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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突然间站住了,问道:

  “朝照月,如果我想离开这里,你会和我一起么?”

  朝照月叼着草转头看她,

  “还没到离家出走的地步,风流云又不是被你捅死了。”

  “别理朝太初那个老不修,今晚回明月山去,别去思过崖了,要是明日夙家来人,我去会会他们。”

  朝今岁却站住了,轻声说,“差不多吧。”

  “我把他给废了。”

  他安静了一会儿,然后把草给用力嚼了,拉着她就跑。

  明月山偏远,本来还有几个侍童,但是朝今岁长大后喜欢清净,就只留了玉婆婆一个。

  玉婆婆端了两碗用山下的灵米熬煮得软糯的粥上来,送上几叠小菜,就一瘸一拐地离开了,没有打扰兄妹俩。

  朝照月听她讲完事情的来龙去脉,狠狠地皱了皱眉。

  “风流云的父亲不仅是家主,还是个元婴后期的高手。风家世代经营,占据了三座城作为产业。而他们家几代单传,只活下了风流云这个儿子。”

  “朝太初一直想和风家联姻,风家有钱、势力又十分庞大,我们昆仑虽然弟子多,却日渐衰微,没有几个强有力的盟友。”

  “朝太初若是不愿意得罪风家,大概率不会保你。你明日就走,在外面躲到事情平息后,我会想办法让你回来。”

  如今修真界和魔界正在维持着短暂的平衡。

  二十多年里,虽然小摩擦不断,却再也没有大的纷争。然而这种平衡岌岌可危,一旦打破,就是一场恶战。

  修真界暗潮涌动,各方势力都在寻求盟友,企图在开战之时,争取更大的话语权。

  这也是昆仑为何一直企图和夙家打好关系的原因。

  朝今岁看得清楚并不奇怪,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一心钻研剑术的朝照月竟然也看明白了。

  他们对坐半晌,气氛十分凝重。

  朝今岁:“朝照月,那个字念夙,不念风。”

  朝照月:“……”

  佚?

  回到房间里,系统终于忍不住道:

  “宿主,我怎么感觉,他不想离开?”

  她看着跳跃的烛火,

  “你的感觉没出错,他是不想走。”

  “他不想我和整个昆仑为敌,再加上个夙家,怕我被双方追杀,死在外边。”

  “所以他想留下来,由他来承受两方的怒火,这样,我就可以在外面心安理得地躲着了。”

  系统感觉宿主好像在生闷气,不敢吭声了。

  朝今岁打开窗想透透气,就看见了朝照月在树梢上。

  他的胳膊枕着脑袋,还翘着二郎腿看着月亮,眼神深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伸手,一只灵果就嗖地朝着他的脑门弹了过去。

  下面传来了一声“唉哟”,她把窗户哐地关上了。

  但是,再也睡不着了。

  她突然间想明白了一些事:

  如果没有经历那惨痛的一世,她也不会想要离开这里。

  毕竟,她出生在昆仑,朋友、师长、亲人,几乎都在这座巍峨的剑宗里。

  她是如此,朝照月也是如此。

  她毫不怀疑,如果她要走,朝照月会为她杀出一条血路,甚至为她殿后,但是他会愿意和她一起离开这里么?

  他还没有经历过背叛,如何能够对着他们拔剑?

  在他的心里,从未将自己和昆仑对立。

  他也只会认为,只要他留下,一切就还有回旋的余地,他还对亲人、宗门,残存着信任。

  就像是上一世的她。

  她忍不住手指用力,把小眼睛给捏疼了。

  小蛇冒出头来,狠狠地咬了她一口。

  她松手,垂下了眸子。

  好一会儿,她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嗓音。

  青年的嗓音带着讥诮,“我一直以为,你在昆仑过得很风光。”

  众星捧月,光芒万丈。

  谁知道华丽之下,遍地疮痍。

  “是风光。一人之下,千人之上。”

  她低头看着那条蛇,但是奇怪的是,小蛇并没有被它的主人附身。

  说话的,是一团从她身后冒出来的黑气,缓缓凝聚成了那只英俊魔头的虚影。

  长发及腰,残缺的魔角在黑气当中,显得更加鬼气森森,他低下头,问道:“那你,过得开心么?”

