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渊点头:“倒也是。”

“东海贼寇由来已久,数百年来一直对我大楚虎视眈眈,杀之不尽,倒也不必担心。”楚恒道,“只是西南那头狼子野心,还是趁早解决了才好。”

“自然。”楚渊道,“朕此次御驾亲临,为的就是段白月。”

“咳!”叶瑾抱着一只捡来的猫,在一旁严肃清嗓子。

身为九五之尊,以后不要随随便便提一个秃头的名字。

沐阳城内,段白月连打了三个喷嚏,方才觉得稍微舒服了些。

段念道:“王爷着凉了?”

段白月道:“本王倒是宁可着凉。”

段念不解。

段白月挥挥手:“去军营中看看,大战估摸就在这几日,不可掉以轻心。”

“是。”段念低头领命,转身出了房间。

段白月坐在桌边,拇指摩挲过掌心小小玉坠——是一只丑模丑样的紫色小老虎。

沐阳城中的百姓在刚被封城的前几日里,尚且惴惴不安,生怕会被屠城。可后头见西南军似乎也并无什么残暴举动,除了将知县老爷丢进了大牢,换了城头上的旗子,最多就是在菜市口贴了张榜文,说城内集市一切照常,若是家中没了米粮,还能到军营里领,看起来像是要走收买民心的路子。因此大家伙也就渐渐放了心,甚至街上还有了早点摊子。只是安稳了没几日,却又有新的消息传来——当今圣上与海龙王一道,率军要攻沐阳城。

这下怕是无论如何也要开战了啊!百姓惊慌失措躲入家中,准备好了足够半个月吃的米粮,甚至将屋门也紧紧钉死,一颗心悬在嗓子眼熬日子。

这日一大清早,便有沉闷风声呜咽长空。楚国大军在城外整齐列队,玄色战甲银色长刀,旌旗一眼望不到头。楚渊横刀策马立与万军之前,冷冷与城墙上的段白月对视。

段白月嘴角微微上扬。

叶瑾在旁深吸一口气,笑什么笑,淫荡!

非常想把他哥的脸捂住不给看。

捂三层。

随着楚渊一声令下,数百名黑衣将士立刻飞身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墙头,须臾便与西南军战成一片。步兵亦是架起圆木冲撞城门。双方战事打响,楚恒却微微抬手,数十枚信号弹在天际划出清脆哨声,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已经有明晃晃的钢刀架上了楚渊的脖颈。

天地间一片萧瑟。

楚渊冷冷与他对视。

“楚恒,你好大的胆子!”温柳年大惊失色,十分逼真,扯着嗓子饱含感情地大喊。

负责保护他的一圈暗卫耳朵嗡嗡响。

读书人,声音怎恁大。

楚恒眼底猩红,狞笑着向楚渊:“自此之后,这江山会一分为二,与你楚家再无任何牵连!”

楚渊轻轻闭上眼睛。

楚恒抬手,段白月在城墙上弯弓满月,数支利箭穿云呼啸而来,四周刺客应声倒地,楚渊毫发无伤。

叶瑾松了口气。

楚恒却是面色大惊。

楚承见势不妙,登时便调转马头,想要率领部下杀出一条血路,却见楚军正整齐向两边列队散开,如同被刀劈一般整齐。下一刻,沈千帆策马疾驰而出,吼声响彻四野。

“不降者,杀无赦!”

城门轰然大开,西南军潮水般涌出,与楚国大军一道死战杀敌。黑龙军猝不及防,几乎毫无还手之力,这场战事短暂到不可思议,日头还未西落,战场上便已是一片萧条。

叛军溃不成军一败涂地,楚恒被擒,却唯有一点,在双方恶战之时,东海白雾岛叛党首领青虬带着报丧鸟从天而降,劫走了楚承。

“无妨。”叶瑾道,“这一战后,下一个目标便是白雾岛,他逃不掉。”

楚渊点头,转身下了高岗,与他一道回了营地。

黑龙军叛党已除,大鲲城所遗留下的烂摊子却不少,想要从头收拾,尚且需要花费一番力气。楚渊一连忙了数十日,才稍微得以片刻喘息。叶瑾替他开了安神汤药,四喜公公看着厨房熬好后,端着一路送往卧房,却见段白月正在院中。

“王爷。”四喜小声道,“皇上正在屋内歇息。”

“给我吧。”段白月接过托盘。

四喜点头,躬身退到一边。

屋内,楚渊睡得不算安稳,听到院内有人说话,便已经醒了过来。

段白月将药放在桌上,坐到床边将他扶起来:“怎么样?”

