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一片伸长脖子的张望中,千夜不知何时走到薛连身旁,拉了拉她雪白的衣袖,难得有些扭捏:“你刚刚称呼我什么,外子?这是什么意思啊?”

他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无非想讨薛连几句“夫君”之类的好话听听,薛连岂会不知,淡淡回应了声:“哦,崴子啊,你最近不是腿脚崴到了吗?我就叫你崴子啊,有什么问题吗?”

千夜一怔,好半天后哼了一声,扭过头,嘴巴微微鼓起,薛连余光瞥到,暗觉好笑,面上却分毫不露,只是在心底捧起脸来,感慨自家夫君真是太可爱了。

那边八字真言已很快写完,两张信笺同时落到了薛连手中,她低头一看,神色微变

赤子之心,归顺为卿。

两张信笺上的内容一模一样,连字迹都不差分毫,这下薛连也没辙了,百灵潭又陷入一片苦恼之中。

就在众妖唉声叹气间,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拔开人群,清清嗓子:“我也有个法子,不知潭主愿否一试?”

开口的正是从头到脚,从衣裳到配饰,从妆容到香料,连一根头发丝都打理得分外妖娆的狼族少主,桑柯。

孔澜一见他就没好脸色:“骚包,有话就说,有屁就赶紧放。”

“急什么,粗鲁。”桑柯也不恼,只挑眉一笑,徐徐扫过众人:“先说好,这可不是我的私心。”

(二)

桑柯的法子说出来委实有点……丧尽天良。

百灵潭的众妖在听到的一瞬间,统统倒吸口冷气,强忍住那股上去打他的冲动。

“美人在骨不在皮,这任何乔装幻化,就算面皮上装得再像,骨架子也不可能严丝密合,一点破绽都没有,而这点细微差别,就得靠我这双红妆圣手来分辨了……”

桑柯曾经在百灵潭开课设堂,孔澜瞧不过去,带了春妖去“砸摊子”,却被桑柯三言两语化解过去,但就在那次,桑柯不经意触到了春妖的手,记住了他手骨的轮廓走向,此后一直奉为圣品,念念不忘,深印在脑海中。

“简单来说,就是现在两位潭主都伸出手来,让我仔细摸一摸,静静感受一下其间的骨骼纹理,辨出差异真假。”

这话一完,孔澜已经忍不住啐了一口:“太不要脸了,狼崽子,你真不是觊觎潭主已久,想趁机占点便宜吗?”

一众将潭主奉若神明的女妖们纷纷点头附和,桑柯但笑不语,只看向半空中的两道幽蓝身影,“还请潭主示意。”

两位春妖静默片刻后,同时伸出了骨节分明的手,面容苍白:“无妨,姑且一试。”

众目睽睽之下,桑柯堂而皇之地摸上了春妖的手,一根一根指头摩挲着,那摸得叫一个细致陶醉,所有人都露出了不忍直视的神情。

连被摸的春妖都有些不自在,微微皱眉:“好了吗?”

桑柯陡然惊醒,忙不迭点头:“好了好了,接下来轮到另一位了。”

那另一位“春妖”眉心微蹙,些许犹豫起来,却最终还是伸出了手,只是多嘱咐了一句:“不要摸太久,探明即可。”

交代是这么交代,但真摸起来,桑柯还一点都没客气,当着众妖的面,又兀自陶醉感受了一番,直到孔澜在下面愤声喊道:“喂,狼崽子,还不撒手,你不要趁机浑水摸鱼!”

他才堪堪松开手,咳嗽两声,转过身来,面向众人,一本正经地开口。

“很遗憾地告诉大家,在我尽心尽责的探寻中,两位潭主的手骨生得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区别,由此判断,他们都是货真价实的。”

百灵潭一瞬间静寂下来,有长风拂过,一片树叶幽幽落下。

紧接着,潭中像炸开了锅一般,群情激奋,个个捏紧拳头高声喊着

“滚下来!”

“下来受死!”

