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顿了一下,道:“好。”
段瑶眼眶通红,胸口起伏。
老头道:“十六岁了,遇到事情,不该再哭了。”
段瑶拼命哽咽,纠正:“虚岁十六。”
老头道:“十五也不能哭。”
段瑶抹了一把眼泪,我哥也不知是凶是吉,哭一哭还不成?!
老头看着他摇头,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巾递过去。
看着那黑乎乎的破布,段瑶果断将眼泪重新憋了回去。
老头道:“都说了,学好这焚星棋局,将来或许能救你哥哥。”
段瑶道:“嗯。”
“今日学四招吧。”老头道,“你也能早几日走。”
段瑶咳嗽:“多谢前辈。”
老头拈起一枚棋子,轻轻落在棋盘上。
段瑶一边擦鼻涕,一边认认真真看。
御书房外依旧守着一群臣子,四喜伺候楚渊更衣洗漱,然后试探着问:“不如今日就不见了吧?皇上好好歇息。”
“不必了。”楚渊道,“躺着也睡不着,走吧。”
“是。”四喜替他打开门,跟着一道去了御书房。排在头位的自然是陶仁德,他已经忧心忡忡了好几日,此番终于见着皇上,确定他安然无恙,一颗心方才落回肚子里。
“朕不过在苏淮山庄内待了三四日,为何就能有如此多的事情?”楚渊皱眉坐在案几后。
“是臣子们都在担心皇上。”陶仁德道,“此番听说皇上已摆驾回了行宫,才会都想着来请安。”
“都有谁是无事前来请安的,退下吧。”楚渊挥挥手。
众人跪地领旨,哗啦啦屋里空了大半。
“谁想问西南府的事,也能退下了。”楚渊冷冷道,“朕现在不想说。”
屋里又空了大半。
刘大炯看了陶仁德一眼,听着没,皇上让你退下。
“…是。”陶仁德虽说满腹疑虑,但见楚渊神情有异,也识趣没有多问,躬身离开了御书房。
屋里只剩了刘大炯一个人。
“说吧,刘爱卿有何事?”楚渊问。
“与那高丽公主有关。”刘大炯道,“前日南海那头有消息传来,说已查明金姝所嫁之人的身份,名叫布坤,是白象国内一家富户的长子,家里做茶叶生意,偶尔也会贩卖些深海珠宝前来大楚。”
“白象国富户,那便是没什么问题了。”楚渊道,“折腾了这么久,此番也算是嫁得良人。”
“是啊。”刘大炯趁机道,“高丽王对这个妹夫也很是满意,甚至还想去南洋看看。”
楚渊心不在焉道:“他倒是有空闲。”
刘大炯继续呵呵干笑。
楚渊头疼:“有话直说。”
“其实也不算什么紧要的事。”刘大炯斟酌了一下用词,“只是最近这一年来,我大楚的兵力调遣,似乎一直就偏向…咳,南边,南洋那头更是有三支重兵把守。所以高丽王想请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楚渊丢下手中奏折,不悦道:“与他何干?”
“自然是没关系的。”刘大炯赶忙道,“只是按照高丽王的意思,若是当真有事,那他就不去了,非但自己不去,还要将妹妹赶紧接回高丽,方才能安心——”
“够了。”楚渊脑仁子嗡嗡疼,怒气冲冲出言打断,“让他尽管去探亲,爱去多久去多久,休要再想些与他无关之事!”
