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分子瞄枪无用,发射炮弹。库克兵立刻以烟雾弹回击,伴以炮轰壁垒。
墙壁震荡,青烟弥漫。
一时间,双方炮弹起飞,山坡上炸得狼烟四起。
李瓒在烟雾和炮坑的掩护下,一步步靠近碉堡大门。
宋冉掌抓楼沿,指甲掐得血红。隔着几十米远,她都能感到炮弹将大地震颤着,她头晕目眩,恶心反胃,不敢想象李瓒就这样硬生生冲过了火线。
耳边忽然就响起他坐在摩托车上说的那句话:“如果战后没看见我,不要胡思乱想,应该是我去其他地方了。”
她忽然间呼吸困难,张开口大力吸气,胸腔里头一颗心都疼得麻木了,失了知觉。
沙漠气候的夜,太冷了。她浑身打颤,无法控制。
而何塞脑门抵在紧握的双手上,闭着眼飞速念着经文向上天祈祷。
终于,李瓒跳出最后一个土坑,钻进城堡门廊,彻底进入射击死角。
他满头的汗水与尘土,脑子里胸腔里海浪翻滚般震荡着;可黑色面罩之上,那双眼睛依旧锐利明亮,甚至透着丝狠意决绝。他紧拧眉心,剧烈深喘着气,人没有半分耽搁,迅速观察面前铁门的构造。
他摸下地面,门是下沉式的,没有缝隙,无法突破。再摸两道门之间,有加固夹层包住门缝,虽能突破,但还不够。
山坡上炮火阵阵,他拔掉一边耳塞,将耳朵贴在铁门上,边敲边听,各个角落敲敲打打数十下,他很快在心里画出这道门背后的构造设计图——哪里有支撑点,哪里是横梁竖梁,哪里有加固点——立体的三维图像浮现眼前。他迅速找准铁门上五六个力量最薄弱的地点。
他重新塞上耳塞,麻利而熟练地将爆破炸弹安置在门板上。
刚固定好最后一个,耳机里传来警告:“敌军炮台速降!拦截失败!”
李瓒瞬间拔枪转身,但两个从楼上速降而来的恐怖分子已将枪口瞄准他。
堡垒门口全是青烟,狙击手失去了视野。
顺着李瓒的道路潜伏而上的突击手们也才刚出发。
烟雾弥漫,李瓒缓缓举起双手,右手拇指插在扳机口里,五指一松,手枪倒挂在他拇指上。
恐怖分子一个方形脸,一个络腮胡,双双端着枪呈直角对着他。
右方,方形脸目光如炬,用蹩脚的英语斥道:“引爆器在哪儿?!”
李瓒一条腿单膝跪地下去,手缓缓摸向裤侧口袋,余光已瞥见左方络腮胡的手指落在扳机上,只等见到引爆器就开枪。
他轻轻拉开口袋上的拉链,停了一下。
方形脸上前一步,枪口抵在他额头:“你别耍……”
话音未落,李瓒抓住他手枪用力一折,络腮胡立刻开枪!可李瓒早有预判,反应极快,起身顺势将方形脸扯到身前抵挡,络腮胡的子弹穿透了方形脸的背部。李瓒迅速抓住他伸来的手枪,枪口朝天一拧,“砰”一声打到墙壁上,他一脚踹向络腮胡胸口,将他踢飞好几米。
络腮胡的枪飞出去老远,捡不到了。
李瓒手中手枪一转,归回正位握进手心,他薄唇一抿,朝络腮胡额间瞄准。
络腮胡举起双手,跪地祈求:“求求你!”
李瓒嘴唇抿成一条线,食指动了动,没摁下去,冷冷道:“这就是引爆器。”
络腮胡不懂,跪在门廊里发愣,不明白引爆器在哪儿。
李瓒却已飞速冲出门廊,奔向土坑,跃下之时,回身朝门上砰砰砰连开数枪。一瞬之间,门上的强力炸药瞬间爆炸,而他掉进深坑。
坑里已有突击手潜伏过来,接住他,道:“还好吗?”
李瓒闭了下眼,道:“我需要睡觉。”
队友乔治哈哈大笑:“做梦吧,恶战才刚刚开始。”
那道厚重的大铁门已被炸得支离破碎,突击队抱着冲锋枪,越过方形脸和络腮胡的尸体冲进碉堡。
李瓒接过同伴递来的步枪,一咬牙,起跳攀壁,手撑地面又跃出土坑。
宋冉趴在楼上,心跳如擂,她在消散的烟雾中很快再次找到李瓒的身影。门被炸开了,他的同伴们全涌进碉堡,山坡上七零八落,到处是弹坑。而他也很快跑进碉堡。
看样子好像没受伤,她一颗心落回去半点,又不免担心里头的状况。
好在涌进去的库克兵越来越多,而碉堡炮台上的兵力越来越少,显示着战况正朝好的方向发展。
黑夜中,那座巨大的碉堡成了一座斗兽场。枪声,雷声,炮声,轰炸在石壁上引起的回响像这片土地上最深的怒吼,又像是最痛的悲鸣。
宋冉看不到里头发生的一切,双手握拳抵在嘴边,紧咬着,祈祷着,等待着。她望着那扇门,眼睛一瞬不眨。
何塞忽说:“我无法表达我的感激。”
过了好几秒,宋冉才从自己的世界里抽离出来:“什么?”