  她一愣,因为从未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

  许久之后,披散着长发的清冷少女拨了拨灯芯,侧脸沉静,“开心又如何,不开心又如何。”

  半空中黑色的虚影凝视她许久,语气古怪至极,

  “早知道,就不放你离开魔界了。”

  她笑了起来,

  “你知道,我是无论如何,一定要回到这里的。”

  她想说的是,了结前世的恩怨,但是落在了这魔头的耳朵里,就变得非常刺耳了。

  他冷笑,“是啊,左一个师兄,右一个师弟,好不得意。”

  那魔头靠近她,黑气穿过她的身体,阴冷道,

  “真应该,把你用铁链子锁着、关进地宫。”

  他突然间一顿,

  “哦,还有个从人间捡回来的徒弟。”

  她顺着那魔头的视线,看向半遮的竹帘外。

  细雨纷纷,是无涯站在了雨中,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了。

  身影单薄,却安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她不见他,就要懿驊站一夜似的。

  黑气在她的耳边,语气阴寒,

  “你说,这么痴心的人,要是把他的心脏挖出来看看,是不是会长得和别人不一样?”

  她的手指一颤。

  因为她知道,这是这魔头会做出来的事,他绝对不是说说而已。

  他的眼神就是一条黑暗中,阴毒的蛇,正在嘶嘶吐着信子。

  她不得不开口,

  “燕雪衣,我把他带回来的时候,他才五岁。”

  英俊的魔头冷笑,拖长了尾调,

  “是啊,那时才五岁,现在不就大了么?是不是,小岁师尊?”

  朝今岁:……

  面对无涯这个徒弟,她的心情很复杂。

  但是既然她不想留在昆仑,也不想继续和昆仑有什么牵扯,这段师徒缘分,还是断了吧。

  在他选择了默认的时候,她已经没有心力去解释了。

  尤其是她知道,在那个梦境里,他选择了站在她的对立面。

  现在保住他的小命,算是全了他叫了她这么多年师父的情义。

  她看了看外面的无涯,叫来了玉婆婆。

  “他一直认为我教他教得太慢,一直管着他不让他出头,从今天开始,让他不用来明月山了,以后的功课剑法,都去找大长老,他会安排好一切。”

  她顿了顿,

  “对了,跟他说,我本来就没收他做弟子,以后,还是不要叫我师父了。”

  ……

  关上门,透扆崋过窗户看着玉婆婆朝着无涯走去,她问道,“这样,还生气么?”

  英俊魔头的虚影从她身后飘出来,嘴角噙着笑,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那个面色惨白的的少年,语气满是恶意,“小岁师尊,好狠的心啊,你看他心碎成这样了,不去哄哄?”

  她叹气,“不了,我还有一个没哄完。”

  魔头怒极反笑,想要问她还要哄哪个,突然间想起——

  这里没别人了。

  他本来暴怒的火苗立马被熄灭了。

  想要笑,但是心中仍然有种被戏弄的不爽,嘴角的笑意又消失了。

  脸色忽明忽暗了半天,冷哼了一声,算是放过那个什么劳什子的无涯了。

  但是这魔头的注意力却回到了她的身上。

  她突然间产生了一种不妙的感觉。

  果然,下一秒,黑气绕着她转了两圈,突然间分裂开来。

  它们幻化成了好几团虚影,每个虚影都变成了一个长发的英俊魔头。

  每一个他都低下头和她絮语,声音蛊惑,仿佛带着回音——

  “你看,你对无涯那么好,他还不是认为你错了?”

  “他们这么对你,你不想……都杀光他们么?”

  “狼心狗肺的东西,挖了他们的心肝。”

  “只留下听话的人,全杀了,不好么?”

  一时间,魔气弥漫了整个屋子。

  长发的少女身形一晃,猛地回神,

  “燕雪衣,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她突然间想起了那枚至今都没有消散的牙印。

  一个魔头露出了一个恶意的笑,凑近她:

  “还记得那个牙印么?我在上面注入了一丝魔气。”

  ——用犬齿。

  显然,睡了魔界之主,还想要全身而退,就是做梦。

  他竟然想诱她入魔!