“把这厮乱棍打死!”

……

一片闹哄哄中,桑柯被其中一位春妖皱眉一拂袖,震飞在地,众人立刻围了上去,挥拳踢腿,泄恨纷纷,尘土飞扬间,只传来桑柯弱弱的哀唤:“别……打……脸……”

孔澜以羽扇遮住鼻子,高高抬起腿,一脚踩在那张涂脂抹粉的脸上,“就你还有脸?!”

“各位,各位冷静一下,让我来试一试吧!”

沅梦骑在白虎斑修身上,奋力招手,却没一个人注意到他,大家都逮着桑柯在喊打喊杀着,就在这时,一道金色身影飞上半空,喝声传遍全场。

“统统安静下来,听夭夭说话!”

正是大鹏展翅,俊美非凡,满脸肃然的金不弃。

在他的高喝下,场面才算控制下来,众妖齐齐看向白虎身上的沅梦,沅梦得了金不弃的相助,却并不领他的情,反而扭头冲天上哼了哼:“谁是你的夭夭,有你什么事儿,就会出风头!”

金不弃嘴角一抽,望向一身男装,依旧显露着俊秀少年模样的沅梦,不由露出苦笑:“夭夭,我……”

沅梦一挥手,对着众人道:“好了,我的法子可比什么占便宜的动手动脚靠谱多了,我是没听说过什么美人在骨不在皮,但我知道,一个人外表再怎样伪装也好,有一样东西却是骗不了人的,那就是,梦境。”

“梦由心生,这外面的假象可以伪造,但直映内心的梦境却掺不了假,若诸位和潭主都无意见,可让我入梦一探究竟,辨出真假,如何?”

(三)

作为一只噬梦精,沅梦见过太多光怪陆离的梦境,无论在梦里遭遇什么,她都能安之若素了,但当她进入春妖的梦境后,还是为眼前的一幕惊到了

太寂静太空荡,只有一片广阔无垠的夜空,星辰闪着清幽的光芒,身子像羽毛一样飘浮着,仿佛置身于宇宙洪荒之间,沧海桑田,岁月轮转,一切都融于这片星空中,无声裹挟,寂寂怀念,浩大而渺小,自星辰闪烁处生出一股温柔的悲凉感。

从春妖的梦里出来后,沅梦 大口呼吸着,久久无法言语,她又进入另一位春妖的梦里,结果同样如此。

那是种难以言喻的悲伤,整片天地好像剩他孑然一人,心空空如也,无边无际,无穷无尽,无所求,无所念,无所欲。

“说真的,我都怀疑我走错地方了,我生平真的从未见过这种梦境……”

面对着百灵潭的众妖,沅梦拍着胸口,不住感慨着,孔澜拿着羽毛扇一指她:“快说重点。”

沅梦深吸口气,渐渐平复下来,叹道:“重点就是,我从没见过这么空荡荡的梦,啥都没有,就是一片广阔无垠的星空,安静到我都觉得自己快失聪了……”

听到“星空”两个字时,春妖眉宇间明显闪过一丝黯然,齐灵心知肚明,余光瞥去,两个春妖竟都是这般,他不由看向沅梦,“是否两个梦境也都相同一致?”

沅梦点点头:“是的,一模一样,不差分毫。”

百灵潭瞬间又沉寂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幽莲上的春妖才一拂袖,望向对面。

“你竟连梦境都能与我造得一般无二,你究竟是谁?”

另一位春妖也眸含愠色,周身清寒之气陡然升起,“这话该我来问你才对吧,你为何要冒充我?”

“我便是我,无需冒充,倒是你,目的何在?”

“还想倒打一耙,你居心叵测,混迹于百灵潭想作甚?”

两个春妖在半空中针锋相对,众人左望望,右望望,脑袋都转不过来了,这感觉实在微妙,都不知道要帮哪一个才好。

就在这时,两个大铜锤拔开一条道路,一张秀气白净的小脸蛋冒了出来,虎虎生威,豪气干云。

“别再争了,这样吧,跟我打一架,真潭主就打得赢我,假潭主我一锤子就锤死了!”

