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姬再过三日就要走了,在此之前,她必然会想办法将徐之秋的私库搬空。”段白月道,“虽说就算运回天刹教,想抢回来也能抢,但若能让她压根带不出城,就再好不过了。事情太多,能省一桩是一桩。”

楚渊点头:“这倒不难,朕原本也想过。正好那处山崖附近都是珍稀林木,是官府花重金从南洋引来想栽培,尚未长成气候。徐之秋在先前也当政绩上报过几回,朕若是想去看,也算不得突兀。”到时候多带些兵马过去,想来就算蓝姬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在朝廷眼皮下抢。

“好,那便照此做。”段白月道,“我也会尽快找出那些老者与木痴老人的下落。”

“又要易容成魏紫衣?”楚渊看似把玩茶杯,语调随意。

“自然不是。”段白月道,“魏紫衣的目的只是要得财,如今蓝姬既已答应分一杯羹,若是三天两头上门去找,反而容易教人觉出异样。”

楚渊又问:“还是要易容成别人?”

段白月失笑:“为何一直要易容?”

楚渊心想,自然要易的,看你昨夜那般乐在其中。

“昨晚蓝姬曾说,下月初三天刹教会有一场百蛊庆,听着声势浩大,身为教主势必要赶回去。”段白月道,“她在城中待不了多久,而若是要走,就算是暂时带不走金山,也定然会带着那些老人。”

楚渊问:“要帮手吗?”

“西南府的人对付魔教,该是绰绰有余。”段白月道,“等将那些老者救出后,再查办徐之秋也不晚。”

楚渊道:“嗯。”

“往后几天,我怕是要一直盯着雁回客栈。”段白月又道,“蓝姬虽不至于敢对朝廷下手,去山里的时候也要加强戒备。”

楚渊继续道:“好。”

段白月笑笑:“那我走了。”

楚渊点头,目送他一路出了小院,方才叫四喜传了向冽进来。

出了驿馆,段白月先回了趟自己的客栈。段念正在桌边埋头吃早点,见着他进门后险些被面条呛到,王爷这是中邪了吗,为何要买一套如此难看的新衣裳穿,鹅黄柳绿的。

段白月神色冷静,一掌劈过去。

段念抱住头,觉得自己甚是无辜。

府衙里头,徐之秋最近上火,满嘴都是大燎泡,这晌正在冲下人发火,突然便听管家通传说皇上驾到,慌得赶忙换上官服前去恭迎。

“徐爱卿看着气色不大好啊。”楚渊慢条斯理,撇去盖碗茶浮沫。

“回皇上,下官这几日的确有些虚火乏力。”徐之秋道,“已经找大夫看过了,开了几帖药。”

“爱卿这般国之栋梁,可要好好保重身子。”楚渊放下茶碗,“朕在这大雁城里也待了有一段日子,昨晚突然想起来,爱卿曾说城外山上有一匹南洋来的新木林,长势喜人,不知如今可还在?”

“在。”徐之秋道,“都已经长大了许多,约莫再过几年便能成林。”

“御花园里一株南琵北迁都难成活,却没想到这里还真能种出南洋木种。”楚渊道,“今日朕闲来无事,不知爱卿可愿随朕前去看看?”

“自然,自然。”徐之秋连连答应,“下官这就前去准备。”

天子出巡,派头自然不会小,于是晌午时分,百姓就见浩浩荡荡一队御林军出了城,队伍长得一眼望不到头。初时还当出了什么大事,后头才说是要去山中查看林木长势。

徐之秋坐着轿子跟在后头,满心唉声叹气。他倒是不怕私库被发现,毕竟机关设计精妙至极,蓝姬应当也没蠢到明知有如此数量的御林军进山,还要跑去刨金。他只懊恼自己平日里太过好色,又太过掉以轻心,竟会着了魔教妖女的道,眼睁睁被夺走如此巨额的钱财,白忙了这么些年。

不过幸而秋风村还在,吴家车行还在,只要等城中重新消停下来,便能再度将鬼木匣变成钱财。

山中树木正是枝发芽的时节,嫩绿色泽看上去赏心悦目。而在特意辟出来的一片大空地上,那些南洋引来的树木果真长势茁壮,一派勃勃生机。

楚渊欣慰:“徐爱卿果真是个人才。”

