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西音两声憨笑,是真不在意。

这个徒儿百般好,就是不争不抢这一点,宛如个三岁孩童,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认死理,不懂得变通,也不去学这个圈子的生存法则,真是恨铁不成钢。

戴云心压了压情绪,说起正事,“我跟形体课老师打了招呼,你下午早点走,穿精神点,我带你去见几位老师。”

赵西音还犹豫了下,“我爸这几天生病,我……”

“这么好的机会,你就不能替自己打算打算?”戴云心痛心疾首道:“赵西音,你真是个奇才!”

听不得师傅委屈,赵西音连连答应,“好好好,我去。”

戴云心准点派司机来接她,去的地方是朝阳路上的一家日料餐厅。一报名字,侍者就把赵西音往包厢领。划开门,她愣了下。统共八九位,男女都有,其中一个正说道:“一克拉的钻戒不算什么,上次庄总在展会拍下的那枚鸽子蛋才堪称一绝。”

门一开,目光都望了过来,赵西音紧张,本能的在其中找戴云心。戴云心坐主位右手边,挂着笑意对她招了招手,“来了啊,坐这儿来。”

戴云心身边留着空位,赵西音走过去坐下。

“这是我一个学生,叫赵西音。你们叫她小赵就好。”戴云心介绍说:“小姑娘平日训练刻苦,也没什么自由时间,这不,趁着一点空闲,带她出来长长见识。”

赵西音人虽开朗,但十分不喜欢这种应酬式的饭局,回回都让她觉得无所适从。戴云心这么一说,总不能不给反应,她勉强上扬嘴角,扯了个木讷的笑。

有人认出她来,“是不是庞导那部新戏的领舞,和苏颖搭档的那个?”

戴云心笑着应,“祈总好记性。”

“哟,前途不可限量啊。”说话人笑眯眯地端着酒杯,往前倾了倾,“小赵同学,咱们碰一个?”

赵西音拿起果汁,笑了下,很轻地抿了一口。

好在饭局的主角儿不是她,之后也没她什么事。赵西音观察了一阵,这些人里面,做生意的居多。真正算得上老师的,也就戴云心了。戴云心似乎对这种场面得心应手,能说会道,始终笑脸示人,端着酒杯的次数也不少,虽只是一点红酒,但也看得出她兴致颇高。

赵西音全程都很安静,时不时地偷偷看下时间。

宾客里男女对半,谈的事情也都正经,虽难免偶有浮夸大话之嫌,但酒桌文化不就这样,吹嘘吹捧,你来我往。唯一让赵西音略觉不适的,是主位左手边的那名男士。

约莫三十出头,穿着一件纯黑衬衫,衣袖处有一条长长的薄纱为装饰设计,让他看起来更显邪魅。每每与赵西音眼神对上时,他都若有若无地勾起笑。赵西音不太喜欢这样的面相,笑都不干净,不纯粹,像胶水,黏糊的很。

饭局结束时,戴云心引荐给三两个最有实力的,其中一个就是那名男士。多数时候都是戴老师在斡旋,赵西音站在一旁礼貌就好。但那男的似乎很感兴趣,不免多说了几句,“赵小姐这样的身段样貌,就该被更多观众知道。拍完庞导的戏,我可等着与你合作啊。”

赵西音想都没想就摇头,“应该不能合作,拍完这个我就休息了。”

戴云心皱眉瞪她一眼,傻乎乎的会不会讲话了。

司机把车开来,上车后,男人还对赵西音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驶入大路,秘书笑着问:“庄总这是看上那女孩儿了?”

庄邱没应声,但笑意始终没散。

秘书察言观色,立马拿出手机,“我查查看对接的人,开个价,回头约出来陪您单独吃个饭。”

“住手住手。”庄邱懒洋洋道:“不至于这么心急。”

这么一说,那肯定还有不一样的想法。秘书啧了一声,“确实气质清新,这跳舞的姑娘还是不一样啊,往人群里一丢,那可是能一眼看中的。不过这么年轻就能上大导演的戏,估摸着是还是有点背景。那个戴老师,圈内人?”

“舞蹈界的名家,艺术家,现在不去台前了,和文化圈的关系好。”庄邱尾音拖长,不甚在意。

秘书呵声笑了下,“庄总人脉真广,各行各业的都认识。但那姑娘……”

“你去打听打听。”庄邱松口,然后跟着电台里的音乐轻敲节拍,回味无穷,意犹未尽。

第68章 我要月亮奔我而来(2)

回去的路上。

戴云心闭目养神, 她虽未喝太多酒, 但出入饭局,身上难免沾上味儿。空调打开, 内置的精油片清风送香, 蝴蝶兰的味道偏女性,浓郁芬芳,赵西音觉得鼻痒,抬手揉了好几次。

“不高兴?”戴云心闭眼问。

“没。”

“呵,瞒不过我, 都写在脸上了。”

戴云心睁开眼睛,坐直了些, 转头看向她,“师傅是为你好, 你是孩子心性,返璞归真最难得。但小西你要明白, 踏进这个圈子, 很多事情根本由不得你。”

赵西音懵懂问:“如果只想跳舞, 那就好好跳舞, 至于别的东西, 不视覦,不在意, 不就可以了么?”

