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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会开玩笑了。
认识快半年,虽然顾医生在绝大部分时候都是在淡笑,浅笑,微微笑,但是整个人说起话来相当端正,所以只让人觉得斯文亲和,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觉得此君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但是不同于以往每次见面都要经过“一段时间不见,从陌生到熟悉”的过程,这次两人熟稔得一副拉家常的口吻,于是我熟稔地问道:“程羽呢?”
“她转去心胸外实习了。又给她带吃的了?”
“嗯。”
“怎么不给我带呢?”相当自然的口气。
我当时哈哈一笑没往心里去,在他答应明天帮我打个电话到那边的护士站后,就谢过告辞了。
后来才知道,医生的那个锦袋上写的是:“姐夫接好”(杜文骏你的语文果然是…)
2009年8月12日
九点多,我带着棉纱手套捧着刚出炉的长鱼汤回到病区,在走廊遇到医生,一起并肩往回走:“哦,刚才给心胸外那边打了个电话,程羽说有空就过来。”
“谢——”
“姐姐——”
我扭过头,看到小羽乳燕投林一般飞扑过来,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让。我的右手边是一间病房的门口,一个护士正站在推车旁低头填记录,推车上是瓶瓶罐罐的药水以及针头,正对我的是垃圾袋,里面是替换下来的针头输液管和注射器。我那么一让,撞到了护士,吓得往后倒了一步,整个人一滑,就奔着垃圾袋栽过去了——
“啊!!”护士叫了一声。
顾医生迅速捞住我的胳膊,往怀里一带,踉跄着往边上退开一步,陶瓷汤碗跌到地上,“嘭”的一声摔成四块。
“烫到没有?”
我摇摇头,看着地上冒热气的长鱼汤,说不出话来。
“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护士长穿过人群疾步过来。
“没事,手滑了。”
“人没事儿吧?”
“没事。”
一直到护士长转身走开,医生才松开环着我的手。
在我们身后刹车的小羽呆呆地喘着气问:“哎?怎么,怎么回事?”
我这会儿声音才回来,低低地“啊”了一声:“手滑了…”
接下来的十分钟,外科第一病区的走廊里,两个女生一脸囧相地收拾残局。
2009年8月13日
离开医院之前,顾医生来病房找林老师签本次化疗结束的手续。
整个过程,我望天,望地,望空气,浑身别扭,就好像是用很烫的水冲澡之后,皮肤一针一针地热。
昨天清理残局的时候,小羽感慨:“刚才顾老师反应好快啊。”
“啊…”
“姐你有没有男朋友啊?”
“哎?”话题是可以这么拐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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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你还可以再迟钝一点。
(你也表达得很隐晦啊…)
医生:你一天到晚面无表情,我还能怎么样,总不能就这么扑上去。
、后福
2009年9月3日
下午四点,最后一瓶水挂完,林老师的化疗疗程全部告终。护士长帮我们拍了张全家福,里面三个人笑得很傻。一张张翻过相机里的照片,恍然发觉已经过去了半年多,我们终于一起熬过了这段时光。
娘亲摸了摸林老师的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2009年9月4日
顾医生来签出院通知的时候,娘亲去退房,林老师去拿药,只剩我一个人在收拾行李。他负着手静静地看着我翻箱倒柜,突然低头笑了笑:“听护士长说,你外婆也在这儿做过手术?”
“嗯,我初三那年,她鼻咽癌放疗。”
“哪一年?”
“02年。”
“啊…”他沉默了半晌,“我比你大这么多。”
我愣在原地,心里微微一跳:“嗯?”
医生已经恢复了官方的笑容,“我今年应该都是周五值夜班,有问题可以打值班电话。术后一年记得预约检查,明年3月。”转身离去。
出院之前,三三一个电话,十分钟后拎着大包小包出现在病区,冲着林老师甜甜地叫了声:“干爸!”
我看着眼前这个一脸乖巧如数家珍地讲着干海参泡发的女人,实在有种上去摇一摇她是不是本尊的冲动。
不过,很快——
“那边那位是不是顾医生?”三三很低很低地在我耳边问了一句。
我就知道!
