这句承诺,便够了。”段白月笑笑,“待大捷之后,大楚与暹远国,白象国,与这南洋几十上百的岛国之间,都会有新的贸易条款,到那时才是真正的海路纵横,商船如织,国主尽管等着便是。”

“如此甚好。”见段白月似乎并不打算逼自己加入战局,吴登也松了口气。于是笑道,“小王还准备了些薄礼,就烦请西南王与妙心大师一道转交楚皇了。”

段白月:“…”

一道转交?

妙心道:“小叶寺的僧人亦是大楚子民,自当为国征战。”

“咳咳。”关键时刻,司空睿还是稍微念及了一下兄弟情分,毕竟当初也帮自己抄过情书,于是诚恳道,“大师还是慈悲为怀些,待在这暹远国保护国主吧,大楚水军不缺人手。”

“不必不必。”吴登连连摆手,“我帮不上忙就罢了,又如何能厚着脸皮,将大师强留宫中。”

妙心也道:“小叶寺其余僧人皆会留在宫中,保护国主。”

司空睿笑靥如花看向段白月,还拦吗?至少给弟兄一句话。

坤达在旁提醒:“天都快亮了,怕是要抓紧时间才是。”

段白月道:“既如此,那我们便先告辞了,多谢大师相助,请。”

“好说。”妙心双手合十微微施礼,转身出了房门。

大楚战船队里,叶瑾正蹲在甲板上,使劲掰一个椰子壳,想要趁着黎明,收集一些月露做药。

沈千枫在一旁帮他。

叶瑾抱着一个椰子壳,问:“你看,像不像秃头?”

沈千枫:“…”

叶瑾又拿起一个,严肃道:“两个秃头。”

沈千枫哭笑不得,伸手捏捏他的脸颊。

到底何时才能忘了这一茬。

第132章 妙心 为何一点都不阿弥陀佛

东方蒙蒙露出一线鱼肚白,金色光线将晨雾驱散了许多。楚渊站在高台上远眺,虽说知道段白月此行并不会有太大变数,却依旧难免担忧。

叶瑾在甲板上咳嗽两声,挥挥手:“下来,吃早饭。”

楚渊道:“你去吧,朕不饿。”

这就连饭都不吃了?叶瑾恨铁不成钢,且心里咬牙,很想拎着他哥的衣领摇晃,有点出息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