“皇上过誉了,微臣只是将木苗购入,而培育之法,全仰仗山中几位守林人。”徐之秋道,“他们守了一辈子山林,这批树苗经长途跋涉,来时都已根枯叶落,亏得有他们不眠不休悉心照料,方才得以存活。”

“哦?”楚渊来了兴趣,“不知这些守林人现在何处?朕倒是想见见,”

徐之秋赶忙派衙役去后山,将守林人请了过来。一共七人,看着都有了年岁,但由于常年在山中活动,所以身子骨都很朗。大雁城是木工城,要做活就要有山林,能担任守林人一职,首要便是经验丰富。楚渊与之聊了几句,发现的确在育苗之法上颇有见地,于是龙心大悦,不仅立刻赐了赏,还下令御林军留在此处,守着这几位长者将经验概要撰写成书,甚至特意从城中请来了画师,将不同形态的树苗该如何分类种植,全部画了下来。

徐之秋一一照办,心里还有几分幸灾乐祸。如此一来,蓝姬怕是不敢再来了,虽说那笔银子自己也不可能拿回来,但能给她添些堵,也是美事一件。

一时之间,城外山上到处都是御林军。天刹教的人去看了三回,又旁敲侧击向城中百姓套话,结果都说至少还要一个月,还不一定能完。

蓝姬闻言自是恼怒,却也无计可施。

“教主。”侍女道,“那批金山不如就先留在此处,量那徐之秋也不敢动歪脑筋,待到朝廷大军走后,我们再来取也不迟。”

蓝姬不耐烦挥挥手:“便照你说的做,两日之后,启程回西南。”

段白月在窗外听到,嘴角轻轻扬了扬。

当然,为了能有始有终,他还是又假扮了一次魏紫衣上门,问银子何时才能给。蓝姬正在心烦意乱,自然没心思再想其他,又听他开口闭口就是钱,只觉脑仁子都疼,匆匆喝了几杯酒,便将人敷衍打发走。出门之后,段白月如释重负,又威胁段念,不许告诉任何人。

段念低头允诺,好不容易才忍住笑。

两日之后,天刹教众果然便带着几大车柜子,伪装成商贩动身离开,赶回西南去办百蛊庆。东城门守卫是徐之秋的人,很容易便将其放了出去。段白月悄无声息一路尾随,两日后的傍晚,一行人停在道边架起火堆,看着像是要在此煮饭。采田则是带着其余五名侍女,急匆匆进了林子,足足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方才停在一个乱葬岗,也不知是在哪里按动机关,就见一处孤坟在月光下缓缓裂开。

段白月隐在暗处,看着她们依次跳了进去,片刻之后再出来,身后果真多了一群老人。全部被封住嘴,倒是未捆手脚,想来也是觉得上了年岁,逃不脱。

段白月一一数过去,恰好二十六人,依旧不知木痴老人在何处。

“快些!”采田催促,“只要你们乖乖听话,日后自能活命。若是想要使诈逃跑,可别怪姑奶奶不客气!”

老人们在城里做了一辈子木匠活,哪里见过这阵仗。那夜大家伙原本正在睡觉,突然就觉得闻到一股甜腻香气,接着就大脑发晕,等醒来之时已经被关押到了地下,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几日都没见着太阳,如今又被妖女恐吓,早就战战兢兢,连路都走不稳。

采田虽说嘴上凶狠心中烦躁,却也不敢像对寻常犯人那般下狠手,毕竟辛辛苦苦绑了这些老人,还要带回教中做机关,出不得乱子。

二十余人都上了年纪,要抢难免会受伤,况且在没找出木痴老人的下落之前,段白月并不想就此动手,因此只一路跟回了营地。

另一头已经煮好饭菜,老人们被一人分了一个饼一碗汤,都蹲在地上吃。段白月随手一弹,往其中一人碗中丢了一粒药丸。对方看着少说也有七十来岁,吞咽很是困难,不吃又怕被打,因此全靠着汤水往下灌,不多时便将一碗汤喝了个干净。