“不错,我这关通过了。”
这需要你批准么!!!
三三掐住我的胳膊咬牙切齿:“林之校!这是最后一次化疗了!”
“我知道…”我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我知道接下来很长很长时间不会来这里,我知道我和他的交集基本到此为止了,我心里已经够难受的了,所以——“萧珊,把你的爪子给我放开!”你就不要再增加我的痛苦了。
2009年9月10日
小草说:“再一次成为新生的感觉,就是没有感觉。”
除了负责接待的学生一会儿喊“学妹”一会儿喊“学姐”让人有瞬间的错乱,其他还是比较顺利的,只是没多久就被师姐拐进乐团就不是件很美妙的事情了,初来乍到就要贴着“关系户”的标签去适应一个“各方势力博弈”的团体,实在有些劳力伤神。好在有可人的川妹子用各种稀奇古怪的美食挑战我的味蕾,草妈妈寄了一大箱吃的过来。原先鱼香肉丝就已经算是吃辣极限的我在短短一个礼拜内已经能流汗不流泪地干掉一整袋灯影牛肉了。
期间三三莅临参观了一趟:“不错不错,我还以为老校区会是断壁残垣。”
小草很正经地回了一句:“经鉴定构成整栋危房的是不能住人的。”草爸爸在房屋鉴定机构工作。
三三直勾勾地看着小草:“这姑娘不错,你好好珍惜。”
我…
三三走的时候突然揪住我:“那顾医生呢?”
“您怎么比我还上心呢?”
2009年9月18日
可能是三三“林之校你自己摸着心口想想!”的执念太过深重,这天和林老师视频聊天到一半,娘亲突然岔进来“刚和医院通完电话”,我下意识地问了句:“谁接的?”
“顾医生么。他以为你还在家呢,我说已经开学了。”
“啊?”我对于电话中出现这些内容大感意外,“你们通话还能牵扯到我?”
“经常说到啊。就上次回来之前,还聊了很久。”说罢原音重现,“[林之校多大了?][虚23了][有对象了吗?][还没开窍呢][林老师很黏她][是,马上又是三年不见人][哦?那以后成家立业都准备在Y市?][她爸倒是想,但是孩子自己的事儿让她自己做主]…”
我只觉得心跳一点点加速,木木地问:“经常?”
“就类似聊聊天么。这些护士长啊病友啊经常问的啊。”
切断了视频,我坐在电脑前发呆,自己都能血液冲击耳膜的声音。想到那天他说“我比你大六岁”时脸上毫无讯息,突然有些恼火他的从容淡定。索性爬上床埋进被子里。
邻床的小草探过头来:“怎么了?”
我昂起脑袋很认真地问:“如果你摸不清别人的想法,很纠结,你会怎么办?”
小草突然很不脱线了:“那你摸清自己的想法了么?”
“算…吧。”
“如果特别纠结,那就索性摊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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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你当时一副肃穆的表情,好像我是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不是的吧…)
医生:你整个人四肢都是僵的。
、夜奔
2009年9月18日
乐团排练结束,我低着头慢条斯理地擦拭单簧管,莫名惆怅。我终于相信了印玺那句话:“女人坠入爱河之后会智商下降?No,事实上那会儿你根本没脑子。”
旁边的长笛姑娘正在向身前的小提琴姑娘抱怨:“你看你看,我眼睛这里又多了条细纹!Oh No!老了老了老了…”
我现在多希望自己窜个三四岁,至少不会得到一句语气稀薄的“我比你大这么多”。我觉得脑神经都被这句话磨细了。大六岁又怎样呢?我历史不好,举不出成串成串的人名字,但我知道世上和史上必然有许多相爱的人年龄差不止六岁。
“如果特别纠结,那就索性摊牌啊。”我看看表,今天周五,医生值夜班。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东西一装,拎了就往外走。
半个多小时后,病区电梯间,我站在落地玻璃前。我该说什么?说什么?我发现脑子里全是问题,没一个答案,甚至逻辑混乱地想到学校为什么不开门恋爱心理学。拐进走廊,我奇葩地想:现在把琴盒往地上一放,完全可以媲美地铁里的流浪艺人。我能说我是来行为艺术的么?