说话的正是百灵潭的战神,小山姑娘,她这话着实与她那张秀气的小脸不配,平地里生出一股绿林莽汉的气势,惹得一些小妖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人群里的孔七以手成拳,放在唇边轻咳一声:“注意仪态。”

小山背影一颤,赶紧正了正形,抬起头,冲半空中两道身影细声细气道:“孔氏小山不才,还请两位潭主赐教。”

风掠四野,蓝裳飘飘,天地霎时清寒如冰。

这场特殊的切磋比想象中结束得还要快,两位春妖身法相似,仙术同源,小山的两个大铜锤被他们一手捏住一个,动弹不得,只能对着半空中干瞪眼,好不滑稽。

孔七担心小山受伤,赶紧上前:“看来这法子不太奏效,冒犯潭主了,就到这里吧,还请潭主快些松手吧。”

蓝光一闪,小山被陡然放开牵制,拎着两个铜锤颤了颤,踉跄后退一步,孔七连忙手疾地将她接住,在她耳边轻声道:“没事吧?”

小山扭了扭肩膀,靠在孔七怀里,仰头望他,老老实实回答道:“没事,就是有点累,其实我还没使全力呢,你知道我一向马虎,我怕一个不小心把真潭主砸死了……”

孔七又轻咳一声,小山这才止住话头,想了想,有些迷惑道:“不过阿七我跟你说啊,这两位潭主还真是奇了,居然连力道都是一模一样的,我根本分不出谁是真的,谁是假的,我觉得两个都是真的。”

小山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这“傻气”的话自然落入了所有人耳中,在场众人皆是神色一变。

若能以假乱真到这般地步,简直太骇人了。

就在一片惶惶间,一道纤秀身影款款走出,手里还牵了个孩子,目光温柔如水。

“茧儿承蒙百灵潭照拂,小女碧央更是在各位眼底看着长大,她虽生来顽劣俏皮,但有一门特异之术,或许能为潭主分忧一二。”

(四)

茧儿口中的“特异之处”,其实是碧央作为茧人一族的血脉,与生俱来的一项天赋。

茧人浑身都是宝,妙用各不相同,碧央也得了一双能辨真身的“水眼碧珠”,只是她年纪小,灵力不够,平日轻易未加使用,又兼之茧儿性子温柔内敛,也没有刻意夸耀过女儿的本领,故百灵潭众人都不曾知晓。

此番真假潭主难以辨认,茧儿虽无把握,但还是愿携女儿碧央出来一试。

“央儿乖,告诉娘亲,你都看到了些什么?”

茧儿蹲在碧央身旁,一只白皙纤秀的手抚在她脖颈处,为她绵长地灌注着灵力,助她打开一双碧眼,定定望向半空中的两道身影。

百灵潭众人无不屏气凝神,紧张地注视着这一幕,碧丞也不知何时,站到一旁,充满爱意地看着娇妻**。

半空中两位春妖垂手而立,静静地让碧央凝视分辨,脸上神情都一模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碧央才收回一双水眼碧珠,揉了揉长长的睫毛,所有人立时都围了过来,齐灵一把蹲下:“好干女,怎么样,都看见了些什么?”

碧央歪着头,小小的手指比划着,稚声稚气地道:“一个潭主叔叔,两个潭主叔叔,天上有喷泉,莹莹发光,围着他们转圈圈,好看极了。”

春妖的真身是天地间一汪灵秀春水,碧央看到的“喷泉”,当是他的至灵水魄,如此说来,天上竟是有两个喷泉,两股至灵水魄,依旧未有区别,未分真假。

这当真匪夷所思至极,所有人倒吸口冷气,齐齐看向半空,震愕难言。

碧丞在一旁眉心微皱,若有所思,忽然间,他眼眸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

“诸位兄弟姐妹,请听碧丞一言。”

他快步上前,站在长空之下,所有人望向他,不知他要做什么。

只见他面向两位春妖,一拱手,歉声道:“一直以来,碧丞都深受潭主照拂,百灵潭庇护,此番小女未能辨出真假,为潭主效力,碧丞羞愧难当……”

他这话来得有些莫名,众人正二丈摸不着头脑时,只听得他话锋一转,语气陡厉:“惟愿当着潭主的面,代女受过,自毁双眼!”

