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菜市场,淡淡的荤腥味扑面而来,果蔬区,水产区,肉食区,酱料区……物料丰富,人来人来。
李瓒问:“晚上想吃什么?”
宋冉说:“不是我请你么,你点菜吧。”
李瓒弯一弯唇,说:“边走边看?”
“噢。”宋冉跟在他身后。
这片地区湖多江广,鱼类丰富,梁城人江城人都爱吃鱼。菜市场里湖鲜水产类占据了大片江山。
各个摊位上,塑料布往大木盒子里一铺,灌上水就成了简宜的鱼池,空气泵通过细管汩汩地往水里输送新鲜空气。各式的淡水鱼类在池中游曳,翻了肚皮的被摊主捡出来扔在一边,贱价出售。
宋冉跟着李瓒走在湿漉漉的过道上,一条大鲶鱼忽然从池子里蹦出来,在路中央活蹦乱跳。宋冉吓了个激灵,躲去李瓒身后。李瓒插着兜站在原地瞧那鱼,摊主追过来一把抓了扔进池子,砸得池水飞溅。
李瓒回头看身后的人:“要不要这条,我看它很活泼。”
宋冉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小声:“我不喜欢它,肯定不好吃。”
摊主看过来,宋冉抿紧嘴巴,冲他笑笑。
继续往前走,宋冉问:“你喜欢吃什么鱼?”
李瓒说:“黄骨。”
“我也喜欢,那买黄骨吧。”
找到了一家野生黄骨鱼摊,池子里的鱼又小又嫩。
两人猫着腰拿了小网兜在池边抓鱼,宋冉伸着手,指挥:“要小的,那个……”
李瓒看准了追着一舀,小鱼入网。
“还有那条……”
最后抓了七八条手指长的小鱼。
称好了付钱,李瓒正要掏兜,宋冉忙拦道:“不是说我请客的吗?”
李瓒已把钱递给摊主,朝宋冉一笑:“鱼我买了,别的你请吧。”
果蔬新鲜,五颜六色,宋冉看着什么都想买,很快就挑了一堆平菇,豆腐,青椒,菜薹,黄瓜,鲜河虾,韭菜。
李瓒好笑,道:“就两个人,别弄多了,到时吃不完。”
宋冉这才罢手。
李瓒家小区就在菜市场附近,里头种了些常青树,经过一个冬天,树上的绿色有些暗沉,但天空很蓝,云也很白。
家属院里很安静,这住处是李瓒一个政委的旧房子,转卖给了他。是老房,当初买的时候价格并不高。
房子外头看上去跟宋冉父亲家的一般旧,但开门进去里边,装修很新,收拾得很是整洁干净。两室一厅,因他一个人住,显得空间很大。不像宋致诚家,各种东西挤得密密麻麻的。
尤其是阳台,没有堆放任何杂物,空间开阔。
春天的太阳照进来,窗明几净,似乎都能闻到细尘阳光的味道。
李瓒把买回来的菜放进厨房池子里,宋冉轻轻把他挤开,说:“我来弄吧。你帮我弄点儿葱姜蒜。”
李瓒于是斜靠在一旁,认真剥大蒜。
宋冉将杀好的黄骨鱼洗干净装盘,配菜用的豆腐倒出来清水冲冲,平菇、青椒也洗干净撕成条。
锅里头油热了,宋冉忽问:“你家有围裙么?”
李瓒正剥蒜,抬头想了想:“有。”
他很快拿来一条围裙。宋冉一手拿着锅铲,一手端着鱼,见了围裙,一时不知该先松哪只手,正手忙脚乱着。李瓒静默一秒,将围裙从她头上套了下去,人绕去了她身后。
宋冉手里的鱼倒进油锅里,滋滋响。
李瓒站在她背后,微微屈身,低着头,双手环到她身前。她脱了外套,穿着件宽松的薄毛衣,毛线很软,摩挲着他的手臂,有点儿痒。他摸到了围裙的两根绳子,牵到她身后,系起来轻轻一拉。不想她的身子竟那么细,围裙绳一下子收紧了她的腰,拉出长长两根绳子。
李瓒怔了一怔。
宋冉腰间一紧,心也跟着一紧。
李瓒低头看着,微抿了下唇,手上稍稍松开半点,在她腰后打了个蝴蝶结。
刚系好那结,锅里油滴飞溅,宋冉躲避着往后一缩,后脑勺撞到了他的下巴。
他松了绳子,起身站直。
她捂着脑勺回头,脸红红的:“对不起。”
他没做声,扭回身去继续剥蒜了。
待鱼煎至金黄,宋冉往锅里加水,盖上盖子,添了调料,开始煮汤。
她回到池边着手掐虾头。
李瓒原靠坐在池边剥大蒜,她一过来,两人不经意间挨得很近了。
自刚才系上围裙后,两人都没讲话。
安静的厨房里,只有锅里的汤在汩汩叫,偶有几只小虾在塑料袋里蹦跶。
宋冉低头掐着小河虾,忽说:“告诉你一件事。”
“嗯?”他眼珠往她那方向一转,只看到她大半个后脑勺和小半张侧脸,低垂的睫毛乌黑长长的,鼻子小而挺。他又不经意落眸看了眼她腰后的蝴蝶结,她蓬松的粉色毛衣束在里头,很柔软的样子。
她说:“我今天辞职了。”
他回过神来,想了几秒,问:“是自己想好的结果?”