“是。”刘大炯赶紧低头领命,“皇上切勿动怒伤了龙体,是微臣不该拿此等小事来烦皇上。”
“退下吧。”楚渊揉揉太阳穴,“朕一个人安静一会。”
刘大炯几乎是瞬间就消失在了御书房。
陶仁德正在外头揣着袖子等。
刘大炯连连摆手,示意他快走远一些,皇上看着不大对,还是莫要再去触霉头了。
“我就说,那苏淮山庄不能去。”直到走在云德城大街上,陶仁德还在抱怨,“自打皇上登基以来,西南府的事情可让他舒坦过一回?更别提这次是西南王亲自前来。”没打起来就是万幸。
“吓死我了。”刘大炯四处找火烧压惊,“你没见皇上方才那眼神,像是要吃人。”
“想来又是西南王得寸进尺。”陶仁德忧心忡忡,在心里盘算这回又要割哪里。
“先前皇上调兵遣将,我还当是要对付西南府。”刘大炯道,“没想到后头兵力都被压在了沿海重镇,旁人倒罢了,居然连沈将此番也揣摩不清圣意,可当真是蹊跷。”
陶仁德继续唉声叹气。当初众人也曾为此奏请过几回,却始终也没问清过原因,反而有两人险些被革职。虽说皇上登基这几年的政绩有目共睹,但这回南边的兵力调遣,可当真是没有一丝道理。
天色逐渐暗沉下来。段瑶从那处偏僻小院出来,却见四喜正在外头守着:“段小王爷。”
“公公怎么来了。”段瑶意外。
“是皇上让老奴守在此处的。”四喜公公道,“已经备好晚膳,就等着小王爷了。”
段瑶:“…”
“只有皇上与小王爷两人。”四喜公公道,说完又压低声音,“皇上都一天没吃东西了,等会还请小王爷多劝两句才是。”
段瑶点头:“好。”
毕竟哥哥不在。
哄嫂子这种差事,便只能是自己与四喜。
第62章 关海城 城中白影
桌上菜肴大多是些偏酸辣的西南口味,是特意从宫里带来的调料,先前一直都没机会做,现在做了,人却只剩下段瑶一个。
楚渊替他夹了一筷子鱼肉,道:“可还喜欢?”
“嗯。”段瑶点头,“比西南府的厨子做饭要好吃。”
楚渊失笑:“这原本就是西南府的厨子,后头跟着儿子一道来王城开馆子,朕吃过两回觉得味道不坏,这次来北行宫便特意带上了他,你喜欢就好。”
段瑶点点头,继续闷声吃饭,心说哥哥也是倒霉,特意给他带来的厨子,最后连一顿饭都没吃到。
见他沉默不语,楚渊也未再说话,直到见他喝下最后一汤,方才道:“点心吃吗?”
“不要了不要了。”段瑶连连摆手,肚皮溜圆。
楚渊笑道:“果真正是长身子的年龄。”
段瑶擦擦嘴,心想说得再委婉,也还一样是能吃的意思。
楚渊吩咐四喜泡了茶,看架势并没有要放人走。
段瑶对此倒也不意外,毕竟先前那场戏时间太紧,演得着实有些糙,骗骗旁人或许可以,但他嫂子可是皇上,觉察不出异样才叫见了鬼。
果然,一杯茶还未放凉,楚渊便道:“那白眉仙翁,先前可曾去过西南府?”
段瑶摇头:“没有,先前我与哥哥都没见过此人,只听师父提起过,说是他年轻时出海游行,误打误撞才会遇到。”
“与南前辈关系很好?”楚渊又问。
“很好倒不至于,若是当真好,师父应当会经常提及才对。”段瑶道,“不过总共没见过几回,应当也坏不到哪里去,点头之交罢了。”
“为何他会有天辰砂?”楚渊继续道,“若是有,为何又不肯早些拿出来,非要等到现在?”
