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宏宇见她答不上,又抛出一连串的问题:

“后来是在学校吃的晚饭么?吃完晚饭之后,是回宿舍了,还是出去了?”周舒桐彻底说不出话来了。关宏宇结束了追问,眯着眼注视着周舒桐。周舒桐回过味来,有点茅塞顿开的感觉:

“董干不应该对两年前那天发生的事记得那么清楚!”关宏宇点点头,很肯定地道:“胡强恐怕没说谎,两年前的九月十五号,201一定有什么事发生。”此刻,公车仍在行驶中,车厢内响起车辆即将入站的语音提示。关宏峰在周巡身后低声说:“姓周的,那天晚上在楼道里撞见你,没想到你反应还挺快,身手不错啊,我是希望…你随时随地都能保持身手敏捷的状态。”车辆进站,慢慢减缓速度。就在此时,关宏峰在后面勐地一推周巡,把周巡推向坐在他正前方的那个孕妇。周巡收势不及,又生怕碰到孕妇的腹部,只得一手撑住孕妇的肩膀,另一手胡乱去抓身旁的其他乘客,刹住自己的去势。站在一旁的丈夫不干了,上前一把拽住周巡的脖领子,把周巡拉到一旁,大声呵斥着:“你干什么呢!”车辆停靠,车门开了,关宏峰随着人流下了车,把掏出证件试图解释的周巡留在了围观人群里。周巡不甘心地伸长脖子,望着关宏峰离去的背影,试图拨开人群,但关宏峰早已下车走远了。那个丈夫还在不依不饶地喊着:“警察了不起啊!”关宏峰顺着路边走,边走边把周巡的手枪拆散了,把弹匣、套筒及其他零件扔进路旁绿化带里。他身后不远处,黑色轿车绕过了还没出站的公交车。叶方舟坐在车里,从斜后方瞄着关宏峰,眯了眯眼。他打开扶手箱,从里面掏出了一把折刀,把车靠在路边,攥着没有打开的折刀,下了车。突然,两辆轿车从斜后方勐地冲了过来,一辆横在他车前,一辆拦在他侧面。车上下来好几个人,为首的一人,赫然是刘长永。叶方舟一惊,向车门的另一侧退了一步,余光注意到脚下有一个下水道排水地漏口,他的右手自然垂在身侧,一松手,把折刀丢进了下水道。同时,他调整出一个笑容:

“哟,刘队!好久不见。”他边说,边瞥了眼关宏峰刚才走的方向,关宏峰早已过了拐角的路口,不见了。刘长永等人上前,也不多废话,默契地围住叶方舟。刘长永平日的官腔丝毫不见,暴露出一丝罕见的凶狠:

“叶方舟,亏得周队给我打电话,来吧,跟我们走一趟。”叶方舟还待辩解,两名刑警上前,一架叶方舟的胳膊,把他带上了车。这时,后面的公交车上,周巡神色狼狈地跑下了车,刘长永看见周巡,迎了上去:“我已经…”周巡根本没顾上刘长永要说什么,直接跳上刘长永的车,开着车朝着关宏峰离开的方向冲了出去。刘长永有些莫名其名地站在原地看着周巡驾车消失的方向,完全没有注意到,又有一辆灰色轿车跟上了周巡。关宏峰从一个小区里穿过去,边走边从兜里掏出手机拨号。突然,在前方的路口处,一辆灰色的轿车停住了,车上走下两名男子,其中一人绕过车头,警觉地环视着四周,另外一人则径直向关宏峰走来,边走边把手伸进怀里。关宏峰微微皱眉,改变路线,左拐,一路小跑到小区的围栏旁,狼狈地翻过栅栏。跟过来的那名男子冲车旁的人一摆手,那人钻进车里,开车离去,而跟着关宏峰的男子则敏捷地翻过栅栏,继续跟着关宏峰。关宏峰沿着马路一边跑,一边举起拨通的电话,急匆匆地说:“喂?我关宏峰,真是不好意思,要不是走投无路,也不想麻烦你…”正说着,关宏峰抬头看到迎面那辆灰色轿车包抄了过来,再回头,身后跟来的那人也在逐渐逼近。他没有犹豫,迅速右拐,仓皇跑进一家农贸市场。