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瓒上前一步,拉住她胳膊,将她掰过来,忽问:“你吃醋了?”
宋冉脸霎红,手指紧揪背包带子,问他:“我有资格吃醋吗?我跟你是什么关系?”
他静静看着她,问:“没关系为什么生气跑掉?”
宋冉咬了下牙。她看着他那张脸,死活说不出狠话来。
其实她并不吃醋,她多清楚他不喜欢裴筱楠,他会推开裴筱楠的手。可她只是在那一刻觉得悲哀极了。为什么她不能光明正大地走上前去?他们现在究竟……到底是什么?
心口像是被一刀一刀地捅着,她叛逆地挤出一句:“毕竟是前男友。”
李瓒眉心抽了下,表情有一瞬的空白,竟不知如何回答。
他像是求证:“我们分手了吗?”
她也怔住,轻声反问:“我不知道,我们分手了吗?”
她痛苦地捂了下脸,自相矛盾到可耻。提出再不联系的是她,她哪里有脸面问出这种问题。可……
“我后悔了。”她突然说出这句话,眼中浮起了泪雾,“当时我没想分手,我以为你会……”她哽咽,扯出一丝自嘲的笑,“结果你就真的……”
她轻笑,却羞愧得无颜面对,抱住背包,伸手用力捂了下眼。
“冉冉,”他心口抽疼,“我当时是……”
“我知道!我知道你心里有事,可我问你你不肯说,我能怎么办?”她眼神躲避,根本不敢看他,这样的对峙她哪里承受得住。
她怕自己哭出来,用力摁了一下额头,克制着,终于找回一点儿力量,竭力道:“有什么事等打完仗再说吧。”
到了这个时候,他哪里能放她走。
“冉冉!”李瓒追上前一步,用力拉住她,却一不小心将她手中的背包扯落在地。他一愣,赶紧去抓,收紧了她的相机带子免遭摔地,可背包掉落,砸出一堆物件。
他蹲下帮她捡。
“我自己来!”
可来不及了,李瓒捡起了一瓶抗抑郁药。
他看向她。黑夜中,他眼神吃惊,疑惑,心痛,所有苦涩情绪在他眼中糅杂成一团。
她被他看得脸色苍白,立刻撇清:“跟你没关系。不是因为分开生的病。”
这话是雪上加霜。
李瓒眼神痛楚,一字一句:“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就……为什么不告诉我?”
宋冉只觉手脚脱力,摇头:“那时我以为快好了。”她浑身发凉,把药从他手里抢回来,所有东西胡乱往包里塞,像是塞进她最难以启齿的一面,边塞边喃喃道,“我现在也好转了,你不用……”
“对不起。”他表情死寂,忽然说道。
宋冉猛地一怔,摇头。
他低着头,摁在水泥地面的手指掐得发白,在颤抖:“我不该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出国。”
她只是摇头,心都碎了:“我不要你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你是军人,你又有什么选择。你不要歉疚,我最最不希望就是这样……是我情绪不好,不该说再不联系。”她声音越来越低,几乎要破碎。她拉上拉链,起身再逃。
他追上:“冉冉……”
“我说了!”她打开他的手,语气急而烈,“你不要因为我生病而改变什么,不能是因为这件事!”
“跟这件事无关!”他提声打断,眼眶就红了,“我没有……我从来没想过跟你断开联系。我只是……”他哽住,嗓子痛得像要撕裂。
深夜的大街上,他突然整个人弓下了身去,像被压弯了脊梁。他双手用力捂着脸,狠狠捂着。终于再直起身来,抬着下巴喘着气,垂眸看着她,睫毛湿了。
“我说对不起,不是因为那瓶药。是因为……”他张了张口,眼圈全红,“对不起,明知道危险,我却还是来了;明知道你能猜出我骗你,我却还是骗了;明知道可能会死,我却还是要往前走。冉冉……”
这世上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
明知道会带给你痛苦,却还是爱上你了,还想和你在一起。
他颤道:“是我自私,把可能发生的一切后果都丢给你一个人承担……”
“不是!”她猛地打断,心上的刺痛无法扼制,“那天我说的不是真心话。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所以我不问,我配合,我只是……”
她嘴角深深地压瘪下去,捂住眼睛,想忍,可眼泪从手心流下来:“我害怕……如果真的出事,你会不会后悔。……我会!会后悔死!”她别过头去,慌乱拿手抹泪,又克制道,“这个时候不该说这些。你不要被我影响情绪,你什么都不要想,等打完仗……”
可就在这时,全城突然拉响了刺耳而悲鸣的防空警报。信号弹的光芒闪过夜空。
开战了。
李瓒一愣,脸色骤变。
宋冉瞬间平息,瞪大眼睛,颤声:“阿瓒……”
李瓒突然将她紧紧揽进怀里,用力握住她的后脑勺,下颌死死贴紧她的脸,仿佛将要生离死别。
她眼泪直涌而出,慌忙抱紧他,可臂上的触感尚未清晰,他已松开怀抱,抓紧她的肩膀,眼神挣扎而痛苦,迅速说:“保护好自己。别出前线,战后我来找你。好吗?”
