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泥土边找到了倒插的手机,屏幕碎了一块,他摁着键,紧张地开机。
屏幕亮起了熟悉的光,以及熟悉的面孔。
那是他们在沙发上互相依偎着的,唯一的,合照。
有人拍了他的肩膀,“先生,这个小偷怎么处理啊?送派出所吗?那个,我们要赶着回去,可能没办法陪你去了。”
沈橙收拾心情,“谢谢您,接下来就让——”
他刚要转身,便听见旁边的女声说,“甜甜,那边有个板栗店诶!”
“不行,你喉咙发炎刚好,不准吃。”
“呜呜甜甜你是不是不爱我了连颗板栗都不给我吃呜呜我要离家出走!”
“可以啊,记得把床跟我都带上。”
“甜甜不听话,不要了,扔了。”
“我的祖宗姐姐,你就听话行不行,下周就是婚礼了,新婚之夜你确定要哑着嗓子吗?我怕我控制不住哦。”
“甜甜你学坏了!”
“知道就好,不许吃了,家里还有凉糕,你凑合对付着。”男声顿了顿,“姐姐等一下,我正跟人说话呢!”
唰的一声,沈橙拉紧了兜帽的绳子,打个蝴蝶结。
他转过身,粗着嗓子。
“谢谢,剩下的我来就好。”
般弱靠在男人的肩膀上,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一个身材还不错的家伙不知道为什么想不开,那兜帽绳子紧紧勒着脸上的肉,还打了歪歪扭扭的蝴蝶结,又怪异又搞笑。她不感兴趣地移开目光,逗弄着人,“甜甜,咱们回家做坏事吧。”
陈斯甜很淡定地拒绝,“不行,今天诸事不宜,忌行房,回去看小猪佩奇吧。”
爱猪人士很好说服,“听你的!”
俩人牵手走过了红绿灯。
沈橙想,他可能一辈子,都等不来他的绿灯了。
她的世界全是他禁止通行的红灯。
少了理想,年少有为又有什么用呢?
回到家后,般弱忽然觉得不对劲,搂住弟弟的脖子,“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七年之后甜甜弟弟性子沉稳了不少,在外头也是一副矜持清贵的模样,跟女性保持距离,像那种骚话,他只有在特殊场合会说,而不是当着一个陌生人的面撩她。
陈甜甜单手拧开衬衫纽扣,“最近锻炼成果,姐姐检查一下。”
般弱早就被他的结实腹肌迷得七荤八素,哪里还记得自己要说什么。
到了半夜,陈斯甜坠入了一个梦境。
一个不祥的梦境。
在刺耳的唢呐声中,他披上血红的喜服,牵着红绸缎,走进了空无一人的喜堂。
烛火发出哔啵的声音,风中的纸钱哗啦啦响着。
没有新娘子,亦没有宾客。
黑雾缭绕中,他跟着一块牌位,孤零零拜完了天地。
尚未体会过人间情爱的他,被一块黑色牌位镇压在地狱,锁着他的血肉与余生,年纪轻轻就心如槁木。
“啊——”
陈斯甜满头大汗醒了过来,心脏嘭嘭跳个不停。
鼻尖仿佛还闻到那股浓烈不祥的香烛味。
“……怎么了?”
身边传来咕哝的声音。
“做噩梦了?乖啦乖啦到姐姐怀里疼你——”
陈斯甜顿时爆哭。
“草草草呜呜呜老子他妈的吓死了!!!”
般弱从被窝伸出一只手,揉着他耳朵,“不怕不怕。”
他怕得厉害,肢体发凉,一个劲儿在呜呜地哭。
而娃娃颜的天生优势让他三十岁了也能哭得很有少年感,睫毛颤抖着,湿漉漉凝着水汽。
般弱看了眼闹钟。
“三点了。”
陈斯甜:“?”
她捧起他的脸,十指温柔插入凌乱黑发。
“从现在起,你诸事皆宜,百无禁忌,诸邪回避,百毒不侵。”
“姐姐说的。”
他渐渐不抖了,下垂眼无辜可怜。
“既然诸事皆宜,那,那甜甜能在后面吗?”
“……滚。”
他再度爆哭,“姐姐是说谎精!!!”
总之是折腾了一宿。
快天亮的时候,陈斯甜被人一巴掌呼到床底下,他十分坚强爬了回去,将人搂住,沉沉睡去。
最庆幸的事,大概是噩梦初醒后,发现是虚惊一场。
夜是凉的,吻是热的,人也在怀里。
你有幸而来,我庆幸一生。
“姐姐。”
“闭嘴!”
