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明白。
原来,大梦一场,始终要醒,人间世,哪有那么多人会在原地等待。
缘分朝生暮死,而那个女孩儿,好像只是非常短暂的,爱了他一下。
——
到梵悦,暮色降临。
赵西音低头不吭声,沉默地跟在周启深身后。
两人从车里起,就一直是这状态。周启深情绪不佳,赵西音心里也梗着疙瘩,她有点难受,也有点委屈。
周启深按了密码锁,门开,她站在身后半米远,却一动不动。
周启深侧过头,静静看着她。
赵西音鼻音重,像是极力忍耐下一秒要崩盘的眼泪,“我回去算了。”
周启深没动作,只说:“进来,我有事要跟你说。”
门关好,周启深径直去卧室,很快又走回客厅。他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然后牵起她的手,坐到沙发上。
“这里面,是我各地房产的证本。具体多少我记不太清,大概三十多套,待会你自己数一数。”
“户口本,股权信息,还有一些投资的红利明细,杂七杂八的,你凑合看看。”
“家里备用的车钥匙,房门钥匙,在我保险柜的第三层。”
赵西音抬起头,懵懂无解。
周启深情绪淡然,枕着沙发靠背,唯独牵着她的手一直没松开。他说:“这个家,包括我,以后都归你管。女主人,你该回家了。”
赵西音反应过来,眼泪叭叭往下掉。
周启深看笑了,指腹温柔地捻了捻脸颊上的泪,“我就当是喜极而泣了。”
赵西音往他怀里一靠,呜咽地停不下来,打着嗝断断续续说:“呜呜呜……我忘记告诉你了……我明天上午的飞机。”
周启深皱眉,“去哪?”
“青海。”
“……”
“半个月。”
“…………”
赵西音没敢误事,明天真得走,晚上不能留他这儿。
走到电梯口了,她又忽然折返回来,猛地抱住周启深。
“周老板。”她认真道:“你乖乖等我回来,回来后,第一时间来机场接我,第一时间去民政局,第一时间领证。”
周启深愣了下,眉眼舒展,笑得真真儿俊朗。
答应她,“好。”
送她回家,两人告别。赵西音行李没收拾,一顿整理,忙活到一点钟。第二天是早上十点的飞机,剧组说会安排车辆来接。
次日,清晨七点。
她披头散发地刚刷完牙,就听见一阵敲门声。
赵老师还在厨房忙着做杂酱面,一声吆喝:“小西,开下门。”
赵西音边扎头发边跑过去,门一开,吓得后退一步,“你,你怎么来了?”
周启深一手撑在门板上,一手牵住她就往外,“跟我走。”
“喂喂喂!我鞋没穿呢!”赵西音生生被他拖下楼。嫌慢,周启深干脆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周启深!”赵西音有点生气,“你发疯啦?!”
周启深三五步走出楼道,打开车门,把人往里一丢,言简意赅道:“你的鞋,衣服都在里面,你换一下。”说完,他坐上驾驶座。
赵西音一脸懵,“干、干什么去?”
周启深发车,转动方向盘。
她真急了,“我十点的飞机呢!”
周启深:“办完事后,我直接送你去机场。司机半小时后来你家,帮你把行李带过去。动作快一点,不会耽误。”
赵西音说话都结巴了,“……去,去办什么事?”
周启深说:“领证。”
他应该是提前安排好了,到时,其实还没到上班的点,但已有人候在窗口。风风火火地照了张照片,周启深把两人的身份证还有复印件一并递过去,“谢谢。”
那人笑着递过两份《申请复婚登记声明书》,“如果没有问题,请双方签字。”
周启深看都没看,直接签上自己的名字。看了眼赵西音,催促道:“赶不上飞机了啊。”
赵西音木木讷讷,跟机器人似的也签了名。
递还回去,工作人员又说:“麻烦将你们当时的离婚证给我。”
赵西音终于有了思维,“我,我没带。”
“在这里。”周启深拿出两本绿本儿。
“怎么在你那?”
“那天我陪爸的时候,顺便问他要的。户口本,你的身份证,都在我这。”周启深平静答。
录入系统要些时间。
周启深看了两次手表,然后握紧了赵西音的手。
红戳钢印盖上去,红本递了出来,“恭喜你们!”