说着他竟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以迅雷之势向自己双眼刺去,所有人大惊失色

“不要!”

离他最近的正是半空中两位潭主,说时迟那时快,两袭蓝裳同时出手,荧光一阵,匕首坠落在地,碧丞几步踉跄后退,安然无恙。

茧儿赶紧带着碧央上前,吓得脸色惨白,泪盈于睫:“夫君,你这是做什么?”

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好在有惊无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其中乌裳瞪大眼看向碧丞,忍不住自己的烈性子,直言不讳道:“碧丞你脑子摔坏了吗?怎么一点预兆都没有,说发疯就发疯,真要吓死个人了!”

碧丞摇摇头,在众人的各色目光下,一声叹息:“兵行险招,出其不意,竟不想还是失败了。”

孔七机敏,一听就明白过来:“碧叔,你这是在试探真假不成?”

碧丞点头苦笑,索性环视众人摊开了说:“我曾经在人间之时,听过一桩奇案,两位母亲争一位孩子,都说自己才是孩子的生母,县令用尽诸多办法都难以辨认后,忽生一计,让两位母亲当堂抢夺,谁力气大,能抢得过,孩子就归谁,于是两位母亲便一人拽一只胳膊,开始当堂拉扯起来,在这过程中孩子疼痛难忍,号啕大哭,其中一位母亲便立刻松了手,而另一位毫不顾惜,还在奋力拉扯着,答案在这时便不言而喻了。”

“只有亲生母亲才会疼惜自己的孩子,不会眼睁睁看着孩子受苦,就像只有真正的潭主,才不会眼睁睁看着我自毁双眼,一定会出手相救,但我没有想到,两位潭主竟然会同时出手……”

碧丞是整个百灵潭里最通“人性”的,因为他曾经就是一介凡夫俗子,乱世中摸爬滚打长大的,后带着茧儿游历诸国,虽身无仙术,但却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八面玲珑周旋其间,深谙人性,临机应变能力一等一,各番试探信手拈来,论起“狡诈”,百灵潭大概鲜有人出其左右。

话说到这,所有人恍然大悟,齐齐看向半空中,啧啧感叹,茧儿抓住碧丞的手却一紧,泪光如水:“夫君,茧儿求你日后不要再拿自己儿戏了,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不行。”

碧丞心头一软,将茧儿与**一同揽入怀中,扬起唇角,仿佛又变回那个曾经混迹市井的无赖少年。

“好了好了,以后不吓你们就是了,不过是作戏罢了,我还能真伤到自己不成?毕竟,我现在不是无牵无挂,孤零零一个人了。”

(五)

连碧丞这种防不胜防的“损招”都没能试出真假,百灵潭的大家伙真是气馁了。

谛听看到齐灵一副愁眉不展样子,不由悄悄走上前,勾住他手指,轻声道:“不然,我再去听一听?”

齐灵像被烫到一般,甩开他的手,“说话就说话,靠这么近做什么,还勾手指,三岁小儿么?”

他清清嗓子,径直走到两朵幽莲下,仰头道:“喂,老妖,我看还是得本大仙出马了,你那破棋艺没忘吧?”

齐灵的对策很简单,就是分别与两个春妖下棋,在春妖还是忘川仙人时,他们就在九重天上对弈过不少局,他的棋路如何,他心里是再清楚不过,绝不会认错。

两盘棋说摆就摆,中间一道帘子拉开,齐灵与这边的春妖下完一子后,便起身又在那边的棋盘上落下一招,如此一来,视线隔绝,同时进行,结果最好比较,定能看出些蹊跷来。

带着这样美好的愿景,齐灵一刻也不敢耽误地下起“双人棋”来,指尖白子飞转,同时与两个春妖对弈周旋。

百灵潭个个伸长脖子围观着,小山拎着铜锤,窃声问孔七:“阿七,你看得懂吗?”