“教主,今晚可要继续赶路?”采田问。

“再走一个时辰吧。”蓝姬道,“深山里人也少一些。”

采田点头称是,招呼众人将东西收拾好,又赶了三驾马车过来,让老人们分批进去。

“啊!”人群中传来惊呼。

“叫什么!”采田柳眉一竖,抬掌就要打人。

一个老者捂住胸口,痉挛着倒在了地上,脸色煞白大口喘气,看着像是犯了心疾,不多时便闭眼咽了气。

采田踢了那老者两脚,已经没了声响,于是问要如何处置。

蓝姬头疼:“丢回坟堆吧,埋深一些,莫被人发现。”毕竟该是烧死在善堂里的人,总不能又出现在道边。

天刹教杀了不少人,还是头回埋人。几名侍女合力刨了个大坑,将那老者埋了个严严实实,方才转身离开。

沿途火把越来越远,黑暗寂静中,段念带着人刨开土,将老者用披风裹住带回了城。西南王府的毒药,可以让人假死三日,服下解药便会醒。

眼睁睁看着同伴毙命,其余老人心情自是更加消沉,低头坐在马车里,一句话多话都没有。蓝姬对此倒是很满意,只要人不死不疯,安静些也是好事——若都像木痴老人那般神神叨叨,时不时还要大吼大叫,才是叫人头疼。

段念挥手扬鞭,骏马在山道一路疾驰,只用了一天就将老人送回大雁城客栈,并且递了封书函给四喜。又过了半个时辰,向统领亲自上门,将众人接到驿馆。

太医早早就抱着药箱在等,老人先前已经服过解药,用水擦身后又喝了汤,没多久就悠悠醒转。只是在刚睁眼时看到床边一群人,难免受惊,险些又吓晕过去。

四喜公公赶忙上前将人扶住,劝慰了半天,才算是安抚下来。

“皇上?”老者闻言震惊万分,哆哆嗦嗦不敢相信。

“是啊,是皇上。”四喜道,“老人家莫怕。”

“皇上啊。”老者涕泪横流,也不顾身子虚弱就要跪,捂着胸口连连咳嗽。向冽赶忙将他扶住,又端了杯茶过来。

“不必多礼。”楚渊坐在床边,“这几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老人家只管说出来便是,朕自会替你做主。”

老者名叫褚付,是这城里的老手艺人,无儿无女一直住在善堂。年逾古稀却不聋不瞎,思维也清晰。此番虽经历了劫难,但在喝了几碗汤后,便也缓过神来,将这几日经历的事大致回忆了一遍。

“千回环?”楚渊皱眉。

“是啊。”褚付道,“我们醒之后,便有人来问谁会制千回环,大家伙开始都摇头,她却说我们耍奸猾。”

“老人家当真不知道这是何物?”楚渊问。

褚付点头:“这城里的老伙计平日都是做些板凳桌椅,即便是机关,也都是一些常见暗器。再往大了,一来官府不许,二来没人买,三来图纸也少。这千回环是何物,莫说是做了,大家伙连听都没听说过。”

“既是不会,为何魔教还要将诸位带走?”楚渊皱眉。

“我们说不会,他们便拔刀要杀人,有人受了惊吓,就说能试试。”褚付道,“大家伙便又稀里糊涂都跟着点头,想着先保住命。况且听说木痴子也被他们抓了,说不定当真能做出来。”

“木痴老人?”楚渊又问。

“是他。”褚付点头,“木痴子和大家伙不一样,他不做桌椅板凳,会功夫,只对暗器有兴趣,研究了一辈子机关,九玄机里的暗器便是出自他的手。”

“那些人可曾说起过,木痴老人现在何处?”楚渊追问。

褚付道:“这倒没说,只说过几日就能见到。”

过几日就能见到。楚渊摸摸下巴,看来尚且没带出这雁云州。

还没动身就死了一个人,其余人看上去也病病歪歪,采田担忧道:“怕是要慢些赶路了。”否则再死几个,想破解千回环只会更难。

“路途迢迢,就算行进再慢,只怕也慢不过这些老不休死的速度。”蓝姬斜靠在马车里,“我写封书信,你去交由归来庄,告诉齐醉梦,就说天刹教遇到了麻烦,要到他那里暂住几日。”

“是!”采田领命,又试探,“那先前抓到的人要如何处置?”