周启深一并拿过,十分淡定地说:“好了,送你去机场。”
赵西音:“……”
走出民政局,她脚步还是飘的,像云,又像棉花糖,一切太快,太不真实。车里,谁都没说话。剧组那边的电话催了两次,急着问她还有多久。
不用她发话,周启深自觉加快了速度。
登机前五分钟,终于送达机场。
司机早已帮忙办好了值机手续和行李托运,周启深也不顾违章,把车横停在路边,牵着她的手快步奔跑。
“机票身份证都拿好,注意身体,注意安全。”周启深抱了抱她,眼里的不舍那么多。
赵西音眼泪无声地流,抓紧他的衣服,不想撒手。
周启深低声骂了一句,“去他妈的半个月,老子一天都不想等了。”
无声的眼泪更汹涌,赵西音把人抱得更紧。
“那边很冷,记得多穿衣服,记得照顾好自己。”顿了下,周启深低头吻了吻她额头,
“……记得想老公。”
第83章 我亦飘零久(3)
赵西音是红着眼睛登机的。
剧组安排的是头等舱,苏颖早到了, 最后一分钟才看她上飞机。两人座位是一起, 她皱了皱眉, “你又是怎么回事?”
赵西音拿纸巾擦了擦泪,瓮声说:“风大, 吹的。”
苏颖呵了声, “第一次出远门?”
“没有, 去过好多地方的, 中国大部分城市我都去过。”赵西音吸了吸鼻子,鼻音仍很重。
苏颖不懂小年轻这些莫名其妙的情绪,她昨天睡得晚,阖眼休息, 懒再搭理。
真是越大越没出息了,分别的时候, 竟然像个小朋友舍不得爸爸妈妈那种,赵西音一想到周启深的拥抱, 竟然就有些想念了。
偷瞄一眼苏颖,戴着眼罩, 呼吸均匀,一动不动, 应该是真睡着了。
赵西音悄悄打开包,把结婚证稍稍拿上来些, 掩在包里偷偷看。
是小红本呢!
就是事发突然, 这张证件照也太敷衍了。她当时都没完全准备好, 木讷地看着镜头,咔擦两下就完事儿。目光有点凶,笑得也不自然,跟谁拿枪在背后抵着她腰逼迫似的。旁边的周启深倒是表情管控到位,俊朗的很。
“心机男。”赵西音心想。想着想着,没忍住,一个人又笑了起来。
“你今天吃错药了还是忘记吃药了?”苏颖悠悠出声。
赵西音吓得赶紧把结婚证塞进包底,惊慌未定地转过头,“苏老师,您,您醒了啊?”说完,她故作镇定地继续压了压包。
“不用遮了,我看见了。”苏颖睨她一眼,“结婚了?”
赵西音眨了眨眼,都这样问了,再藏掖着多做作,于是大方承认,“是啊。”
她笑容憨,眸子像水,既温柔且明亮,离天空近,好像借了太阳的光芒,浑身熠熠生辉。这样的幸福感很能感染人,苏颖语气也变得柔和了些,“所以你到的这么晚,就是去领证的?”
赵西音笑意更深,“是呀!”
苏颖挑眉,摇摇头,“真会玩。”
赵西音抿着唇,收着笑,臭男人是挺会玩的。
“别耽误正事儿,工作时不能分心。”苏颖正色提醒。
“一定一定。”赵西音连连点头。
苏颖唇角微微上扬,把眼罩重新戴上,“你笑吧,不用偷着,都是过来人,我理解。”
赵西音噗嗤一声,真乐了。
同一时间,北京。
周启深在机场没走,等赵西音的那架航班起飞后,他才回到车里。
他把结婚证放在方向盘上,拍了张照丢到“铁三角”群里。
一分钟。
两分钟。
五分钟。
竟没一个人回复。
周启深便一个个打电话,先老程,“你微信卸载了?”
“不是,我只是有点惆怅。”
再顾和平,周启深一顿骂:“你微信卸载了?”
“喂?喂?信号不好,挂了啊。”
“……”真日了狗了。
老程和顾和平俩人一伙的,正疯狂捶桌偷笑呢!
不到半小时,果然,周启深那辆白色路虎就杀到了门口,他进门就是一脚踹,“去你们丫的,有病是不是?”
老程咬着烟,“十足嫉妒,真不想分享你的喜悦。”
顾和平推锅给老程,理直气壮道:“不关我事儿,老程让我这么干的。”
周启深阴晴不定,这会儿反倒不生气了,笑得眼梢飞翘,拿出红本儿挨个炫耀,“哥的结婚证,怎么样,喜庆吗?”