“说完这句就闭嘴。”他哑声说,“谢谢你呀,还有,我爱你。”
“唔……我也是。”
“比猪猪还爱吗?”他满怀期待。
“……”
呜呜呜他就知道他陈甜甜是自取其辱!!!
第103章 师尊白月光(1)
“虽然他很惨。”
甲方爸爸发出了灵魂质问。
“你不觉得这小子太粘人了吗?!陈斯甜他属泰迪的啊!!!”
天天马赛克屏蔽, 她感觉自己都脏了!
甲方爸爸观看全程后, 表示了深深的恐惧, “年下小男友都这样精力充沛的吗?!我下辈子不想谈恋爱,我,我出家当尼姑吧。”
般弱:“……”
对不起她有罪,看把人甲方爸爸给吓的, 都有心理阴影了。
“你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小孩子?温柔沉着的大叔不好吗?”
雇主抓狂揪着她虚幻的头发。
陈斯甜真的不是她爱的那款,更像是一个精灵古怪的弟弟,而且还是那种经常抢你零食让你生气暴走的弟弟。
般弱露出了微妙的嫌弃。
她是奶狗控啊,又不是大叔控。
大叔基本经历风风雨雨, 什么女人都看过了,练得一身技巧,温柔情话信手拈来, 但你怎么知道他这套没对其他小女孩用过?
这一类人群对自己的自身优势很清楚,什么时候进攻,什么时候防守,都是算准了你的情绪,更多时候有一种高高在上玩弄你于鼓掌的优越感。
般弱不是小女孩,又没什么恋父情结, 所以大叔款情人完全戳不到她的少女心。
而年轻的, 青涩的, 如刀刃般饮着莽撞的血腥气, 小奶狗的感觉棒到极点了好吗。
“年下小男友也挺好的呀。”般弱坚守售后服务的岗位, 跟她的甲方爸爸聊起了情感问题, “可爱,专情,霸道,软乎乎的,又爱害羞……”
雇主死鱼眼,“所以这是你们前戏三小时的原因吗?”
般弱礼貌微笑,“亲亲,喝酒不开车呢。”
甲方爸爸跟她瞪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眼睛,交了功德值,骂骂咧咧去投胎了,说是下辈子一定要当个清心寡欲四大皆空的好尼姑,狗男人什么的,离她远点儿!
般弱真诚祝福她心想事成。
当尼姑包吃包住包退休啊,多有前途的一份职业啊,努力干一定会出头当师太的!
话说她小崔哥好久没来了。
她正发出了这样一声感叹,小崔哥身穿黑色官袍大驾光临,脸庞依然是冷若冰霜,眼尾曳着两抹桃花红。
果然是体制内的男人,连黑眼圈也帅得很有个性!
绿茶娇羞,“府君大人,什么风儿把您吹到妾身这里来。”
直男钢铁:“我来收账。”
得,天聊死了,再见吧朋友。
崔珏的目光从她纤细的腰身移开,“般弱姑娘,最近会有大赦的活动,你少点出门,免得被无头鬼给冲撞。”
般弱好奇,“怎么会突然举行大赦?”
小崔哥是幕后人员,含糊着说,“有少帝归位,放点小烟花庆祝一下。”
般弱开玩笑,“莫不是渡完情劫归来的?”
小崔哥目光微凝。
莫非你也是收到第一手情报的幕后人员?
般弱立即说,“归位可是大喜事呀,府君大人也要去天京赴宴的吧?能不能用荷叶包一些琼浆玉露回来,让妾身尝个味儿?”老是蹲在这阴气森森的鬼地方,嘴里淡出鸟来,小资情调再美也扛不住啊。
崔珏严苛冷面,看着很凶,其实挺好说话的,“怕是不能如愿了。”
“为啥?”
般弱急得一股子东北碴子味儿都飙出来了。
“少帝渡情劫失败,九重天不开宴席,只做大赦迎归。”
日,太惨了。
“怎么会这样呢?”般弱单手支腮,“九重天的少帝们断情绝爱,好像没有一个渡情劫失败的。”
以大道为老婆,完全是一副冷血无情的亚子。
“因果相连,情劫难渡,失败也是在所难免……”
崔珏说不下去了。
他面前的姑娘笑脸盈盈,好像在说“我有一百个情劫哥哥你要不要跟我谈谈”。
“般、般弱姑娘,时候不早,在下告辞。”
判官大人的黑靴走得又急又快。
般弱拎着金囊,哎呀,一不小心就孟浪了,连城管都给吓跑了,她这租还没交呢。
她只得把功德金囊揣回去,爱惜擦了擦她的小桌子,等待着下一位甲方爸爸的上门。
嗯,这位甲方爸爸,情况很不妙啊。
上来就抓住她的手,表情惊恐,“求求你让我死的痛快些吧!”