“自然也是带去归来庄。”蓝姬懒洋洋道,“总归抓人是为了破解机关,也没必要非要回西南,找个安静的地方便是。留下二十天赶路,应当误不了百蛊庆。”

采田点头,转身出去做准备。

归来庄,齐醉梦。

段白月挑眉,倒是没想到,此人居然也与天刹教有关联,而且听上去还颇得信赖。

归来庄不算是正统武林门派,在江湖中却颇有些名气,只因庄主齐醉梦酿得一手好酒,捧着银子也难求。西南王府也曾买过几坛,段瑶的虫倒是很喜欢,天天泡在里头,醉生梦死不出来。

楚渊既然想要木痴老人,段白月自然会想尽一切办法要将人囫囵带出来。因此极其有耐心,陪着天刹教在原地安营扎寨等了足足三天,方才收到齐醉梦的回信。

“果真是生意人。”蓝姬啧啧,“知道本教有了麻烦,狮子大开口,胃口倒是不小。”

“对方想要何物?”采田问。

蓝姬道:“菩提心经。”

段白月暗中听到,神情一凛。

采田嗤笑:“想要菩提心经,不去找那半人半鬼的南摩邪,问我们要甚?”

“也罢,将来若能抓到西南府的小王爷,丢给他审问两天便是。”蓝姬摆摆手,“算不得大事。”

“那我们何时启程去归来庄?”采田问。

“即刻动身。”蓝姬一脸嫌恶,“赶了这么多时日的路,身上都要臭了。”

归来庄离众人停留的地方不算远,半天便能赶到。

齐醉梦像是知道蓝姬必然会答应自己的条件,正在山下等。因要酿酒,所以山庄也极大,四处都摆着酒坛,不胜酒力的人就算进去闻上一闻,只怕也会醉。

段白月轻而易举便跟了进去,见蓝姬与齐醉梦一起进了宅子,还当会商议什么大事,结果没多久屋内便传来淫词浪语,听上去快活至极。

西南王觉得有些晦气。

那些老者被安置在了一处小院落里,四周都有人把守。采田安顿众人住下之后,草草吃了些馒头垫肚子,也没等晚饭,天不亮便进屋睡下,看着像是晚上有事要做。

果真,到了子夜时分,就见她独自一人出了归来庄,顺着小路下了山。

段白月扬扬嘴角,等了这么久,总算是等到了木痴老人出现。

快马一路疾驰,对于段白月的轻功来说,想悄无声息尾随并非难事。一个时辰后,采田翻身下马,伸手抓住悬崖上一处藤蔓,灵巧向上攀去。

段白月倒是没想到,蓝姬居然会将木痴老人藏在如此隐秘的地方。

两人一前一后登上悬崖,却都是神情一变。

就见在不远处,一处木屋正在熊熊燃烧,火势正旺,将天也染红了半边。

第26章 一道回王城 这便是菩提心经

采田急匆匆赶过去,就见木屋几乎燃烧殆尽,木痴老人若未跑出来,只怕此时已连尸骨也烧得不剩一根。

千算万算将人藏在此处,只当不被找到便万事大吉,却没算到会遇此不测。采田急得连连叹气,转身想去归来庄向蓝姬回禀,脖颈后却是兀然一凉。

“来这里找谁?”段白月声音冰冷。

“西南王?”采田意外至极,本想回头却又心惧寒凉刀锋,于是强作冷静道,“西南王若想要人,尽管带走便是,婢子绝不敢有半分抱怨。”

“你似乎没有听清本王的问题。”段白月不耐烦,手下多了三分力。

“是。”采田抬起头,不敢再动分毫,“木痴老人。”

“天刹教为何要抓他?”段白月又问。

采田道:“因教主想要制出一门暗器,名曰千回环,而木痴老人是这世间最好的工匠。”

“还有谁知道这件事?”段白月道。

采田答:“只有天刹教众。”

段白月合刀回鞘,采田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却又被一把卡住脖颈,嘴里不知塞进何物,瞬时化开一片甜腻。

段白月松开手,把她丢到一边。

采田涨红脸拼命咳嗽,想要将其吐出来。

“不会要你的命。”段白月道,“最后一个问题,最后一件事,都做到之后,本王自会给你解药。”

“是何问题?”西南府的蛊毒比起天刹教,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采田不敢轻视。

段白月道:“蓝姬为何想要制出千回环?”