伸到老程面前,“程儿,摸摸,摸摸看,沾点喜气。”
又递倒顾和平跟前,“和平,知道这是什么吗?这仨字认识吗?烫金工艺,精致吧?”
顾和平真服了,“周老板,你丫又不是头婚,搞得这么纯情做什么?”
老程冷不丁地补刀,“三十三岁,奔四的人了。”
周老板往沙发一坐,翘着腿,如沐春风。
老程问:“你媳妇儿呢?”
“青海。”
“舍得让她走?”
“舍得个屁。”周启深想起就发火,“什么破戏,成天折腾。”
“拍电影不都这样,有朝没夕的,夏天拍冬天的戏,冬天穿泳衣,随叫随到。”老程嗤声,“你这无名邪火发得可真不讲道理。”
顾和平坐过来,“你和小西复婚了,同意她以后进这个圈吗?”
“她开心就行。我自己也忙,没资格要求她。再说了,她跳舞二十多年不容易,要是为了我的一己私欲而让她单方面做妥协,真不是男人会干的事。”周启深有大男子气,有匪气,从小经历坎坷,骨子里也有戾气。却偏偏侠骨柔肠,大是大非面前很讲道理。
老程掐灭了烟,挺客观地摊开一个问题,“你别把自己的人设立得这么大公无私,你这态度意味着什么,你清楚么?小西如果决定在这个圈子发展,没个三五年成不了气候。”
周启深点燃烟,打火机咔哒一声轻响,烟雾里,他没说话。
“不管哪家公司,合同一签,什么活动邀约都来了,甭管你愿不愿意。这几年,你俩生孩子这事儿肯定也得耽误下来。小西无所谓啊,二十五六岁,花儿似的。你呢,四五年后就是三十七八,恭喜恭喜,老来得子啊周老板!”
周启深一声嘹亮的京骂,自个儿都被说笑了。
顾和平贱嗖嗖地补刀,“四十精|子质量下降,苦了孩子,委屈了小西,到手的老婆又得飞了。”
周启深:“我他妈掘你们祖坟了还是日你们嘴了,神经病吧一个个。”
老程和顾和平一眼相视,哈哈大笑。
未婚大龄单身男的仇视,又犀利又无情。
晚上,顾和平攒了一个局,在京的这些至交朋友都叫了过来,长城公馆最大的包间,KTV和棋牌一应俱全,里面鸡飞狗跳,闹起来没羞没臊。
周启深是能玩的,也是会玩的主。这次却一改常态,就窝在牌桌上大杀四方。顾和平的渣男脾性这辈子都没得治了,到后半场,又不知从哪撩了个小妹妹回来情歌对唱。
听见声音,周启深转头看了一眼,皱眉问一旁的老程,“他和黎冉崩了?”
“没听他再提过,估计黄了。”
没什么黄不黄的,顾和平渣得彻彻底底,没救了。对待感情的唯一原则,就是保全自己,全身而退。周启深再了解不过他的德性,心想,这样也好,趁早止损。
但唱了两句,顾大公子不知又发的什么疯,找借口支走了那姑娘,然后独坐沙发上抽闷烟。手机屏幕划亮又按熄,熄灭又按亮,重复数遍后,“嘭”的一声巨响,竟是黑着脸,把手机给砸了,然后起身,“我出去抽根烟。”
纸醉金迷,钟鸣鼎食,这样的花花之夜,几家欢喜几家愁。周启深是静了心,有了归宿,牌不玩儿了,坐去沙发给赵西音发微信。
“老程给我办了个庆功宴。”
“他们都玩的疯。”
“我不一样,我老老实实地想你。”
靠抹黑他人来突显自己的男人,也是幼稚到了极点。周启深哪哪儿都舒坦,再肉麻的话好像都能信手拈来了——
“老婆,我会乖。”
不知哪边的朋友嚷了一嗓子,“周哥儿,你的表情太浪了!!”