“这就不清楚了,师父也没细说。”段瑶道,“这些年西南府往东海派了不少人,给白眉仙翁也写过几封书信,却一封回函都没收到过,师父还当他已经驾鹤西归,却没想到会在这云德城中见着。”
“为了送天辰砂?”楚渊问。
段瑶道:“也为了与师父做一笔交易,只是交易内容是什么,师父却一直就不肯讲。只说等哥哥伤愈之后,要亲自再去一趟东海。”
“这样啊。”楚渊微微点头,心里依旧有些疑虑,却也说不上这件事究竟是哪里不合理——江湖中人彼此做交易,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既然是海外仙翁,会有天辰砂也不算奇怪,似乎方方面面都能说得通。
段瑶继续道:“只是回西南府疗伤而已,哥哥想来也不愿见到皇上如此为他担忧,还是要将心放宽才好。”
楚渊回神,笑道:“倒是要让你反过来安慰朕了。”
段瑶捏捏拳头:“哥哥在临走前就嘱托过,要我替他照顾皇上。还说若那些老臣再不识趣,要拿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谏个没完,套上麻袋揍一顿就会老实。”
楚渊赞许点头:“所言极是。”
跳过天辰砂之事,话题便轻松了许多。两人在房中闲话家常,说些宫廷与武林中的趣闻,聊了将近一个时辰,段瑶方才起身告辞。楚渊饮尽最后一杯茶,觉得心里也畅快了不少——虽说不至于完全放心,却也觉得事情或许并没自己想象的那么糟,所谓关心则乱,又是心爱之人,有时难免会想太多。
“皇上。”四喜公公在门口提醒,“夜深了,该回寝宫歇着了。”
楚渊站起来,一边走一边道:“吩咐下去,让厨房明日多做些补气的膳食,瑶儿最近在练功,别饿到了。”
“是。”四喜笑呵呵点头,心说虽说西南王走了,亏得还有个段小王爷在,只吃一起吃了一顿饭,皇上脸色便好了不少。想来明日若有大人求见,进了御书房也不会再战战兢兢。
云德城内一片静谧,更夫敲着梆子路过,嘴里哼着小曲儿。
女鬼已除,这城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祥和,又有皇上在,街上到处都是御林军巡逻,要多安全便有多安全。路过一处巷道时,更夫放下手里的物件,想去找个僻静处解手,谁料对着墙根方才解开裤腰带,墙头上便闪过一个白影,转瞬即逝。
“救命啊!”更夫魂飞魄散,觉得双腿哗哗涌过一道流。
恰巧周围有御林军经过,闻声登时举着火把赶来,就见那更夫正坐在墙角抱着头,嘴里也不知在叫些什么,周围臭气熏天。
“老二,老二。”负责带队的地方差役上前推推他,“中邪了怎的,还是遇到了打劫?”
更夫哆嗦着抬头。
周围一圈官兵,都在纳闷无比看着他。
“没,没鬼啊。”更夫语无伦次,“我方才在这里,见着了一个白影。”
“哪有什么鬼,我看你是被吓出了毛病。”差役将他拉起来,“自己看花了眼。”
更夫晃晃脑袋,过了半天方才平复下来。这才觉得双腿冰凉,低头一看,臊得险些钻进地缝。
“好了好了,快些回去吧。”差役捡起地上的锣塞给他,“下回可莫要再添乱了。”方才那一嗓子哭嚎救命,不仅将他自己吓得尿了裤子,自己也被吓得够呛。
更夫面色涨红,给众人道谢后,便连滚带爬回了家,心说以后半个月都没脸再出门,也不知会被那些碎嘴损成什么样。御林军也只当是他眼花,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直到众人都离开,不远处一棵大树上,才跳下来一个佝偻的人影,独自向着城门蹒跚而去。趁着守卫交接岗哨的时间,爬墙虎一般紧紧贴在城墙上,几下便翻出了城。
一架马车正停在荒野中,黑影弯腰钻进去,沙哑着嗓子道:“去关海城。”
车夫应了一声,策马扬鞭向南面驶去。
关海城市楚国南境一座城镇,靠海听风观白浪,算是最重要的港口之一。码头上每日都停满各国商船,旗帜密密麻麻,无论是商队下南洋还是外邦入楚国,走关海都算是最便捷的一条路。