孔七眼观六路 ,将两方棋局尽收眼底,淡淡道:“看不懂。”

小山高兴了,立马欢腾道:“我也是我也是,总算我不是一个人了,咱俩还真有默契。”

孔七盯着棋局,继续面不改色:“是,这叫夫妻缘。”

哐当一声,小山霍然扔了铜锤,捂住脸,羞赧不已,“阿七,讨厌,你最近怎么……这么会说话啊!”

一旁默默观局的谛听牙齿都要被酸掉了,不由默默远离这对小夫妻,刚往旁边挪了挪,却又听到薛连拉着千夜的手,连哄带劝着:

“好了,我之前是逗你玩的,你不是崴子,是外子,是我的丈夫,是顶天立地的一家之主,行了吧?”

千夜好半天才扭过头,俊美的一张脸带着些许孩子气,哼了哼:“那你回去帮我揉腿?我都站了一天了,腿都酸死了。”

薛连好气又好笑:“行行行,你是大老爷们,我给你端茶送水,捶腿捏肩,好不好?”

这一刻,她简直“茧儿”附身,弄得谛听一阵胸闷,一口气梗着想吐都吐不出来,只能怪自己耳力太好。

两盘棋很快下完,帘子一扯,齐灵不计形象地往草地上一躺,呜呼哀哉:“老妖,你实话实说,这根本就是你在耍我们吧?你是用了分身术,其实两个都是你对不对?”

众人围上前来,这才发现,两盘棋风格走向,高低胜负皆一模一样,就像出自同一人之手般。

孔七低头锁眉:“匪夷所思,匪夷所思,我从头观至尾,一丝破绽也未能瞧出,若说不是同一人的分身,当真别无解释。”

小山奇道:“阿七你不是看不懂吗?”

孔七越过她,径直朝两位春妖走去,白衣抬袖,施施然开口:“是否潭中大喜,潭主也与我等同乐,以分身游戏一场?”

两位春妖正在互相比较对方的棋局,闻言抬头,一位冷若冰霜道:“我没有用分身术,他不知从何冒出,与我绝非一人。”

另一位也不甘示弱,拂袖冷冷道:“今日一早睁开眼就看见这厮,谁知道从哪里冒出,又是何居心?”

两人眼见着又要“杠”上,躺在草地上的齐灵却忽地灵光一闪,把正要去拉他的谛听都吓了一跳,他一骨碌跃起,拔开人群,兴奋不已。

“老妖老妖,瞧我都给忘了,你不是有面昆仑镜吗?快拿出来照一照,瞧了不就知道今早究竟发生了何事吗?”

此言一出,满潭顿时醍醐灌顶,被一语点醒,两位春妖却摸向怀中,脸色同时一变:“昆仑镜不见了!”

他们目光几个变幻,霍然明白什么,同时指向对方,如梦初醒:“原来你是昆仑镜所化?难怪!”

百灵潭静了一瞬,如炸开了锅一般,彻底沸腾。

(六)

事情到了这一地步,再不用多说,诸多怪异也统统霍然而解,众人哭笑不得。

这昆仑镜乃上古神器,能知过去未来,映天地万物,化象聚形,以假乱真。

他一直被春妖揣在怀中,随岁月沉浮,历经百灵潭大大小小无数事情,所以什么都不会将他考倒,凡是春妖知道的,他也必定了然于心。

而他模仿的能力又是一绝,真春妖的一言一行,他都能吸收融汇,如镜映影,天上地下无人能破,只怕在齐灵提到“昆仑镜”三字时,他就跟着真春妖迅速做出一样的举动。

所以当时一个是发自心底的愕然,一个却是在“装模作样”,众人纷纷后知后觉,啧啧明白过来。

“昆仑镜,不要再玩了,你真是天性不改,见潭中大喜,便起捉弄之心,来凑这一番热闹是吗?”知道真相后,春妖一拂袖,皱眉开口。

另一位春妖却也摇头道:“你知道自己天性顽劣就好,还不快快变回原形,安守本分,勿要扰了这桩大婚。”

“你快快变回才对,上古至今,真真老顽童一个。”

“老顽童不敢当,称你一声老祖才对,昆仑镜仙老祖,玩够否?”

