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直戳人心,几乎瞬间惹恼了周启深,他已然不悦,重复说:“我没有。”

赵西音太了解这个男人了,不是基于日久相识,而是与他真真实实、日日夜夜地过过生活。他们当过同床共枕的夫妻,也做过心心相惜的爱人。彼此一言一行,哪怕一个眼神,都能窥见其中的别有洞天。

赵西音也不反驳,只目光笔直明亮地看着他。

这个眼神太有杀伤力,像一束强光,让他内心的阴暗无所遁形。赵西音这番话干干脆脆,实则是直面了过去,提醒他,争吵、离婚、失去,所有一切,通通源于他的不信任。

伤疤完全好了吗?

表面光滑平整,岁月静好。

实际上呢,如果再有一次,他周启深是否仍是重蹈覆辙。

赵西音把话掰碎了,让那些陈年旧伤昭告于当下,踹开两人之间最大的心结所在。

周启深真中了招。

他脸色阴沉,目光戾气涌聚,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

赵西音壮胆,天不怕地不怕,往前一步逼问,“你这么看我做什么?要吃人吗?我没洗澡哦。”

周启深:“……”

赵西音眼底不乏娇俏,把握住分寸,调节着这个男人的情绪,她微微噘嘴,语气一丝不满,“你那天和漂亮美眉吃火锅,我说你什么了吗?”

周启深隐隐含笑,挑着眉梢说:“嗯,是没说,不过是付诸行动了。”

一想起领带的事儿,赵西音红了脸。她反倒大大方方地承认:“你知道就好,那是用醋缸泡过的,独你一份儿。”

周启深将计就计,顺着她的话调侃,“那行啊,晚上换我绑你,这总公平了吧?”

赵西音怔然,论脸皮,哪是这臭男人的对手。

两人静静对视。

一秒,两秒,五秒。

“啊!!怎么会有你这么臭的人啊!!”赵西音速度之快,搂着周启深的脖子就往人身上蹦。

周启深下意识地托住她的腰,往上颠了颠,抱稳了。

赵西音忍着笑,偏头去咬他耳朵。

周启深怕痒,使劲儿躲。

两人扭在一块,腻腻乎乎的。

赵西音仗着他不敢松手,就去挠他的脖子,周启深笑出了声儿,“操,别弄那,不知道我敏感啊!”

赵西音就伏在他耳边,娇气道:“下次吃醋了就说出来,别总像个木头人,你不发一语的样子,至少老三岁。赵老师得多嫌弃你啊。”

周启深被她的呼吸吹得浑身热,仍嘴硬道:“我没吃醋。”

赵西音两腿乱晃,轻轻踢他,“真没有?”

“没有。”

“嗯?”

“……有。”

赵西音顿时埋在他颈间咯咯笑,伸出食指轻轻戳他的嘴角,然后低头亲了一口。周启深追着想继续,她却身手灵活的从他身上跳了下来,随即结结实实地一把抱住了他。

这个拥抱用尽全力,她的侧脸埋在肩头,不知说什么,就是想把他抱紧。

沸腾气氛止息。

周启深低声说:“看到孟惟悉的那一瞬,我是心情不好。但西儿,我绝没有怀疑你,不相信你。刚才在车里,我也不是故意给你脸色,你当我是自己跟自己较劲,我恨我自己不够坦荡,不够洒脱,恨自己的心怎么还跟针尖似的……”

赵西音嘴角上扬,一个无声的浅笑。

周启深回抱住她,更紧,更真挚,说:“我已经吃过一次亏,绝不会有第二次。小西,你相信我,不是今晚,而是以后,每一天。”

……朝朝夕夕。

赵西音从他怀里抬起头,笑眼如星,一脸狡黠。

周启深反应过来,这是上了她的道儿!

赵西音挑衅地望着他,“周老板太大男子主义了,不逼一逼,是说不出真心话的。”

周启深淡笑,“那我的真心话,你还满意吗?”

赵西音掐了把他的腰,脸上浮现羞色。

看了看时间,她说:“我要回家了,我爸还在等我呢。”

周启深勾紧她的腰,往自己身上箍,哑声低求,“别走了,行吗?”

