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雪可爱的小孩,一逗就会咯咯笑,谁不会喜欢呢?
朝太初幽幽一叹:
“当时我就想,你和你阿娘长得像,以后一定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我还曾把你放在脖子上,让你骑大马。”
他的视线看向远方,像是回到了从前。
没人回答他,只有外面的暴雨倾盆而下。
朝太初说:“只可惜好景不长。”
朝今岁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那座“至圣无上先师天道”的牌位。
朝太初说:“它告诉了我两个预言!”
他猛地抓紧了那桌子,一转头却看见了她嘴角嘲讽的笑意。
——若是朝太初当初对她、对朝照月和阿菩都没有那么赶尽杀绝,何至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朝太初却仿佛被她的笑给激怒了,突然间激动了起来:
“你以为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不,我猜到了!一百年,我每天都在想,我怎么会猜不到!”
是了,朝太初心智不弱,他怎么看不出来那是一个圈套?
朝太初愤怒道:
“我不知道么?!但是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在他把阿菩逼得跳崖的那一刻开始,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他醒了,但是醒得太迟了。
他已经和自己的女儿走上了决裂。
成为了这预言之下的傀儡!
所以哪怕是知道那是个圈套,是个局,他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他只是想活下去!
朝太初猛地把天道的牌位给挥倒在了地上,状若癫狂,“都是你!都是你!”
他双目血红,这回倒是真的恨极了——
他本来可以有一个未来天道的女儿!本来朝今岁会留在昆仑剑宗,永远为他所用的!
朝今岁看着他,百年来,她第一次见到朝太初这样失态,可是她没有半分动容,反而轻声戳穿了朝太初:“你是不是以为,把一切推到天道身上,你就清清白白了?”
“错的是愚弄你的天道,你不过是个被人操控的傀儡。”
她露出了嘲弄的笑:“这话,你去骗骗三岁小孩吧。”
朝太初脸上半真半假的愤怒消失了,他失魂落魄道:
“老夫以后不会再和你作对了。”
“什么昆仑剑宗,什么朝家,你拿去便是!”
朝今岁冷静地看着他。
“既然那个预言是假的,你也知道了,为什么还不肯放过老夫?”
“老夫从前虽然待你不好,但是你在昆仑剑宗,吃穿用度,哪里有亏待你过!”
……
一墙之隔,抱臂靠在墙上的朝照月,心情十分复杂。
他沉默地听着,终于忍不住冷笑出声:
“夙家要剑骨的时候,你是毫不犹豫选择牺牲我的?”
“我在天赐府的时候,你是如何下令关闭水云天的?”
他垂下了眸子,遮住了里面的恨意。
他小时候有多崇拜、濡慕父亲,如今就有多恨他!
“父亲,我这个儿子,可从未出现在预言里过。”
“朝太初,除了自己,你谁也不爱!”
话音落下,里面终于安静了下来。
许久之后,朝太初的声音传来:
“至少,我是你们的生身之父。”
“既然预言是假的,又何至于此?”
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将他们所遭受的一切给揭了过去,仿佛他生了他们,他们承受一切都是应该的,不能指责他些什么。
一句“生身之父”,就要将所有的过去给抵消。
暴雨声里,朝照月捏紧了掌心,额头上的青筋直冒。
朝今岁几乎要冷笑出声。
他可以害死阿菩一次;
他可以下令万箭齐发,把她射死在雪地里;
他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要剖去朝照月剑骨;
也可以面不改色地让朝照月去送死。
他现在来问她:何至于此?
是啊,生身之父。
——因为这个,前世朝照月死前,她哪怕被利用、被当做一把刀,哪怕明晃晃的偏心,她也从来不觉得有什么。
那个时候她想,他到底生了她,算她还他的生恩。
可她那一世得到了什么?
万箭穿心。
她不会责怪朝太初的狠心和苛待,一一细数他的过错,因为那样太像个受尽委屈的小孩了。
她长大了,她越来越接近天道,已经了足够冷酷的心性。
所以,朝太初没有听见指责、唾骂和哭泣,也没有听见反驳。
他只听见了外面的大雨砸在地面上的声音,还有窗外的电闪雷鸣。
她只是轻声说:“不是假的。”
朝太初不明白:“什么?”