她说这话时, 带着疑虑。不是故意找茬, 目光耿直, 是真的很不赞同戴云心的这句“由不得你”。

戴云心皱了皱眉,直视她许久,“是我太失败,还是你太固执?你回北京也半年多了,怎么还是这么不灵光?”

赵西音愣了愣,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头,“我笨吗?”

“不笨。”戴云心既无奈又无语,“就是轴。”

赵西音撇了撇嘴。

“为什么带你来饭局?一呢,你二十多岁的人了,成天还过得没心没肺,不知人间疾苦,带你出来多与人交道。二是私心,我希望你拍完《九思》后,好好在这个圈子继续发展。毕竟这个起点和跳板不是人人都有。要真浪费了,你自己就不可惜么?”

戴云心语重心长道:“小西,六年前的舞台事故,几乎断送了你整个跳舞生涯。你愿意回来,能回来,我真的很欣慰。不管以后你怎么选择,你永远是我戴云心最好的徒弟。”

说及旧事,总是格外动容,这种共情,让赵西音一下软了心。从幼年到现在,她与师傅的缘分已够二十年,除了父亲,戴云心是比亲人还亲的存在。

授之以鱼,亦授之以渔。

成就了她的风光明媚,在她深陷低谷时,也没有弃之不顾。

赵西音忽然就释然了,不就吃个饭嘛,师傅终究是为她好。

到了小区,戴云心说:“我就不上去了,不是说赵老师感冒了吗?后备箱有盒人参片,当是我的心意了。”

赵西音拎着锦盒往家赶,赵文春还坐在客厅等她。

“您退烧了吗怎么不去床上躺着?”赵西音包都没放,探手来试他额温。

赵文春不满道:“怎么这么晚回家啊。’

“陪戴老师有点事,喏,那个是她给您的。”赵西音皱眉,“怎么还有点烧。您没哪儿不舒服吧?”

“就是感冒,没事儿。”赵文春撑起身体,骨骼关节昨昨啊,倒不忘事,严肃审视,“真是跟戴老师在一起?”

赵西音忍俊不禁,“不然呢,和周启深”

“那我就揍你。”赵老师不高兴道。

赵西音笑容渐变无奈,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双手交叠在一起细细摩挲,轻声问:“您真的不喜欢周启深了?”

赵文春说:“不是不喜欢,是不接受。”

“他怎么样做,您才接受”

“除非我的外孙还好好的!”赵文春激动说。

赵西音沉默许久,握住了父亲微颤的手,“爸,您这样,我更难受。”

赵文春一愣,心脏跳得厉害,他不适地皱了下眉,五官拧在一起,忍过这波心疼。

比方才更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他松口,“我要看他表现,至少现阶段,我没法儿说服自己再去笑脸对待一个伤害过我女儿的人。”

语罢,赵文春轻轻摸着胸口顺气,指了指茶几,“该吃药了。”

赵西音拿起药盒。

“消炎的吃颗,冲剂两包,还有这个胶囊。

“这些是不是我昨晚给您新买的?”赵西音翻到背面看了看,起疑说:“那按次数和药量,您今晚上的应该吃过了啊。”

赵文春摸不着头脑,“我晚上没吃啊。”

“您中午呢”“吃了。”

赵西音确定,“那您晚上的已经吃了,您数数看。”

赵文春迟疑许久,半响,那我可能不记得了。”

赵西音哭笑不得,手指尖戳了戳他的肩,“赵老师,您越来越像小孩儿了。”

“去!没大没小。”赵文春威严道,瞄了瞄那些药,估摸着还没想明白呢。

赵西音洗完澡出来,赵老师已经上床睡着。她打开一条门缝看了看,被子盖严实着才放了心。回卧室,周启深的电话恰好打了过来。

赵西音接得快,但没马上吱声。

周启深也不急,两个人的呼吸浅浅交织了十来秒,他忍不住先笑,声音低,跟窗外夜色一样,容易让人安心。

问她:“赵叔感冒好些了吗?”

“没好。”赵西音怏怏答。

周启深忽说:“你别噘嘴。

“嗯?”

“想亲。”

赵西音脸都烧透了,“你毛病呀,哪里见到我噘嘴了?”