“无妨。”楚渊道,“比起昨日好多了。”

段白月叹气:“早知你在生病,我可不愿在外头等这么久。”

楚渊把脸埋进他怀中,低声抱怨:“累。”

“乖,吃完药再接着睡。”段白月在他背上拍了拍,声音很温柔。

楚渊靠在床头,从他手中接过药碗。

苦,涩,又酸。

见他喝了一勺便皱眉,段白月接过勺子,自己舔了一下。

楚渊撇嘴:“口水。”

段白月又在他唇上舔了一下。

楚渊笑着躲开:“别闹,药要洒了。”

“闭着气,一口喝掉。”段白月道,“桌上有蜜饯,喝完再吃。”

楚渊将空药碗递给他,觉得…被苦清醒了。

段白月问:“不睡了?”

楚渊摇头,慢慢将蜜饯吃完,又伸手拿了一粒。

段白月握住他的手腕,含着指尖吮了吮。

楚渊伸手拍开他,懒洋洋发了一阵呆,然后又问:“你还记得有个厉鹊吗?”

段白月干脆利落摇头:“不记得。”

楚渊与他对视。

段白月嘀咕:“记得,不想主动提。”

楚渊双手揪住他的衣领:“如今这场战事已定,厉鹊一直有人看守,并不知你是敌是友,估摸还当你是叛军。”

段白月道:“那又如何?”

“也该放她出来见你了。”楚渊道,“看她究竟要做什么。”

段白月道:“你决定便是。”

楚渊点头:“那就今晚。”

段白月道:“好。”

楚渊拍拍他:“你这是什么表情。”

段白月往他跟前凑凑:“心里头委屈。”

楚渊失笑:“哦。”

“亲一个。”段白月道,“而后我便配合你演戏。”

楚渊伸出一根手指顶住他的额头:“大胆。”

段白月道:“欺君犯上惯了,改不掉。”

楚渊道:“当心我叫四喜。”

话音刚落,便听四喜在院外大声道:“九王爷啊。”

段白月:“…”

楚渊闷笑。

叶瑾端着一大盘刚做好的包子,站在院中莫名其妙道:“公公这么大声音做什么?”

四喜咳嗽两声,道:“王爷是来给皇上送吃食的?”

“嗯,我包的,加了些酸咸菜,能开胃。”叶瑾推开门,见楚渊正坐在床上翻书,于是又一怒。

叮嘱了八九回要好好睡觉,怎么就是不肯听,知不知道什么叫医嘱,知不知道什么叫神医的医嘱!

楚渊道:“小瑾。”

叶瑾坐在床边,给他试了试脉相,而后道:“比昨日好了些,但还是要好好歇着。”

楚渊道:“好。”

“吃点东西。”叶瑾递给他一个包子。

楚渊不动声色,往房梁上扫了一眼。

西南王满脸委屈,蹲在上头正双手撑着腮帮子。

楚渊忍不住就笑出声。

“怎么了?”叶瑾不解。

楚渊道:“没什么,想起了些事情罢了。”

叶瑾双眼狐疑,拉开他的衣领看了眼。

没什么不该有的痕迹。

段白月:“…”

叶神医严肃问:“段白月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楚渊摇头:“不知。”

叶瑾道:“快些打发走。”

楚渊道:“好。”

段白月扶住额头。

叶瑾看着他哥吃包子,依旧忧心忡忡。

楚渊问:“又怎么了?”

叶瑾直白道:“怕你被人欺负。”

楚渊愣了愣,然后摇头:“这天下怕是只有一人能欺负朕。”

“我就知道,他对你做什么了?”叶瑾闻言炸毛,气势汹汹撸起袖子,“早说了,秃头都不是好人!”尤其是中间秃,简直坏透了,一定要打回来!

楚渊笑着看他。

叶瑾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过了阵子,又怒:“你是说我欺负你?

“朕可什么都没说。”楚渊按着他的肩膀坐下,“不过弟弟欺负哥哥,理所应当。”

叶瑾傲娇望天。

“有件事,要你帮忙。”楚渊道。

叶瑾从鼻子里往外哼哼:“什么事?阉掉段白月?”如果是这样,那完全没问题,今晚就可以他娘的干一票!

西南王:“…”

到底何时才能不被如此惦记。

第101章 真假西南王

楚渊道:“帮朕找个东西。”

“要什么?”叶瑾问。

楚渊道:“花虰银。”

“毒蛇?”叶瑾皱眉,“这可比五步蛇还毒,不是闹着玩的,你要它做什么?”

楚渊道:“送人。”

“…琼花谷中有,下回替你捉一条过来。”叶瑾随口问,“要送谁?”

楚渊答:“没名字,是朕在民间的暗线,一直便喜欢这些东西。”

叶瑾点头:“好。”

楚渊将手指擦了擦,道:“包子也吃完了,回去歇着吧。这几日辛苦你了。”

“你睡觉。”叶瑾道,“我在这守着你。”

楚渊咳嗽两声:“千枫呢?”