……

两位春妖你一言我一语中,百灵潭众人又晕乎了,刚刚得知源头的喜悦荡然无存,因为他们发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即便知道了是昆仑镜仙捣的鬼,也分不出谁才是镜子,谁才是真潭主啊!

一时间,百灵潭中议论纷纷,个个绞尽脑汁,搜肠刮肚,想尽破解之法。

“怎样才能识出谁是昆仑镜呢?”

“这镜子能有什么破绽呢?”

“昆仑镜仙的年纪只怕比我们所有人加起来还要大吧,什么招数没见过?”

此起彼伏的讨论中,小山拎着铜锤,看着两位蓝裳飘飘的潭主,傻乎乎地嘀咕道:“镜子还能做什么呢?不就是拿来照人的吗?这怎么分辨啊,人做什么动作镜子就会做什么啊,一举一动都跟着来模仿,哪会有区别……”

小山无意的几句话,落在身旁孔七的耳中,却像一道雷划过般,叫他霍然一震,电光火石间抓住些什么!

“我知道了!”

孔七双眸骤亮,把小山吓了一跳,还没弄清怎么回事时,就被孔七一把抱起,“白菜啊白菜,你真是太聪明了,不愧是我养的!”

(七)

在孔七布好两方阵法后,谁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上面笼着两团白雾,高足一人,看起来神秘非凡,暗藏玄机。

众妖交头接耳,揣测纷纷,小山拎着铜锤满面红光:“我家阿七想的主意,肯定能成,阿七最厉害了!”

面对不知玄妙的阵法,两位春妖却都很坦然,一者是因为真金不怕火炼,一者却是自恃任何东西都奈何不了自己,只是不知孰是前一者,孰是后一者。

当两位春妖同时踏入阵法后,白雾散去,众人这才看清眼前场景,不由齐齐咂舌

原来这竟是一个由无数面镜子组成的镜阵!

两位春妖一踏入阵法中,镜子便立刻飞转起来,将他们团团包围,每一面镜上都被灌注灵力,呈现出春妖过往的各色形态,一举手,一投足,一淡笑,一蹙眉,应有尽有,几乎让人眼花缭乱。

孔澜到底与孔七同为父子,一见便彻底明白过来,抚掌大笑:“阿七小子不错嘛,居然能想出这样的招数,以毒攻毒啊这是!”

他说得没错,正是“以毒攻毒”!

昆仑镜仙不是最擅模仿吗?那就让他模仿个够,当无数个神态各异的春妖出现在他面前,他究竟要模仿哪一个呢?即使他有心克制自己,他的天性本能也会驱使他去不停模仿,这样一来,势必带来一场混乱,一场他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的混乱。