她痛哭出声。
般弱接了好几起任务,第一次听到有人要求死的,可谓是甲方界的一股清新脱俗的泥石流。
她和蔼可亲,“亲亲,我可以帮你找到生命的意义——”
“不了不了!”
对方的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我就想英年早逝!”她还提了个要求,“最好不要自爆,自爆太痛苦了,如果能留个全尸——”
女鬼哽咽道。
“下辈子我投胎当你男人。”
般弱:“……”
亲亲,不用了,谢谢,她是个正经的体面人,没什么特殊的癖好。
般弱心想着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买卖,不就是个无痛死亡吗,她吃几斤砒霜就不信死不了。
等等,砒霜的中毒症状好像是剧烈腹痛?
死法有点儿不太凄美。
般弱怀着这样的纠结降落到了她的新世界。
一睁眼,一扶腰,好沉。
是什么限制了她的行动?
般弱捧着自己的大胸,陷入了哲学思考。
但很快她把这些不要紧的抛在脑后。
有什么比自己穿过来就拥有一座矿山更爽的事!
般弱瞬间丧失了喝砒霜的勇气,这座山又大又密还灵气充足,是个圈养野猪的好地方啊。
雇主复姓澹台,元婴高手,资历深,寿命长,是个已经混出头的有名长老,拥有独占一峰的资格。十年前,一千零五岁芳龄的她,收了个非常漂亮的女徒弟,也就是女主桑桑。
此女出身魔门,却伪装弟子,混入门派之中,身娇体软,面如桃花,花心放荡,自带男女通吃的魅惑光环,在太京门搅风搅雨。
于是喜闻乐见的,上到掌门师兄,下到看门童子,皆是她的裙下之臣。
雇主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的奶狗1号、奶狗2号、奶狗3号抛弃了她这个师傅,哭着喊着去做了她女弟子的舔狗。
舔到最后一无所有,成了魔门的盘中餐。
般弱心想,难怪雇主想死,换做她也想早点死啊,女主这个挂逼开得比男主还大,老天爷都收拾不了。
到了后期,雇主就是仙魔争霸的一块背景砖,哪里有需要就往哪里搬,最后被卷入了万剑杀阵,也就是所谓的绞肉机,被削得只剩一副血淋淋的骨架,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心理阴影。
般弱也是极其怕疼的娇气包,单是想想那个场景就受不了。
可能是同性相斥的缘故,雇主对九徒弟女主桑桑并不上心,闭关打坐就不用说了,平常一年半载的都没见过几回面。
但是她亲爱的徒弟对她可是虎视眈眈啊。
太京门有“师死徒继”的传统,只要师父狗带了,徒弟自动瓜分师父的遗产,而首座弟子不仅可以继承她的山头,还继承她的剑诀功法。
听起来是不是很心动很想弑师?
别开玩笑了。
这个时代的师徒关系特别淳厚,徒弟入了门,就对师父有供养之责,但凡敢生出反骨的,敢欺师灭祖的,一点风声传出来,修真界正道人士群起而攻之。
一叮满头包,扑得妈不认。
严重者不仅要身败名裂,还要被废了琵琶骨,落下终身残疾。
但女主是蝎子精转世啊,特别的心狠手辣,勇夺首席弟子之位后,时时刻刻都想要弑杀师尊,将她的剑诀据为己有,以解决身上的火毒之痛。
可能是女人的直觉,雇主察觉到了女主对她的杀机,避免与她单独相处,让人找不到下手的时机。
如果雇主是想活命,活得寿与天齐的那种,般弱反而还有点为难,但凄美地死,可太简单了。
但死之前,她想要满足自己的心愿。
般弱走出大殿,招来一个杂役弟子。
对方恭敬行礼。
“道君可有什么吩咐?”
“带本君去看看本君打下的江山。”
“?”
“对了,此处山头,可曾豢养豪猪?”
“?”
杂役弟子艰难地翻译过来,“道君可是在说桃花猪?”
“嗯……先去看看。”
般弱一去就不能回头了。
十里桃林中,一群通体粉红的小猪满地乱跑,巴掌儿大,上树的上树,刨坑的刨坑,蹭屁股的蹭屁股,叫声有点儿像啾啾。见着了生人,也不害怕,啾啾围过来,一片粉色淹没了般弱的头顶、肩膀和脚掌。
有一只咬着她的衣摆,小短蹄不着地,一蹬一蹬的,跟踩小单车似的。
撸了一天猪的般弱此生无憾了,以致于首席弟子桑桑飞了传音鹤,说能不能跟她探讨一下感情问题时,般弱欣然答应了。
早死晚死不如死得巧。
而另一头的桑桑却惊了。
这千年老处女平常召都不愿意召她一面,不是说在闭关就是在会友,便是连修行之事,也是让大师兄来打发的。哪怕是她当上了首席,这种恶劣情况依然没有得到任何的改善。不过没关系了,只要过了今晚,讨人厌的家伙就不复存在了。
“来人,替我炙烤一盘羊肉,两笼金乳酥,再备上一盏莫惊春。”
桑桑眉眼潋滟,犹如柳梢下的一汪春波,醉得能死人。
“今夜,我与师尊,不醉不归。”
桑桑准备妥当,换上一袭明艳红衣,提着食盒往山顶走。
记名弟子窃窃私语。
“桑桑师叔好!”