采田道:“教主遇到一位异人,称自己握有奇药,能令女子肌肤回春。而若想要方子,便要拿千回环去换,又说这世间知晓千回环的人,应当只有木痴老人。”

段白月倒是有些意外,他先前还当又是如鬼木匣一般,要售往南洋敛财,却没想到只是为了一张药方。

“那异人给了教主半年时间,说一旦拿到千回环,便去王城找他。”采田继续道,“无名无姓,戴着一张鬼面具,左手肌肤幼嫩如同少年,右手却遍布沟壑,如同耄耋老者。”

“装神弄鬼。”段白月摇头。

“教主一心只想求药方,却不知原来段王也想要人。”采田继续道,“若能早些时日知晓,天刹教决计不会不自量力,在西南府眼皮底下抢人。”

“不会不自量力?”段白月失笑,“当初蓝姬抢瑶儿的时候,可没看出有此等自觉。”

采田语塞。

“话说得再好听也没用。”段白月道,“将蓝姬带来此处,我便饶你不死。”

采田神情大变,叛教?

“与本王合作,你只是有可能会死。”段白月道,“不合作,便是生不如死。”

采田脸色煞白:“还请西南王莫要强人所难。”

“这就好笑了。”段白月扬扬嘴角,“西南府最常做的事,便是强人所难,别人越不想做的事,强迫起来才越有意思。”

采田:“…”

“那套江湖道义武林仁德,说再多也于事无补。”段白月道,“若我是你,不想合作又不愿受苦,便会自己从这崖上跳下去,一了百了倒也干净。总好过等几日后蛊毒发作万箭穿心,到那时再想自我了断,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采田手有些发抖。

“况且你背着蓝姬与景回公子私通,若让她知道,莫说是活路,就算是全尸,只怕也难留一具。”段白月挑眉。

采田被戳中痛处,胸口剧烈起伏:“我自会将教主引来此,还请西南王守诺。”

段白月提醒:“天亮之前。”

采田转身朝山下跑去。

归云庄中,蓝姬还在房内打坐静心,便听有人跳入院中,先前还当是齐醉梦不知餍足又来求欢,打开门却是采田。

“出了何事?”见她面色有异,蓝姬皱眉。

“回教主,山上出事了。”采田有些气喘,“起了场大火,将木屋烧得干干净净。”

“什么?”蓝姬闻言震怒,“留下看守的弟子呢?”

“不知是被一起烧死在了木屋,还是已带着木痴老人叛教离开。”采田道,“而且灰烬中似乎有些异样,属下不敢妄动,教主可要去亲自查看?”

“混账!”蓝姬不疑有他,狠狠咒骂一句,便与她一道离开归云庄,前去山上看到底出了何事。

离木屋越来越近,采田的手心也逐渐沁出冷汗。

浓烟尚未完全散去,看着那焦黑一片的木椽,蓝姬不由便加快了脚步,采田却刻意后退两步,与她拉开了距离。

天色已经开始发亮,残余下的灰烬看上去并无任何异样,蓝姬转身刚想问究竟,迎面却有三尺刀锋破风而至。

“西南王!”蓝姬飞身闪开,脚下几个踉跄,险些狼狈跌倒。

段白月出手招招凌厉,一路将人逼至悬崖。

当日在林中遇到时,内伤未愈又有段瑶在身边,他自是不敢轻敌大意。不过此番却是打定主意要取她命——虽说剿灭魔教乃武林盟之事,西南府本不便手,但此番既是招惹到了头上,自是不会就此罢休,况且还有归云庄中的二十余名老人等着救。

天刹教武功邪门至极,传到蓝姬这里时,更是阴毒了几分。她初时还自认两人顶多打个平手,却不曾想段白月招式越战越狠辣,周身寒气逼人,额头掌心皆泛上青蓝色诡异图腾。

“你!”被锁喉困在悬崖边,蓝姬眼中一片惊恐。

“这便是你想要的菩提心经。”段白月眼眸赤红,“瑶儿从没练过,你一直就找错了人。”