赵西音抿了抿唇,垂着头不看他,小声说:“赵老师今晚要练字儿,等我回去帮他磨墨呢。”

周启深狠狠亲了她两口,恨不得揉进身体。

抱了十几秒,他依依不舍的还是松了手,理了理她的头发,温柔道:“好,我送你。”

——

赵西音到家后,赵文春“咦”了一声,“那只跟屁虫没上来啊?”

赵西音无奈道:“爸,您又偷看。”

“哪叫偷看啊,你们车就停在楼下,想不看到都难。”赵文春话里带着调侃,十分轻松惬意,又想起正事,“你问了没,他今年在哪边过年?”

赵西音收拾衣服去洗澡,“忘了,等会问。”

等她洗完澡,手机上有一条周启深发的微信。一张图片,缩小了看不清。

赵西音点开大图,愣住。

这是一张手写认错书:

1月19日,晚8点15分。

周启深不应该让赵西音担心,不应该在车里对她摆脸色。

为弥补,特设一张万能卡。无论何时何地,赵西音都可提出任何要求,本人无条件执行。

一切解释权都归赵西音小仙女所有。

承诺人:周启深

赵西音捧着手机在床上笑得停不下来,连赵文春都跑进来一看究竟,皱着眉头说:“没点女孩子的样子,小皮猴儿。”

赵西音笑够了,掌心拽紧手机,忽然说:“爸。”

她虽然脸上还挂着笑,但神情分明是认了真。

赵文春应了声,“怎么?”

赵西音想了想,告诉他:“如果周启深今年在北京,那咱们仨一块儿过年好不好?”

赵文春表情平静,含含糊糊地“嗯”了声。

“还有,”她抬起头,“赵老师,过完年,您把户口本拿给我吧。”

第77章 长安初雪(1)

赵文春不迷糊, 一下子听懂了她话里有话。

其实也没藏着掩着, 要户口本干什么?还能干什么?

赵文春久久没有说话。

赵西音的眼神始终坦然。

父女俩对视,拉锯, 一个在门口, 一个在卧室,中间隔着不过两三米,却像一道震动的鸿沟。不知道它是要紧紧修复,还是拉开成万丈深渊。

赵文春先吭声,问:“你想好了?”

赵西音点头,“想好了。”

“所以你自打决定回北京,就是奔着与他复合的念头的?”

赵西音摇头,“不是。”

回来, 是落叶归根,是真真看淡、看开, 把自己置身于起点。不带偏见,亦不带偏爱。但凡周启深再冷却一点, 他们之间可能再无交集。

偏偏那也是位痴情种。

赵西音想到他, 不自觉地又勾起笑。

赵文春语气平平, “这种事, 不应让女孩儿来说,他要有心, 就该主动给我一个交代。”

赵西音很认真地听, 也很理解。

这不过是一位父亲最本能的爱。有不舍, 有担忧, 有怀疑,有刁难,但再多再多,都没有希望女儿幸福多。

——

周一早上,周启深参加人力资源部的薪酬核算会议,余一周就是农历春节,所有工作进行最后收尾,几乎每一天都有数个会议要出席。周启深审看了奖金发放明细,同比略有增幅,大头主要集中在业务部与工程技术部。批改几处后,简短结束。

徐秘书随他进办公室,一路汇报:“明天李部长那儿您去吗?”

“几点?”

“晚宴五点半开始,您四点半就要出发。”

周启深问:“结束后还有行程吗?”

“没有了。”

他点点头,“去。”

又汇报几项后,两人到办公室。周启深走去办公桌时,忽然身影顿了下。很明显的一个动作,徐秘书都暂停下来,起疑问:“周总?有事吩咐?”

周启深极轻地甩了甩头,又恢复如常,绕过桌子坐去皮椅,“继续。”

公事告一段落,徐秘书笑着问:“周总,您今年在哪儿过年?”

“怎么了?”

“我家在郊区开了个农庄,如果您在北京,邀请您去作客。”

周启深问:“你家又拆迁了?”

徐秘书擦汗,“没没没。”

抬头看他一眼,周启深心里明白了。

徐锦跟了他小十年,论情分不比顾和平和老程少,他最难得的一点是摆正位置,做一个秘书该做的事。但对周启深的关心是惦记在心里头的。知道他原生家庭不睦,与赵西音离婚后的这两年更是孤寡一人。阖家团圆没他的份儿,不叫过年,周启深前年三十夜都留在公司加班儿。

徐锦这是换个说法,变相着抚慰他孤寡老人。

周启深颔首微微笑了笑,“不用,谢谢。”

徐秘书见老板心情好,也敢探寻八卦了,“周总与小赵这是好事将近了?”