我深吸一口气抬头,豁然看见医生刚和一个病人说完话,正准备往办公室走,视线瞥到我,人就停在了办公室门口。
十步之遥。我的肾上腺素一下子飚了上去。
他的双手垂在身体两侧,整个人站得很直,半晌,他侧身,让开办公室的门。
门被关上。一个房间,两个人,谁都不说话。
他立在门边,目光落在我的脸上,面无表情。
我的心跳渐渐回落,哭笑不得地想,至少他没有问“你爸爸最近怎么样?”之类的问题。
我不知道我们这么站了多久,直到他微微垂下头,慢慢走到办公桌边,背对我。
我憋了半天的眼睛一下子红了。拼命地深呼吸,咽口水,想把眼睛里的酸劲儿给憋回去。要真哭出来,真是解释都不好解释。
我还没调整完情绪,医生转过身,递过来一只干净的苹果:“吃苹果。”
我当时就愣在了那里。乖乖接过他递来的纸巾,擦了手,接过苹果开始咬。(三三:你已经秀逗了…)
医生的指尖点点我的琴盒:“里面是什么?”
“单簧管。”
“波尔卡?”
“嗯。”我有些意外。
吧嗒两声,盒子开了。医生的手指慢慢划过管身:“给我吹一首吧。”
我坐在椅子上,眼观鼻,鼻观心。本来想挑悠扬一些的曲目,但是想到刚才医生说起波尔卡时扬起的嘴角,就下意识地选了这首和我目前心情很不相符的曲目。
曲子不长,医生的微笑很安静。我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此刻的我,为你吹一首波尔卡,不高明,不复杂,如同我喜欢你,你听得到。
装包的时候,我有些如释重负,收拾好东西往怀里一抱:“我回学校了。”就离开了办公室。
出了医院大门,经过一家常去的粥店,下意识买了两杯黑米粥,拎到手上才反应过来,另一杯要给谁呢?
正闷头继续往前走,电话响了。
“喂?”
“你在哪?”
我抬起头,看到医生从医院大门快步出来。
“我——在你三点钟方向。”
他转过身,一步步朝我走来,我握着手机,觉得有什么柔软湿润的东西揉在夜晚的风里,吹进我的身体,在那一刹那,心像春天泥土里的一颗种子,啪地一声发了芽。
医生立在我身前,递过一把折叠伞:“要下雨了。”
他的表情有点难以形容,眼睛微眯,嘴角似弯非弯的样子。路过的行人一脸探究地看向我们,医生瞥了他一眼,伸手握住我的手腕,走回医院。
我就这么呆呆地由医生拖至荒无人烟的办公室(囧),看着他关门,把我拎到他办公桌旁边的椅子上,然后自己坐在我旁边,手才松。
医生尴尬地咳了声:“嗯——你晚饭没吃?”
我:“…排练。”底气不足。
医生:“女生很少有学单簧管的。”
我看着他曲着手指轻轻叩着桌面,笑道:“我喜欢它的声音。而且走到哪可以带到哪。”
医生皱了皱眉:“那学钢琴的不是很倒霉?”
我:“你学?”
医生:“没有,小时候被我妈盯着学了几年小提琴。”
小提琴?!我这算是又挖掘了医生的一个优点么?
我盯着他的手:“帕格尼尼综合症。”(患者手指细长…)
医生不自在地握起手:“没有,我很正常。”
尴尬了…我扭回头,拆了包装递过去一杯:“你的夜宵。”
医生突然抿嘴一笑,耳朵红了。
安静了一会儿,我的思维逻辑又回来了:“你怎么知道我的号码?”原谅我在如此关键的时刻如此煞风景地问出这个问题,因为医院登记的患者家属信息都是我妈。
我看着医生睫毛不停地眨。这是心虚么?
“护士站登记过。”
我眯着眼睛拼命回忆,想起有一次林老师出院是我去护士站签的领药单。领药单由护士站存档,医生只要确认药领了签字就可以了,至于上面领药人的联系电话,是没必要记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