她含着泪迅速点头:“好。”
李瓒抿紧唇,摸摸她的脸,眼神撕裂而破碎,最终却只能将她留在大街上,转身冲向了黑夜。
第51章 chapter 51
警报长鸣, 宋冉身后传来急促汹涌的脚步声。
片刻前尚在参加婚礼的军民从巷子里涌出。几队士兵已迅速列队朝枪炮声来的方向赶去,那个穿红衣的新郎就在里头;平民们包括女人们呼着喊着指挥后方;少年少女们把小孩子集中起来躲去防空洞。
而医院门口, 李瓒和几个从病床上下来的库克兵驾着摩托飞驰而去。
摩托车尾灯消失的方向,炮弹划过长空,宛如深夜流星。
宋冉背上包就朝大学方向跑,身后的远方,炮弹起飞时发出呜呜类似悲戚的鸣叫, 落地爆炸,轰隆巨响。路两旁的房子剧烈抖动, 筛落一层层墙皮泥土, 砸在她头上。
离大学还有一条街,身后突然一辆汽车飞驰驶过,宋冉扶腰大喊:“何塞!我在这儿!何塞!”
汽车猛然刹车, 转向掉头, 宋冉跑去街对面, 不等车在她面前停稳,拉开副驾驶座跳上去。
何塞道:“我刚准备去大学里接你!”
“知道, 所以我朝那里跑。”她迅速戴上头盔穿上防弹衣。
迎着战场而去, 前方的夜空已被战火点燃。地平线上, 炮火、烟雾炸起升腾的蘑菇云;夜空中,交错的炮弹像流星雨织成了银色的网。
说话只能靠吼:
“怎么突然就爆发了?!”
“叛军大规模偷袭!”
“形势很严峻?”
“没事!政府军率先得到情报, 早就有所准备!”
宋冉问:“那库克兵呢?”
“他们只打恐怖分子!”何塞喊道, “如果这一战, 恐怖分子不出动, 他们暂时不会行动!”
“如果出动呢?”
“就你死我活!”
宋冉咬紧牙齿,手脚轻颤。
车窗外,一路过去仿佛展开一张浮世画卷——十五六岁的少年们背着老人拖着儿童疏散避难往防空洞里钻,女人们从家中搬出手工制作的简易担架准备着随时去前线抬伤员,四五十岁的男人们持着枪在大街上奔跑搜寻落单的流浪者。
而十八九岁二十多岁三十多岁的男人,全在战场上。
靠近战场,车轮下的土地开始震颤,碎石子在破烂的水泥路上跳动。宋冉塞上耳塞保护耳朵。何塞停下车,宋冉麻利地跳下,同他一起跑向政府军火线的后方。
后方看似一片混乱,人来人往,所有人表情严肃行色匆匆,但一切都又井然有序。通信兵来来往往递交消息,临时指挥部里将领们根据战争形势紧锣密鼓制定策略,军人们有的集结成排等待上前线,有的已扛好枪朝前线跑,而远处战壕里的士兵正在迎敌。狙击手、炮兵、装甲兵、坦克兵、各个兵种的士兵们都在各自的位置上,如拧紧的螺丝死死驻守着。
宋冉在后方拍摄完一圈,何塞打手势问她:“要不要去壕沟里看看?”