周启深大方承认,“是。”

“那您这次办婚礼么?”

周启深还真愣了下,琢磨一番,点头,“办。不然对不住她父亲。”

徐秘书腹诽,得把这桩事项牢牢记住小本本上,明年工作的重中之重,务必圆满完成。

“对了,”周启深说:“帮我约一下林医生。”

徐秘书皱眉,“周总,您又?”

“没,我咨询她点事儿。”周启深淡声答。

——

苏颖过敏得在医院住一周,她也是奇葩体质,敏感、反应强烈、还持久。团里的彩排又耽误下来,换做别的人,估计早被问候祖宗十八代了,但剧组那边非但没有抱怨,还三番两次派高层过来慰问。这些消息,赵西音也是听团里人说的。

心怀愧疚,赵西音这天晚上还是去医院再次看望苏颖。

她没事先联系,一个人悄咪咪的,踟蹰在病房门口。后来护士进去,边开门边说:“请问你找哪位?”

门缝开了,苏颖听见声音,看见身影,叫她:“进来吧。”

赵西音没动,把手背在身后,只探进脑袋,小心翼翼地问:“苏老师,您对百合花不过敏吧?”

苏颖愣了愣。

赵西音绽开笑,“我给您买了束百合花。”

苏颖嘴角勾出一个很明显的弧,神色也柔软了些,“没事。”

赵西音高兴地推开门,这才看到病房还有一个男人。

四十左右,身材高大挺拔,虽能看得出年龄,但也能看出气质。赵西音一直觉得,中年男人最难得的,是不油腻,去浮夸。眼前这位当之无愧。他只穿了一件深色高领羊绒衫,左手腕一块低调的棕色复古表盘,衬得气度非凡。

他望着赵西音颔首微笑。

苏颖淡淡道:“我丈夫,乔时南。”

赵西音立刻紧张握手,“乔老师您好。”

男人乐了,“我真当之有愧,别这么客气,叫我乔叔叔就行。”

赵西音说:“您没那么老。”

男人悦色浮脸,看来对她印象很好。

苏颖不同平日高冷美人形象,此刻竟温情脉脉,目光投向丈夫时,又柔软几分。她看着赵西音,“坐吧。”

乔时南接过花,很自觉地出了病房。

赵西音和苏颖对视,眼里的抱歉之意显而易见,低着态度,低着声音,“对不起啊,苏老师。”

苏颖“嗯”了声,“你也不用太在意。”

赵西音摸了摸鼻尖,老实认错,“我有改正的。”

“什么?”

“我开了微博,关注了好多娱乐号和杂志号,我也关注了您。”在苏颖的注目里,赵西音声音渐小。

苏颖嗤声,乐了,“现在开始恶补八卦了?”

赵西音眼神懵懂,怯色尽显,慢吞吞地点了下头。

苏颖温柔的样子,像三月春光里的冰山雪莲悄然融化。她说:“跳舞已经很苦了,不要再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

赵西音鼻音微重,“可是给你添麻烦了。”

苏颖面露不耐,“总道歉,有完没完了?你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回练功房压腿!”

得了,又变冰山美人了。

赵西音走的时候,苏颖不热情,她趴在门口又回望一眼,恰好对上苏颖的视线。赵西音灿烂一笑,一溜烟儿地跑了。苏颖独在病房,终也露出笑容。

按计划,团里过年都不放假,得和剧情组那边对接,做一些正式合拍的前期准备工作。赵西音是无所谓,反正家里近。那些外省的姑娘们就烦心了。

一起约会吃火锅的时候,赵西音问周启深今年回哪儿过年,说自己没假,得进组。

周启深失落了一下,也就无所谓了,“我回西安。”

“你不陪赵老师啊?”赵西音笑眯眯地问。

“陪他?他又不是我爸。”周启深笑眯眯地答。

赵西音就扬了扬手机,“录下来喽,回去放给赵老师听。”