她笑了:
“第二个预言是它编造的,但不是假的。”
“你忘了么?那个时候我没有诞生,它还是天道,就算是衰微得要死了,它还是名正言顺的天道。”
朝太初一开始不明所以,但是慢慢的,面色变了。
因为他突然间意识到了,天道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存在——那是天地间的规则之神。
他随口编造的一句话,和普通的谎言,能一样么?
她蹲下来,和他对视:
“你猜猜看,它那时候可是天道,从天道嘴里说出预言,不管是不是编的,会不会变成真的呢?”
恐怕天道自己也没有想到这一点。它以为自己编了一个预言,却忘记了自己那时候可是规则之神!
所以弑父,是真的;
所以证道,也是真的。
虽然朝今岁不确定那个时候的天道衰微到了什么地步,力量还剩下多少,预言能够应验到什么程度——但是至少,她可以确定一件事:朝太初一死,她就离天道更近一步了。
是拥有一部分神的力量呢?还是掌控天雷呢?
她不会选择哭诉、指责,仿佛这样才能一偿多年来的苦难。
她选择了用另一种更加冷酷的方式告诉他。
如同招魂的鬼怪,在耳边低语——
看,你多年来的噩梦,要实现了。
第65章 风云突变二
朝太初的面色一下子变了。
他当初在想明白这件事后, 就悔恨不已。
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再也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而且天道给了他更多的修为, 他尝到了甜头,自然咬咬牙, 决定一路走到黑。
但是他也不是没有别的想法:他把“预言是假的”当做了一个护身的法宝。
这样, 就算赢家是朝今岁,只要他将假预言的事说出来、把一切过错推到天道身上, 一切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
编造的预言,有一天会变成真的。
一声惊雷炸响, 当朝今岁的话音落下, 杀机顿现!
朝太初猛地后退数十步, 太初剑上,雷蛇乍现!
朝今岁挽了个剑花,提着昆仑剑就上!
朝太初的身影朝着雨幕当中飞蹿而去!
身后,两个人急追而上!
朝太初虽然看起来歇斯底里了, 但他至少是个元婴大圆满,哪里会束手就擒?
朝今岁追上了朝太初,他的雷蛇反手直接朝着她咬来!
但是和上一次不一样, 朝今岁直接出现在了他的背后,猛地苡糀一剑,如同巨山撞击在太初剑伤,将他击飞在地!
朝太初的身后, 揽月剑姗姗来迟。
朝今岁同样已经是元婴大圆满,还有一个朝照月。
他想要和上一次一样逃跑, 却是不能了。
然而, 朝太初却冷笑着站了起来:“想要杀老夫, 哪有这么容易!”
他的表情变得非常古怪,脸上甚至挂上了笑意,一点也不像是被追杀到了绝境的样子。
提着剑朝着他走来的朝今岁,心中突然间一凛,紧接着就听见了一声巨大的爆炸声!
却是玉剑城的城北!
“砰”!“砰”!的炸裂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在暴雨声中,就像是惊雷一样炸响!
果然,朝今岁面色一变,以极快的速度踏着屋顶,朝着炸裂的方向飞奔而去!
“照月!玉剑塔!”
朝照月也不再管朝太初,直接足尖一点,朝着爆炸的方向飞去——
爆炸的方向,是玉剑塔,是玉剑盟放置奖品的地方!
那里有补天石!
朝照月不清楚补天石具体是什么东西,但是他知道,朝今岁就是冲着那东西来的。
朝照月和她一前一后,冲进了爆炸的城北方向!
还好,玉剑城里的都是剑修,他们御剑纷纷逃离城北。
朝今岁一靠近此处,就已经是一片火海。一股爆炸的余波差点把人给掀飞出去,朝今岁后退数步,然后以更加快的速度冲了进去!
她感觉到这爆炸非同凡响,她不能让补天石有任何闪失!