“他们,不管是志愿者还是雇佣兵,我都无法表达我的感激。谢谢他们为反恐怖袭击做的一切。”
宋冉没说话,她现在没心思想任何事。她看到有医疗兵抬着伤员出来,立刻拉近镜头扫视,一个,两个,还好不是阿瓒。
何塞叹道:“顺便说一句,他们作战像是一种艺术。战略战术,执行配合,一切都太完美了。果然是最优秀的特种兵。”
宋冉默然半刻,说:“第一个是最优秀的。”半晌,又加了一句,“你可能不知道,他是我们中国人。”
何塞道:“我看到了亚洲面孔。但距离如此远,你怎么确定他是你的同胞?”
宋冉想说,哪怕现在李瓒跟他的战友们一起站在远方的堡顶上,她都能一眼分辨出他。
但她没有解释,继续咬着牙关,等待着。
月亮落下去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碉堡里头的声响终于平息。
很快,医疗兵拿担架抬着伤员出来。接着,库克兵们三三两两地走出,本杰明拿绳子牵着一串俘虏。
宋冉目光搜索,眼睛都痛了,找了不知多久,终于看到李瓒走下山坡。他微低着头,边走边拆着手腕上的黑色绑带。
她立刻收起机器,跑了下去。
宋冉飞跑下楼梯,穿过空旷无人的深巷,一路跑到指挥部,撞见后方一片混乱,下场的特种兵们满身尘土烟灰,整理清点着装备。
俘虏的近百个极端分子捆成一条绑在两根树之间。更多的负隅顽抗,全部战死。
“他们真是一群疯子。”本杰明说。
那些人的眼冷漠而冷血,毫无人之情感,看得宋冉心生恶寒。
她问本杰明:“李瓒在哪里?”
“往后头去了。”本杰明指了方向,“去休息了。”
宋冉跑去后方寻,找了一圈却没找到营帐,连一片毡布都没找到。
她纳闷极了,一路找着绕到指挥部后头,却见废墟里露出一只脚,迷彩服裤子扎在满是灰尘的靴子里,绑得紧紧的。
宋冉心头一磕,放轻脚步走过去,就见那人一腿伸直,一腿屈起,躺在废墟之中的一块空地上。他一手放在地上,一手搭在胸前,手上沾满灰尘血污,却仍是骨节分明而修长。
再缓缓往前一步,终于看到了他的脸。
李瓒平躺在地上,脑袋微微侧向一边,闭着眼,睫毛低垂,睡颜安静而安详。
破晓时分,天光微亮,他清俊的脸庞沾满泥污,来不及擦拭,沾地便睡了。
她悄悄去他身边蹲下,歪头凝望。即使是在战场上,即使穿着军装,他睡觉的样子也分外柔和,褪去了作战时候的凌厉,看着竟有些柔弱,和一丝不轻易示人的疲惫。
看着,竟叫她莫名鼻酸。
她无声地深呼吸,压住内心翻涌的情绪。
明知他没事,她却还是忍不住拿食指凑近他鼻下,探一探他的鼻息。直到那均匀而又温热湿润的气息拂上她指尖,她才终于安心。
就在她要抽回手时,他忽然侧了侧脸,拿鼻子碰了碰她的手指。很轻,蹭了两下。
宋冉一愣,心顿时软化成了温水。她忽然就想抚摸他的脸,但不能,她不舍得把他弄醒。
她抱膝坐在原地,想一直守着他,但何塞的呼声传来。
她怕把他吵醒,赶紧起身,这才看见后边更多的特战兵横七竖八睡在地上。
一身尘土疲倦,却又一脸安详。
宋冉拍下几张照片,轻手轻脚地离开。
何塞要去城堡里头,问她去不去。宋冉不太敢,但想了下,还是点了点头。
天微微亮了。
山坡炸得稀巴烂,宋冉费劲地走上去,随着何塞进入碉堡。刚穿过门廊,迎面扑来一股阴森的气息。
最近阿勒气温不高,但不至阴冷。只是这古堡太过厚重封闭,光线阴暗,才徒增阴凉之感。
她格外留意了那道炸毁的铁门——李瓒的“杰作”。
她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竟把那样厚的门炸得支离破碎。
踏入门中,便是鲜血与尸体。
宋冉心惊肉跳。
走进堡垒,高耸的石壁之上,弹坑,刀痕,裂缝……记录着发生在这里的一切。台阶上,窗口上,血流成河。几个库克兵正在清理堡垒中被囚俘虏的尸体。血腥味飘在空气中,迟迟不散。
宋冉反胃,浑身犹如针扎,没待一会儿就火速逃离。
她跑去山坡上喘气,吸进肺里的仍是硝烟。
太阳未升,天空微朦。
她站了会儿,突然发现世界很安静,连远处的火线上都没了炮响。
她朝东边望去,地平线上有微粉的霞光,离日出还有一段时间,但这破败的备受摧残的城池上硝烟已经散尽。
安安静静,仿佛等待着日出。
“何塞!”