周启深笑出了声。

就知道,又上当了。

赵西音闷闷责怪,“你别闹。”

周启深听出她语气的不对,也没直接问怎么了,给她缓劲儿的时间,才开口:“遇到事了,跟我说。”

赵西音笑他,“你好像霸道总裁啊。”

“不像,就是。”

赵西音笑意更浓了,“你真臭屁。”

周启深嗯了声,这才问:“今天去舞团了?”

他是循序渐进,迂回婉转地开导,赵西音了解这个男人,于某些时候,总是体贴入微,细小之处的温柔总让她心有所归。

赵西音对他开了话闸,说晚上的饭局,说戴老师的一番劝解,说到最后,自已反倒没那么在意了,“戴老师说我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孩儿。”

周启深说:“你为什么要知人间疾苦我就愿意护着守着,她怎么那么多反对意见?”

赵西音蛮惊讶,“周启深,你上哪儿上的情话进修班?”

那头一愣,男人微颤的笑音。

周启深问:“饭局上哪些人”

“两位舞蹈协会的主任,还有一些我没记住名字。”

“你不喜欢,下次就不去。”

赵西音猫咪似的轻轻“嗯”了声,“师傅是好心。”

“但我要你开心。”周启深说。

赵西音握着手机,眼睛比机身还要热。

安静片刻,“好了,乖。”周启深低声,“心情好些了没有?”

赵西音眼睛更热了,愁绪与委屈找到了依靠,那份心底的依赖,时隔多年重见天日,依然半分不减。他是她共同生活过的爱人,是同床共忧过的丈夫。这两个称谓,构成她生命里的栖息地。

原本自己捱一捱就能过去的,现在她不想坚强了。她的语气自己都不易察觉,娇憨尽显,“周启深,我心情一点也不好。你哄哄我。”

周启深笑声薄薄,“想我怎么哄”

“我不管。”

“赵西音。”

“嗯?”

周启深说:“小宝贝儿。”

声音烫,烫透屏幕,烫上了赵西音的耳朵,温度聚拢成一朵烟花,在心里轰然绽放。

“可见没哄够。”周启深低八度的声线,极致性感。他诱劝,“乖乖躺床上,阖眼,睡觉。”

赵西音软声,“我睡不着。”

“我给你讲故事。”

周启深说这话时,正从四环往三环的路上,城市繁荣,霓虹缤纷,逐渐靠近首都地心。

他刚结束商务接待,车已换成了一辆崭新的迈巴赫。副驾坐的是公司的一名年轻貌美的公关负责人,听了一路周老板隐私,面色不自觉地染上绯红。徐秘书与他坐后排,更是大气不敢喘。

周启深为求方便,电话开的是免提。

他一手环搭腰间,一手握着手机照着网页低声念,“顾浩天眸光闪现一丝狠厉的光,眼里只剩程贝贝的娇俏身影。”

徐秘书:“……”

“顾浩天抓住程贝贝纤细的手腕,该死的,你竟如此甜美。”

司机:“……”

网页上的字有点小,周启深停顿了会,辨认清楚后,淡定继续:“世间那么多鱼塘,你却偏偏走进了我承包的那个塘,你想变成美人鱼,然后迷死我吗?”

赵西音在床上疯狂打滚,捂着嘴不敢笑大声,怕吵醒了赵老师。

论脸皮,周启深从不在乎这个,听见她笑,就知是开心了。于是念得愈发带感,“顾浩天拽着程贝贝的胳膊,把她用力推到墙上,然后按在墙上亲。”

徐秘书现在想跳车!

周启深西装革腹,一身装扮精神体面,他翘着腿,背脊挺直,没半分怯色与抗拒,哪怕是读本言情小说,也能认真到极致。这种反差感,在副驾的女员工看来,男人如此,分外性感。

而赵西音已经连声叫停,笑得都快岔气,“不听了不听了,周启深我答应你睡觉还不行吗”

到下一句台词,周启深敛敛眉,“顾浩天说,程贝贝,我该死的爱上了你。”

司机手抖,方向盘晃了晃。

徐秘书抓紧车把,想随时跳车。

副驾的女员工面红耳赤,心脏砰砰跳。

周启深反应平平,还挺客观地自我评价,“这句我没念好,重来一次。”

手机贴着耳朵,赵西音笑容像烟花,恣意而艳丽。还未完全缓过神,就听到周启深语气忽的认真,重新念:

“赵西音,该死的我也很爱你。”

第69章 我要月亮奔我而来(3)

这声“我爱你”, 是吹散赵西音心头阴云的最后一道风。

她眼睛湿了, 脑袋埋在被子里,鼻音一抽抽的。

周启深在电话里叫她的名儿:“西儿?”