“嗯。想好了。”她将豆腐青椒和平菇放进锅里,盖上盖子,语气轻松地说,“我觉得,我现在最需要的是调整好状态,之后再想下一步要做什么。”
他温声问:“心情还好吧?”
她一时没说话,之后,自我鼓励地笑了笑:“肯定会有一点点惆怅啦,毕竟在那里待了两年。不过……现在这个当口,总算能放松了。”
李瓒说:“王翰的案子,警方正在调查取证,听说证据很实。你不用担心他。就是朱亚楠的案子,还是缺少关键性证据。真相可能说不清了。但至少,赵元立会受到处罚。他以后没机会再害学生了。”
“那就好。”她抿唇笑了下,将虾头扔进垃圾篓,清洗虾身,又小声说,“我现在其实还有点儿迷茫,哈哈。”她干笑了两下。
“怎么说?”
“就感觉,国内新闻,我不太适合;国际新闻吧,暂时也……”她自嘲地说,“看来真要换工作,去博物馆当管理员了。”
李瓒将剥好的又一颗大蒜摆在砧板上排排队站好,侧眸看她,说:“你做事件报道,或者拍新闻纪录片,不就挺好。别给自己太多责任,别掺和舆论。我看你在东国的时候,做的那些工作就很擅长,也很开心的样子。你可能更适合记录类的。”
宋冉听言,抬起脑袋,愣了两秒,说:“对哦。”
他瞧她那样子,轻笑出了一声:“傻不傻……”
“……”
宋冉指了下砧板上排列得整整齐齐的两排白胖胖的大蒜瓣,说,“谁傻?”
李瓒说:“这儿在军训呢。”指了下小蒜兵们,“都给我站好了!”
宋冉噗嗤笑。
汤锅再次沸腾,宋冉揭开锅盖,清香四溢。
她拿汤勺舀了点儿汤,吹吹两下,尝了一口,舔舔嘴巴,一时没尝出咸淡来,扭头:“你来尝一下。”
她原打算舀点儿汤进碗里,可他过来,直接拿过她手里的勺子,将剩下的半点儿汤喝了,认真品了品,说:“味道正好。”
宋冉接回勺子,脸被蒸汽熏得通红,结舌道:“不用,加盐了么?”
“不用。”
“那就出锅了噶。”
“嗯。”
饭菜上桌,平菇豆腐黄骨鱼汤,韭菜炒河虾,清炒菜薹,炒黄瓜。
李瓒每样菜都尝了一口,又喝了碗鱼汤,道:“有两下子。”
宋冉这才笑起来:“没吹牛吧。”
李瓒抬眸看她,许是厨房里待久了,她一张脸红扑扑的,看着温热又柔软。
窗外已是夜色沉沉,室内灯光照射下,有种安静久远的味道。
他在这个家住的时候不多,大半时候都是清冷的。不像今日。
他收回目光,慢慢喝汤:“你在家经常做饭么?”
“有空闲的时候就做。你蛮少吧?”
“嗯。大部分时候吃食堂。”
“军队里头伙食好么?”
“还不错。经常换菜单换厨子。”
“那现在在派出所也吃食堂?”
“嗯。”他说,“味道比部队里头差很多。”
宋冉听到这儿,问了句:“你是不是最后还得回部队里头去?”