夜色隐匿,日头东升,转眼又是新的一天。
楚渊在御书房内,看了还没几个折子,四喜公公便来禀告,说是追影宫来了书信。
楚渊心里一喜。
四喜公公双手呈上,又道:“还有一车蜀中特产,说是稍后就会送到行宫,是沈公子亲手所挑。”
楚渊点点头,拆开火漆印出信函,是秦少宇的字迹。说已收到了南海的回信,的确不知何处有天辰砂,不过可以去试着找一找。
“…皇上?”见他久久不说话,四喜在旁出声提醒。
楚渊道:“去准备些稀罕的东西,送去追影宫做回礼。”
“是。”四喜公公点头退下。楚渊又将那封信函看了一遍,眉头微微皱起。鬼手神医是秦少宇的师父,近些年一直隐居在南海岛屿,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神医,就连叶瑾也自认不如。若是连他都不知天辰砂是何物,那只怕当真是世间难寻。
靠在龙椅上想了一阵子,楚渊又重新写了封新的书信,令人快马加鞭,往日月山庄与追影宫各送了一份。
段瑶依旧在向老头学如何破解焚星局,早出晚归,经常深夜还在练功。楚渊便让四喜吩咐下去,再在这北行宫内多住半月,然后再动身回王城。
“你看你,这也要皱眉。”刘大炯道,“管他在王城还是在云德城,皇上该处理的政事可是一件没少,又有何区别。”
“我皱眉你也要管?”陶仁德被他吵得头晕。
刘大炯道:“你皱眉我自然不管,但按照往常的习,你这眉头皱完就又要谏,我可提醒你,咱皇上最近心情不好,你悠着些。”
陶仁德:“…”
“就说你这人没享福命。”刘大炯拖着他往外走,“多住半个月就半个月,吃火烧去。”
陶仁德被他拖得踉踉跄跄,依旧眉头不展。
多住半个月自然无妨,甚至日子再久一点都成。只是皇上近日看起来着实有些反常,却什么都不肯说,让人心里愈发没底,总觉得要出大事。
这忧心忡忡的滋味,可当真是不好受。
“皇上。”四喜道,“今日段小王爷似乎要多练一阵子功夫,现在还未结束,皇上可要先用膳?”
“也不饿,还是等瑶儿一道。”楚渊丢下手中的书函,“走吧,先去监牢看看。”
四喜公公不解:“去监牢?”
“那里可还有个人犯。”楚渊道,“原本想回王城再处理,不过既然要在这里多住半月,横竖无事可做,先审审也无妨。”
经他这么一说,四喜才恍然想起来,是有个杀害了苍南知府余舒的歌姬侍妾被关押在此,名叫翠姑,还一直未被提审过。
监牢门口火盆熊熊,牢头正在打盹,也没想到楚渊现在会来,慌得赶紧跪在地上:“参见皇上。”
“免礼。”楚渊命令,“开锁,朕要进去看看。”
第63章 岛上的南洋人 机关迷雾阵
行宫是修来避暑享乐,本就不是用来关押犯人的地方,所以里头空荡荡的,只有翠姑一人,正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出神。头发有些乱,却也不算太狼狈。
“还不快些起来参见皇上?”牢头呵斥。
翠姑抬头看了眼楚渊,眼底划过一丝意外。先前景流天说要将她送给西南王审讯,还当这里是西南府的监牢,却没料到竟会见到皇上。
“你便是翠姑?”楚渊问。
“是。”翠姑跪在地上,“民女叩见皇上。”
“起来吧。”楚渊道,“将所有事情一五一十说清楚,若是无罪,朕自会放了你,若是有罪,只要你肯配合,朕也答应你从轻判罚,至少也能保住命,甚至还能去见一见那个小婴儿。”
“谢皇上。”翠姑站起来,依旧低着头,看上去不像是杀人凶手,反而像是朴实的妇人。
“先说说你的来历。”楚渊道,“当真是来自潮崖?”
“是。”翠姑点头,“民女从出生就在潮崖岛,一直长到十八岁,方才头回出海,见到了外头的景象。”
“来楚国?”楚渊问。
“嗯。潮崖岛上并没有多少黄金,又不出产粮食,为了能糊口过生活,近些年来,几乎家家户户都会送女儿前往大楚。”翠姑道,“我族人虽说比不上中原女子姿容可人,却天生有着一副好嗓子,所以在歌坊舞肆中也颇受欢迎,不难赚银子。”
楚渊道:“传闻中的潮崖迷音?”