他快速穿过熙熙攘攘的市场,顺着街一路小跑,边跑边不时地回头看,只见路口拐过一辆灰色轿车,径直向他追来,同时,前方不远处,一辆白色的桑塔纳勐地在马路对面刹住,周巡推开车门,冲下了车,留意着过往车辆,试图穿过马路往关宏峰这边跑。后有追兵,前有堵截,关宏峰扫视了一圈,发现路旁有一家二手车交易市场,他犹豫了下,一头钻了进去。周巡率先穿过马路,追了上去,灰色轿车缓缓停在路旁,车上下来的两名男子互相嘀咕了几句,也跟了进去。交易市场内,一排排停着上千辆二手车辆,关宏峰在车流中钻来钻去,却始终无法摆脱另外三人的包围和追踪。这时,他兜里的手机发出震动声。他犹豫了一下,接通电话:“喂?我在…”就在二手车交易市场院内营业厅二楼的一扇窗前,可以看见一个男人的背影,他举着电话,俯视着整个二手车交易市场,对着电话那头的关宏峰道:“不用慌,继续向前走。在前面那辆红色本田的车尾处右转。”关宏峰依言走到一辆红色本田轿车后面,往右拐,紧接着,红色本田的车头方向走过一名跟踪他的男子。窗前,从那名男子的视角,可以看见周巡一边走一边对着手机说话,他微微转身,看向另一头,二手车交易市场外,两辆警车正在往市场门口的方向开,显然是周巡呼叫的增援已经赶到。那人的视线又回到关宏峰的身上,他对着电话说:“蹲下。”关宏峰忙举着电话俯下身,躲在了一辆切诺基越野车的左侧。这辆车的右侧,周巡挂上电话,一边左右张望着,一边走了过去。窗前,那个男人对电话道:“起来吧,掉头向回走。地上有很多石头吧?捡一块大点儿的。”关宏峰边走边看着坑坑洼洼的地面上散落着的碎石,他捡起一块比较大的,捏在手里。男子对着电话,沉声说道:“现在站住,用手里的石头往左边扔,尽量砸到左边和你隔一排的车上。”关宏峰站定,扭头看了眼左侧,把石头用力丢了过去。石头越过他左侧的车,砸在了对面一排车的前挡玻璃上,把前挡玻璃砸裂了。立刻,交易市场的人一阵骚动。下面的三个人当中,周巡和其中一名男子都被骚动吸引了过去,只有后方的那名男子还在继续跟进,而且看到了关宏峰的背影。男子对着电话说:“现在只有一个人在跟着你,顺着右边的大路,一直走,进交易大厅…”关宏峰转身顺着二楼楼道往楼梯的方向走:“进了大厅之后左拐,一直走到写着‘代办验车’的那个牌子的位置,再右拐。走到头,你会看到安全出口的门。从那里可以出去。出去之后沿街向东走,一路上都不要回头。”然后,电话被挂断了。关宏峰依言笔直穿过交易大厅,而在交易市场另一侧,周巡看着被砸坏挡风玻璃的车辆以及围观的人群,皱着眉咬了咬牙,又掏出手机,一边拨打电话,一边环顾着四周走开了。另外一名男子看到周巡离开,神情开始有些紧张。与此同时,他发现数名身着制服的警察已经从门口冲进交易市场,这名男子皱着眉,低头往门口的方向走去。此时的关宏峰已进入交易大厅,按照电话指示的路线左拐再右拐,在他身后,那名男子跟得越来越近。关宏峰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并没有回头,一路走到安全出口的位置,推门走了出去,身后那名男子跟了过来,拨开外套的下摆,伸手握住了腰上别着的一把手枪。他一把推开安全出口的门,刚一脚迈出门,突然,从后面伸出一条手臂,勒住他的脖子,把他拽了回去。听到响声的关宏峰还是情不自禁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到缓缓关上的安全出口大门,关宏峰愣了片刻,继续向外走去。安全出口大门的另一边,持枪男子已被打晕在地。一名身着黑衣的男子把掉在地上的手枪踢出老远,随后迅速离去。关宏峰沿着墙根一路闷头向东走。这时,一辆白色的SUV平稳地从他身边驶过,在他前面不远处靠边停下。