“他在与温大人商议战事。”叶瑾踢掉鞋子,自己也爬上床,打算打个盹。

段白月:“…”

“小瑾!”楚渊猛然坐起来看着他。

“怎么了?”叶瑾莫名其妙。

“朕突然想出去走走。”楚渊很是冷静。

“还受着风寒,出去走什么走,又着凉。”叶瑾皱眉,又试了试他额上的温度,“不行,快些睡。”

“已经没事了。”楚渊果断下床。

叶瑾盘腿坐在床上看着他。

“咳。”楚渊咳嗽,“小瑾?”

叶瑾双眼狐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战事初定,到处都是事。”楚渊答。

叶瑾与他对视片刻,然后道:“是不是因为段白月?”

楚渊摇头:“自然不是。”

叶瑾抬手在自己脑袋中间画了个圈圈。

楚渊配合道:“嗯。”

“好吧,我陪你出去走走。”叶瑾总算肯挪下床。

段白月瞬间松了口气,眼看着两人出门,却又有些哭笑不得。

十几年前那大和尚说得也不对,这哪里是过了三十岁便一切顺遂,前是金蚕线,后是叶神医,半斤八两,八两半斤。

“王爷。”四喜公公在外头敲门,“皇上与九殿下已经走远了。”

段白月拉开屋门,道:“叫向冽来偏院见本王。”

“是。”四喜公公点头,前去通传。

对于楚渊与段白月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向冽虽说隐隐有些预感,却也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既然皇上下旨令自己近期听从西南王调遣,那便是多了个主子,此番听完他的吩咐后,也没有多话,转身便退下去做准备。

一处小屋内,厉鹊正坐在桌边,心神不宁。

屋门被人推开,灌进一股冷风。

厉鹊抬头,就见是皇上身边的贴身侍卫,于是站起来行礼:“向统领。”

“双方战事已歇。”向冽道,“姑娘可还要去见段王?”

“他…被俘了吗?”厉鹊犹豫着问。

向冽并未回答,只是道:“若在下是姑娘,便不会想与其扯上关系。现在想回天鹰阁,还来得及。”

厉鹊摇头:“我此生只看中过他一人,无论将来会如何,今日也要再去见他最后一面。”

“姑娘请吧。”向冽侧身,“我带你过去。”

厉鹊问:“我可否换身衣裳?”

向冽点头,去院外等着她。

片刻之后,厉鹊从屋内出来,施了粉黛,头发并未像寻常少妇般盘起来,而是散落肩头,依旧是未出闺阁的模样。

向冽带着她一路走向段白月的住处。

自然,此事也被侍卫低声通传给了楚渊。

“怎么了?”见他似乎有些皱眉,叶瑾问。

楚渊摇头:“没什么,一些朝政之事罢了,朕回去看看。”

叶瑾问:“要帮忙吗?”

“不必了。”楚渊替他整整衣领,“朕一人回去便可,去找千枫吧,他近些日子也该累了,替朕谢谢他。”

这种事为什么要交给我,又不熟。叶神医抬抬下巴,独自溜达去了厨房,打算炖些大补汤给那个谁。

段白月正站在窗边,看着远处的云海浪涛。

身后木门吱呀作响。

段白月微微皱眉,却并未转身。

厉鹊也未出声,只是站在门口,盯着他的背影。

楚渊跃过后院院墙。

段白月:“…”

楚渊端了个小板凳,坐在了窗下,气定神闲。

段白月哭笑不得。

楚渊挥手,催促他快些去演戏。

段白月只好转身。

屋内光线很是昏暗。

段白月道:“姑娘到底是何人?”

厉鹊走近几步,像是要看清他的眉眼五官。

段白月不自觉便后退,用后背堵住窗口,带着一丝不确定道:“我们认识?”

厉鹊胸口剧烈起伏,许久之后,方才道:“我要见段白月,你不是他。”

“姑娘说笑了。”段白月道,“我若不是,又为何会被羁押此处?”

“他走了,是不是?”厉鹊压低声音,“留下你在此顶罪。”

段白月哑然失笑:“若当真如此,那倒也好了。”

厉鹊断言:“你不是他。”

“姑娘若是执意不信,那便不信吧。”段白月道,“只是恕本王多言一句,这普天之下只有一个西南王,无论先前发生过什么,姑娘怕都是被人骗了。”

厉鹊片刻恍惚,用手撑住桌子,依旧死死看着他。

“听向统领说,姑娘是天鹰阁的小姐。”段白月继续道,“实在不愿相信,为何不去问问沈将军,自然便知真相是何。”

厉鹊转身跑出了房间。

“三言两语,便将人打发走了?”楚渊问。

段白月伸手,将人从窗户里拉了进来。

楚渊拍拍衣襟,道:“原来翻窗是这般感觉。”

段白月道:“不打发走,难不成还要与她叙旧?沈将军算是这城内与厉鹊最亲近的人,有些事除了他,旁人还真未必就能问出来。”

“有人冒充你骗姑娘。”楚渊道,“先前可有听到过风声?”