她几乎和朝照月同时冲进了一片火海当中的玉剑塔。
她和朝照月一个人一层,飞快地开始了搜索。
这座玉剑塔是一把剑的形状,金属制造的塔身,是玉剑盟的标志性建筑。几千年里,只有进入玉剑大会最后一关的人才能够进入这座玉剑塔。
平日里这里戒备森严,但是爆炸声一起,修士们都逃命去了。
然而他们找了半天,没有,他们都没有找到补天石。
紧接着,一声巨大的“轰!”从窗外爆响,玉剑塔摇摇欲坠,即将坍塌!
朝今岁喝道:“照月!快出去!”
他们两个人飞快地退出了玉剑塔。
紧接着,玉剑塔轰然坍塌。
就在这个时候,朝照月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剑柄!”
玉剑塔的造型,是一把剑的形状,那剑柄上,镶嵌着三枚黑色的宝石。
然而下面,已经是爆炸声此起彼伏,滚烫的气浪几乎把人给掀翻了。
朝照月从储物袋里面掏出一只护身法器,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朝今岁的身上,金钟境的无数金色小剑铭文开始发光,紧接着遍布了她的全身,直冲那玉剑塔的剑柄!
朝今岁在火海当中,抓住了一块黑色的石头,紧接着爆炸的余波传来,她抓住补天石,整个人直接就地一滚,然后利落地起身,朝着外面飞奔而去!
朝照月紧随其后,他慢了一步,护身法器在他飞出去,直接被炸碎了,还好他反应够快,身形如流星一般,飞进两座建筑的缝隙之间!
一片烟尘当中,朝照月灰头土脸地被朝今岁从废墟里面拉了出来。
他咳咳咳个不停,她说:“朝照月,你头发烧焦了。”
朝照月伸手一摸,发现自己的黑长直变卷了。
朝照月:“……”
他直接往地上已一坐,把把手中的补天石丢给她。
他问:“是这个玩意么?”
剑柄上有三块,他们只来得及一人抓住一块,要是抓错了……
她伸手接住,翻开一看:“你的那块是的。”
朝照月立马就眉飞色舞起来,连那块被烧焦的头发都顾不上了:“还是我手气好!”
她忍不住失笑。
但是朝照月叹息道:“让他跑了。”
朝今岁说:“担心什么?他会来找我的。”
果然,他们一抬头,就看见了在半空中的朝太初。
“爆炸,是朝太初的手笔。”
朝今岁已经猜到朝太初想要做什么了。
“他不可能知道我要这块补天石专门炸了城北——他这是想要拿人命威胁我。”
朝照月怒道:“他疯了么?”
朝今岁却并不意外,朝太初这种人,怎么可能乖乖等死?
朝照月立马站了起来:“我去找袁盟主!”
既然此事牵连甚广,他们就必须和玉剑盟一起合作。
……
片刻后,朝太初终于找到了朝今岁。
朝太初当然不是个随意可以被操控的傀儡,他心机深沉,手段狠辣,绝对不是什么好拿捏的货色,天道把他当做了弃子,可是朝太初自有自己的自救之法!
他一落地,就朝着她露出了一个冷笑:
“阵眼就在我身上。”
“若是你杀了我,阵眼启动,整个玉剑山都会一起陪葬,老夫的一条命不算什么,赔上玉剑山这么多条人命呢?”
他敢来玉剑山,因为在一开始,他就在玉剑山暗中布置下了自毁的阵法!
这样,朝今岁可是未来的天道,以此作威胁,他就不怕她就范!
朝太初嘴角露出了嘲弄的笑:
“如今的玉剑山,被护山大阵所笼罩,里面的人是出不去的。”
“老夫记得,他们的大阵,一旦打开,想要关上还需要一段时间吧?这可真的是,天时地利人和啊!”
他啧啧道,“只要老夫一个念头,整个玉剑山都会被炸成粉末。”
她很平静地说:“你疯了。”
朝太初也看向了她:“我只是想活罢了。”
他死死盯着朝今岁脸上的每一个表情:“你可是未来的天道,一定不会不管他们的死活吧?”
暴雨当中,废墟之上,他们两个人无声地对峙着。
许久之后,朝今岁终于开口了:
“朝太初,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朝太初了然地笑了。
他在水云天里看见她救了那么多人的时候就在想,她连那群追杀她的人的死活都要管,那么怎么可能视人命为草芥呢?
朝太初欣慰道:
“这就对了嘛,何必走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呢?”