关宏峰走到车旁,驾驶席上,一名身着黑衣的男子冲他眨了眨眼。“谢谢你。”关宏峰朝他点了点头,“韩彬。”韩彬笑了笑,示意他赶紧上车,车子很快驶离路旁,绝尘而去。关宏宇跟着周舒桐从小区出来,一道去了宏阳区分局,好说歹说,搬出了周巡,才算把董干的背景资料给挖了出来。此刻,酒店房间内,各类资料和案卷摊了一床。周舒桐在两张床之间的狭小过道里走来走去,手里举着几页资料边走边说:“这个董干实际上是沈阳铁西区的人,曾经在沈阳友旺化工厂工作了近十年,六年前才移居江州…”关宏宇靠在床头,低头也在看案卷,问:“他为什么离开沈阳?”周舒桐翻了翻手里的东西,道:“这就不知道了,不过在他离职前一年,化工厂发生了一起化学品泄露事故,死了两名工人,事后除了死者的家属之外,当值的其他工人也都获得了赔偿,包括董干,事故报告上说,他当时是车间主任。”关宏宇一抬眼皮:“能让他来江州安居落户,外带收藏顶级红酒,这笔赔偿的数额一定很可观。”周舒桐道:“当初我舍友跟我说,这里的房价不是很贵,六年前应该更便宜。没准儿从酒架上拿瓶红酒就能换一套了。”关宏宇问:“他结婚了么?”周舒桐:“结过,但在离开沈阳那年离了,没有孩子。父母还都健在,前年迁到了浑南新区。”关宏宇:“有过前科或者违法记录吗?”“嗯…好像没有。”周舒桐把手里的资料扔在了床上,“从背景资料看,都还蛮正常的。”关宏宇不置可否:“绝大部分人从档案上看都是安善良民。”周舒桐来到关宏宇对面的床上坐下,思索着:“也许胡强进门之后用酒瓶子打的就是董干…”关宏宇笑道:“然后他就失忆了?”周舒桐眨了眨眼,一拍手:“我知道了!胡强入室行窃,遇到的那个人其实是另外一个也入室行窃的贼。他打倒了那个贼之后跑掉了,那个贼醒来之后清理掉了现场,也跑掉了。所以董干到现在也一无所知!”关宏宇叹了口气:“你是个刑警,我们在办案。严肃点儿。”周舒桐有些委屈地撅了撅嘴。这时,她的手机响了一声,她拿起来看了一眼,见是叶方舟发来的短信,于是看也没看,就放下了。关宏峰头也不抬地说:“男朋友查岗?要不要我先出去一下,你好打个电话什么的。”周舒桐有些难为情,解释道:“不是啦,是那个…”关宏宇道:“叶方舟吧?”周舒桐愣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哦对,关老师,您之前是他领导。”关宏宇放下案卷,站起身,说:“没错儿,而且就是我签字批准开除了他。”周舒桐脸色有些黯淡:“您当时的处理是正确的…”关宏宇脱下外套,一边解衬衫扣子,一边对周舒桐说:“我感觉你跟他完全不是一类人,你们当初是怎么走在一起的?”周舒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似乎一点儿也不想回忆从前。关宏宇看了看她的表情,摇摇头:“总之你还是离他远一点吧,这个人不简单。”周舒桐急忙辩解:“我没有…”关宏宇摆摆手:“行啦,收摊儿吧。我洗个澡,今天早点休息,明天一早咱们再去趟东花园小区,好好问问这个董干。”此时他已经解完了衬衫扣子,正要脱衬衫,随即意识到和周舒桐男女有别,无奈地叹了口气,穿着衣服进了卫生间。他将浴室的喷头开到了最大,整个房间里都是哗哗的水声,接着坐到马桶盖上,按照约定发送了一条空白短信。一分钟后,关宏峰的电话进来了。关宏宇极快地接起来,压低声音,关切地问道:“你怎么样?还好么?”关宏峰道:“暂时安全了。我在崔虎这儿。你那边的案子什么情况?”关宏宇苦笑了一下:“你还有心思问这个?这边的事情我会处理。你照顾好自己就行。