周启深劈手就去抢手机,没拿稳,“噗通”一身掉进了火锅底料里。周启深想都没想,本能地挡住飞溅的油汤,沸腾的油泼在手背,立刻起了红泡。

两人都傻眼了。

周启深无奈道:“疼。”

赵西音担心极了,起身就要去医院,却被周启深一把拽住,坏笑着说:“你给我舔舔就好了。”

三分色|情七分坏,分明就是个臭无赖。

赵西音的手搁他腰上,拧了一把,嗔怪,“活该你一个人过年。”

就这样,过年安排差不多定了型,周启深回西安,初三回北京,赵西音留北京工作。

结果过年前两天,团里临时接到通知。

剧组那边出了一桩意外,一个副导演被道具给砸伤了脑袋。颅内出血,蛮严重,人还躺在ICU没出来,这事儿上了微博热搜,为避风头,遂决定年后再开工。

赵西音莫名得了一周假期,问岑月,“小月亮,你还买得到机票吗?”

“哪儿还买得到呀,高铁票都没有了。”

“那你怎么回去?”

“我爸说,开飞机来接我。”

“……”权当她开玩笑,赵西音一笑了之。

周启深昨天晚上的航班飞咸阳机场,走之前,他还挺有心地去了一趟赵西音家,礼物装了一车,还要从博物馆拍下来的一套乾隆时期的纹笔洗。赵文春识货,拿着端详了很久,问他多少钱买的?

周启深没告诉他真实的七位数,只轻描淡写地说几千块而已。

那些年货礼物摊满半个客厅,赵文春嘴上说浪费,眉眼都笑开花了!

一月末,大年三十。

赵家习惯晚上吃年夜饭,但今年赵老师却中午开席,“晚上我和老同学有聚会,一块儿喝喝茶,听听戏,看看春晚。你姑姑也是,说回美国办事,能赶回来一块儿过年,这下又放我鸽子,说北京太冷,去夏威夷度假了。真不靠谱。”

“啊?您就让我一个人在家呐?”

赵文春把一盘红烧大猪肘端上桌,十个菜齐活了,热气蒸腾地往上冒,寓意十全十美。他呵声一笑,“你再给我装。”

赵西音眼神躲了躲,仍硬气,“我装什么啦?”

“你机票还要藏多久?下午六点飞西安,怎么,我不出去找老朋友,你陪我看春晚?”赵文春佯装失落,“姑娘大了,不由人了,老父亲都得靠边站了。”

赵西音没再否认,垂着头,脸上带笑。

赵文春哎的一声叹气,“知道你放心不下他,去吧,早点儿出门,年三十不好打车,注意安全。”

赵西音抬起头,欲言又止。

赵老师忧愁道:“知道了知道了,会替你保密的。”

赵西音花高价抢了一张商务舱的机票,心疼得能滴血。五点钟出门,走之前,她给赵文春包了份红包,攀在他肩上撒着娇,“赵老师,岁岁平安,长命百岁哦。”

赵文春拍拍她的手背,“爸爸会的,爸爸还得看着我家妞妞结婚生子,当个好妈妈。”

赵西音鼻子一酸,把他搂得更紧了些,“然后你也当个好爷爷。”

“那肯定。”赵文春笑着说:“带小娃儿识三字经,给他讲成语,大点了就教他练字儿。西儿,你,你也养好身体。”

哽咽了,赵老师说不下去了。

赵西音揉揉他的肩,“过年开心点,爸,那我走了哦。”

赵文春点点头,“去吧,初三带他一块儿回家。”

——

晚八点,周启深还在西安城区待着。

会所最大的那间包厢,金碧辉煌,灯影绰绰。一屋七八个男人,开了一桌牌,时而骂咧时而笑声,一派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

“周哥儿,你不去玩两把?”一个刺青男走过来,面相凶,但对周启深态度异常恭敬。

周启深的事业根基虽在北京,但西安也不是全无人脉。多年经营打点,周启深可谓面面俱到。回家过年不过是个形式,在周伯宁那儿妄想什么天伦之乐,周启深基本连家都不会回,销金窟里耗着,照样自在。

他横躺在长沙发上,坐没坐相,睡没睡相。仗着腿长,直接搭在对面沙发扶手。双臂枕在脑后,衣摆往上露出一截劲腰,隐约可见人鱼线的始端,两条渐深的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