“只有习武之人,才懂什么是潮崖迷音。”翠姑道,“岛上大部分人都和我一样,只会几下拳脚功夫罢了,所以并不知要如何才能惑人心神,出来谋生也仅是唱个小曲儿。”
“如今的潮崖岛上,究竟是何状况?”楚渊又问。
“我六年前就离开了那里。”翠姑道,“原本大家的日子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快过不下去了,海啸淹没了大半房屋,没有商船来往,便意味着没有粮食。那段时间,就连一直坚守在岛上的长老们都开始动摇,更别提是年轻人。”
“如此艰辛的环境,还心心念念不舍离开。”楚渊道,“理由呢?”
翠姑顿了顿,道:“为了传闻中的宝藏,那里才是真正的黄金岛,而不是潮崖。前辈们从黄金岛上搬来了财富,却遗失了一半航海图,这么多年潮崖人一直坐吃山空好逸恶劳,才会落得今日下场。女子尚且可以靠着好嗓子在楚国谋生,男子大多身无所长,又不肯做苦力,所以宁死都不愿离开潮崖岛,只盼有一天能重新找到通往黄金岛的海路。”
楚渊微微点头:“继续。”
“再后来,南派的首领白鹭出海寻求援助,带来了南洋人。”翠姑道,“三艘大船上装满了粮食与牲畜,楚国江南织出的上好绸缎,植物的种子,以及十几箱金银珠宝。”
而对于当时的潮崖族人来说,这无疑是巨大的诱惑。
“岛上原本一直是由北派的首领玄天统治,他看不惯这些南洋人,却又不得不依靠这些南洋人。南派的势力也因此逐渐壮大,威信建立起来之后,便彻底将北派驱逐出岛。玄天仓皇出逃,只留下了十几位老人,因为知道一些与宝藏有关的秘密,才得以活命。”翠姑道,“南洋人的首领娶了我的姐姐,又想娶我,姐姐不高兴,我便赌气出了海,再也没回去过。”
“那伙南洋人是何来历?”楚渊继续问。
“没有人知道,甚至连南派首领白鹭都不知道。他出海时遇到了暴风,被这群人所救,才得以相识。”翠姑道,“这些南洋人极其擅长布阵,幸亏有了他们,前些年觊觎潮崖岛的一些海匪,才总算被阻隔在外。”
楚渊意外:“如此有本事?”
“他们极其擅长五行八卦,在潮崖岛外布下了十几层机关阵,里头又布下了巫毒。”翠姑道,“外来船只莫说是闯入,就连靠近都有可能会被风暴吞噬。”
楚渊神色瞬间一阴。这些年的确不断有沿海地方官送来折子,说海上经常会离奇失踪渔船,一直以为是海盗在作乱,出兵攻打了十几回,抓到的俘虏都连连喊冤,却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个原因。
“北派首领玄天平日里为人如何,又是何时被驱逐出潮崖岛?”楚渊问。
“玄天本是岛上威望最高之人,武功极高,却也极为残暴,年轻时曾在大楚住过一段时日,据老人说他当初为了回岛夺权,险些杀了白鹭全家。”翠姑道,“被驱逐出岛该是十多年前,算起年龄,今年也该六十岁了。”
“白鹭呢?”楚渊又问。
“比起玄天来,白鹭要精明许多,也甘愿将大权交给南洋人,自己过甩手掌柜的逍遥日子。”翠姑道,“他的父亲名叫白耳,在夺权时死在了玄天手下,所以极恨他,也恨北派。”
楚渊点点头:“很好,你的确很识趣。”
“民女所说句句属实。”翠姑道,“只求能保住命。”
“余舒的案子朕也在查,他的确在背地里做了不少恶,你杀他不算死罪。”楚渊道,“再在这监牢里安心待一段日子吧,朕答应放你,却不是现在。”
“多谢皇上。”翠姑跪地叩头,心里一喜。
楚渊转身出了监牢,四喜正侯在外头,见着后赶忙迎上来,说段小王爷已经练完了功夫,正在饭厅里候着。
楚渊笑笑,回到寝宫后,就见段瑶正撑着腮帮子在饭桌边打盹,面前一盘点心已经吃掉大半。
“忘了吩咐内侍,不必等朕回来。”楚渊坐在他对面,道,“饿坏了吧?”