“何塞!”宋冉大喊,“打完了!打完了!”
何塞闻声从堡里跑出,眺望东方。
远方,城市的轮廓清晰地显露出来。
“我的上天!”何塞捂住脑袋,惊喜地冲上去抱住宋冉转了一圈。宋冉咯咯笑。两人对视一眼,大笑着一起冲下满是炮坑的山坡。
何塞绊了一跤,在山坡上滚了几圈,哈哈笑着爬起来继续跑。他们要第一时间冲去记录政府军赢得胜利的时刻。
宋冉跑过指挥部后头,回望一眼,李瓒仍在安睡。只是一瞥,她穿过了那条巷子。
驱车赶到东方战场。阿勒保卫战打完了。
政府军筋疲力尽,后方一片狼藉。
医疗兵抬着重伤员飞快跑过;轻伤员来不及安置,自己找角落喘息休憩;更多的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后方,一入已方地盘,倒地就睡。
宋冉目光所及之处,大片大片的露天空地上,密密麻麻的士兵跟农村禾场里晒的谷子似的。
他们身上脸上全是泥和血,有些士兵还带着伤,不管不顾,先睡再说。
走去前方,城区在三天三夜的战争里轰成了废墟。遍地都是弹壳,火药粉,泥块,石屑……隔几步便血迹斑斑。
反军已被打出阿勒城,余部卷逃去了北方城池。
仍有很多士兵在清理战场,排除隐患。更有一部分在收捡战友的尸体,将他们的尸身一具具拖回来。
有个士兵坐在废墟中,抱着死去的战友放声嚎哭。
宋冉原以为战争胜利了会立刻有欢呼庆祝,可面前只有疲累、虚脱、和深深的无力苍茫,正像地上一簇一簇跳动的火焰,一缕一缕升腾的青烟,飘上半空,须臾间就了无踪迹了。
她呆呆环顾,忽然不做停留,转身飞跑而去。
这一刻,她只想回到他身旁。
第53章 chapter 53
宋冉赶回综合大学, 学校里人来人往,担架进出。教学楼被改成临时手术室和病房。学生们充当起护士,照顾伤者。
宋冉无暇顾及,她回到宿舍楼拿了条毛巾,几瓶水, 又带了几袋面包和饼干, 外加前天买的一颗苹果, 塞进干净的塑料袋里,迅速下了楼。
她开车疾驰,朝城区西北郊驶去。这个时候, 不知道李瓒醒没醒。
太阳升起来了, 薄薄一层暖红的金色,悲悯地铺洒在这历经苦难的古城之上。沿街都是躺地休憩的士兵, 战乱中走散而苦苦寻觅的人们,拖着血痕的伤者……
但睡觉的人面容安详,寻觅的人眼中尚存希望,
阿勒城的战役结束了, 这个国家的战争还远远没有。
后视镜里,东方的天空朝霞漫天, 灿烂辉煌。
读书时,历史老师说,有的城市是有生命的。哪怕历经灾难, 也会最终抚平伤痕, 重建起来。
她目光从镜中移开, 坚定地看向前方。
……
阿勒城西北郊,阿勒堡外一点五公里。
俘虏的恐怖分子已移送给政府军,交由他们处置。库克兵分部仍在清点兵力和装备。这次大战有十几个分队汇集而来,后续工作相对繁琐。
裴筱楠和一个意大利的无国界医生接到通知赶来救治伤员。两个重伤的士兵已被送往医院,余下的伤势不重,可以就地处理治疗。
哪怕是见识过不少战争场面的裴筱楠,也不得不惊叹于库克兵的实力。要是换成普通军队,现在已是伤亡惨重。
她给受伤的士兵们处理完毕,不知不觉天亮了。
太阳升起来了。
她四处寻了一遭,没看见李瓒。
她特意打听,找一个亚洲人。库克兵里头多半是白人和黑人,亚洲面孔极少。当即就有人知道她说的是李瓒,指了方向。
裴筱楠绕到指挥部后头,就见一片废墟,李瓒倒在地上睡着了。
稀薄的晨曦照在他脸上,他竟也没醒。睡颜安静而又柔和,莫名叫人心软,也不像醒着时那样沉默疏离。
裴筱楠掏出一截纱布,拧开半瓶水把纱布沾湿,轻手轻脚走去他身边蹲下,想擦去他脸上的血渍和灰泥。
就在她伸手尚未触及他的一刻,李瓒突然睁开眼睛、惊醒、起身、拔枪。一瞬之间,枪已上膛,对准她脑门。
裴筱楠举着双手,脸色煞白,吓得声音都软了:“李瓒,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