倒是周舒桐…”关宏峰对此有些意外:“周舒桐?她怎么了?”关宏宇往卫生间门的方向看了一眼:“周巡肯定授意她24小时盯着我,以至于我俩现在住在同一间客房里。你说…我是自费另开一间房,名正言顺地摆脱她,还是将计就计,出卖色相换取片刻自由?”关宏峰也笑了:“另开房只会进一步加深周巡的怀疑。至于第二个方案,我建议你向亚楠请示。”关宏宇一扬眉毛:“别的都无所谓,但我确实需要时间去一趟南山军区。如果包辆车的话,几个小时就够打来回的。”关宏峰道:“别急,我今晚动身过去,咱们到那边正常交接。”关宏宇打断了他:“我说了,你先不用操心这边的事。而且就算你冒险来江州,人生地不熟,风险反倒更大——放心吧,一个小丫头片子,我能搞定。那咱们之后的联系方式…”关宏峰低声道:“暂时沿用现在的空白短信,然后我们这边会用安全线路给你打过去。”此刻,支队里,叶方舟百无聊赖地坐在谈话室里,抽着烟,面前的烟灰缸里满是烟头。门开了,刘长永和赵茜走了进来,在对面坐下。赵茜摊开笔录纸,拿起笔。刘长永看了眼叶方舟,问道:“叫什么名字?”叶方舟一笑:“刘队,都是干这行的,别走这些形式了。想知道什么,您直接问。”刘长永盯着叶方舟,厌恶地说:“你也有脸跟我说‘都是干这行的’?当初因为什么被刑侦支队扫地出门大家都心知肚明,恐怕我跟你‘干的’,不一样。”叶方舟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狰狞的神色一闪而过,但很快又换上了笑脸:“不论如何,刑侦的程序我总是懂的。您要是没什么事儿好问,我就走了。”刘长永盯着他看了会儿,往桌上扔了张照片,照片上,是安腾的尸体。他死死盯着叶方舟,不放过他的任何反应:“认识么?”叶方舟看到照片,略微思索了一下:“这不是安哥么?这…什么情况?”刘长永问:“你们怎么认识的?”叶方舟道:“生意上的朋友。”刘长永立刻问道:“什么生意?”叶方舟不慌不忙地道:“这些年来我一直为城西边几个区的超市供应进口食品。安哥在食品检疫方面有些关系…你懂的。”他的笑容貌似诚恳,刘长永却皱起了眉:“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么?”叶方舟想了想:“安腾?”刘长永:“这是他真名儿么?”叶方舟一摊手:“应该是吧,不过我又没查过他身份证,谁知道真的假的呢。”刘长永:“你最后一次在哪见到他的?”叶方舟道:“就…香溪路那个夜总会。好像是五六天前吧,我跟俩哥们在那儿唱歌,中间安哥来坐了会儿。”刘长永问:“有他电话么?”“有啊。”叶方舟边说边掏出手机,按了几下,“你要记么?”刘长永看着他,没拿纸笔,反而伸出手:“手机给我看一下。”叶方舟瞬间紧绷,表情变得警觉起来,他抬眼盯着刘长永,脸一沉,把手机收回兜里。刘长永伸出食指,一指叶方舟:“我告诉你…”叶方舟冷冷地打断他:“不用告诉我,我知道,你们没权力查没我的手机。”刘长永盯着叶方舟看了会儿,缓缓地说道:“你今天为什么跟踪周队?”叶方舟突然又露出笑容:“我?”刘长永也火了,站起来指着他鼻子:“别跟我装煳涂,从津港站到宁远门,你一直在跟着他。”叶方舟想了想,真诚地说:“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我碰巧看到周队好像遇到了一些麻烦,怕他遇到什么突发状况应付不来,好歹都是当初刑侦的弟兄,实在不行我还能搭把手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