“没有没有。”段瑶打呵欠,连连摇头道,“一点都不饿。”
“昨日吃了太多辣椒,今日让御厨备了些口味清淡的饭菜。”楚渊道,“否则该上火了。”
段瑶道:“什么都好。”只要莫再问什么南极仙翁…不对,白眉仙翁与天辰砂,让自己顿顿吃青菜都成。
“今日练武练得如何?”楚渊将筷子递给他。
“也是四招。”段瑶道,“不算难,那焚星局当真有些意思。”
“学了这么久,可知道那位老前辈叫什么名字?”楚渊又问。
段瑶摇头:“不知道,我也没问。哥哥说人人都有一段伤心过往,若是老人家不愿提及,问了也是失礼。”
“人人都有一段伤心过往。”楚渊笑了笑,“这话当真是你哥哥说的?”
段瑶:“…”
是…啊…
楚渊挑眉:“那他可有说,自己的伤心事是什么?”
段瑶几乎要把脑袋甩上天:“我不知道,不知道。”
楚渊提醒:“要晕了。”
段瑶迅速顿住。
楚渊替他夹了一筷子菜:“也罢,下回我亲自去问。”
段瑶心中凄凄,你亲自问了,哥哥也是一样会揍我。
自己方才到底为何要多嘴提及。
也是可怜。
“朕先前打听过,那位老前辈,似乎是十年前来的这北行宫。”楚渊道,“当时的总管心善,便收留了他,这行宫也不差一处小院一碗粥饭,如此便一直住了下来。”
“原来已经这么久了啊。”段瑶道,“可他武功不低,按理来说晚年不该如此落魄才是。”
楚渊问:“焚星局,还有几天便能全部学会?”
段瑶算了算,道:“最快也要十天。”
楚渊点点头:“为了不打扰你练功夫,有些事情,十日之后朕再亲自去向前辈讨教。”
“皇上想问什么?”段瑶先是疑惑,然后又小心翼翼道,“那位老前辈身体不好,五脏六腑都有病,又嗜睡,受不得大刺激。”
楚渊道:“但有些事,这世间怕只有他一人知晓。”
段瑶眼底不解。
“你未满十六岁,心地善良处处为他人着想自然是好事,也讨人喜欢。”楚渊摸摸他的脑袋,“但朕是皇帝,有些事即便不该做,也要起心肠去做。”
段瑶沉默了片刻,才道:“嗯。”
“吃饭吧。”楚渊道,“汤该凉了。”
段瑶低头大口扒饭,过了好一阵子才又道:“我也能一道去吗?”
楚渊点头:“自然。”
段瑶啃了一口鸡腿,心里依旧不大愿意去打扰老人的宁静。
已经够可怜了,为何连这辈子最后一段路也要起波澜。
楚渊却在想,今日翠姑供状中那个仓皇出逃的北派首领玄天。无论是年龄,武功,阅历,对焚星棋局的了解,以及来这北行宫的时间,都完全能重叠在一起,或许当真是一个人。
而那跟随南派首领白鹭上岛的南洋人,既然擅长巫术机关迷雾阵,便极有可能是出自翡缅国。
一个南洋岛国,平白无故跑去一处荒岛做首领,给岛上的人白白供吃供穿却不求回报,若说是纯出于善心,怕是无人会相信。
距离潮崖不远处便是楚国国境,周围更是有诸多海岛,哪怕仅仅是为了这些渔民,个中缘由,也务必要弄个清楚明白才是。
这顿饭两人都吃得满腹心事。楚渊回到寝宫,洗漱后靠在床上出神,枕头依旧是两个,被子依旧是一床,人却已经回了西南。
到底有何可辗转难眠呢,先前不也是这么过的。楚渊看了眼空荡荡的身侧,况且也不是后会无期。若他疗伤的时间实在太久,迟迟不见人影,大不了自己亲自去趟西南便是。
胡思乱想了一阵子,楚渊终于肯闭上眼睛睡觉。梦里头,有人伤好了还住在西南府不肯回来,说是王城没肉吃,最终被天子一怒之下,连人带树丢到了冷宫,禁足,吃青菜,吃半年。
四喜公公推开门,见皇上已经歇下,便轻手轻脚进来吹灭四周的蜡烛。却也纳闷,这是梦到什么了,睡着手都死死揪着被子,看着火气还不小。
第64章 玄天 前尘旧事
十天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在第八天的时候,段瑶其实已经学会了所有招式套路,老头也道,只要回去后勤加练习,再好好琢磨一番,凭此超乎寻常的悟天赋,短则两年快则一年,便能参透整套功夫,以后可以不必再来了。
只是到了第九天,段瑶依旧准时上门,手里还拎了些吃食。
老头在棋盘前昏昏抬起头,看清来人是谁后摆摆手:“我可没什么东西再教你了。”
“我不是来学功夫的。”段瑶坐在他对面,“虽说师父不让我再认别的师父,但前辈多少教了我一套内功心法,总该来道个谢。”
“也好。”老头难得笑了笑,“打算何时回西南?”