  一个魔头含笑:“一旦你情绪低落、心性不定,我就会出来。”

  又一个魔头在她耳边低喃,“为何不入魔?”

  另外一个轻嗅着她的长发,“荣耀、权力唾手可得,只要——”

  她被逼得往后退了一步,却又撞上一团黑气,身后的黑气凝聚成了一个高大英俊的魔头:

  “抛弃那么一点点伪善。”

  小小的内室被结界封锁,里面的魔气冲天。

  系统急了,但是不敢在这个时候对宿主出声,要是宿主真入魔了,好家伙,强强联合,还有谁能拴住这疯子!

  情急之下,系统只能扎了宿主一下。

  她识海剧痛,咬牙,眼神陡然清明,

  “不,我不会入魔。”

  好几个魔头脸上蛊惑的表情齐齐消失,露出了狰狞又冰冷的笑意,

  “是么?”

  危险的魔气暴涨,几乎将她吞噬。

  他们一起幽幽地看着她,高大身形笼罩了她,晦暗的眼神像是要择人而噬。

  “为什么要拒绝我?”

  这仿佛是个送命题。

  她突然上前一步,靠近了最中间的那个魔头。

  “因为入了魔——”

  她杏眼浮上了一抹笑意,

  “心眼会变小。”

  “燕雪衣。”

  “你怎么知道他是我从人间捡回来的?”

  长发少女靠近那个英俊的魔头,轻柔地在他耳边问:

  “你偷偷跟着我?”

第10章 换骨之法

  魔头的身形一僵。

  但一时间,竟找不到借口,干脆化作黑烟,消散了个干净。

  青年最后留下了一句:

  “你最好期待自己心性不会动摇,”

  “不然,你摆脱不了我的。”

  声音阴恻恻的。

  一直到结界消失,被屏蔽在外的鸟鸣和雨声,才再次传了进来。

  危机解除。

  系统惊奇道,“宿主,你怎么知道的?”

  朝今岁幽幽道:“我诈他的。”

  ——谁知道这只魔头,竟然真的偷偷跟着她!

  她低头一摸,果然腰间的牙印还在,此时还微微发烫。

  她咬牙切齿,这个魔头!

  系统忧心忡忡:有一个魔界之主虎视眈眈随时准备诱她入魔,总有能够钻到空子的时候,只要宿主一个心性不稳,一不小心入了魔,任务就完蛋了。

  系统问她,她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道:“你记得扎醒我。”

  系统瞬间感觉自己肩负起了容嬷嬷的责任。

  唯一让系统感觉到欣慰的是——

  一百多年了!它终于摆脱了心魔的污名!

  宿主终于知道心魔长什么样了!

  夙家这次来的人,是夙流云的大伯夙白引。

  此时,朝太初和夙白引正相对而坐。

  显然,不是所有的修士都一心飞升,追求大道。

  朝太初从前也是个醉心剑道的剑修,然而随着岁数越来越大,发现飞升无望、化神遥遥无期后,权力欲望就开始空前膨胀,掌控欲也越来越严重。

  夙白引和朝太初是同一类人。

  他一直认为飞升是家族里天才要追求的事,而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壮大夙家、延续家族的荣耀,掌握更大的权力。

  但是他此刻的心情十分糟糕,因为家族里最天赋卓绝的大公子出事了,这对夙家是毁灭性的打击。

  朝小涂的消息一传来,他就匆匆赶来了。

  夙白引的修为不过金丹期,但是此人仍然不能小觑,因为他是夙家家主的心腹、夙流云的大伯,举手投足都可以代替家族。

  若说此人有什么标签,就两个字:阴毒。

  朝太初的确生气有人把消息传了出去,但是人已经来了,他又不好当着人的面处罚弟子,只好按捺下了怒气,先接待客人。

  他将事情简单讲了讲,又带着夙白引去看了夙流云。

  本以为夙白引会先发制人、会暴跳如雷,但夙白引的脸色虽然很难看,却还没有到发怒的程度。

  反而在白长老说出“夙流云醒过来也是个废人”的时候,立马打断了白长老。

  夙白引:“废人?大公子不会成为废人。”

  跟在他身后的朝小涂立马面露狂喜之色。

  朝太初:“白引兄有好办法?”