周启深咬着烟,笑得如他们所愿。
——
青海第五天。
《九思》以唐朝为背景,苏颖和赵西音这一对电影里师徒的戏份,都是在青海道的丝绸之路上完成,当然,那边风沙漫天,不适合实景拍摄。剧组设置在格尔木市,离玉珠峰不是很远。
晚上休息是在镇上的宾馆,条件一般。白天拍摄就乘车一百公里往南。冬季,这边的气温较之其它要低一些,风沙大,刮着脸生疼。
苏颖是敏感体质,皮肤很脆弱,被这环境一熬,经常眼红流泪,发炎。砂砾被风带着刮蹭皮肤,她带妆一天再卸妆,脸一碰就红一片。尽管如此,几天下来,苏颖没一句抱怨,连唉声叹气都未有过。
还没轮到夜戏,晚上时间自由富余。赵西音发现,苏颖也不太社交,不用拍戏时,就一个人在房间,门都很少开。这天,她犹豫再三,还是敲响了她的房门。
过了十来秒,门才慢慢吞吞打开,见着是她,苏颖没什么表情,手机举在耳畔还在讲电话。
“我真没事,眼睛只是发炎,又不是瞎了。你大惊小怪做什么?我说没事就没事!你敢来,我就跟你离婚。”苏颖神色不耐地挂断,然后看赵西音一眼,又恢复了平静,“我丈夫,烦的很。”
赵西音还记得,她丈夫叫乔时南,上次在病房见过,一位气质出众的中年男人。
“什么事?”苏颖问。
赵西音把药膏递过去,“这是我爸爸给我买的,过敏草药膏,您睡前擦一次,第二天皮肤会舒服很多。”
苏颖接了,“谢谢,坐吧。”
赵西音蛮规矩地坐在沙发上,一时无言。
苏颖边看药膏的成分,边问:“有话跟我说?”
赵西音抬起头,“苏老师,那天您跟我说来艺术中心的事,我想好了。”
苏颖看着她。
“对不起,我还是决定不去了。”赵西音心一横,一口气说完。
空气静悄,流速都放慢了些。
几秒之后,苏颖平静说:“知道了。”
从她房间出来,赵西音站在门口很久没迈步。她垂着头,盯着走廊地毯,灰褐色的梅花图案污垢残存,不甚好看。盯久了,视线就模糊了,跟她此刻的情绪一样,浮沉,湮没于两意三心里,没有着落点。
次日,有一场师徒合舞的戏要拍。因原始剧情是以梦境穿梭,颇有几分追溯历史的唯美意境,所以提前在拍摄地搭建好了背景墙。
今天风沙大,吹着那架子摇摇欲动。
赵西音骨架小,又得穿着薄纱罗裙,纵使腹部腿上贴了五个暖宝宝,仍然冻得瑟瑟发抖。开拍在即,却不见苏颖,一旁副导演说:“等一会儿吧,颖姐有人过来探班。”
正说着,苏颖就从远处走过来。衣袂飘飘,面若冰霜,真有几分仙女下凡的意境。再后来,赵西音看到了工作人员中突然多出的一副面孔。
苏颖的丈夫竟然来了。
那男人很低调,一身黑大衣,儒雅英俊,站在人群后注视着妻子。大概是看姑娘们穿得实在单薄,所以不悦不快地全程皱眉。
可当舞跳起来时,风沙与严寒都成了配角。苏颖姿势大气磅礴,赵西音则温婉动人,一静一动的搭配。每一次身姿旋转,每一个舞步跳跃,乘风去揽月,偷得寒冬梅花一缕魂。
顺利的,两遍就过了镜头。
工作人员自发鼓起掌,助理们拿着棉衣给她们披上,热水,保温炉,赵西音鼻子被冷空气呼得生疼。各自忙碌,谁也没注意到背景墙慢慢往下倾斜。
赵西音正要下去,一阵劲风呼呼刮过,有人尖叫:“小心!!!”
背景墙不受力,直接往扑了下来。
赵西音呆住了,身体太冷,反应更加缓慢。眼见着就要砸上,有人迅速冲过来,用力把她推到了一边!
“砰!”
沉闷重响,赵西音身后的男人一声闷哼。
是苏颖的丈夫,乔时南。
苏颖惊慌失色地跑过来,跪在他跟前,“你,你有事没事啊?”
“没事,没砸到。”乔时南站起身,又问赵西音,“你怎么样?”
赵西音不能反应地道谢,道歉,“谢谢您,对、对不起啊。”
苏颖扭过头,却是冲剧组发了脾气,“这墙谁扎的!非出人命是不是!”
赵西音怕别人乱写苏颖耍大牌,赶紧拉住她的手,“苏老师,您别……”
苏颖横眉冷对,气势真真儿威严,“惯的!”
乔时南在一旁看着妻子,笑意温柔宠溺,感情浓烈谁看谁知道。
回镇上宾馆,赵西音于心有愧,又向他们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