“老夫不想杀你。你死了,对我没有半分好处。”
——她死了,还有一个魔神,朝太初不蠢,更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他的手中出现了一粒药丸,他上前两步,将药丸放在了地上,施施然道:“吃下这个,老夫就放过这一城的人。”
“这是什么?”
“天道留给老夫的药丸。”
在本来的计划里,朝今岁应该在八重山上吃下了这枚药丸。
只要吃下这枚药丸,朝今岁就会遗忘许多事,忘记了要杀他、忘记仇恨,跟着他回到昆仑剑宗。朝太初左思右想,觉得这还是最佳的方法,这样他不会被魔神盯上,而且名利双收。
他退后了两步,嘲弄地看着她:
“我知道,在你心中,我的命不值钱;可是捆绑上许多无辜之人呢?”
“你可是天道啊,怜惜生灵。”
“玉剑城里有多少才呱呱坠地的婴儿?他们何其无辜,就要因为你去死了!”
他的声音充满了讥讽。
你看,这就是这种人最大的弱点,他们做事不会“不择手段”,会假惺惺地在意别人的死活。
朝太初心念一动,于是不远处,“轰”地爆烈之声再次响起!
好巧不巧,朝太初知道,自己的女儿就是这么一个剑修。
在大雨中,她的身影淡得几乎看不清了,他也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
现在,魔神正在和天道打斗,无法分神兼顾这边;
护山大阵又将这里人为地变成了一个天然的封闭场所,一时半会儿不能重新打开;
似乎,想要保证这些人的命,只有她吃下药丸一条路。
她沉默了许久,最后上前一步,朝着那一粒药走去。
朝太初露出了了然的笑意,“这就对了嘛。”
他却在心中冷笑:蠢货!
但是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
他的瞳孔放大,整个人如遭雷劈。
因为朝今岁来到了那一粒药丸的面前,她没有低下头来捡,而是抬起了自己沾了点灰的靴子,然后面无表情地——
将那一粒药丸踩在了脚下,慢慢地碾得粉碎。
她的态度轻慢,动作又慢条斯理,简直是像是一个巴掌,狠狠地扇在了朝太初自以为是的脸上!
一瞬间,朝太初额头上的青筋直冒!
他脸上的笑容也仿佛在此刻被碾碎了一般,变得无比地狰狞!
她碾碎的不是一枚药丸,是朝太初心心念念的“未来”和“转机”!
他双目一瞬间变得血红,咬牙切齿道:
“你就不在乎那么多条人命?!”
但是他发现,朝今岁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到了近乎冷酷的状态。
她只是朝着他走过来。
玉剑山上无数的角落炸开,轰鸣声此起彼伏!
“谁告诉你天道就要在乎每一个生灵的性命了?”
“你没听过一句话么?”
“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她每往前走一步,爆炸声就此起彼伏地响起。
可是她面不改色:
“你以为在神的眼里,你们算什么东西?”
朝太初脸上的肌肉狠狠地抽动了一下。
因为他突然间想起了那个旧天道,它高高在上的傲慢,把所有人都当做了蝼蚁、戏耍的傀儡;
他想起了魔神,他杀人不眨眼,就像是每一个生灵在他的眼中都是平等的该死;
此刻,朝今岁的眼神和他们何其相似!
是了,他们是神。
一旦进入了神的领域,就和人不一样了。
朝今岁死死盯着他:“想想看,你是怎么看凡人的呢?”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心中陡然一寒。
朝太初的眼中,凡人就是“蝼蚁”,“不值一提”,那神是不是也是这样看他们修士的呢?
“我从前救人,是为了积攒功德,但是今天只要杀掉你,我就可以证道了。”
她含笑道:“他们无辜被牵连,是我之错,等到他们死后,下一世轮回,我让他们投个好胎不就行了么?”
做出那个预言的时候天道很衰微,预言是不可能应验到让她原地飞升的地步的;但是朝太初对于天道的了解很浅薄,他当真信了。
他的手指颤抖了起来,“你别过来!否则我立马就毁了玉剑山!”
仿佛为了应证这一点,身后又有爆炸声响起来!
可是她却叹息道:
“杀了你,我可是要原地飞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