“后天。”段瑶打开食盒,又去屋中沏了一壶茶出来。
老人看了看菜色,摇头:“该是花了不少银子。”
段瑶憋了憋气,道:“嗯。”
“将来闯荡江湖,时不时就哭鼻子可不成。”老头端起一碗鱼丸面,费力地咀嚼,“你这小娃娃,什么都好,就这一点要改。”
“前辈。”段瑶道,“我替您找个大夫看看吧。”
老头依旧是摇头:“活到我这岁数,也差不多该去了。这行宫里头的人虽说善良,却也各有各的事情要忙,我在此一赖就是将近十年,日日要吃要穿,光是欠下的这笔人情,想还也要等来生了。费钱费力着大夫吃药,就算将这残烛再多烧几年,又有何用?”
段瑶建议:“不如一道回西南府?那里人多,更闹些。”
老头呵呵笑:“傻孩子,方才我说错了,你这颗善心,可不适合在江湖上混,换成你哥哥还差不多。”
段瑶瘪瘪嘴。
“这世间可怜的老头多了去,你管也管不过来。”老头道,“还是快些回西南,去陪你的哥哥吧。”
段瑶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一直陪他吃完饭,方才收拾好碗筷离开。
老头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先是笑,再想起自己年轻时的事,回神却早已老泪纵横。
第二日早上,段瑶收拾好小包袱,便去了寝宫。
楚渊正在等他一道吃早饭。
说好了要一道去找老头,饭桌上的气氛自然不可能像先前那般其乐融融。段瑶低头咬了口包子,又喝了口稀粥,抬眼偷偷摸摸看了眼。
楚渊失笑:“怎么,不合胃口,还是在跟朕生气?”
段瑶险些被呛到。
“有什么不高兴,只管说出来便是。”楚渊替他拍拍背,“朕将你当成亲生弟弟,小瑾可没有这般拘束过。”若是惹得他不高兴,怕是连房都能拆。
段瑶道:“我若是说出来,皇上愿意听吗?”
楚渊摇头:“未必会愿意,但你说出来,心里头多少能畅快些。”
“那我还是不说了。”段瑶嘟囔。
楚渊挑给他一筷子咸蛋黄,觉得有些好笑。
分明是亲兄弟,脾气秉却截然不同,也不知打小是如何被教出来。
段瑶这顿饭吃得极慢。
但是再慢,也总归有吃完的时候,咽下最后一口包子,段小王爷不甘不愿,跟在他嫂子身后,尾巴一样去了那处偏僻小院。
刘大炯遛鸟归来,远远看到后甚是诧异,思前想后大半天,心说莫非皇上是要扣人做质不成,但仔细捉摸捉摸,也不大像啊,都说那段小王爷武功高强,又极为任,徒手拆房不在话下,连老段王都管不了,西南王也经常为此头疼,皇上该不会如此自找麻烦才对。
这种事情,还得去问问老陶。
小院里头,老头依旧在晒太阳,只是面前的棋盘上却没了棋子。换了身新衣裳,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脸上难得有些血色。
“前辈。”段瑶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