  夙白引转头看着朝太初,笑得意味深长:“就要看,宗主舍不舍得了。”

  朝太初心中一跳,眉头深锁。

  夙家,想要做什么?

  一大清早,明月山下就传来了喧嚣声。

  朝今岁起得很早,但是有人比她还要早。

  她推开了竹门,就看见了门口有一个绣云纹的储物袋,地上还留了一张字条:

  我去见夙家人,尽量拖延时间,你带着东西先走。

  是朝照月的字迹。

  系统小声问:“宿主?”

  朝今岁沉默了一会儿。

  本来,她是想要带朝照月走的,但是她知道朝照月和她一样,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

  她昨夜一直在想办法,却一筹莫展。

  现在却想到了,

  “让朝照月也撞一次南墙吧,他总要对昆仑、对朝太初死心的。”

  “就算是头破血流,总好过死在昆仑。”

  许久之后,她才深呼吸了一口气,大步朝着山下走去。

  因为昆仑的位置非常高,山顶的气候十分寒冷,一年里一半的时间都在飘雪,如今山脚的桃花都开了,山间仍然白雪皑皑。

  她踏着雪,来到了太初殿外。

  朝照月果然已经进去了。

  此时,这里戒备森严,她隐约看见里面有人,却听不见里面的声音,显然是布下了结界。

  她不想惊动里面的人,手指一翻,一只小纸鹤就飞进了风雪里。

  这是从前和朝照月玩闹的时候弄出来的小玩意,能传个话,也能窃听。

  里面的说话很快就传了过来。

  夙白引:“朝宗主,不知道您可曾听过换骨之法?”

  夙白引:“大公子的浑身筋骨皆碎,却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重新换一副筋骨。”

  系统惊了:不愧是男主,就算是被震碎了筋骨,竟然还能有转机!

  朝今岁:这就是气运加身?的确不凡。

  但是下一刻,窗外的一人一系统都安静了。

  夙白引的声音传来:“我记得,朝今岁,是天生剑骨吧?”

  她眼底发冷。

  大殿里一片寂静,显然都被这个提议给惊呆了。

  要知道,朝今岁是少宗主,名副其实的昆山之玉,夙家怎么敢!

  但是更加让人窒息的是,朝太初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回绝。

  夙白引:“朝宗主,我们也不想和昆仑为敌。但大公子是夙家唯一的希望,他如果真的被毁了……”

  “夙家和昆仑,不死不休。”

  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

  许久之后,里面传来了朝太初的声音,

  “我需要想一想,再给我一点时间。”

  夙家和昆仑都是庞然大物,昆仑真的就怕了夙家么?

  不。

  然而——

  朝太初说,要想一想。

  系统根本不敢看宿主的脸色。

  但是奇异的,朝今岁表现得平静得可怕。

  她笑了笑,

  “你不会以为我对他还有什么幻想吧?”

  “上一世,他可是亲手下令杀了我这个孽障呢。”

  系统小心翼翼对她说,“宿主,你你你可千万不要入魔啊。”

  朝今岁伸出手,把那只飞回来的小纸鹤接住。

  她看着昆仑山间飘飘摇摇飞舞的雪花,轻声问道,

  “你经历万箭穿心之痛么?”

  “经历过就知道,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朝太初这样做,除了会将她对昆仑最后一丝善意消磨殆尽,已经伤害不到她了。

  她转过身,抬步就要走。

  然而,她看见了走出太初殿的朝照月。

  他面上的表情变得空白,仿佛听不明白里面的人在说些什么了。

  许久之后,他一掀袍子,跪在了雪地里。

  朝今岁远远地看着他。

  她知道,没有用的,朝太初不会改变主意的。

  就算是在这里跪上三天三夜,也没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