段白月摇头。

楚渊也有些不解,这些年西南府的名声是不好,可却都只是说他狼子野心图谋不轨,别的就当真是没有了——孤家寡人一个,从未听与谁纠缠不清,否则金姝当年也不至于非君不嫁。

“若厉鹊所言不虚,当年那人可是在大理城冒充西南王。”段白月替他倒了杯茶,“虽说胆子着实不小,可傻子也该知道,此事千万不能闹大,所以我倒是更愿意相信,对方只是为了骗厉鹊一人。”

“冒充你,骗天鹰阁的大小姐。”楚渊依旧想不通,“目的是什么?”

“这就要看沈将军那头了。”段白月道,“或许是她知道些什么,被人套话,再或者是为了从她手中拿走什么,现在谁也说不准。”

楚渊点头:“千帆向来脾气好,与天鹰阁主的关系也亲近,厉鹊应当会告诉他一些事情。”

“现在能证明我的清白了?”段白月双手扶住他的肩膀。

楚渊道:“不能。”

段白月委屈道:“为何都这样了还不能?”

楚渊闲闲道:“朕说不能就不能。”圣旨,你敢忤逆!

段白月双手下滑握住他的腰,又问:“方才问叶谷主要毒蛇,是为了我?”

“什么叫为了你。”楚渊道,“是瑶儿想要,与你何干。”

段白月流利道:“我也想要。”

楚渊道:“自己去问小瑾讨,据说琼花谷中多得是。”

段白月咳嗽两声:“真不举了怎么办?”

楚渊道:“切了干净。”

段白月下巴抵在他肩头:“切了你将来用…嘶。”

楚渊拍拍手,独自出了房间。

扫见他耳根的绯红,段白月心情甚好,紧走几步跟上。

另一边的小院内,沈千帆听得极为费劲:“姑娘先不要哭,有话慢慢说。”

厉鹊道:“屋中之人,当真是段白月?”

“自然。”沈千帆点头,“那可是西南王,谁能认错。”

厉鹊指甲深深刺进手心。

听她连问了三四回这个问题,沈千帆也已猜到一二,于是试探:“姑娘可是遇到了有人冒充西南王?”

厉鹊沉默不语,眼眶却又通红,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

沈千帆从袖中掏出一方锦帕,看了眼不舍得,又重新塞回去,继续好言好语安慰:“若当真如此,不如将事情始末悉数告知,也好早日替姑娘讨回公道。”

听他一直劝慰,厉鹊许久才将情绪稳定下来。

沈千帆递给他一盏茶。

整件事情说简单也简单,数年前厉鹊在在江湖中游荡之时,偶尔到了西南,在大理城外遇到了一个高大俊朗的年轻男子,带着数十仆役,自称是打猎归来的西南王段白月。

厉鹊情窦初开,又是被人宠惯了的,没见过多少恶人。被对方三言两语便哄得心神不宁,与其私定下终身,更是将天鹰阁中三大圣物之一的玲珑盏相赠,从对方手中换来了那块紫龙玦。

“玲珑盏?”沈千帆闻言皱眉,“可厉兄前段日子才举办过祭祀大典,三大圣物分明一件不缺。”

厉鹊犹豫了片刻,低声道:“那玲珑盏是我新找的仿制之物。”

“所以真的还在对方手中?”沈千帆问。

厉鹊点头。

沈千帆又道:“先前只是一直在听厉兄说,却从未详问过,这玲珑盏究竟有何用途?”

厉鹊道:“是一味药,能令中毒之人死而复生。”

第102章 夜很安静 只是觉得这样很好

“姑娘可还记得当日那人是何模样?”沈千帆问。

厉鹊点头。

沈千帆召来下属,令他用最快的速度,在大鲲城内寻了一名画师前来府中。

“晚上想不想出去走走?”段白月问。

“这城里如今一片萧条,出去怕是连盏灯都没有。”楚渊道,“去做什么?”

“散心。”段白月道,“不在乎外头有没有景致,怕你在屋里闷坏了。”

楚渊坐在石凳上,道:“不想动,累。”

“你是心里累。”段白月站在身后,替他轻轻揉太阳穴,“厉鹊这头交给我便是,你留着精力,安心处理军政之事。”

楚渊向后靠在他怀里,闭着眼睛晒太阳。

“待白雾岛这头的战事结束,打算何时对付楚项那头?”段白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