果然,只见镜阵之中,一位春妖缓缓扫过镜像,面不改色,一位却开始身子颤抖,不停扭身,想避开那些镜像,但无论他扭到哪一个方向,都会看到如影随形的各款“春妖”。

这异样之处自然逃不过众人的眼睛,孔七心神一振,连忙施法,加大对这一方镜阵的灵力灌注,转瞬之间,镜子飞转更快,影像更为缭乱了。

困在其中的“春妖”像再也忍不住般,脚尖一点,就想冲破镜阵,逃出束缚,小山眼皮一跳,连忙一手顶在孔七身后,助他一臂之力。

其余众人见之,也纷纷加入,不一会儿,镜阵前就排起了一队长龙,灵力一个传一个,最终全部汇聚在孔七身上,让他灌入镜阵之中,与“春妖”抗衡,不让他挣脱。

白光大作间,“春妖”冲出无果,被震回原地,身子剧颤不已,面对层层包围的镜像,手脚似再难以自抑,开始不由自主地模仿起来。

只见“春妖”时而冷冷拂袖,时而蹙眉沉思,时而唇角微扬,时而拈子下棋……一片乱糟糟中,如唱一出千面戏,喜怒哀乐瞬间转换,深沉威严刹那演绎,整个人各种错乱分裂,好不滑稽,看得长龙队中有人都忍不住发笑。

就在白光越闪越激烈间,镜阵中的“春妖”终于扛不住,轰然一声,镜阵破碎,一个须发尽白的小娃娃从半空中落下,猛咳不已。

昆仑镜仙终于被逼出原形了!

所有人大喜,收手上前,另一方镜阵中的春妖也被放出,一齐围了上去,目光锁住地上那个“罪魁祸首”。

只见那须发尽白的小娃娃,朱唇粉面,生得玲珑可爱,仰头见众人都盯向他,他嘴巴一瘪,竟委屈大哭起来,甩胳膊蹬腿儿,无赖至极:“欺负人欺负人,一帮子坏家伙都来欺负我一个老人家,不公平,不公平!”

所有人傻了眼,唯独春妖负手而立,淡淡道:“先发制人这招是没用的,我数三声,再不起来,就拔光你的白胡子,再把你扔到一座新的镜阵里去。”

(八)

九月十八,潭主嫁女,幽莲绽放,百妖齐聚。

烟花在夜空闪耀,陌池牵着商雨的手,在两列目光的注视下,一路走到了首座的春妖面前。

接过敬来的两杯酒,春妖刚要饮下时,胸口的昆仑镜却又隐隐发烫,他神色微微一变:“还来?”

当着众人的面,春妖取出昆仑镜,却发现镜中银光一闪,竟映出了他的面容,确切地说,是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他

镜中的“春妖”扭着身子,扯着嗓子唱道:“我是春妖老爹爹,女儿嫁了人,孙子也不远,我的媳妇却在哪儿,在哪儿在哪儿,你看我孤家寡人一个,可怜不可怜……”

烟花当空绽放,春妖看得哑然失笑,许久,才摇摇头,望向潭中一张张面孔,“老顽童,你这回说错了。”

他轻晃着酒杯,微微扬起唇角,仰头一饮而尽,“我怎会是孤家寡人一个?”

至少今夜,他们都在,而星曜长空,他知,她也在。

下面是杂志本来要登的注释,也顺手贴上来吧,方便理清文中出现的百鬼:

01.【子鼠】【贝利】 《百鬼潭外传之岁岁秋上月》一根银链 2013.10B

02.【丑牛】【谛听】 《百鬼潭之齐灵》一颗棋子 2013.06A

03.【寅虎】【斑修】 《百鬼潭之沅梦》一瓣桃花 2013.10A

04.【卯兔】【雪鸣】 《百鬼潭之素欢》一枚铃铛 2012.12B

05.【辰龙】【敖辰】 《百鬼潭之乌裳》一块玉佩 2012.12A

06.【巳蛇】【浮衣】 《百鬼潭之假面》一片蛇鳞 2013.07B

07.【午马】【珠澜】 《百鬼潭之茧儿》一面铜镜 2013.04B

08.【未羊】【千夜】 《百鬼潭之薛连》一壶美酒 2013.06B

09.【申猴】【秋岁岁】《百鬼潭外传之岁岁秋上月》 一缕魂魄 2013.10B

10.【酉鸡】【青羽农】《百鬼潭之小山》一片羽毛 2013.08B

11.【戌狗】【混沌】 《百鬼潭之薛连》一支短笛 2013.06B

12.【亥猪】【梼杌】 《百鬼潭之薛连》一颗钢珠2013.06B