蓝姬呼吸困难,眼神也逐渐涣散。

段白月当胸一掌,将她击落悬崖。

“西南王。”亲眼目睹这一切,采田“噗通”便跪在地上,抖若筛糠。她虽知道菩提心经,却只当是一门玄妙至极的秘笈,但看方才段白月的魔怔之相,只怕也不是什么正统功夫,而是半步入邪道。

段白月淡淡道:“方才之事,只当没看到便好。”

“多谢王爷,多谢王爷。”采田连连点头。

“魔教作恶多端,你本不该有活路。”段白月道,“只是今日也算将功补过,去把那些老人带出来,自会有人带你去西南王府领罚。”

“是。”采田强撑着站起来,与他一道下了山。

直到天色大亮,归云庄里才开始有了动静,齐醉梦洗漱完后出门,还想着要去找蓝姬快活,却有下人来禀告,说是采田已经将那些老人带出了府,蓝姬也不知去了哪里,只有其余教众尚未起床,还在歇息。

“罢,不管他。”齐醉梦在天刹教得了好处,也懒得多做计较,抱着酒饮了大半坛,方才摇摇晃晃前去酒窖酿酒。只是这一日直到天黑,也未见蓝姬与采田回来,于是睡前难免嘀咕,也不知是去了何处。

一日两日还好,三日四日五日六日不见人,齐醉梦方才醒悟过来或是出了事。赶忙招来天刹教其余人一问,却都是面面相觑,一片茫然。

不过也显然不会有人去向他解释。

段白月带着二十余名老人折返大雁城,将人安置在了驿馆暂住。

见他安然归来,楚渊总算是松了口气。四喜公公也笑呵呵小声道,皇上这些日子少说也提了王爷十几回,且放在心上着呐。

段白月心情甚好,沐浴之后又换了衣裳,方才去隔壁找人,却被段念告知皇上已经去了府衙,估摸着还要一阵才能回来。

段白月:“…”

段念也很想替自家王爷叹气,新衣裳都换了,却无人欣赏,想想也是虐。

而此时城里也早已沸沸扬扬传开,说是善堂里头的老人并未身亡,而是在当夜被西南魔教偷梁换柱,用早已预备好的死尸顶包,将活人偷偷运出了城。

徐之秋自然也听到了这个消息,正在满书房急得团团转。他倒不是怕因糊涂结案被治罪,毕竟即便是青天包大人,也未必就没断过冤案,顶多罚俸一年,撑破天官降一级。但这批老人先前是被天刹教绑走,如今却被朝廷抢了回来,期间都发生过什么事,自己与蓝姬的交易又是否能滴水不漏,无人能给出保证,亦不知皇上都知道了些什么,自是惴惴不安得紧。

只是还没等他理出头绪找好借口,御林军便已经破门而入,三两下套上枷锁,拖到了楚渊面前。

“皇,皇上。”徐之秋哆哆嗦嗦,面如死灰。

“徐爱卿。”楚渊淡淡道,“城外山上的金库朕要充公,爱卿该是没什么意见吧?”

徐之秋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竟是吓得失了禁。

明晃晃的金山从山外被运回城,百姓各个看得目瞪口呆,这些年城中所制的桌椅板凳加起来,只怕也敌不过十分之一,这些官老爷究竟是从哪贪来的钱财?

吴家车行被查抄之后,吴老板也跪地认罪。他原本只是个小商贩,后头被徐之秋相中,经不住三天两头知府大人亲自登门劝,便壮着胆子开始私造鬼木匣,再藏在衣柜里卖给南洋的火器商人。

至于鬼木匣的图纸,据称是徐之秋花重金从一疯癫老人手中购得,具体此人是谁,便不得而知了。

“疯癫老人,会不会是木痴?”段白月问。

楚渊点头:“朕也在想,除他之外,这武林之中应该没有第二人。”

“虽说木屋起了大火,不过我总觉得,他或许并没有死。”段白月道,“服下了软筋散,又有天刹教的弟子看守,不可能平白无故起大火,倒更有可能是被人暗中劫走,再掩人耳目放把火。”

楚渊若有所思:“嗯。”

“既然答应过你要将他带回来,我必然会做到。”段白月道,“再多给我一些时间,嗯?”