“桑桑师叔今日也是光彩照人呢!”
“桑桑师叔要上哪儿去呀?”
一个记名弟子被同伴推了出来,他面色涨红,结结巴巴,“桑桑师叔,我,我修行尚有一事不懂,不知可否请师叔指点?”
桑桑笑得美艳温暖,指尖有意无意放在红唇边,“乐意至极。”
她的嗓音微微沙哑,勾得小少年们春心萌动。
“不过不是今晚哦,明天来我洞府吧!”
她扭着腰肢摇曳而去,暗香沉沉,令人浮想联翩。
记名弟子痴痴望着。
“你小子运气正好啊!”
“可恶早知道我就抢先一步了!”
“一个呆子有什么资格让桑桑师叔指点你?”
弟子们推推嚷嚷的,为美人争得头破血流,后来就演变成了一场血腥内斗。
而桑桑站在高处,闻着风中那似有若无的血腥味,笑得愈发愉悦。
她腰肢款款到了山顶的十里桃林。
般弱已经在等着她了。
她正在想着她怎么死才凄美动人,符合雇主的少女心。
这种事当然要离不开天时地利人和的衬托啊。
场地景色,桃林深处,香气馥郁,OK。
氛围渲染,金乌西沉,霞光遍地,OK。
人物妆容,乌发白衣,肌肤胜雪,OK。
“师尊,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小徒弟走上前来,亲昵挽住了她的胳膊。
而般弱只感到窒息。
注意影响,你带球过人就过分了啊。
“这是?”
她低头看见对方的食盒。
“好久没和师尊一起共饮佳酿,咱们边谈边说。”
放屁,恶毒女人,你就是要找借口毒死我,好继承老娘的庞大遗产!
般弱跟人席地而坐,对方殷勤斟酒,倾着身递到她面前。
那酒是澄净的碧绿,冒着细细的蚁泡。
般弱敢用她的心头猪打赌,这酒绝对有问题!很有可能是穿肠肚烂的毒酒!
她久久没接。
实在是喝毒酒太刺激了。
“师尊在犹豫什么?莫不是担心弟子在这酒中下毒?”她扬唇一笑,波光流转,“难道师尊在意掌门师伯前日送了我一方名砚?”
这个小贱人,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过般弱不管她,她只想在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凄艳唯美地死去,因此她特别给自己加了一场戏。
白衣师尊的目光渐渐变得温柔,抚上了女孩儿的脸颊,“没想到一眨眼,你就长这么大了,美丽,蓬勃,又有野心,我走之后,就不担心你了。”
桑桑眯眼,“师尊这是何意?”
她轻轻触碰她的耳垂。
“你怪不怪我对你冷淡?师尊也不想这样的,你越是含苞待放,我越是心魔丛生。可是你我之间,又怎能……唉,不说了,风月之事,徒增伤感。你只需要记住,师尊爱你如狂,惜你如宝,便是你奉毒酒一杯,师尊也能含笑九泉。”
般弱调动了全身的演技来成全自己,一滴清泪都有了自己的演绎剧本,忧伤地划过眼角。
“桑桑,如果对你来说,我若离开,便是晴天,那么,师尊赴汤蹈火,也会达成你的心愿。”
红衣女子一双桃花眼潋滟看她,深不透底。
“真的吗?师尊可愿意为我去死?”
般弱想着三分钟的前戏够了,拿走她的酒杯,说出最深情的一句。
“桑桑,愿我死后,你能快乐。”
她一饮而尽,眼泪刚好卡到脸颊,情绪非常饱满。
“嗷嗷嗷——”
痛苦凄厉的猪叫声穿破夜空。
嗯?有母猪产崽了?!
不会错的,般弱凭借她那娴熟的养猪经验辨认,这母猪很有可能是胎大难产!
而女主桑桑靠了过来,单手搂住她的腰,气息酣热,“师尊,你安心去吧,看在你对我一往情深的份上,我会留你个全——”
她哺着她的唇,一口毒酒渡了过来。
桑桑:“???”
因为过于震惊,她下意识咽了一口。
吞、吞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