她用力点头。
两人沿着沟巷朝前方靠近,枪炮阵阵,炸得碎石泥块噼里啪啦往头盔上砸。好不容易潜进靠近后方的一处壕沟里。地下挖了一米多深一米宽的沟,地上堆着半米多高的沙袋,扛着枪支弹药的士兵潜伏在里头迅速穿梭。
靠近前线,炮火声震耳欲聋,互相喊话也困难了。宋冉跟着何塞的手势,沿着蜿蜒的战壕一路向前摸索。壕沟里,被炸到手脚的、中了枪的士兵被医疗兵担架抬走,更多负着小伤、流着血的士兵仍在坚持战斗。
宋冉看见一个额头不断流血的狙击手正靠在土墙上接受简单包扎,她多看了他一眼,那狙击手瞧见她,冲她一笑,挤了挤眼。
宋冉也笑了,说:“你真勇敢。”
狙击手道:“你更勇敢,我亲爱的姑娘。”
宋冉和何塞找到一处拐角位置斜向定点拍摄,用镜头记录着这条横跨阿勒城的绵长战线中的一角缩影。
步枪,手榴弹,机关枪……
迫击炮,霹雳炮,榴弹炮,加农炮,火箭筒……
纷飞的炮火将黑夜点燃。天空撕裂,大地震颤。
塞了耳塞也没用,宋冉脑子震荡,像摇晃着半桶水。飞溅的砂石泥土模糊着视线,敲打着她的护目镜。头盔和防弹衣上早已覆满烟灰尘土。
她趴在壕沟里,抱着机器,专心调整参数,拍摄最好的角度。
可就在这时,前方画面中一颗手雷扔进壕沟,正好落在一队要替补上前的士兵中间,所有人还不来反应,旁边一个士兵抱住一个沙袋扑向手雷。
“砰”地一声闷炸,他腹部的沙袋炸开了花,而那士兵的躯体猛地一弹,趴在地上不动了。
医疗兵立刻过去将他翻过身,宋冉从镜头里看清,正是刚才包扎额头的狙击手。他没有外伤,但脸色惨白,怕是伤到哪处内脏了。
宋冉跑过去,问:“你还好吗?”
他正被医疗兵抬上担架,表情原本痛苦,见到她竟竭力笑了下:“如果我好了,你能跟我约会吗?”
一旁紧张担忧的战友们全噗嗤笑起来。
宋冉也哭笑不得,说:“可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噢……”他揪起眉毛,忧伤地说,“亲爱的,这个消息可比刚才的炸弹更令我伤痛。简直要了我命呢。”
宋冉难过他的伤情,又实在忍不住笑。
他朝她挥挥手,被医疗兵抬走了。
一直战到凌晨,轰炸声渐小。战士们开始在己方坦克和子弹的掩护下越过壕沟,将火线向前推进。
宋冉没再跟上。她留在后方拍摄记录,看着他们一寸寸推进,占领这座城市中更多的废墟和楼宇,一点点开辟阵地。
都说军人是钢铁的战士,可他们哪里是钢铁。子弹也会穿透他们的胸膛,烈火也会烧毁他们的面庞。
一具具年轻的血肉之躯,迎着枪林弹雨勇往直上。所谓收复国土,不过是靠着他们一步步朝前,用身体推进着,用脚步丈量着,死守着足下的土地。
枪声中,宋冉听到了前方的吼声和喊声;听到壕沟里负着伤正在喘息的一个士兵念诵着长长的东国语言;渐渐,听到刚包扎完准备重上战场的士兵也念诵起那段语言。
他们坚定,决绝。
这段话宋冉听过,在大学的校园里,在街上的保卫战游行里,
身旁,何塞也念了起来,却是用英文在跟宋冉翻译:
“如果我们输了,我们国家的历史会被抹灭。我亲爱的祖国啊,如果她灭亡,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一切苦难都会被抹去。她的人民经受的一切痛苦折磨,都会被忘却,被全世界遗忘。
绝不能后退啊。就算是死,我的灵魂也要爬起来抗争。哪怕是死,也要告诉后来的人,我们曾与这个世界对抗过。我曾为了她与敌人对抗!”
宋冉眼眶发热,面前的战场竟有些模糊了,像泡在水光里。
她说:“何塞,我希望你们赢。一定赢。”
然而,这场战争远远没有赢得那么顺利。
天亮,天又黑。
太阳再升,又再落。
到了第三天晚上,政府军虽竭力将火线朝前推了七八公里,但反军仍负隅顽抗,撕扯着剩下的阿勒北城区。
政府军也死咬不放。
前方战事已是惨烈至极,他们拼上最后一丝力量,誓死一战到底。士兵们满身血泥,双眼血红,靠着必死的信念撑着熬着。
宋冉白天勉强睡了三四个小时,再次来到后方时,发现由于部分伤员下场,很多年轻的学生和步入中年的人都顶替了上来,甚至还有女人。
拥挤的小巷子里,一个士兵正跟临时组建的“新兵”们讲解着各种知识和注意事项。宋冉看到一个二十出头的短发女孩站在中间,严肃认真地聆听并思考着。
队伍解散时,宋冉撞上她的目光,问:“害怕吗?”