楚渊回神,道:“木痴老人暂且不论,此番善堂内的老者能安然而归,全仰仗西南府。”

“是西南府,还是我?”段白月问。

楚渊顿了顿,坚定道:“西南府。”

段白月摇头:“那下回再有圣旨,记得给西南府,莫给西南王。”给也不接。

楚渊饶有兴致:“给瑶儿?”

“瑶儿怕是会被吓哭。”段白月也跟着他笑,伸手想要倒茶,胸口却泛上一丝痛楚 。

“又怎么了?”楚渊只当他还在演戏,伸手推推,“说真的,你觉得有谁会想要绑架木痴老人?”

“机关暗器江湖中人人都想要。”段白月强行将嘴里的血腥气息咽下去,“说不准,而且对方看着功夫也不弱。”

“嗯。”楚渊继续出神想。

段白月后背有些冒冷汗,于是站起来道:“我去隔壁看看。”

楚渊点头,目送他一路出了门,伸手倒了盏茶还没喝,却听外头传来四喜的惊呼:“王爷你这是怎么了?”

段白月面色苍白跪蹲在廊柱下,嘴角溢出鲜血,心底如同有冰刃割过。

楚渊上前一把扶住他。

“无妨。”段白月强撑着站起来,挥手一把将人扫开,跌跌撞撞进了房间。

“皇上。”四喜赶忙扶住他,“小心后头台阶。”

楚渊伸手使劲拍门:“段白月!”

“休息片刻便会好,有些气血攻心而已。”段白月靠着门坐下,额上有豆大的汗珠落下。

“开门!”楚渊怒极。

段白月抬掌按在自己胸口,想要将体内逆行的真气压回去。菩提心经本就邪佞,自己又练得不得其法,强行运功便会如此,也算不得稀奇,只是却没想到会如此快便反噬,还当少说也要两三月。

听他一直在门后不肯走,楚渊索一掌震碎了窗户。

四喜公公被惊了一跳,皇上怎得如此凶。

段白月心下无奈任由木头渣子满天飞,却也无计可施。

看着他额头上的隐隐纹路,楚渊也来不及多问,将人扶到床上后,又取了一枚药丸给他服下。

段白月道:“何物?”

楚渊咬牙:“鹤顶红。”

段白月闻言闭上眼睛,假装自己已经升天,还吐出了舌头。

楚渊气得想笑,握住他的手腕试了试脉相,便让人靠在自己怀中,抬掌按在他心口。

一丝一缕的真气被灌入四肢百骸,有些暖意,虽说不能完全驱散彻骨冰寒,却也能将痛意减轻不少。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工夫,楚渊方才撤回掌:“怎么样?”

段白月点头:“多谢。”

“南前辈到底教了你什么功夫。”楚渊拉过他的手看了看,确定那些诡异图腾已经散去,方才松了口气,“怎么会内伤如此严重?”

段白月发自内心道:“没办法,我爹没找好师父。”一坑便是一辈子。

“严重吗?”楚渊依旧皱眉,“若经常如此,那朕便派人去江南接小瑾。”

“不算是病,怕是神医也没用。”段白月撑着坐起来,“不如多喝些水。”

楚渊:“…”

“是真的。”段白月笑,“口渴。”

楚渊只好叫四喜奉茶进来。

段白月一口气喝了大半壶,脸上方才有了血色。

楚渊拿过一边的帕子,替他将额上冷汗拭去:“要沐浴吗?”

段白月点头。

片刻之后,大桶水被送了进来,楚渊暂时回了隔壁。

“皇上,王爷他没事吧?”四喜公公忧心忡忡问。

“应当没事,多休息一阵便会好。”楚渊又想了片刻,“朕写一封书信,你令人快马加鞭,送去江南日月山庄交由沈千枫,不得延误。”

四喜允诺,赶忙帮他磨墨。

段白月泡在浴桶里,许久才缓过神来。

段念掀开两片瓦,从上头跳了下来。

段白月:“…”

“属下来给王爷送药。”段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