李瓒微顿了下,没细想过。他将嘴里的米饭慢慢咽下去,说:“应该是的。”
迟早的事。
一顿饭吃完,夜里九点半了。
宋冉收拾好东西了回家,李瓒送她出门。
两人下了楼往院子外头走,并肩走过一条长长的道路,两旁种着落叶木。
宋冉仰头看夜空,忽说:“诶,你看,发芽了。”
李瓒抬头。
路灯下,干枯的树枝上冒出了点点嫩绿的新芽,在夜里聚集着力量。
“这个冬天真长啊,”他轻叹,“终于要过去了。”
她眼睛亮亮的,说:“终于。”
李瓒在路边拦了辆车,留意看了眼车牌。
他拉开车门,宋冉坐上去,冲他招手:“拜拜。”
他关上车门了,又弯下腰敲了敲车窗。
玻璃落下来,宋冉笑颜看着他:“怎么了?”
李瓒看着她的笑脸,停了一秒,才想起来说:“到家了跟我说一声。”
“嗯。”宋冉点点头,眼睛亮亮的。
他不禁莞尔一笑,冲她招了招手,说:“拜拜。”
第34章 chapter 34
李瓒回到家中, 换鞋时看到宋冉刚才穿过的拖鞋,是他爸爸的。她穿的时候, 脚小小一只套在里头,走路哒哒哒。
他换了鞋, 钥匙扔进碗里,人进屋。屋里亮着灯, 餐桌、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空气里尚留余着一丝米饭的香气。
他靠进沙发里, 仰起头望了会儿天, 拿出手机给陈锋打了个电话。
……
次日一早,李瓒去了部队里头。
八点准时到军事教学楼下,陈锋站在台阶上等他。
见他头发剪短了, 陈锋眉毛飞得老高, 一脸喜色,却也没多说, 只是深吸着气,拍拍他的肩, 拍了好几下,说:“回来就好。”
陈锋带他进楼, 走到一间教室前,敲了敲门。
还没到上课时间, 里头只有一个三四十岁的军人,正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写写画画。
那是林淼安上校,江城大军区拆弹第一人, 战功赫赫。李瓒上军校的前两年一直跟着他学习,后来他调去了其他地区执行任务。
林淼安见了李瓒,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笑道:“阿瓒长大了啊。人也更帅了。”
“老师。”李瓒仍用着当初的称谓,有些意外,“我都不知道您又回来了。”
“说来也巧了。”陈锋说,“老林刚调回江城。部队里头要给优秀官兵上基础的防爆课程,好抽选一批进行专业培养。老林是主教官,缺个助教。我琢磨着正好,你就跟着打下手,也顺便上课,多学点儿东西。”
林淼安问:“耳朵怎么样,现在?”
李瓒明白他的意思,说:“模拟的没问题。”
林淼安:“不能碰真的?”
李瓒笑了下。
陈锋忙说:“已经好很多了。老林你是不知道刚开始那会儿,想都不能想。一想就疼得满床打滚。”
林淼安和煦道:“好好配合军医治疗,不急,慢慢来。我这儿暂时也没真弹给你。”
李瓒点了点头:“是。”
正说着,有新兵走进教室,见到他们立马立正,敬了军礼。
陈锋见快要上课了,对林淼安说:“那等办完手续,这孩子就交给你了。”
林淼安点头,说:“我的学生,我来回收了。”
陈锋将李瓒带上走廊,见李瓒表情沉静,不讲话,问:“你说不愿干文职,可这个怎么样?还不满意?”
李瓒听言,淡笑:“我就是想回部队修车。你倒好,给我弄个这么称心的。”
陈锋大笑一声,拿手指了他两下,又叹道:“你算终于想通了,我以为你得给我犟个一年半载呢。我联系过杰克逊医生,他说最后一次给你做手术后,你的恢复情况良好。过个小半年,生理上是可以康复的。但心理创伤造成的耳鸣,他没办法。他该做的都已经做了。”
李瓒默了半刻,缓笑道:“我知道。最后一次见他,他跟我讲,已经没法再做手术了。可那时……”
感到痛苦的时候依然会耳鸣,他觉得没救了。
陈锋勾住他肩膀,带着他往外走,道:“阿瓒啊,过去的事让它过去,别在心里头磨。你还年轻,以后日子还长。你这一身的本事,是多少年勤学苦练来的,丢了可惜啊。你心里头怎么想,不用跟我讲。只要好好配合军医,坚持治疗,会好转的。我知道你有大抱负,不想年纪轻轻转文职。放心,组织关系这块我帮你弄,你先跟着老林学,等哪天病好了回归训练场,我尽全力帮你。但你不能再颓废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