那种专属他的低沉, 裹着关心, 携着柔情,让人根本无法招架。赵西音不想让他听出自己的慌乱,瓮声打断,“周哥儿,我睡觉了。”

周启深顿了下, 笑了笑, “好。”

“你讲的故事很好听。”赵西音不忘夸赞,闷闷道:“就是男女主名字取的不好听。”

“顾浩天和程贝贝?”周启深解释说:“随便取的,想到顾和平和老程, 姓氏借我用用。”

赵西音哈哈大笑。

周启深关了免提,手机举在耳畔, 车窗外灯光一折而过,他的侧脸忽明忽暗,那一刻的静止, 像是时间之外的人。赵西音跟了又说了两句, 周启深低头笑了起来,被哄得很开心。

电话挂断,车内悄然无声。

周启深看了眼徐秘书, “你这什么表情, 晚上吃多了, 消化不良?”

徐秘书咽了咽喉咙,默默想,是的,狗粮吃腻了。

一条路顺去二环,先送周启深回梵悦。他下车后,副驾驶的公关组女同事立刻开始八卦,“徐秘书,周总这是好事将近啦?”

“嗯。”

“哪个女生啊?没听到一点风声呢。”

徐秘书严谨尽职,态度保留,“周总认识很多年的朋友。”

“哇,日久生情啊。”女同事愁眉苦脸,“那公司好多女同胞要失恋喽。”

“这话别让周总听见,好好工作。”徐秘书严谨说道。

——

老程今天茶馆忙,晚上七点多还有排队的。昭昭不在,他一个人忙不过来,“我说那两人,死的么,不知道来帮我啊!”

周大爷和顾大爷靠在窗户边聊得正嗨,谁也没理老程。

“真绝了,天天占我这地儿,吃白食的白眼狼。”

顾和平笑他,“你和昭昭闹别扭,拿我们撒什么气?你看周哥儿和小西闹掰的时候,周哥儿拿我们撒过气吗?这就是差距。”

周启深正声提醒,“别扯到我身上。”

“对了,刚过来看到门口停辆迈巴赫,你换车了?”

“嗯。”

“你之前那辆也才买没多久吧。”

周启深淡淡道,“沾到狗屎,膈应,索性换了。”

顾和平听他话里有话,很快联想到,“庄邱惹你了?”

周启深也不隐瞒,那天别车的事言简一说,顾和平气得差点摔杯子,“他有完没完了,玩的都是阴狠招数。也是拿不着证据,不然早逮了他!”

提起此人,周启深并不高兴,劝顾和平,“行了,你去帮老程吧。”

三个人是哥们儿,年龄也相仿。但在绝大多数的相处里,顾和平和老程仍然习惯以周启深为主心骨。顾和平是个会来事的,走去那边,估计又嘴贱了老程,把老程气得眉毛都歪了。

半小时后茶馆歇业,老程和顾和平走过来,“一晚上就见你捧着个手机也不挪眼,看什么呢?”

手机屏幕还亮着,密密麻麻的字。周启深也不遮挡,任他们看。

一行行的有点多,顾和平念了出来,“……顾浩天邪魅的笑容快要把程贝贝融化,你这个小妖精,女人,知不知道你在玩火……

我操!周启深你看的都是什么玩意儿啊!”

周启深淡定自若,“你声音小一点。”

老程乐死了,“周哥儿,你有事没事?”

“工作累的,”周启深把屏幕按熄,“消遣消遣。”

顾和平做了个撞墙的动作,“真总裁看总裁文看得津津有味,这世上您是独家了。”

他不嫌事大,偷偷给赵西音发微信,“小西,救救周哥儿吧!”

回复快,赵西音:“这是他每天要给我讲的睡前故事,有问题吗?”

顾和平半天没回神,得了,差点忘记谁才是夫妻俩了。

——

年关将至,北京城最近的天气实在不好,风大雨疾,就是不见落雪。这天气难受,尤其对才回过没多久的庄邱极为不友好。

昨晚他回庄家参加家庭聚会,什么叔侄姑嫂都来了,庄家人丁兴旺,自然也人多口杂,他虽姓庄,但身世到底是见不得光的,别看表面客气,其实都看不起他。庄邱心里清楚,不然回国两个月都在上海待着,过家门而不入,是懒得受这份晦气白眼!靠炒国际金期货如今是攒了些资本,这不,腰板儿都硬了些。

好不容易挣了点脸面,他这两天的心情都不错。在办公室里打高尔夫,看着白白圆圆的球,忽然想到一个人。按了内线让秘书进来,庄邱问:“上回让你打听的怎么样了?”

秘书当然记得这事儿,一瞬面带难色,“您不问,我刚才也正要跟您汇报呢。”

庄邱一听这语气就知道了大概,“不同意?”

“也不是不同意。”秘书说:“我实在是没找着对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