那漂亮的姑娘耸了耸肩:“还有比这更可怕的时刻吗?但我选择大步跨过去。”
宋冉笑起来,指了指她手里的枪:“会用吧。”
“这你不用操心。”姑娘爽朗笑道,“现在的东国,连小孩子都会用枪。人人都是专家,知道各种枪的用法。光是听声音就能分辨种类和距离。”
怕宋冉不信,她扭头看看四周,正好看见一个机灵的小孩抱着从战场收复区捡到的枪支跑过,唤了声:“嗨,小鬼!”
小男孩停下,乌黑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们,不太乐意:“干什么?我还有事呢。”
正好前方发射了一颗炮弹,“轰”地一声。
姑娘问:“告诉这位姐姐,刚才那是什么?”
小男孩叹口气,翻着白眼,说:“M777榴弹炮,隔着五六公里吧。”说完揪起眉毛,“我可以走了吗?”
“去吧。”见他跑远,短发姑娘喊了声,“别被子弹打到!”
小男孩回头,吐槽:“操心你自己吧!”
宋冉:“……”
“好了。我也得走了。”短发姑娘背着枪离开。
宋冉:“祝你好运。”
“你也一样!”
宋冉找到何塞,问他知不知道库克兵那边的情况。
何塞说,恐怖分子前天清晨在西北郊出动,准备趁着政府军和反军的混乱厮杀偷偷潜入后方发动袭击,但被防范的库克兵拦截。已经打了两整天。
宋冉想去拍摄,又怕牵连何塞,正犹豫要不要单独行动时,何塞问:“我想去看看,你敢去吗?”
宋冉自是同意,问:“你也想去?”
何塞说:“打恐怖分子,谁不想去?”
两人驾车沿着火线后方朝西北郊而去。城里打了三夜又三天,一路轰鸣的枪炮声成了永恒不变的背景音。
飞上天空的炮弹像礼花一样,阵阵点亮夜空。
到了西北郊,身后政府军和反军的对攻仍在继续,可前方库克兵跟恐怖分子的战事却有着明显的不同。
宋冉听声音判断了一阵,高射炮,反坦克火箭筒,步枪,冲锋枪,狙击枪……还有许多听不出来。但整体感觉炮弹和子弹的发射非常有节奏,并非扫射。
何塞说:“库克兵都是各国最精英的前特种兵,军事素质很高。他们作战非常讲究计划和配合,每场战役无论大小,都有最强的军事战略。加上他们每个士兵自身能力都很强,所以杀伤力很大。”
两人爬上一栋高楼,远眺一条街外的战场。经过两个昼夜的对抗,库克武装已将极端组织从城内逼了出去,战线推进到极端组织的本方据点附近。
由于库克队伍的精准打击,恐怖分子死伤惨重。宋冉拉近镜头观察时,只看到他们落败而逃的身影。他们缩进据点打起了守卫战。
宋冉拿望远镜观察地形,据点是建于中世纪的阿勒城古堡,全石壁碉堡,堡壁陡峭高耸,数几十米高,有多处炮火台。
碉堡竖立在一个绵延的小山坡上,视野开阔。堡垒三面都是无尽的荒漠,而与城区交界的这一面,山坡上的灌木丛早被清理干净,没有一处可潜伏点。谁要是靠近,上山坡的一瞬就会成为靶子。
恐怖份子退守回去后,战役暂时停止。
远处隐约传来政府军的炮火声。这边反而安静了下去。
何塞和宋冉分析形势,见危机解除,下了楼,绕去火线后方的库克兵临时指挥部。那是一个掩藏在多处废墟中的露天平房。
隔着老远,巷子口守着两个特种兵,不允许外人靠近。
何塞表明了身份,但他们不吃这一套。
宋冉遗憾地与他对视一眼,正准备离开,忽听一声亲昵满满的称呼:“song~~song~~”(松~松~)
竟是本杰明。
宋冉惊讶:“你也来东国了?”
“你想念我了吗?”本杰明张开双臂,朝她咧嘴笑。他一脸的泥土混着些微血迹,表情有些疲惫,眼里却充满惊喜,“我也不知道你又来东国了。”
宋冉说:“我是战地记者,怎么能不来?”
本杰明指了指里头,问:“你想进去?”
宋冉为难地瞥了一眼守卫的特种兵。
本杰明挥手示意小菜一碟,说:“这是我的朋友。”又道,“但你不许拍摄哦。”
宋冉于是关了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